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覺得自己像是可能很好看卻不好穿的衣服，再怎麼喜歡，那種不舒服的感覺也不會因為穿久了而消失，但也許對湊而言，他只是一雙新買的鞋子，穿久了就能軟化成合腳的樣子。

因為湊不喜歡社交，他也無法理解自己想要把他介紹給其他人的心情，反而覺得是一種負擔，雖然的確是自己的私心，因為他本來就是會將自己喜歡的東西拿到別人面前介紹的小孩。

想著想著，他退開了一點與湊的距離。

下次自己來就好了吧，他不想再為難湊做不想做的事情。

「早安。」

他睜開眼看著面前那個一下靠近一下拉遠的男人。

鬧鐘都還沒響起就早早醒過來，要是撫子看到大概會深吸一口氣開始擔心爸爸的失眠期是不是又拉長了吧——或許其他時候的確有這個可能性，但今天他只是因為要去水族館。

沒錯，彷彿校外教學前一晚的小學生。

「早安。」

沒有預期會撞上湊的視線，諾亞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慌張，嘴巴開合了幾下，才小聲的回應。

「是我吵醒你了嗎？」

「不是。」他用力閉眼讓自己更清醒點，「今天不是要去水族館嗎？想早點去。」

靠上去親著人又說了一次早安，他坐起身讓手機連上網，確認有沒有什麼新的訊息。

水族館的魔力是諾亞預期外的強。

諾亞仍然維持著躺著的姿態，只是轉身從床邊櫃上找到了時間，現在甚至還不到八點，算上車程，他們接近九點再出門也能趕上水族館剛開門。

十點才營業的水族館，中午和他人約了午餐，感覺吃飽了湊還會想再回去逛，只逛兩小時恐怕無法滿足他的期待。

諾亞拿起了自己的手機，發了一些訊息後便讓手機接上充電線，放在一旁不管了。

「湊很期待嗎？」

「很期待。」

本來就對景點有興趣，再加上前兩天的行程加成、讓他更期待了。

「……會太幼稚嗎？」

「不會，每個人都會有自己喜歡的東西。」

諾亞側過身看向黑髮男人。

「我只是很少看到湊這麼期待的樣子。」

「幾乎每次要跟你見面前都是這樣喔。」

「我倒是會擔心是否打擾到你和撫子的生活。」

雖然撫子沒有因此說過什麼排斥的話，但這個年紀的孩子很敏感吧？諾亞不希望自己看起來像是搶走了什麼。

「我當然也很開心能和湊見面，每一次見面都很期待⋯⋯只是我也沒什麼自信，畢竟你也看過我情緒不穩定的樣子，太鬆懈的話很容易造成麻煩。」

上次在溫泉旅館的旅行，真的是很糟糕的經驗了吧？狀態好的時候倒無所謂，但差的時候會很極端。

「但能和湊認識真的太好了，即使重新來過，我也還是會想和湊拉近距離⋯⋯尤其是湊那個時候的態度，如果沒有交往的話，就會和我斷絕聯繫了。」

「哪個時候？」

雖然清楚自己幾個月前的各種情緒表現實在稱不上是友善，但他同時記得自己從未按下封鎖鍵，一下子聽到的幾句話照理來說跟他應該是毫無關聯。

「……哪個時候？」

應該是……毫無關聯的吧？還是諾亞曾經因為他的態度很差所以其實有想過斷絕聯繫的事情……？不是吧？不是……吧？……可能性好像也不是完全沒有、就算是自己去回想他在那個垃圾交友軟體還沒下架期間的所作所為也會懊惱得不行，更何況是容易被影響情緒的人……是這樣嗎？是嗎？不是吧？拜託不是……但他好像沒什麼資格拜託不要是……

