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唱卡拉OK吧!/カラオケ行こ!】
狂聰 - 紅
latest #39
「怎麼樣?我今天唱得還行嗎?」
南銀座街道兩旁的建築,泛黃的牆壁被斜陽染成了一片橘紅色,散落著菸蒂和鐵鋁罐的柏油路上拖著兩道長長的人影,緩步在杳無人煙的巷道內並排走著。深秋傍晚的空氣帶著些許涼意,總是身著清爽的白色短袖襯衫的少年今天穿著筆挺的黑色立領制服,正式的裝扮看起來像是剛參加了一場隆重的表演會。但此刻於市民會館舉行的合唱祭頒獎典禮的舞台上,第一排左側數來的第三個位子被空了下來,本應站在那個空位的岡聰實,現在正在南銀座的巷子裡和一位渾身是血的黑道漫步談天。
「就說了狂兒哥不要唱《紅》比較好。」
三年的合唱生涯,和大家最後一次的合唱,被岡聰實毫不猶豫地捨棄,轉身選擇了荒謬的黑道卡拉OK大賽。身為合唱團的團長,他覺得自己真是不能再更差勁了。但回想起幾個小時前,在公車上看到那熟悉的轎車凹陷的駕駛座、黑色西裝的袖口滲出的汩汩血流、遺落在柏油路上畫著虎紋的音叉……那些景象從路邊一閃而過時,世界像是那扇玻璃車窗一樣碎成了千萬片,絕望感佔據了他所有的思緒,當下除了成田狂兒的安否,他什麼都不想管了。就算時間能夠倒流,無論重來幾百萬遍,他依然會選擇拋下同甘共苦的伙伴,跑來尋找成田狂兒的蹤影。
不知不覺中,眼前的男人已經在他的心中佔據了比合唱還要更重要的地位。當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腳已經不聽使喚地在前往南銀座的路上狂奔時,他感到有些吃驚。在組長宣佈了狂兒的死訊後,像是若無其事一般繼續舉辦卡拉OK大賽時,他甚至氣得忘了有小命不保的可能性,對著一群黑道劈頭就是破口大罵。像泉湧一般的悲傷和思念淹沒了他,所以當組長遞出那把鑲鑽的麥克風,要他為狂兒獻唱一首鎮魂曲時,他想也沒想就點了那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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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還不是也唱了《紅》嗎?這首歌就是這麼神嘛!」
「那是因為——」
聰實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假裝喉嚨不舒服地咳了兩聲。
走在一旁的狂兒看著突然失聲的少年,識相地沒有追問那未說出口的話語。當他站在包廂外頭偷聽少年撕心裂肺的演唱時,他早就已經收到了他的一片真心。少年的歌聲是那麼真摯,就算當下他真的已經在前往地獄的路上,大概也會拼死拼活地爬回來,只為了再多聽上幾次。
「不過啊,真不愧是我的聰實老師,你真的很會唱耶!我覺得唱得比原曲還要好喔!」狂兒興高采烈地摸了摸聰實的頭,他看著那張白皙的臉龐,似乎映著比暮色還要艷麗的紅。
「明明就破音破成那樣…」他別過臉去,撥開了頭頂上的那隻大手,想把自己臉上的害臊給遮掩起來。
是啊,以音樂鑑賞的角度來說,他今天真的唱得爛透了。高音完全沒有勾到該有的音準上,換氣也換得亂七八糟,最後一段副歌更是破音破得一蹋糊塗。如果這是合唱祭的獨唱,他大概還沒唱完就要被評審趕下台了。
然而,那緊握著麥克風的雙手也握不住的,溢出五線譜外的巨大情感,是沒有任何人有資格給予評價的。不需要強弱記號,不需要表情記號;即便聲嘶力竭,即便走音跑調,他依然要用沙啞的嘶吼把哀悼的心意注入歌聲之中。他想起小桃老師曾說過的「愛」,這就是充滿了「愛」的歌聲嗎?雖然是一點也不悅耳的聲音,但卻是讓聰實刻骨銘心的聲音。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這樣唱歌,他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辦法再唱出這樣的歌聲。他把靈魂給唱了進去,為了眼前的這個男人。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又是那付不知道在開心什麼的表情。和他一起度過的點點滴滴在眼底打轉,記憶中的他總是這樣愉快地笑著。
在耀眼的太陽下撐著圖案可笑的雨傘湊到面前來的他,在閃爍著七彩光點的包廂裡揮汗淋漓奮力演唱的他、在南銀座的巷子內甩出行李箱而飄起西裝後擺的他,在天台上戴著自己的眼鏡笑得無比燦爛的他。
當他在舞臺上握著麥克風時,回憶像是幻燈片一樣一幕幕在腦海中上映,夏日尾聲一段荒腔走板的青春,填滿了這當中每一分每一秒的男人。
成田狂兒,這個在他心中已經無可取代的名字。
