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整整五年。小酒吧的裝潢沒變，倒是人變了不少。

湛藍的眸子輕輕掃過現場，意外平靜的現場沒有因為海棲族的到來而受到任何影響，在場的人各聊各的、各喝各的。

他看著那些已經成為擺設的賭具與曾經他最熟悉的飛鏢標靶——什麼嘛，不能玩了啊。

自己都乖乖工作這麼好一段時間了，偶爾出來透透氣放放風也不是不行，對吧？誰讓他本身就喜歡快樂的事。

不過背上更多責任後的快樂似乎更難獲得了，真麻煩。

想起家裡那五個鬧騰的小孩，葛拉斯下意識地皺起眉，朝著吧檯走去——還行，還是曾經眼熟的那位酒保老闆，這讓他的表情緩和不少。

對方露出震驚的表情，說著以為葛拉斯金盆洗手了，順便調侃幾下葛拉斯曾經把他的客人騙去後巷痛揍一頓的事蹟。

此番話只讓葛拉斯毫不掩飾地溢出笑聲，便朝老闆的正前方坐下，順帶鬆口放下那正巧被他喝完的草莓汁：「只是太忙了，你也知道的，我來這裡的目的是學魔法，然後畢業。」
「哦？那這麼多年來你畢業了嗎？」
「早就畢業四年了——吧？嗯……可能時間上還是有一點小小的誤差。」

語落同時，葛拉斯拿出隨身攜帶的徽章在對方面前輕搖，在對方還沒看清楚之前又收回胸前襯衫的口袋之中。「就是畢業太多年，工作到膩了，來回憶曾經的動力，順便喘口氣。」

單手支撐臉頰的葛拉斯掛著溫煦的笑，一如往常地擺張虛假的面具，倒是嘴裡說的誠實，對方正靜靜聽著他的小抱怨：「大人的生活真無聊，除了工作還是只有工作。」

隨後他將高椅轉向抬頭望向天花板那灰黃黯淡的燈火，背對著酒保老闆，或許在場只有他們二人會記得他曾經在這的所有「創舉｣，差點沒讓人家的客人通通跑光。

老闆順勢收拾掉那空了的草莓汁，悠哉地擦拭著玻璃杯，他還記得葛拉斯喜歡的酒，甜的。只要是甜的調酒都是他的心頭好，而老闆朝著葛拉斯的背影輕輕笑出聲：「當初在這裡三番兩次差點把我店掀掉的小鬼頭居然也變得這麼沉穩了啊。」

「又沒掀掉，結果是好的就行了吧？」葛拉斯坦然地接受對方的調侃，他也同樣輕笑：「你看，我們不是也好好的都在這裡嗎？不過你把賭博玩具收掉這點很可惜。」
「就是怕第二個你出來，我的店真的會垮，所以收掉了。不是每個人都禁得起你賭博的玩法，你太隨心所欲了。」

調製好的調酒被輕推到葛拉斯位置的桌上，而葛拉斯也同時回過身來，似乎對方的話讓他感到好笑又榮幸：「這是誇獎嗎？就算不是我也當作是了。你大可放心，我今天只是單純來放鬆筋骨喝幾杯的。」
「那你的酒量進步了嗎？不會再有個人衝過來把你帶回去了吧？」

又是猝不及防的調侃，可葛拉斯這回倒是真的笑得挺開心。當時他是醉了沒錯，但也沒全醉，他真佩服自己在那種狀態下還能好好的演齣戲，曾經一時興起的惡趣味反而讓人印象深刻，他還記得他當時打著翹課的打算——誰讓他本來就不是個什麼好學生，也不是個善良的人。