「什麼時候……想過斷絕聯繫的事？」

「那是還沒交往前的事情，因為我們的關係幾乎是建立在女兒們的社交的緣故，你在⋯⋯賞花那時候吧？雖然前面氣氛都很好，但結束的時候卻像是逃跑一樣。」

諾亞還是沒辦法理解，明明都已經互相確認過心意了吧？而兩人之間的聯繫卻像是被斷在那個沒有說再見的傍晚。

「雖然仔細回想，不管哪一次見面結束，你不會說『下次見』這樣的話，但那天結束後我滿挫折的，而且接下來卡蘿也要回英國了，那時候我就有想過，是不是沒有機會再見面了。」

結果就是鬧了一個笑話，醉後失態讓他狹小的交友圈都知道他失戀了，也間接導致這趟旅行安排了太多的社交行程。

「畢竟你在那之後也沒聯繫過我，不過我也很傻，沒有取得你其他的聯繫方式⋯⋯當然，這是以我的角度的看法，這一陣子的相處過後我也有想過可能是我自己誤會了，但我想還是想讓你知道。」

諾亞坐起身，輕輕的抱住了湊。

「哪天要是吵架了，我提到了這件事情，到時候會更沒有辦法心平氣和的討論彼此觀點的差異吧。」

「因為那天被允許的時間只有當天而已。」

真的要說的話其實是自己一想到那樣一趟下來在離去前總該最底線地道謝然後道別，本來就對「說再見」有著跨不過於是乾脆不做的坎，再加上當時各自都帶著孩子，平常習慣的不禮貌得藏起來一點……那天早上趁勢許的願，雖然當下的確是得到了開心的一天，但同時也讓結束後回憶起來的感受更加冰冷。

所以他逃走了，在變得難以忍受前。結果那天的膽小現在像是回力鏢一樣又打到自己身上，像是在嘲笑當時做的決定根本沒什麼用。

沉默一會，他推開那雙抱著自己的手。

「我去洗澡。」

一直到湊踏進了浴室，諾亞又躺回了床上。

又開錯話題了？現在還不是能提到這個話題的時候？明明湊很期待水族館的行程，自己卻在一大早就破壞了對方的心情？

諾亞．哈里斯你到底有什麼問題？

雖然湊似乎說過自己情緒調整的很快，可能洗個澡過後就會改善了，但諾亞自認還沒有能力能夠判斷什麼狀態是OK的樣子，說不定等等反而是自己沒調整好狀態，再一次的傷害到湊。

喜歡真是一把雙面刃。

但他是真的很想知道湊的想法。

沒有選擇泡澡，他洗得很快，沒幾分鐘就踏出浴室開始沉默地吹乾頭髮。

在不知道第幾次的偷瞄後終於鼓足了勇氣，但剛開口說出一個字就忍不住後悔起來。

「今、……今天晚上，本來預定要去找誰？」

「可以的話，我不想去……我不是指昨天你說的提早送我回來。」到底打算任性到什麼時候，不禁這樣斥責自己，「……我也、不想要你去。」

「今天原訂要去的地方是卡蘿她媽媽那裡，亞爾也很久沒有和他媽媽見面了，但今天撫子會跟著他們兩個一起活動，有需要中途先接她嗎？雖然她也可以當成是去朋友家玩。」

諾亞坐起身回應著，他避開了前妻的說法，同時思考著行程的調整。

「如果不特別改變行程的話，孩子們今天的行程還是會去那裡，等晚上他們吃飽飯敘舊完，我再請朋友送撫子和亞爾回來這裡，或是我們中途先會合，把撫子接過來再去吃晚餐？」

雖然他很想加上「放心，他們不會介意」這種話， 但真的講出來又好像在責備湊的敏感，他並不想增加湊的心理負擔。

「讓撫子決定怎麼做也可以。這次的行程裡我沒有考慮好你和撫子的意願，也造成你不少的壓力，就像是我昨天說的，我可以拒絕這些社交。」

他停頓了一下。

「湊才是最重要的，我希望你能明白。」

「撫子的部分讓她自己決定吧。」

為什麼還要帶自己去見前妻……？

雖然說不上是特別排斥，但開始對英國人的行程安排感到迷茫起來，朋友或父母還在理解範圍，前妻……？而且之前從撫子那邊大略聽過，對方已經再婚了吧？咦……？歐洲人都這樣？事前也沒有告知過，這樣見到面不會很尷尬嗎？不會嗎？咦？

