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置 Ⅱ:前往樂土
「私慾既懷了胎,就生出罪來;罪既長成,就生出死來。(雅各書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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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衣袂、微弱的燈火,它們誰也沒有背棄虔誠的加沙布魯哈斯助理執事。
那枚輕而薄的門票,就像是蛇信一樣舔舐著、緊緊貼附在阿爾斯特的手腕上,隱於暗處窺視他與其他的助理執事會合、清點木箱中的物品,竊聽他向執事匯報今夜發生的所有事情,如一隻毒蛇蟄伏在他腳下的暗影中。
但它並不真的是毒蛇,阿爾斯特也並不真的專注於上帝的旨意,所以私藏「門票」的年輕教士向執事與牧師道過晚安後,安然地離開了教會。
「無論我們所處的情況如何,主的計畫永遠是好的。」他低聲呢喃。
時刻保持親切謙卑,言必讚頌主、感謝主的生活讓他幾乎快要相信自己就是個虔誠善良的教徒,也只有在這種時刻,他才能以心底密密麻麻泛起的隱密喜悅來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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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與我同在,我必無所畏懼。
無人與他同路,返回住處的途中,只有他一人的跫音親吻著石板路。
阿爾斯特抬手輕輕嗅聞自己的手腕,他在清點木箱裡的物品時就已經留意到了,藏在袖中的那張紙有一股奇妙而難以言喻的氣味,隱約穿透衣料,叫人難以忽略。
「是使用了什麼香料?還是灑了香水?⋯⋯倒是製作的比想像中還要精緻許多。」無論在腦海中如何組合已知的香料,都難以拼湊出這氣味的一星半點。他抿起唇,心底無法抑止的漫起好奇,忍不住加快了腳步,只想快點回到住所,點起油燈仔細端詳——「嗯?」
一瞬間,街道與房舍消失了。
目光所及盡是黑色迷霧,像是突然有人在他眼前蒙上黑紗,與他開了一個惡劣的玩笑。他試探著邁步向前,卻沒有腳步聲響起,抬起頭,也看不見星子,如同掉進世界的夾縫中,無光無影也無聲。
遭到襲擊了嗎?失去視力了嗎?死亡了嗎?
無論怎麼推論,都沒有任何足以證明論點正確與否的參照物。
阿爾斯特索性原地坐了下來,用雙手謹慎地摸索著身旁的地面,「若是死亡,那倒是有點無趣。」他用指尖搓了搓地面,感覺既不是沙地也不是泥地,也不像是石板路或土路。
「⋯⋯至少還能坐著。」
在這荒蕪的黑暗中不知過了多久,阿爾斯特忽然覺得鼻間的空氣變得有些潮濕,他低頭一看,竟發現自己正坐在溫涼的河水中,水面蕩開的漣漪一圈疊一圈,雖讓他看不清自己的面容,但逐漸消散的黑霧卻讓他發現此處竟不只他一人。
阿爾斯特猛然回頭,他認得這張臉,不如說,這是一張他不可能忘記的臉——「埃萊?」
少女猶有些稚嫩的臉上沒有表情,對阿爾斯特的話也沒有反應,「參加者?請隨我上船,不過在那之前,請出示門票。」
門票二字讓阿爾斯特悚然一驚,顧不上追問,只彎了彎嘴角,「埃萊,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依舊沒有回應,說話時的目光也並未落在阿爾斯特身上,彷彿穿過了他、越過了河面,落在此處看不見的彼岸,「門票不在身上也無妨,這只是走個過場罷了⋯⋯該上船了。」
門票、樂土、十二年前在火刑中哀嚎死去的故人——阿爾斯特站在原地,顫慄不已。
「該上船了。」埃萊又說了一遍。
「埃萊。」阿爾斯特輕聲說道,「我赤身出於母胎,也必赤身歸回。(約伯記1:21,註1)
「您有想實現的願望嗎?前往避世的樂園,又或者實現想望的樂土。」
「我所擁有的一切都必是上帝所給予的。賞賜的是耶和華,收取的也是耶和華。(約伯記1:21,註1)
阿爾斯特回答後,四周一片靜悄悄,既沒有出現捉拿異端的兵士,也沒有身披長袍、手捧聖經的教士現身讚頌他對主的堅貞,這裡就像是真的與世隔絕一般,一丁點可疑的響動都沒有。
寂靜之中,他聽見自己的心跳一聲大過一聲,彷彿要震破他的胸膛,血淋淋地拋去這具軀體,乘船離去。他的靈魂興奮地躁動著,大腦不安地觀察著,整個人像是被撕成兩半,一半迫不及待要前往樂土,而另一半仍懷疑這是個精良的陷阱。
這股久違而強烈的興奮感讓他幾乎要毫不猶豫地踏上那艘船,如同穿著厚實的皮靴,一腳扎實地踩進老舊、無人維護的捕獸夾中。
它還有作用嗎?
它能咬穿厚實的皮革嗎?
它鏽跡斑斑的夾齒會否撕扯出鮮血淋漓的傷口,讓他難以復原,只能在反覆的痛苦中後悔當時踏出的那一步?
「⋯⋯」埃萊僵硬地扭過頭,像是被操縱的人偶,目光落在阿爾斯特藏著門票的袖口,「您的願望,是凡俗能夠實現或允許的嗎?」

