他看著除了家庭群組以外的訊息欄沒有思考太多就點了進去，然而才不過讀過兩句他就開始後悔自己的魯莽。

他的一位高中同學、同時也是姊妹校貝爾德溫的語文教師在訊息中向他求助，詢問是否能前去進行一週左右的代課工作。

赤裸裸的已讀讓艾爾文難以裝作不小心忽略了這封訊息，他並非是嫌棄對方的請求，只是要像這般對他人手下的學生負責這檔事壓力實在太大了。

要是課堂出了意外？若是教學出現錯誤？

他想都不敢想。

但「拒絕」同樣有著不小的壓力，他只能把希望寄託在教師制度上。

「去姊妹校貝爾德溫代課？沒什麼問題呀，既然是艾爾文老師空堂的時候。」

主任那毫不在乎的語氣和相較他預期更要鬆散的規制讓艾爾文那些拒絕的言詞變得更加飄渺，他甚至忘了自己原本是怎麼編的。

— 沒問題，請把課件用雲端給我吧。

他感到有些胃疼。

■

當他頭一回走進貝爾德溫時忍不住四處多看了幾眼。

這裡的氣氛和亞比爾斯相差甚遠，四處都是正在進行運動項目的師生，操場也大上了不少，然而對於艾爾文來說最不習慣的或許是那一走進教室就能嗅到的汗味兒。

雖說不是重到難以呼吸，但對于長期處在只有書籍和急筆振書的學生的環境之下，還是難免的屏氣了幾秒才試圖適應。

「史密斯老師因為確診流感而需要靜養幾日，因此我會替其擔任本週的代課老師，請多指教……」

他的聲音不大一下就被淹沒在了學生尚未收聲的閒聊暢談中。

安特洛斯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了他的身上，是個適合睡覺的天氣，他想。

新來的老師溫聲細語的，不像史密斯老師嗓門很大，安特洛斯趴了桌上，只能透過人群的縫隙隱約的看到老師寫在黑板上的名字——「Erwin」。

隨著時間一長，困倦感也越來越強烈，他試圖努力的撐起精神聽課，但陽光伴著艾爾文老師的聲音使他迅速的進入了夢鄉。

語文課和運動學院的格格不入使得艾爾文感覺十分戰戰兢兢，不確定和亞比爾斯一樣的教學方式是否適合，為此他還重新編排過了幾版自己手上的資料以備不測。

「著名文學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當他一邊念著課文一邊經過窗邊時，艾爾文注意到了許多孩子都在分心神遊，但只有一位特別的顯眼。

對方紅色的腦袋此時因為低垂著而蓋住了全臉，他頓了一下腳步將這一句念完，隨即趁著空隙伸手拍了拍這位同學的肩膀輕喚：「醒醒，還在課堂上呢。」

肩膀傳來的搖晃讓安特洛斯慢慢的抬起頭，他朝老師點點頭以此證明自己醒來了，看著書上的文字試圖再一次把注意力放在了課堂上。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打哈欠的頻率越來越高，最後乾脆的趴在了桌上，比上一次坐著睡覺還要過份。

當再一次巡過教室時，他看見那個孩子這次直接整個人貼在了桌上睡，艾爾文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為了不要讓任何一個學生掉進度也只能再次伸手。

「醒醒……」他拍了拍小孩的背提醒。

安特洛斯從課桌抬起了頭，雖然還倚著自己的臂膀但至少睜開了眼睛，他看了眼艾爾文老師試圖以此證明「我真的醒了」這件事。

但天氣實在是太溫暖了，他毫不掩飾的打了個哈欠，再經歷一系列沒有人看得出的內心抗爭後最終又在十分鐘內倒下了。

艾爾文已經開始分心計算這一次那位同學會在多久之後睡著了。他有時能撐到十五分鐘，但快的時候也會在七分內就閉上雙眼。

或許是因為身體不適？他突然想到了這個可能性，待課堂終於來到自習時間時，艾爾文快步的來到孩子的身邊蹲下，輕聲問道：「是不是低血糖了？需要去保健室休息嗎？」

安特洛斯感覺到耳邊似乎有人再跟他說話，詢問他的身體狀況，他試著睜開了眼睛但根本沒看清楚是誰，只能迷迷糊糊的說著：

「不用……我只是、想睡而已……」

「這樣啊……」猜錯的老師尷尬地笑了笑，但還是從口袋裡撈出了一個自己平時吃的牛奶糖來放到了同學的桌上。

「下週就是期末了，所以再努力一下醒著聽課好嗎？」

「嗯？……謝謝……」安特洛斯疑惑的看著老師給的糖果，不曉得什麼時後到了交換糖果的活動，但還是從外套的口袋掏了掏拿了一顆巧克力出來。

「給。」他把巧克力也放到了老師面前。

「欸？」看見面前的巧克力讓艾爾文一愣，眼神反覆在巧克力和學生的臉上來回確認了幾遍才怯怯地伸手去取過來。

「謝、謝謝……」

這次他第一次收到學生的禮物，雖然艾爾文明白這不過是順手的事情，但在數年教職生涯中總是缺乏學生緣的他還是為此而感到歡欣。

課堂在鐘聲敲響之後今天的代課時間便結束了，他收拾著書本默默混在離開教室的人群中往後門走去，手在口袋裡不自覺的摩娑著那塊巧克力，卻又很快地放開掌心，就怕它化在手溫之中。