越想越疑惑，沒注意到自己已經把不明白完完全全放在臉上。

「那就這麼處理。」

諾亞做了個伸展之後下了床，在經過湊的時候注意到了表情，不過他沒有馬上詢問，而是先進了浴室盥洗。

一直到站在衣櫃前準備換衣服的時候，他才又開口。

「還有什麼在意的事情嗎？」

「呃。」

他先把穿到一半的襪子拉好才開始思考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

「你指什麼？」

真要說起來在意的事情可能有一座山那麼多，至少先問個開頭出來吧。……要是被知道自己在意很多事情，會給對方造成困擾……甚至是傷害，吧。

「只是看你的表情，好像還有想說的話。」

諾亞翻看著衣櫃，最後挑了簡單的素色T恤，搭配了深色牛仔褲。

「但如果是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情，那就當我沒問。」

「沒有。」想了一下該如何解釋，「只是覺得帶我去見你前妻這個行程還滿尷尬的……吧？如果剛才沒有說那些晚上就會直接被載去見面了。」

又思考一會，「昨天去你老家的時候也是，心理準備的時間給得太少了。」

諾亞整理衣服的動作停滯了一下。

「抱歉，是我的疏失。」

整理好穿著後，他拿了自己的手機傳送了一些訊息，和他對話的人回應的速度應該是不慢的，諾亞的表情隨著那些訊息不斷的變化，最後放棄似的回了最後一句之後放下了手機。

「我已經跟他們說明完了，就剩待會確認撫子的意願，我朋友會來帶他們⋯⋯你也見過的，紅頭髮的傢伙。」

……誰？

他有見過？咦？誰？有見過那就代表應該是這幾天的事，但……誰？

「誰？」話說出口才發現問得有些突然，「就是你說的，呃、紅色頭髮？我有見過……？」

「酒吧那晚坐在我旁邊的傢伙。」

諾亞想不起他們有過比較具記憶點的互動，最後能想到的只有菲利浦坐在自己旁邊的記憶。

「他叫菲力，亞爾跟卡蘿也都認識他，是我很信任的朋友。」

「喔……？……蛤……？」

就算聽了解釋也還是連一個模糊的人影都想不起來。那晚坐在諾亞旁邊的人不就是自己嗎？

雖然疑惑沒有被解開，但這麼沒印象的話再繼續追問下去大概也不會想通……既然都說了是很信任的朋友，那應該沒問題，吧。

湊看起來完全沒有印象的樣子。

但似乎也不意外，畢竟那晚湊也沒有和其他人有太多的互動，明顯對別人興趣缺缺，很明顯就只是陪著自己出門的樣子。

而自己卻幾乎沒有考慮到湊的習慣，也太得意忘形了吧？他甚至覺得湊沒有提分手只是因為他還在異國，雖然湊絕對有能力馬上飛回臺灣，

「你要下樓了嗎？我還會在房間多待一會，等到菲力來接走孩子們之後，我們再出門。」

他還需要消化——或者說反省——自己的行為，他知道自己要相信湊的決定，他知道，但即使如此，還是會因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失望。

接下來是湊很期待的行程，諾亞想在出門前調整好心情，避免自己影響到湊的興致。

他多看了幾眼那個像是在趕自己出房間的人。

「我去問撫子她打算怎麼辦。」

找個理由離開會比較不那麼給人壓力吧。表示完自己會先吃完早餐待在沙發那裡後便轉身下樓了。

諾亞躺回去床上發呆著。

一旦涉及到自己的情感，就會一切變得難以解套，他無法說服自己這一切會沒事，這一切正是因為他太著急，才會讓許多問題發生。

沒多少時間了。像是汽車油箱的指針已經指向最後一格，不知道還能走多遠，不知道自己會在哪裡停下。

這讓他總想著結束那些他無法掌握的關係。

他無聲的哭著。

下樓坐到餐桌前女兒就馬上湊上來坐在對面幫自己的吐司抹上果醬，他看著就連邊邊角角都要認真確認有沒有均勻塗抹果醬的撫子，忍不住認為在這種事情上專注有些堅持過頭、但又覺得會對用餐這麼講究就是女兒的可愛之處。

