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知道自己懷孕的時候，菖蒲還有些迷茫；反觀不知菫，已經圍著醫師將孕期注意事項鉅細靡遺問了個遍。
她起先還覺得不知菫未免也太小題大作，直到月份漸長，她才終於懂了男人的用心良苦：行動不便都是旁的，這段時間裡她是吃也吃不下、睡又睡不好，本來就有失眠症狀，好不容易睡著了，結果半夜不是被小腿抽筋疼醒，就是被孩子給餓醒，心情又更加煩躁，衝不知菫鬧脾氣的次數愈發多，情緒也肉眼可見地跌了不少，反反復復，幾個小蛋糕都難哄的那種。
知道她懷孕辛苦，不知菫也愈發順著她了，每天變著花樣給她做點心，打罵也都挨著，只為了緩和她的情緒，讓他的あや不那麼難受。
一天夜裡，菖蒲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又被餓醒了，疲憊地坐起身，卻也沒喊醒身邊睡著的不知菫，只是一個勁地盯著他看。
她忽然就很想哭。
而她也真的哭了──她是既羨慕又委屈，這孩子明明也不是她一個人的，憑什麼苦都讓她受了，不知菫卻跟個沒事人一樣，還睡得這樣香。
心裡的情緒頃刻放大，菖蒲抿了嘴，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股腦砸了下來。
許是過往經歷使然，她哭得很安靜，連抽泣聲都沒有，坐在床上，默默地淌著眼淚，生怕被人發現她的脆弱，唯一的動靜只有淚水砸進被單裡的悶響。
只是這麼一哭，她又更餓了。
脾氣因著飢餓的原因飛快湧上。菖蒲忿忿剜了身旁熟睡的男人一眼，隨著淚水一同落下的還有她滿揣怨氣的拳頭，洩憤似的，一下又一下，和淚點一起砸上不知菫的手臂。力度雖是不重，但捶醒不知菫也綽綽有餘。
因為擔心，這段時間裡不知菫一向淺眠，挨拳頭的第一時間就醒了。
「あや？」他驀地一睜眼，就看見身邊抿唇委屈的菖蒲，淚水還在眼眶裡打轉，他心疼得不行，慌忙起身將人摟進懷裡溫聲地哄：「怎麼哭了？是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嗎？」
菖蒲沒理他，埋頭衝他打拳出氣，掉了半天眼淚，卻愣是沒吭一聲。
不知菫沒辦法，只能一個個猜：「是小腿抽筋了嗎？我幫妳揉揉腿好不好？」
菖蒲依舊沒反應。
「還是肚子餓了？」他繼續問，忽然感覺小臂被人狠掐了一把，不比拳頭的衝擊，實打實的刺痛感，是以不知菫立即知曉，原來是這個原因。
「想吃什麼？蛋糕？還是燉飯？」不知菫趁勢追問，列著選項，好不容易才又被她掐了手臂，這才感覺鬆了口氣；末了又覺得有些好笑，像個受虐狂似的期待被掐。
不過，只要是菖蒲，無論對他做什麼，他也都是樂意的。
「我現在去做，妳先休息，我很快回來。」吻了吻菖蒲的前額充作安撫，不知菫說著就要起身，卻被勾住了衣襬。
只是這一勾，他便再也走不開。
他順勢垂眸，菖蒲還低著腦袋，看不清表情，也還是未曾開口，唯獨不停絞弄他衣襬的指尖在無意中暴露了她的心緒。
──不要走。
不知菫眸光一顫，頓時心軟得一蹋糊塗。
「あや，要不要一起去廚房？」他回過身，掌心覆上做亂的那隻手，一點一點地收攏，仔細而又小心的，將她的不安牢牢牽住了。「妳來給我監工，好不好？想吃多少、加什麼配料，妳說，我都跟著做。」
「……無聊。」菖蒲囁嚅著，總算開口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
「嗯，我無聊，所以あや陪我吧。」順著她的話說，見菖蒲的眉眼依稀染上幾分笑，不知菫便曉得，至少在情緒上是暫且將人給哄好了。
趁著菖蒲正喝粥，不知菫藉口清理灶台背過身去，掩嘴悄悄打了個呵欠。