從書本就能讀懂的東西，何必要人特地多次解說？他才不是這麼需要看照的人。

「酒量有沒有進步倒是不好說，但應該不會發生吧，他也有他的事要處理，嘛雖然我今天是偷溜出來的。」
「你的應該讓我很害怕，然後你的偷溜也讓我很緊張。」

酒保老闆如此說著，臉上漾著的卻是罕見見到舊友的無奈笑容，葛拉斯在他的腦內實在太讓人印象深刻，他一直都無法忘懷這個簡直可以在灰暗賭博界稱為傳奇的、猖狂高傲、隨心所欲為所欲為的年輕人，這孩子跌破他不少次眼鏡。
儘管他們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葛拉斯以笑聲回應老闆的話，終於拿起調酒輕啜一口，味道仍然如同多年前一樣美味，這是好事。「放心吧，只要你還經營著這家店，我就不會害你倒店的，我還想喝到你調的酒。」
「聽起來真可靠，別再鬧事了喔，最高級魔法師。」
「是是。」

不知道是否敷衍的應聲，葛拉斯擺擺手讓對方去招呼其他客人，總不可能老闆整整幾小時都得被他困著聊天吧，人家還得做生意呢。

想到此，他也慶幸這間店開在亞蘭緹斯，而他更慶幸自己在畢業後仍選擇留在這裡，這裡不會發生曾經他逮捕通緝犯的事情發生，甚至還能和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輕鬆的相處，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當小鬼頭對待了，他才沒必要為這點小事而不滿。

回波爾斯清理遺跡高級魔獸的忙碌甚至讓葛拉斯沒空多回家看看，但他猜想那幾個小毛頭應該跟阿妮塔玩得很開心，至少阿妮塔不會像他一樣是被弟妹玩的那個……唉，他這個大哥真是當的越來越沒尊嚴了。

葛拉斯曾經是想過把阿妮塔帶在身邊，讓阿妮塔一起學會魔法能保護自己，可他想了又想，怎麼能讓自己的寶貝妹妹受傷？就算自己那不受控的妹妹愛冒險，他卻捨不得自己親愛的妹妹像自己一樣戰鬥得滿身傷。

最終，他仍是選擇沒有讓妹妹離開波爾斯，也把腦海裡先前想好的提議扼殺，保護米勒家的責任交給他來就足夠了。

緩慢地小口輕啜酸甜調酒，他發現自己最近的思緒總是會被帶回他的原生家庭之中，或許是因為當初那意外出現的五胞胎吧。
嗯，至少對他來說那可是一大意外。

一個人靜靜地喝著喜歡的調酒意外的舒心，沒有因為自己是海棲族而被打擾更舒心，葛拉斯垂落的目光就落在那看著越來越少的調酒上。

葛拉斯知道也明白自己的心境改變了，儘管走在同樣的街上、坐在同樣的位置、做著與以往相同的事、看著不變的風景，他忽然有種莽撞叛逆的孩子被迫成長穩重的錯覺，儘管他本來就謹慎無比。

快樂似乎已經不是他生存的首要目標，對外人惡趣味的捉弄此刻在他眼裡也變得索然無味——人長大後果然是會改變的啊。

輕撫戴於左手的水晶，他想著的卻是代表永恆的天翼族在這種無聊生活中可得無聊到多荒唐，他很清楚也了解天翼族，他的幾個「好朋友」也是天翼族，他們甚至不會產生人類的徬徨與虛無，葛拉斯並非同情天翼族，只是單純地困惑他們到底是如何熬過這種無聊生活的。

或許葛拉斯再也找不回當初那個頑劣性格的自己，雖然那也無所謂，他可以同時對諸多事情產生熱忱，也同樣能對大量事情失去興致，即便是丟失了的「東西」他也從不擔心找不回來——只要最終該是他的，勢必會物歸原主。

比起曾輕充滿劣根性的行為模式，葛拉斯現在擁有明確的、新的目標，不好好保護那幾個小毛頭跟他的家人與族人怎麼行，他可不能對不起自己的君王吶。

就好比現在，他只想喝點酒，稍稍感嘆片刻自己逝去的青春，接著回歸面對現實繼續投身於工作之中，看著那些正在成長的特殊班或普通班學生們努力畢業，一切就像是不停轉動的行星式齒輪，咖噠咖噠地永恆持續地轉動。

