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看著對桌那人先往內放下公事包,再側身、雙手沿著腰部往下撫平窄裙線條後坐下。
即便是這樣簡單的動作卻有一股不一樣的味道,太宰想,他以前可沒什麼見過安吾這摸樣,舉手投足都在無意識的展現女性魅力。
像是將間諜的教育都融進血肉中,在剛見面的那一剎那便開始弱化對方的防備心,開始迷惑有所忌憚的對象。
太宰他想起來了,他不是沒見過,而是安吾過去沒在他與織田作面前表現出這種姿態,她這模樣是展現給敵人、給套話的對象、給正在戒備的人。
安吾對他有所顧忌;安吾對他有所防備;安吾他——
在害怕。
太宰治低聲的笑了起來,在那短短的、從安吾放下包包到她坐下的這時間裡,太宰治觀察出來的訊息使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安吾怪異且困惑的看向對桌,這眼神使得太宰的嘴角咧的更開。
看吶、那眉眼,風情萬種。
雙手交疊在桌上,被木板遮掩的地方那雙腿也是優雅的併攏斜放吧?太宰瞇著眼,看著那擦著淡色唇彩的嘴微啟時,便舉起手,手掌高高的揚起像在制止她的聲音。可以見到安吾動作一頓,眼神移向一旁,抬手將垂落的髮絲別至耳後,手指畫過下壓嘴角旁的那點黑痣。
「一份水果聖代。」太宰說,他舉起的手招來了服務生,用著歡快的聲音點餐,「安吾你呢?這間咖啡廳的蛋糕很不錯喔。」他用手撐著下顎,燦爛的笑臉做著推薦。
安吾撇了他一眼,「黑咖啡。」
「欸——」是沒睡好嗎?還是需要提神呢?各種問題在舌尖轉了一圈都沒說出口,倒是拉長的語助詞讓自己毫無意外地看人眉頭緊皺,手指不耐煩地敲著桌面。
「那就再來一份手指餅乾吧。」太宰說。
安吾打開公事包從中取出一份文件,正要跟對方說明時卻發現太宰不知何時已經跑到走道的另一頭與服務生談笑,資料夾撞擊在桌上的聲音大大的讓鄰桌嚇了一跳。
她用手撐著額頭,不讓低垂的腦袋與桌面親密接觸。熬夜的後果讓她頭疼的想倒在沙發上,原本這段時間能夠讓她休息一陣子好接續晚上一場陪同上司出席的餐會,但因為一通電話使她現在坐在這裡。
她在這裡。
她抬起頭,又是平常的坂口安吾。
是這間店的效率太好嗎?還是太宰動作太慢?水果聖代跟咖啡還有手指餅乾都已經上桌仍不見太宰的人。安吾看向玻璃窗外,往來人流不息,車窗玻璃反射的陽光炫目,她將視線收回落在文件上。
這時候太宰治終於回來了,手撐著桌子就往她身旁坐下。
安吾看了他一眼。
太宰當然有發現,可他只是湊近跟對方一起觀看文件,他說:「呀、安吾,有這份資料真是幫了大忙啊。」
「異能科關注他們有段時間了。」安吾說著,平穩而冷淡的語氣,她指著名單上某個名字要他們注意。
太宰聽著她說話,偶爾提出些問題,他們在討論公事,在討論近期橫濱某個小組織動作變得頻繁且怪異。他們距離得很近,甚至轉頭時還能感受到彼此的吐息,他再靠近一點甚至可以親吻安吾的側臉,太宰想著。
安吾會嚇著吧?是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要保持常態都已費盡力氣呢?明明就緊張得想遠遠的逃開,安吾、安吾,我該拿這樣的你怎麼辦才好呢?安吾——
太宰在心中反覆默唸著,他凝視著對方纖細的頸項,他悄悄地往那近在眼前的耳廓呼出溫熱的氣息。
安吾轉頭瞪了他,身軀稍微退開了些似乎想推開他卻對上他狀似無辜的雙眼。他看到安吾拉扯緊繃的嘴角,最後甚麼也沒有說,甚麼也沒有做。
太宰拿起一塊餅乾吃著,又拿了一塊往安吾嘴邊遞去,「不、不用了。」安吾一邊推開他的手一邊說著,可那隻手就停在那裡,安吾轉頭就看到太宰笑咪咪地對著她。
「……」安吾想把餅乾拿走卻無果,只能就著那隻手吃著,末了就當那手指是自己的一般舔去上頭的餅乾屑。太宰看著安吾一連串的動作,最後瞪著他,尖銳的、不滿的、挾帶著「這樣你滿意了吧」的意思狠狠的瞪著他。
那一瞬間太宰覺得自己所認識的坂口安吾回來了,那個初見面讓他們不要靠近的坂口安吾,那個在Lupin同他們漫無目的的聊天的坂口安吾,那個對於他或是織田作遞到嘴邊的食物會粗魯奪下的坂口安吾。
太宰從聖代上抽出一根巧克力棒吃著,然後伸出舌舔去手指上的奶油。
當安吾踏出咖啡廳時,除了黑咖啡跟半盤餅乾之外,還被塞了一盤熱鬆餅與些許聖代上頭沾著奶油與糖霜的水果塊。久未進食的腹部突被塞滿東西,使她反胃。罪魁禍首正在跟女侍打情罵俏依依不捨,剛才還一副理所當然地讓她掏錢付帳。她摀著嘴,對於等等就能擺脫這個禍害使她感到安慰了些,可屬下卻沒有來接她,使她皺起眉,不祥的預感。
「似乎有些不妙呢,安吾。」將手搭在她肩上,太宰微傾身在她耳邊輕聲地說。