菖蒲本身就是習慣忍耐的個性，也經常悶著不說，他自然也就比其他人要更警惕，經常是菖蒲剛一不舒服、後腳他就跟著醒了，忙前忙後為她舒緩不適，也因此在這期間沒能睡幾天好覺。但不知菫也曉得這不能怪菖蒲的，那是長年經歷培養出來的性格，本就難以在一朝一夕間改除，他也不求菖蒲能主動告訴自己，只要願意接受他的幫忙就好了。
只是他自以為做得隱蔽，可剛一轉身，就見菖蒲又紅了眼眶，淚水差點就要淌下來。
「怎麼了？」不知菫急忙繞過島台，小心避著肚子，面對面將人擁入懷抱，空著掌心反覆拍撫她的後背。「是還餓嗎？還是寶寶鬧妳了？不要哭啊あや……」
菖蒲又陷入了沉默。
她只是忽然覺得很對不起不知菫。
非要追究起來也並不唐突：孕婦的情緒總是這樣，來得突然、平復得也快，於是每當平靜下來，回想起不知菫為自己忙碌的那些，受到荷爾蒙影響的那一縷多愁善感的思維便又活躍起來。好比現在，她方才還覺得自己因為懷孕受苦受累，可仔細一想，不知菫所受的苦累也並不比她少，並且那其中絕大部分都是根因於她。
又不是小孩子了，她還在那無理取鬧個什麼勁？
平常那樣冷情的一個人，此刻卻揪著那一點歉疚不放，壓根沒理什麼不形於色，銀白的腦袋深深埋進不知菫的肩窩，深怕被看見淚水，又死死咬住下嘴唇不肯洩露半點抽泣，偏偏攢著男人衣襬的指尖收得又更緊了，彆扭地坦承心緒。
約莫這回情緒來得更洶湧一些，菖蒲一言不發，又回到了稍早的消沉狀態，任他怎麼哄都不管用，說什麼也不願意再開口。
「あや別哭啊，這樣我會心疼的……」不知菫沒辦法，只能就勢探出手掌來回輕撫她的後髮頂，因著心裡不捨，聲嗓便又緩了幾分，溫聲細語的，嘗試寬解她心頭的壅堵：「怎麼啦？告訴我好不好？嗯？」
好不容易，菖蒲終於才又出聲：「……對不起。」
不知菫不曉得她為什麼道歉，但也只是耐心哄著人，字句溫柔，暖聲安慰道：「沒事的，我的あや永遠不用跟我道歉。」
倒也不算哄，畢竟不知菫是真的這麼認為──在他這裡呀，あや永遠不會有錯的，一定是他哪裡做得不好，才會讓あや生氣、讓あや傷心。就算要道歉，道歉的那個人也應該是他，怎麼都不會是菖蒲。
「好啦，再哭下去眼睛會腫的……別哭了？」抱著人左右微晃，不知菫一面勸著，感受到懷裡那人的情緒當真平靜下來才放心。他發現菖蒲好像特別喜歡在擁抱的時候輕輕搖動身體，也許是孩子的原因？像是搖籃一樣溫和的頻率。
他笑：「總覺得あや好像小嬰兒，好可愛。」
菖蒲想他是在笑話自己，有些羞惱地擰了眉，拳頭又要往不知菫身上招呼。
「別打了，等等受傷怎麼辦？」不知菫原是想老實受著的，又擔心反而傷到他們母子倆，還是出手制住了她的動作。他自己傷著點不要緊，可若是菖蒲因此受傷就不好了。
聞言，菖蒲卻是乜了他一眼，隱含幽怨的目光彷彿在問：誰？
是擔心她受傷，還是她肚子裡的小孩受傷？
心知她胡思亂想了些什麼，不知菫有些失笑，親吻順勢落在了她的眼角，又搶在她搡來之前先一步退開，「あや明明也知道吧，我是最在意妳的、也只在意妳一個人。就算是我們的孩子，再怎麼樣也沒有妳重要。」
要不是擔心手術可能的後遺症，不知菫原是不想留下這個孩子的。他平白給自己添個爭寵的敵人做什麼？是嫌菖蒲對他的關注太多嗎？
「……菫。」
他心裡正嘟囔，就聽菖蒲喊了自己一聲，忙應：「我在。怎麼了？」
就見菖蒲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說不出的複雜。
良久才道：「心聲說出來了，憋著點。」
不知菫怔住，隨即悶聲笑了出來，從善如流地應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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