任誰都只是其中的某顆齒輪罷了，而唯一神將不會讓這個巨大的齒輪們停止轉動。

輕推那杯被他喝完的甜調酒空杯，葛拉斯伸手朝著酒保老闆點了杯威士忌，引來後者的驚愕：「你平常會喝威士忌？」

「不喝。」淡笑的葛拉斯承認的倒是快，他的視線停擺在左手指的水晶片刻便移開，又道：「只是有人很喜歡喝，所以我來喝看看你這裡的威士忌。」
「我先提醒你，威士忌可能不合你的口味。」

「我知道。」葛拉斯輕聲嘆氣，他還記得以前喝上一口立刻就嫌棄的自己，卻又覺得人都會變，口味搞不好也會變得可以接受了？

而酒保老闆沒有多問原因，只是無奈地拿出空杯、開始手製冰球，滿臉寫著：你確定嗎？的眼神問他：「少一點？正常量？」
「你怕我浪費的話就少一點吧。」

倒也不怕對方嫌棄自己的酒量與口味愛好，葛拉斯笑著回應，硬是點了他平常絕對不會喝的酒，他不喜歡威士忌的嗆辣，可一旦想到這是歐文最常喝的酒，他仍是堅持。

嫌棄或許還是會嫌棄，但他可不會輕易退縮——更別提經歷各種戰鬥後，這點單純嗆辣的酒又能算得上什麼呢？

一杯顏色稍淡的威士忌標準酒杯被推到他面前，杯中漂亮的冰球是老闆手工刻的——明明他可以幫老闆直接做一顆冰球出來更不浪費時間，想著老闆或許有自己的堅持與職業操守，葛拉斯硬是把提議使用魔法的衝動壓下。

拿起酒杯輕晃，冰球與玻璃碰撞的聲音清脆得悅耳，是他喜歡的聲音，而那冰球在常溫中逐漸產生裂紋的細小碎裂聲也是他喜歡的聲音，沒想到自己的好聽力不是在這聽骰子，而是在這裡聽冰球碎裂的聲音。

「不想喝沒關係，這杯量不多，就當我請你的。」老闆看著葛拉斯又叮囑一句，似乎生怕葛拉斯罕見的說出他的酒有夠難喝。

「我沒有說不想喝，只是我單純很喜歡這些聲音。」
語落，葛拉斯乾脆地拿起酒杯飲上一口，或許是味道摻雜了水份的關係，也搞不好是他的口味接受度變廣了，似乎沒有當初那麼嚴重的嫌棄感，輕輕放下酒杯，葛拉斯又掛起面具式的笑臉：「不會難喝，雖然我還是喜歡甜的，以後再跟你要挑戰更純一點的吧。」

此刻夜深人靜，離去酒吧的人也不在少數，招呼的客人少了，酒吧老闆乾脆就搬來張椅子在吧檯內與葛拉斯聊起天，不外乎都是問著他畢業以前的那些過程，雖然不到記憶猶新的程度，可葛拉斯仍然記得大部分的經過。

包括那些讓他戰鬥到生氣的魔獸、先後離去的同學們，初級魔法師時到的那座島、那片森林，波爾斯的遺跡，他多麼精心特別製作的武器與防具，他當時一起作業的天翼族夥伴，還有高級魔法師時遇過的通緝犯們，那些韶光荏苒的過去，最後甚至聊到他現在的工作夥伴與內容，一同感嘆著只有工作的生活多麼無聊乏味，二人唯獨沒有提起的，就是他們雙方的私人生活。

過程中威士忌酒杯的冰球已經融化，而老闆卻仍是再給葛拉斯免費地加上一些威士忌：「沒酒聊天不過癮，喝融化的冰球多可惜，再請你喝一點。」

老闆的反應讓葛拉斯無奈失笑，他不反對老闆的這句話，把酒言歡也是種快樂，像他現在就挺快樂的，葛拉斯接過酒杯，與老闆自己手上的純飲威士忌輕輕碰杯。

「敬你一杯，有耐心的傾聽者。」
「我也回敬你，令人尊敬的魔法師。」

而最終，他們仍然沒過問彼此的名字，就這麼聊天直到清晨時刻老闆必須打烊休息，這次，葛拉斯告別的方式與拉比稍有不同，他笑著向正在收拾的酒保老闆道：「我會再來的，下次會好好付酒錢的，就別請我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