他把此生最好的一次演出獻給了他。
「沒有去合唱祭,不覺得可惜嗎?最後一次了耶。」
「…沒關係了。」
「是嗎。」
晚霞的顏色越來越沉,聊著聊著他們走到了南銀座的入口。商店街裡人聲鼎沸,賣惣菜的攤販前聚集了雜沓的人群,遊樂場外有假日出遊的高中生在聊天,餐廳的門口也有好幾組客人正排隊等待入場。對比除了他們兩人之外沒有其他人影的巷弄,兩者之間好像有一道結界似的。聰實走到了商店街鋪磚的人行道上,狂兒卻在髒亂的柏油路那一側停了下來。聽聞腳步聲沒有跟上,聰實有些疑惑,他轉過身去看向佇立在原地的男人,在沈澱的夕色下,他肩頭的血紅色和襯衫的白色之間的界線都有些模糊了。
「抱歉呢。車子被撞爛了,所以不能載你回去。」狂兒的笑容變得有些收斂,向來跟口香糖一樣喜歡黏在自己身上的他,現在跟他隔著兩塊地磚的距離面對面站著「這麼晚了,回家的路上要小心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晚風的關係,聰實突然感到全身一陣發冷。
「狂兒哥…還沒有要離開嗎?」
「哈哈,我現在這付德性,走到街上會嚇死大家的吧。」
他指了指自己臉上顯眼的血漬,確實不是一個能夠平然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行走的樣子。
「而且,」他用眼神示意,看向了聰實斜後方一組在壽司店門口排隊、正朝著他們兩個的方向盯著看一邊竊竊私語的情侶「聰實也不想要被人閒言閒語的對吧?」
吵雜的人群聲中,窸窸窣窣地傳來指指點點的聲音。聰實雖然沒有轉頭去看,但他可以感受到有好幾道視線正往自己的身上投過來。像是要緩解周遭的議論,狂兒笑得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平時總愛跟他勾肩搭背的那雙手,現在也被安份地收在背後。
對喔,這個人是黑道。
明明是個會把自己接送到家門口之後還說什麼「一個人走夜路多危險」要他傳訊息報平安的人,是個會因為自己幫他想了練習歌單就高興得摸摸他的頭纏著他說謝謝的人,是個會在自己把無處可去的愧疚和憤怒宣洩到他身上的時候毫無怨言地承受並包容一切的人。
但這些只對他獨有的溫柔,除了他之外沒有人知道。其他人看得到的只有他身上怵目的血跡,和隱約透出襯衫的駭人的刺青。若是狂兒繼續跟著他往外走,在路上被警察攔下來盤查也不奇怪。
聰實望向了狂兒身後那條死寂的街道,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龍蛇雜處之地,對現在的狂兒來說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真的是最後一次喔,你不可以再來這裡了,答應我。」狂兒收起了平常那副嘻皮笑臉的模樣,嚴肅又鄭重地說。他伸出小指擺到聰實的面前,要他跟自己做出約定。
儘管他自己就是窩藏在那陰暗角落當中的一份子,狂兒卻自始至終都把他擋在那噬血的世界之外,深怕他沾染到任何一點的黑。
是因為在他眼裡看到了自己背上長著潔白的翅膀嗎?聰實想起狂兒對他浮誇的形容,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天使,但縱使他真的是,現在也想用自己純白的羽毛拭去男人身上的血紅色。
但,他是不可能允許的吧。
他看著狂兒認真的表情,那是絲毫不願意接受任何拒絕的眼神。他猶豫了半晌,不甘願地伸出了小指。
「…嗯。」
狂兒滿意地笑了,收緊了自己的指頭將聰實的小指牢牢勾住。
「毀約的話就要剁掉喔!」
「!?」
「開玩笑的~」
「不好笑!」
聰實慌張地把小指抽了回來,把它握在左手當中好好保護住。他瞪了一眼笑得闔不攏嘴的狂兒,枉費他剛剛還有那麼一瞬間覺得對方是個可靠的大人。
きのえ@蒲田四疊半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他看著握在自己手中的那根小指,剛剛和狂兒做出了再也不踏入他的世界的約定。明明這個人要找他的時候,從來就沒有一次容許過他的拒絕,現在換他想要轉身靠近了,為什麼就這樣被推得遠遠的呢。
大人為什麼總是這麼狡猾,總是這麼自私,總是這麼不公平。
聰實不甘心地想著。
天色變暗的速度比想像中還要快,夕陽已經快要垂落到建築物的後端,漆黑的影子開始壟罩南銀座的街道。聰實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什麼要和狂兒說的了,但是他就是不想要離開。他和狂兒不發一語地站在巷子口,狂兒就只是這樣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催促他走,也沒有問他任何問題。兩人間的沈默被商店街的人聲給填滿,卻填不了現在在他心中愈裂愈開的寂寞。