阿爾斯特只是沈默地微笑著。

「您在眾多的選擇中,獨獨藏起了它,真的是隨興而為嗎?」
契約 ≣ 男巫阿爾與巨狼塔克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您追求的一切,物質或非物質,樂土都能實現——只要您擁有足夠交換心願的籌碼。您難道不想試試嗎?
吱呀。

「出發吧,埃萊。」阿爾斯特將袖中那股奇妙的香氣遞到少女手邊,自然地坐上船,彷彿他未曾猶豫過,也不再在意這是否是個獵殺異教徒的陷阱。
船支緩慢前進,載著沈默,經過滿是水仙香氣的草原與荒蕪惡臭的不祥之地。
若那片草原就是天堂,那片荒蕪即為地獄,那麼我此刻前進的方向,那片所謂的樂土,究竟是什麼樣的地方?阿爾斯特想。
他知道善與惡、是與非的界線並沒有那麼鮮明,卻從未思考過模糊的地帶,能誕生什麼,而後成長茁壯到這般地步。
「別迷茫,那些地方都不是您該去的,想想最初的願望吧,難道不是它引導您登上這艘船的嗎?」
阿爾斯特看向撐篙的少女,「⋯⋯仔細想想,除了面容以外,您和埃萊一點也不像呢。」其實非要說的話,這張臉應該也不算是埃萊的臉了。即使只是匆匆一瞥,他也不會忘記春日盛放的杜鵑在火舌中委靡、扭曲,面目全非的模樣。
有著故人的面容,始終非故人。
而頂著這張臉的引渡人按部就班背誦著應讓參加者知道的規定,聲音平板,毫無情緒,「只要遵照守則行動,在樂土平原蒐集供奉神的祭品,神自然會實現您的願望。」

「神?」阿爾斯特口吻戲謔,「我的磐石,我的救贖主竟仍照耀著我的道路嗎?」
「看啊!我們該上岸了,那位神正在等著我們呢。」伴隨著引渡人再次的無視,一張書封寫著守則的小冊交到了阿爾斯特手中。
引渡人並不追問他具體的願望,只帶著他下船上岸,當起了盡職的指引者。
阿爾斯特甚至還沒看清楚神像在哪兒,就聽見少女的聲音傳來:「​嗯?看起來神像好像不只一個?別在意,只要守規矩且謹記您侍奉的神是哪位,其他的皆不必理會。」
「⋯⋯好的!不必理會。」阿爾斯特笑吟吟地跟隨在引渡人身後,一一拜見了三尊神像,沒有在任何神像前停留,彷彿他的尊拜只是入境隨俗。
埃萊皺著眉頭看向他,「⋯⋯您需選一位侍奉,且務必謹記您所選擇的對象。」
自渡河起,到離船拜見神像,這青年的言行越發自在,全沒有上船前那裝模作樣的謹慎與煩人,像是摘下了面具,逐漸顯出其後背離表象的本質。
「是的,好的。」阿爾斯特含笑頷首,「我想最合適的果然還是『奉上景仰和愛』,勞您駕。」
引渡人並不覺得被戲弄,只是淡淡轉過身,「​噢,以真心侍奉嗎?」
她走向另一側的樹林,那裡聳立著一座​相互依偎的乳白色女子雕像,神態各有些微不同,三位手部皆缺失,本來似有拿著些什麼,難以從破損的狀況猜測。
「​如此的話,這位神或許更與您相契。在不多加干涉您的前提下,祂將會帶領您探索未知的生活,只要和這位神簽訂契約……當然,決定權在您。」
引渡者離開前交代,如有需斬殺樂土居民的情形,請使用代表神的配發物品——大布剪。且此三位神喜愛波動的情感與忠誠。
「波動的情感⋯⋯與忠誠?」阿爾斯特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我正好有適合的供品。」他緩步走上前,靠近神像的斷臂處,順著斷面愛憐似地撫過本該在那裡的手臂,最後停在了指尖。
「將我的忠誠獻給您。」他的親吻虛落在雕像不存在的手背上,「我會全心仰賴您;專注於您的旨意;在樂土之中只與您同行。」
私慾也好、罪也好、罰也好,死也好。
在阿爾斯特・加沙布魯哈斯拾起門票時,主便已指引好他前行的道路了。
耶穌說:「所以我告訴你們,凡你們禱告祈求的,無論是甚麼,只要信是得著的,就必得著。」(馬可福音11:24)
契約 ≣ 男巫阿爾與巨狼塔克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註1:約伯記中,正直的約伯受到試煉(撒旦的攻擊),被奪去健康與財產、面對兒女的死亡,在受苦與困境中仍堅定在主裡。