回去的路上艾爾文打開了被他當作日記的論壇個人主頁，替巧克力拍了張照後發佈上去。

『 第一次收到了學生送的糖，是里程碑啊(⁠╥⁠﹏⁠╥⁠) 』

他曾想過要發些有趣的貼文和學生打好關係，甚至還存了不少顏文字在手機裡，然而當一段時間過去他發現自己的追隨者還是0的時候就放棄了，現在裡面盡是上班路上所拍攝的麻雀照片和沒用的小日記。

Anteros

他在心裡記下了那位貝爾德溫學生的名字。

■

安特洛斯還是每一次上課都會睡著，艾爾文曾想過要讓教學變得更生動一些，可惜他的表演除了讓課堂溫度更掉了些之外毫無成效，最終便只能丟臉的放棄。

然而幾天後的小測驗成績卻讓艾爾文不得不吃驚了一會兒，安特洛斯的測驗成績是位列前段的A等。

「明明一直都在睡的……」在辦公桌前他忍不住出聲感嘆。但這也讓他大鬆了一口氣，畢竟要是因為自己無趣的教學而導致同學的成績一落千丈，那他該怎麼跟史密斯交代才好。

很快的，代課來到了最後一天，今天是上午第一二堂，安特洛斯理所當然的在睡，但既然成績無須他擔心，艾爾文也就心安的注意著其他恍神的同學。

下課後他在教室中小留了五分鐘將授課筆記標記段落，拍好照傳給史密斯便把紙本收進抽屜中，隨即起身離開。

今天正午的陽光和煦，絲毫不會刺眼的暖暖灑落在校園中，不遠前的草坪更是散發著閒適的氛圍，還有一整群的……貓？

艾爾文不只不得學生、同事緣，就連小貓小狗也總是見了他就跑，因此從來都沒見過可愛貓咪像這樣聚成一整堆的實景。

或許……現在的話，自己有機會可以摸摸他們？

他被小動物誘惑著前進，靠近了幾步才終於發現了貓咪們到底是在團團圍著什麼——

「安特洛斯……？」他下意識的出聲讓敏感的貓群被驚動，立刻上竄下跳了起來，更是有隻特別肥厚的橘貓直接踩在紅髮少年的臉上離開。

「…呃、啊……」

四五隻貓咪接連著從安特洛斯的身體上踩過，重重的壓到了他的胸腔和腹部，差點讓他吐了出來。

「……老師？」

「對對、對不起……那個你、你還好嗎……？」艾爾文恨不得現在就滑跪過去道歉，但為了不要太詭異他還是普通的蹲了下去關心起對方的狀況，結結巴巴問話和臉色比被貓爆踩的安特洛斯還差。

「沒事的……」安特洛斯吃痛的揉了揉被貓咪重擊過的地方，向老師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真的沒有問題。

「臉上有泥巴……」他立刻從包包裡抽出濕紙巾遞給對方，並且尷尬的在臉上比劃了一下。

媽呀，好想死。他不由得這麼想。

「謝謝。」安特洛斯接過了老師給的濕紙巾，隨意的擦了擦，在臉上還留了些泥巴的情況下就又躺了下去。

「老師是要離開學校嗎？」他躺在草皮上耷拉著眼看向老師。

「啊、是的……」他點點頭，視線離不開那些殘留的污漬，再三糾結過後他又往前了一些，拿過對方捏在手上的濕紙巾。

「不好意思……」艾爾文替小孩擦乾淨臉後自行收起了紙巾。

「今天是最後一天代課……下週的期末加油，同學再見。」他露出笑容想表現的友善，隨後起身慢步離開。

安特洛斯被抹乾淨了臉只記得朝老師揮了揮手，在老師的身影在離開校園時他也又進入了夢鄉。

但安特洛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又和艾爾文見面，他在合宿的姊妹校中看到了對方，熙熙攘攘的聲音和人擠在了一起，他沒來得及打招呼就被擠上了車。