在今天以前,狂兒總是恣意妄為地出現在他的面前、死纏爛打地跟在他的身邊,他從來不需要擔心——甚至還一度非常希望——會有見不到成田狂兒的一天。直到這個早上他才驚覺,原來兩人一起相處的時光並不是那麼理所當然的事,原來狂兒隨時都有可能從他的生命中消失,原來這樣的事實對他來說是如此難以承受。
如今黑道的卡拉OK大會已經結束了,狂兒沒有變成爛歌王,如果他乖乖照自己給他的建議唱歌的話,相信以後也不可能會有變成爛歌王的一天。他們已經沒有見面的理由了,聰實才開始希望狂兒可以繼續待在他的生命裡面。人總是這個樣子,握在手中的從不被珍惜,從指尖溜走的卻又教人眷戀。
平時伶俐的腦子此刻在一片混亂的思緒當中停止了運轉,他想了又想也找不到他跟狂兒之間除了唱卡拉OK之外的關聯性。雖然黑道和中學生之間本來就不應該要有任何的關聯,但聰實卻還是莫名對自己的世界原來離狂兒那麼遠感到不可思議。現在狂兒在他心中已經是一個無比親近的人了,他多希望狂兒可以一直待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在他徬徨無助的時候將他牢牢接住,摸摸他的頭說他已經做的很好了。
就這一次,讓他當一回任性的小孩,應該沒有關係吧。
「狂兒哥。」
「嗯?」
「下次…再一起去唱卡拉OK好嗎?」
聰實抬起眼看,在落日下,狂兒的臉染上了深紅色。
「當然好!」
深秋的晚風吹得街上的行道樹沙沙作響,
他被風吹得忍不住眨了眼,鹹澀的淚水從那緊閉的眼瞼滾落。
急湊的腳步停不下來,他穿越過重重人群,走到了商店街的入口,
明明知道不應該,但他還是回頭看了一眼,
繫念不已的人影,卻已經淹沒在人海之中。
孤獨感像是要把他的心掏出一個大洞一樣,他難受得受不了,
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笑得燦爛的幻影,卻什麼也抓不到,
眼淚無法遏止地滾落,胸口隱隱作痛,在這過於短暫的相遇裡,他最重要的東西已經悄悄被帶走了。
狂兒深紅色的身影烙印在他的腦海裡,那是他從來沒有看過的表情,很寂寞、很捨不得、卻依然溫柔地笑著。
儘管他嘴上答應了,但是他知道,狂兒不會再出現了。
他忍不住放聲大哭,心中無盡的不捨與牽掛,無處可去的愛慕與思念,
此刻全化成了沙啞的嘶喊聲,往夜空中零落。
————
他看著那穿著國中制服的身影越來越小,轉身回到完全被夜色籠罩的南銀座的裏巷。路邊的店家已經紛紛拉開鐵門,路口開始出現和他一樣穿著黑西裝的男人,一副兇神惡煞的在這些店裡進出。這些場景他是如此熟悉,但現在看著竟覺得有些反胃。
他生平已經做過太多的壞事,他以為自己早就忘了什麼叫做愧疚了。但現在的他卻為了那換得少年一抹微笑的謊言,良心不安得讓他作嘔。
但如果可以再來一次,他還是會說出一樣的謊的。他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沒用,他不敢看到少年難過的樣子。
心中的罪惡感令他難受,或許抽根煙會好一些。他往自己的西裝口袋一摸,平時會摸到除了菸盒之外的金屬觸感,但現在那金屬觸感卻消失了。
啊,糟了。他心想。
きのえ@蒲田四疊半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和子酒吧內,老闆娘正在打掃宴後留下的髒亂。角落的小電視正在播放新聞,畫面的一角拍到了一根畫著虎紋的音叉。堆疊杯盤的玻璃碰撞聲中,穿雜著主播以無機質的聲線念著新聞稿的聲音。
「今日早晨於OO路的卡拉OK館門口發生了一起暴力事件…」
居然弄丟了魔法棒,這下真的要成為爛歌王了啦。他懊惱地想著,煩躁感讓他忍不住搔了搔頭,他恨不得把那個害他弄掉魔法棒的王八蛋從醫院抓出來再揍一頓。
「目擊者指出有一名年輕男子駕車衝撞停泊在店門口的黑色轎車,隨後被黑色轎車的駕駛拖下車毆打…」
他還是拿起打火機點了根菸,混合焦油和尼古丁的氣體在他嘴裡流動,嚐起來比平時苦澀。
「被害者頭部遭重擊、四肢多處撕裂傷,送往市立醫院急救中。行凶者在警方到達現場前已經離開…」
從鼻腔噴出的雲霧當中氤氲著少年捨不得離開的模樣,教人十足心疼。他覺得自己是個罪孽深重的男人,竟讓心愛的少年露出那種表情。
「警方已經透過車籍資料確認黑色轎車車主身份,目前正在搜索行凶者蹤跡…」
他果然還是該下地獄去被懲罰的吧。
周遭建築的牆面倒映出刺眼的紅色閃光,他身後傳來兩個人的腳步聲。
「請問是成田狂兒先生嗎?」
他轉過身去,笑著面對來迎接他的使者。
「可以請您跟我們回警局一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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