前置結束
嚇鼠,還以為是我打字太專心頭暈,原來是地震啊(?)
契約|諾倫
1 years ago
喜歡阿爾面對門票帶來的未知危險性的反應 理性上知道一步踏錯就可能悔不當初,卻又本能地順應旺盛的求知欲和對刺激的渴求,真的是好瘋好逍遙
喜歡字裡行間穿插經文的對白!!!
以讚揚神、祀奉神做為回應,面對未知時仍歸於神安排好的道路wwwwww期待阿爾在樂園裡又要如何堅定(?)信仰
中間用經文試探的敘訴好厲害!
而後又把阿爾斯特的瘋魔帶了出來,好期待進入樂園的阿爾斯特
pseudocurse: 謝謝諾倫中來看我們家的小瘋子⋯⋯!(?)阿爾一邊懷疑這只是一場精緻的騙局,一邊覺得就這樣賭一次肯定很刺激,要是賭對了就真的可以見識「上帝造物」以外的世界,接下來他在樂園會不會更放飛自我呢媽媽其實也很怕
notticat: 我翻聖經翻到快要瘋掉了 謝謝狼煙中的喜歡嗚嗚嗚嗚,只有騙過了自己,才能騙過他人,阿爾說不定自己都沒發現自己擁有騙子的潛能
Amber_0920: 阿爾:(發現可以在危險邊緣反覆橫跳之後,快快樂樂的丟掉教士袍)
經文的地方修了好多遍 我最喜歡的其實是這兩篇前置噗首的兩句經文,因為有私慾所以受試探,而有私慾便生出罪與死,本就是異端的阿爾早已有罪,更何況懷著諸多不容於教會的慾望,因此哪怕他自認並非虔誠的教徒,狂舞著面對死亡卻可能正是主為他牽引的未來(突然長篇大論
謝謝安珀中
paradoxxx4: 謝謝巴巴中 我以為進了樂土就不是教士的阿爾可以快樂放飛,但我忘記了還有放棄的過程⋯⋯阿爾現在還是個教士腦⋯⋯(現在滿腦子都是聖經嗚嗚嗚
不好意思這時才姍姍來遲的看完,噢阿爾中的文筆真好看行雲流水得令人舒暢 阿爾斯特面對故人時那般的錯愕驚詫的敘述也很棒,不知道受火刑的埃萊在阿爾斯特的心中是佔了什麼樣的位置才會在多年後的樂園遇見面容相似的引渡人 而且選用約伯記做為隱喻多少讓阿爾帶了點苦命感(?)
契約 ≣ 男巫阿爾與巨狼塔克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WolfofBohemia: 齁我才要謝謝圖中特別留言啦 阿爾從小就知道要藏起巫者的身份還有一切可能被懷疑的事情,所以即使去看過火刑,仍然覺得被燒的危險比起家族內的不公平和被霸凌,是更遙遠的事情,但埃萊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看到認識的人上火刑架
他沒有為她辯解,因為他知道他連自己都保不住,於是沈默的看著無辜的埃萊被燒死
當時寫的時候埃萊有姓氏 Gilchrist,是上帝之僕的意思,哪怕姓氏和家族看起來如此虔誠,一旦沾上巫術審判就逃不脫
埃萊是很普通的人類少女,兩個人也沒有特別的情感連結。阿爾並不會覺得她是代替了巫者死去的可憐犧牲品,也不會有愧疚感,因為在那個時代誰都有可能死去
可是他就是總會想起埃萊 (???
唉噢拍謝我一講一大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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