「……」她當然發現了,藉著對街的玻璃櫥窗的反射她能夠注意到有兩個人囂張地走了過來,轉角那幾處甚至還有幾個形跡可疑而且顯眼至極的傢伙,「我讓我部下來處理。」她說,但太宰治抓住她的手。
「來不及了吶、安吾。」他說,攬住她的肩膀狀似親暱的沿著街走,「你的部下分不開身喔。」
「……」你做了甚麼?你打算做甚麼?你要我做甚麼?不論哪個問句都無法完整表達盤踞在自己心中的不安,安吾只能跟著太宰轉過街角。
「就是現在,跑!」
突然的,他拉著她開始奔跑,那些傢伙立刻追了上來,一邊大聲叫囂著呼叫同夥。
太宰拉著她彎進一條小巷,末端是堵牆,太宰藉著一旁堆放的歪七扭八的垃圾桶翻上牆,安吾也是,跳躍著踏上牆頂然後跳下。好在她這次估算過後決定穿平底鞋來見面,要是照她平時的習慣再碰上總在搞事的太宰,她早就已經被抓到了。
她將公事包扔進一旁的大垃圾箱裡,拿著礙事也不是找不回來。接著就被太宰拉著跑過馬路、奔進小路、左彎右拐,她知道這個方向是通向港口,港區黑手黨的地盤,可怪異的是那些傢伙仍追著他們跑。是打算將他們在進入港區地界之前抓住呢?還是不畏懼黑幫報復的愚蠢之徒呢?能夠確定的是,近期頻繁出現怪異行動的這個組織,正在將自己逼上死路。
死路。
千遍一律的貨櫃使道路錯綜複雜,他們走向了死路,那盡頭是炫目的光與波浪粼粼的海,他們停下了腳步卻不代表敵人的停止,安吾看到有人將槍口對準他們。
「太宰!」
一聲槍響。是怎樣的思維使他們在已經將人逼到絕路時還痛下殺手?還是該問為什麼持有槍械卻直到這個時候才使用呢?
安吾已無法思考,她摀著中槍的腹部強撐著站著。她擋下了子彈卻一點用處也沒有,因為她推開了太宰治,她將太宰治往那炫目的光與波浪粼粼的海推了過去。
她將太宰治推了出去。
「安吾。」
太宰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這是幻聽嗎?頭疼、頭暈、腹痛接著是激烈運動,最後是槍械的會心一擊與太宰治的補刀。恍惚間她看到被她推下去的太宰治緩緩出現在她面前,對她伸出了手。
她也伸出了手,往那炫目的光與波浪粼粼的海與太宰治踏出步伐。
「不過是個小角色,還搞得聲勢浩大啊。」
「啊啊、小矮人說誰是小角色啊,真的是,你來做甚麼啊?」
「啥?還真有臉問啊混蛋青花魚!」中原中也惡狠狠地說完就從貨櫃上跳下,消失在太宰的視線中。
被吊臂機懸在空中的貨櫃搖搖晃晃移動,藉著角度的變化,太宰看到他們剛才被逼到死路的地方遍染血跡,大概是芥川的手筆吧,那麼黑蜥蜴也出動了,如此便不用擔心。
原先是打算讓芥川解決那些傢伙,而自己可以拉著安吾藉著安排得好的、貨物搬運的時機跳上貨櫃脫離。
雖與計劃有些差距,仍是按照安排進行,就看國木田與敦君那條路線處理的如何。
「……這是、怎麼回事?」
太宰看向安吾,因為受傷倒在他懷中的安吾,面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梳的一絲不苟的髮髻已經四散,他的目光往下移動,腹部正逐漸擴大的血跡,凌亂的衣物。
「你不知道嗎?」太宰問,手指探入襯衫按壓傷處。安吾因疼痛倒吸了口氣,將臉埋在他頸肩,可太宰沒有住手,卻是加大力道甚至刺入傷口。他能感覺到安吾正在顫抖,下意識的抱緊他,咬緊了牙關都無法阻止呻吟從口中竄出。
「你不知道嗎?」他又問了一次。
我不知道啊,安吾,我不知道啊。
貨櫃的搖晃終於因落地而停止,此時國木田與安吾的屬下已在那裏等待著。
在醫院裡醒來的坂口安吾通過部下得知了事情經過。
原是偵探社為了突襲該組織的據點,為了分散他們的人力便放出消息使他們感受到威脅並因此鎖定太宰治,可為何會有安吾牽扯其中卻是偵探社員們也無法回答的問題,為此福澤社長甚至親自出面向安吾致歉,並送上罪魁禍首的賠罪禮。
雙手纏滿繃帶的安吾難以動作,便請護衛的女性部下幫忙拆開禮盒,裡頭裝的東西使部下發出讚嘆的哨音。
「這鞋子真漂亮啊,前輩。」
對於後輩的稱讚充耳不聞,安吾凝視箱中那雙紅色的鞋子。穿著紅鞋跳舞的女孩被砍去了雙腳,白雪公主的後母則是用燒紅的鐵鞋跳舞,那麼她呢?
如同鮮血、如同烙鐵、如同那人的髮。
((看紀錄這篇是2016的12月時寫的))
((我不記得當時為什麼會寫這篇了))
當時
「太宰先生你受傷了?」敦指著他背後說著:「有血。」
「不,我沒有受傷喔。」太宰說著,並將風衣脫下來查看,只見在肩胛骨附近有兩處血跡,似乎還透過布料沾到了背心上。
藉助玻璃櫥窗的倒影檢視背後的情況,太宰他如此說:「這是怎麼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