「今天是爸爸的放鬆日了嗎？」把抹好果醬的麵包放回爸爸手上時這麼問著，「但卡蘿告訴我晚上有其他行程……」

咬了一口吐司吞下，先稱讚了女兒抹果醬的技術、然後才慢慢地回答問題，「晚上那個我沒有要去喔。也要問撫子今天晚餐要在那邊吃嗎？在那邊吃的話會跟……妳是怎麼叫的來著？小哈里斯？會跟他一起被送回來，或者是先去接撫子，那樣的話就是跟我吃飯了。」

「我沒有那樣叫人家！」

「嗯，因為撫子很有禮貌嘛，跟我不一樣。」

「爸爸每次都這樣糊弄過去——真是的。」她像個小大人一樣嘆了口無奈的氣。

「但放鬆日是一整天，要是一起吃晚餐就不是一整天了耶？」

「所以撫子想跟我吃晚餐嗎？我以為妳會想多跟朋友一起，回去之後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來這裡囉？」

「因為爸爸比較重要。」

聽到女兒這麼直率又迅速的回覆不禁愣了幾秒，花一點時間找回咀嚼的方式後趕緊嚥了嘴裡那口早餐。

「撫子這麼愛我嗎？好榮幸喔。」

「爸爸還沒回答我放鬆日的問題。」

「明明前陣子還不會發現被鑽漏洞的，長得真快。」

「再帶開話題我就要生氣囉！」

「慢慢來嘛，吃早餐的時候不要那麼緊張。」雖然現在在吃早餐的只有他自己，「嗯，今天是放鬆日喔，但如果撫子想要一起吃飯的話那也沒關係，我有午餐就已經夠了。」

「可是爸爸不是午餐要跟別人吃嗎？」

「……撫子為什麼知道這件事？」

「行事曆那邊寫的。」

噢，對，為了確保資訊的準確度和方便性，他的手機行事曆帳號確實也同步到了撫子的手機上，好讓她能隨時確認空閒時間提出需求。

還真沒想到這個自己當初覺得真是天才發想的策略竟然會現在突然反過來讓他如此赤裸，明明平常要設定一些工作或其他不適合給撫子看的行程時都會好好記得切換帳號，怎麼昨晚偏偏就忘了呢……

「午餐是跟別人吃的話，感覺至少晚餐要單獨的才行。」

「那撫子想的答案是什麼？」

「沒辦法嘛！選不出來要跟爸爸吃飯還是跟卡蘿吃飯！」

「那就慢慢想吧，在時間到之前改答案都可以喔。」

諾亞花了點時間平復心情後才下樓，錯過了其他人用餐的時間，他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安靜的吃起了早餐。

卡洛琳注意到沈默的吃著早餐的諾亞，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湊上去聊天，只是坐在他的旁邊等待著諾亞主動開口。

很偶爾的，諾亞會給人一股很陌生的感受，他幾乎不會在孩子面前隱藏自己「不像爸爸」的那一面，只是相對較少見面的卡洛琳並不是很習慣那樣的爸爸。

當諾亞吃完早餐從自己的世界回過神來，他首先和卡洛琳道了歉，因為他明白女兒比誰都期待。

「沒關係。」

即使今天早上就會是他們這次假期的最後一面，卡洛琳也沒有多加埋怨，只是在一次緊緊的擁抱之後，說了自己很愛Daddy，每一次他們分別前，卡洛琳都會像是害怕被忘記般的如此提醒著諾亞。