再一次醒來他是在頭重重敲到玻璃時醒來的，直到下車時他也還沒有理清楚發生什麼事。

艾爾文盡力的開著嗓子在幫主任整理學生隊伍，但一不注意自己就被幾位較為急躁的學生給撞倒在地，他甚至沒看見那些孩子是哪間學院的。

「呃、等等我……」滿身的泥讓艾爾文沒忍住的發出了懦弱的呼喚，但他很快就自己站起了身並深感丟臉，因為他身邊已經誰都不在了。

「太糟了……」看著遠去的人群，他嘆聲。

冰冷的雪和泥陷進靴子的縫隙，白色外套也濕重的難以行動又骯髒，艾爾文忍住了嘆息身上隊伍，緩慢的走進古宅。

「這樣貿然進來真的可以嗎……」情況混亂，他們也沒有任何人見到本地住民的影子，但這裡卻乾淨的有些詭異，每間房也都有完善的基礎配備和寢具。

艾爾文放下行李便匆匆的換了衣服，他沒辦法因為良心而猶豫太多，渾身髒兮兮的實在是太不舒服了，借來浴室中的小盆他將髒外套和靴子放了進去。

在浴室洗的話會弄得全是泥巴吧……

他記得方才進來時看到了噴泉，如果能去室外清洗的話應該能省去很多麻煩，但外頭實在是太冷了，瘦弱的傢伙只得以穿上兩件毛衣才能踏出門外。

「好冷……」走到噴泉旁的艾爾文覺得唯一值得慶幸的就只有這附近已經沒有什麼學生了，不會那麼丟臉。

安特洛斯在外面閒晃了一圈才慢悠悠地走進了古宅，外面的天氣和環境並不是他喜歡的，而且氛圍也很冷清他一下就失去了興趣。

古宅內的大廳已經沒有多少人了，似乎在剛剛進入了房間的分配安特洛斯沒有過多的關注，而是東張西望的觀察著大廳還看到了艾爾文在角落裡。

「老師是去玩水了嗎？」他好奇的看著艾爾文全身帶著濕氣又發著抖的模樣問著，這種天氣玩水挺特別的。

「欸、啊……我……剛跌泥裡了……所以洗了外套……」艾爾文沒想到才剛走回古宅就被少數認識的學生抓到，欲哭無淚的回答。

安特洛斯聽到艾爾文的回應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老師想玩水啊。

「原來是這樣……老師很冷？要借外套嗎？」他留意到了似乎正在發抖的艾爾文提出了建議。

冷死了！但不可以啊艾爾文！搶學生的外套真的是太沒用了！

「沒沒、沒關係……比起那個……安特洛斯你找到休息的房間了嗎……？」看對方身上還大包小包的，艾爾文關心到。

「好吧。」安特洛斯很輕易的就相信了艾爾文口中說的沒關係。

「沒有。」某個人絲毫不在乎自己可能要睡路邊或大廳的情況快發生了。

「這樣啊，那走吧，得、得趕緊問問還有沒有空房才行……」艾爾文都比當事人還要急，立刻就動身在古宅中的走道行動起來，然而有許多房早已因為疲憊而熄燈，大多數的房也已經滿員。

「傷腦筋……不然這樣吧，你先睡這間，老師再另外去找……」他帶著安特洛斯回到自己最一開始找到的那間房去，推開了門後說道。

「不用吧。」安特洛斯伸長了手臂攬在了艾爾文的肩上將對方往房間推，邊走邊說。

「我和老師睡同一間就好了啊。」

「噢……可是、嗯……」他以為現在的孩子們應該都很排斥跟師長住同一間房，有些遲疑的點點頭。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進房後艾爾文將自己的行李拖動到了房間的一角，隨即便鑽到了一側的單人床上去想蓋緊被子取暖，然而這的棉被對渾身發抖的人來說還是稍嫌薄了一些，躺了好一會兒都保持不了溫度。

怎麼辦怎麼辦！艾爾文！要反悔嗎？要跟學生借外套嗎？

天啊好沒用！

他在心裡吶喊了幾次才將眼神飄向了另外一側的安特洛斯，思考著怎麼樣才能說服自己拉下臉開口。

安特洛斯迷迷糊糊的，介於一種快睡著的狀態，他總感覺床的另一邊似乎有人在看他。

「借……」他沒多想直接把放在床邊的外套拋向了隔壁床，連有沒有丟準都不知道眼睛就完全闔上陷入睡眠。

畢竟在車上他是重重的撞到玻璃才清醒的，現在一搭到枕頭很難睡的不好。

丟準

眼見外套就要飛到床下去，艾爾文嚇得立刻從棉被裡探出身並伸長手去接，這才免於讓對方好心借自己的外套掉到地上，這一動也讓冷風吹進了棉被，只得以抱緊了外套再迅速鑽回棉被裡去。

終於暖多了……

他閉上眼睛想青少年果然就是體溫高，都不像自己總是手腳冰冷，想著想著艾爾文也很快地便墜入了夢鄉，室內寂靜無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