諾亞把出門前剩下的時間都留給了卡洛琳，陪她聊著那些他不是很理解，但讓女孩感到開心的一切。

「撫子決定好了嗎？」

「嗯——跟卡蘿一起吃！」

「結果我還是輸了呢。」從語氣能辨認出只是在開玩笑，他拍拍女兒的頭。

「因為我想要學很多很多很好吃的食譜。」

倒還真沒想到決定性的因素不是自己也不是卡洛琳。幫撫子梳開幾個輕微打結的髮尾，在出門時間到時推著她的背讓她先和朋友一起出去。

視線在看著孩子們走出家門後將目標改為盯著那個沉默地吃了早餐的男人。

明明昨天才答應要把時間全部給他的，今天馬上就沒做到了。

雖然要求無論是否能做到都要答應的人是這個任性的自己，但在聽到「你才是最重要的」這種話後看到這樣的畫面，稍微皺一下眉應該不算什麼吧，他自認是個容易吃醋的傢伙，還討厭輸，所以老是在開頭就放棄爭奪、然後再自己躲起來生悶氣。

現在又開始發脾氣或鬧彆扭的話肯定會惹人生氣。移開目光一會和自己心裡的衝動打架，昨天晚上鬧得還不夠嗎？今天可是要去水族館的日子，因為一時的幾個情緒就把一整天弄糟不是他的本意——說起來他記得之前一點的自己是會選擇在心裡大聲罵幾句多語言髒話後表示沉默、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想把所有感受都直接說出口，原本還覺得這個轉變不錯，現在看看又好像沒有那麼不錯了，要是被討厭了怎麼辦呢。

要開口嗎？

但說這些事情不會讓人高興吧。

好想和你說話，理會我吧。

「……我、」好尷尬，什麼失敗透頂的開頭，「……。」

算了。搶不贏到只能用和封鎖沒兩樣的方式來精神勝利的人有什麼資格說。

「……上衣是特別挑的喔，這裡有刺繡。你看。」

說話的節奏像是在開口後馬上硬是找了另一個話題帶開那樣不自然，拉起上衣胸前口袋展示海龜刺繡的動作也充滿著唐突和生硬。

自己現在到底有多可笑，他可清楚到太刺痛了。

「很可愛，湊真的很喜歡海龜呢。」

他看著明顯有什麼話想說但又充滿顧慮的男人，想了一想又說。

「要先坐一下嗎？我們可以聊一下再出門，時間還很充足。」

諾亞多少能猜到和自己的行為有關，應該說，這裡能讓他表現出這種情緒的人，恐怕也只有自己——那是好事、也是壞事，畢竟諾亞知道自己是個很容易被在乎的人影響情緒的個性。

「那些你覺得會破壞水族館樂趣的話，也許可以在出門前先說完，才不會在你喜歡的地方留下不好的回憶。」

他多看了人一眼，然後是伸出雙手去環住頸部，自己靠上去親了幾下後短暫地拉開距離欣賞表情，接著又靠回去給了幾個緩慢的吻。

「講完了。」

最後他把頭靠在諾亞的肩窩，宣告自己一個字都沒說的行前說明會已經結束。

「嗯，我也知道你很喜歡我。」

諾亞輕輕地拍著湊的頭，他其實有點訝異湊會這麼主動，也不認為這就是湊想做的全部。

「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

雖然湊撒嬌的樣子很可愛，他同樣很在意被掩蓋在可愛之下的、湊不願意告訴他的情緒是什麼。

「可愛嗎？」

他只問了這個。

「湊很可愛，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我寫在臉上了嗎？」

諾亞環抱著湊的腰，感覺懷中的人氛圍的變化，變成柔軟的、像是玩偶那樣讓人不想放開。

同時他也很想道歉，還有一些他獨自在房間裡思考的事情，只是那些內容並不適合在現在說出來。

「我們出門吧。」

再不出門就會捨不得出門了，在公共場合的湊會更拘謹一些吧？像現在這樣環著自己的樣子還是很新鮮的——嗯，該出門了。

諾亞低頭蹭了一下湊的頭等待著湊主動鬆開雙手，自己卻沒有將環抱對方的手放開。

他稍微踮起腳，多親了一下對方的耳垂後才放開手。

「嗯。」

捏了一會諾亞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背，用依依不捨的表情拆開了那雙手牽著。

「你負責鎖門。」同樣是轉身離開，語調卻和剛才走出房間時完全不一樣地輕快。

比起「出門玩的心情」，看起來更像是「約會的心情」。

諾亞淺淺的笑了。

同樣是單獨約會，湊的樣子比之前去溫泉那時候更柔和了許多，也是這幾天來狀態最好的樣子，諾亞把這一切美好的狀態歸功於水族館。

車子平穩的上路，或許是擔心自己開錯話題，諾亞並沒有主動說些什麼，音響放著諾亞常聽的曲子，他把音量調小了一些。

「車程大概要一小時。」

「哦。」

他把雙手交疊放在肚子上，打算整趟車程都拿來睡覺。

反正該下車的時候就會被叫起來了。

諾亞沈默的駕駛著車子，時不時的，會偷看一眼正在睡覺的男人。

一個小時的車程說不上太久，但也足夠他胡思亂想，到後來他為了避免自己再去思考那些影響心情的事情，隨著音樂播到了Blur的《Tender》，諾亞輕輕的唱起了歌。

Tender is the night, lying by your side.

這首歌有種魔力，提醒著自己關係中那些美好的地方，他當然知道自己也是狡猾的，試圖從他們的關係中得到什麼——即使他知道這是錯的，湊並不需要為他做什麼，就像歌詞中唱著「Lord I need to find, someone who can heal my mind. 」這對諾亞而言只是錯誤的期待。

雖然他很快的想到這首歌似乎在談分手後的心情，那股緬懷過往溫柔時光的氛圍⋯⋯只能說他很幸運地，湊還在身邊。

最終車子抵達了水族館附近的停車場，諾亞在停好車子後並沒有馬上叫醒人，他又看了一會正在睡覺的人，才伸手揉著黑色的頭髮說著「我們到了。」

真可愛。

被提醒到達目的地後他很快睜開雙眼，頭頂了一下那隻撫摸的手。

「你之後可以多唱一點。」

聽不出來他究竟是什麼時候才睡著、什麼時候才醒來、或甚至是一直都醒著，只是裝作自己睡了的樣子。

「我對唱歌可沒什麼自信。」

諾亞笑著回應，摸著頭的手滑到湊的臉頰邊，輕輕的捏了一下後收回了手。

「我打擾到你休息了嗎？還是湊早就預知到了我會唱歌才捨不得睡？」

當然也有可能是那些他即將見面的海洋生物，諾亞吞掉了明顯的醋意，試圖找別的話題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下車後還要走一會才會到水族館，要走到河的對岸⋯⋯噢，只要你牽著我的手，我似乎也不需要解釋接下來的路。」

「……不用跟它們爭寵我也還是最喜歡你喔？」

微妙地感覺對方在吃醋，是錯覺嗎？

「我只是還在氣我浪費了你那麼多的假期。」

諾亞拍了拍幾下湊的頭，收回手之後便下了車。

都一把年紀了還如此心浮氣躁，諾亞甚至能預見自己連今天都搞砸的結局——他似乎一直是這樣？

「最喜歡」的位置從來就不是他想爭奪的地方，諾亞更想成為能讓湊感到開心的人，不是因為湊的喜歡所以沒關係，而是能做到讓這個人覺得放鬆舒適的對象。

雖然他也明白，正是因為設下了這些目標，反而讓自己的行為不自然且容易沮喪。

但會讓時間感覺被浪費了的人明明從來就不是你。

他本來還想著要多抱怨兩句自己根本沒有和他前妻見面的勇氣、怎麼排了原先那種行程之類的話，不過在關上車門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種話一點都不重要。比起這些，把時間拿來多上揚一下自己的嘴角會更好吧。

看著面前的人，思考幾秒後選擇挽上諾亞的手臂。

「走吧。」這樣比較可愛。

諾亞鎖上了車子，小聲的應了聲「好」，並伸手整理了湊的頭髮。

一路上他沒怎麼說話，只是偶爾用眼角的餘光看了眼黑髮的男人。那些不好的、負面的情感比預期的更滿的堵住了自己的喉嚨，對水族館的回憶也沒有清晰到足以作為聊天的談資。

天氣比預期的還要晴朗，和自己的狀態呈現了強烈的反差感。諾亞走路的步伐並沒有太快，他還是很喜歡和湊並肩散步的感覺。

畢竟是週末，而且還是倫敦，水族館的大廳還是有不少的遊客，託在網路上先訂票的福，他們沒有花太多時間便踏進了水族館。

諾亞有稍微看過簡介，水族館三層樓高的空間裡分成了14個區域，其實也算豐富了。

經過被稱作「鯊魚步道」的走廊，透明的玻璃地板下是一個看不出深度的水族箱，偶爾有幾條鯊魚經過的時候，還能聽到一些屬於孩子的驚呼聲。

這些來自周遭的聲音反而讓他平靜了許多。

偷瞄著身旁感覺不怎麼開口的諾亞，記得平常不會這麼安靜的，以這幾天的體感，就算可能不熟水族館、走過來的期間也應該會聊一點天才對。

是因為自己太期待，所以讓他壓力很大嗎？

他拉著人到步道的入口邊，用自己所能做出最不帶譴責的眼神看著諾亞。

「怎麼了？」

「在想一些沒有結果的事情，例如我現在的狀態明顯不太好，沒辦法專注在參觀，同時湊很期待，我不想搞砸行程。」

他小聲的列舉著自己的煩惱，同時聲明並不是身體不舒服勉強自己的情況。

「應該是因為這半年幾乎只考慮自己、也不怎麼和人互動，我現在掌握情緒的能力變得極其糟糕。我知道我的狀態會影響你參觀，但同時我也知道你希望和我一起參觀，所以我也不能和你暫時分開。」

諾亞低頭揉了幾下自己的瀏海，說了結論。

「最後我只好減少開口的時間，避免我又說錯話。畢竟我明顯正在想一些譴責自己的事情，也知道這些話會讓湊感到不愉快⋯⋯但我還是很願意聽你分享，或是你喜歡安靜的參觀也沒問題，我會一直在你旁邊。」

「我是出門來和你約會，不是單純和一個剛好能抓到的人來逛水族館。」

「……真的要說的話，我會對你沒有把所有時間都放在『現在的我』身上這件事生氣，像是早上、還有剛才，在我眼裡那樣才是搞砸，我會生氣自己不夠吸引你到移不開目光。」

「不用糾結那些，今天而已也沒關係、只要看著我想著我就好，不可以嗎？」

「你充滿魅力跟我的煩惱並沒有衝突⋯⋯但我知道了。」

湊大概是不想談這個。儘管真的要說的話，不管自己有沒有開口，他都確實是只看著湊也只想著湊，並在那些夾縫裡藏著一些對自己不滿的刺。

「走吧，可不能再浪費難得的假期了。」

諾亞看著湊的雙眼，努力的揚起了笑容。

他看著那張笑臉，伸出手摸了摸對方的臉頰。

「那你別再罵我喜歡的人了。」

走回那條不能說是寬敞的走道，他低著頭注意自己的步伐、努力讓每一步都不要踩在下方的魚身上。

諾亞安靜的看著湊的動作，視線追隨著踏出的腳步，卻依舊無法集中注意力。

在到達第一個展區前的設計有點像是在潛水艇中，直到牆面的上的標示提醒他們到地下二樓參觀，諾亞才理解了設計的用意。

順著樓梯來到最底層，走道被營造成了類似海底穴道的方式設計，牆面凹凸不平的像是某種岩石，分割出了不同的區域。

短短的路程便來到了「大西洋深處」展區，介紹提到了這個區域有著章魚、海葵，及大西洋狼魚這種諾亞也不是很熟悉的魚種，他花了一些時間才在繽紛的魚缸中注意到了相對灰暗的狼魚。

他能看出水族館在佈置這些魚缸費了心思，船錨及一些類似船的殘骸的部分也許是想營造出「深海」的效果，即使不認識這些海洋生物，也還是能享受館方營造的氛圍。

途經海葵的時候倒是讓他想起了不好的記憶，他忍不住捏緊了牽著湊的手。

「會冷嗎？」

他把身體稍微往後靠在對方身上問著。

「你看那個。」指著正好在他們面前的那朵海葵，用著似乎是想解說些什麼的語氣、結果只是讓手指學著觸手擺動一下就收回手笑了出聲。

先跳過人多的水族缸直到人變少再繞回來、一旁的展區生物介紹看一半就放棄不看、感想大多只有「好吃」和「不知道吃起來怎麼樣」，來自日本的觀光客逛水族館的方式令人感到有些熟悉。

沒錯，就是想硬裝冷靜又充滿知識的設定、卻克制不住真實欲望的小學男生。

他本來以為湊會是很嚴謹的逛法，像是必須要挨個魚缸照順序看完、或是會仔細了解說明牌上的文字，畢竟水族館的展示安排應該也會像各大博物館那樣，有著自己的規劃邏輯，照著看會更容易吸收知識吧？

「哪個？」

他順著那隻轉瞬收回的手看向笑得開心的男人，有一瞬間覺得湊和撫子的樣子非常相像，該說真不愧是父女嗎？諾亞覺得這種從小地方得到樂趣的樣子非常的迷人。

「日本人是不是都很擅長料理？所以會吃的東西也特別多。」

想起了網路上那些不管看到什麼第一反應總是說「煮來吃吧」的日本頻道，他轉了一圈眼珠。

「也不是所有人都擅長……」

至少撫子常常看著試吃未知食材的節目斥責不要亂吃東西。

「英國不吃這些嗎？大部分應該都還是會吃吧？」

「我也不確定。大多數時候我吃的東西很固定，即使喜歡魚肉的味道，也沒有特別研究⋯⋯不過或許還是會有想要品嚐不同生物的人存在？像是湊這樣，你看起來對海鮮很感興趣。」

不過對展品評論是否好吃，似乎對精心飼養並展示這些海洋生物的館員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要再往前看看嗎？接下來似乎能看到魟魚。」

本來想理所當然地說出「因為海鮮很好吃」這種毫不尊重專注海洋生態的話，但在聽見接下來的區域有什麼生物時他馬上換了個聲音。

「魟魚！」似乎可以看到男人的眼睛睜大了點，「在哪？前面嗎？那走吧，快點。」

扯動牽著的手催促，感覺和一旁正在被家長叮嚀不要跑起來的小孩沒什麼兩樣。

感覺在水族館裡，不管提到什麼生物都能讓湊興奮不已，他看著情緒高漲的男人，讓自己隨著被扯動的手往前邁步。

在前往下一個區域之前，他們經過了一個有著綠幕背景的轉角，前面正好有一組人正在接受工作人員的拍攝——想當然，這些被拍攝的人將會被合成在水族館設計好的背景中，並且需要花費一些錢來買下紀念照，算是在觀光區很常見的一種賺錢手段。

他們甚至不惜將拍攝的位置放在必經的過道，設計成如果有人正在拍攝便會無法通過的區域。

諾亞不太確定湊能不能接受這種照片，他甚至不確定湊喜不喜歡被拍攝，雖然他自己偶爾會偷拍幾張。

「湊會想拍照嗎？或是之後我們用手機拍⋯⋯之類的。」

在等待前面那組家庭完成攝影的時間，他捏著湊的手問著，雖然他期望至少能有張合照，或是拍張湊和水族箱的照片紀念今天也不錯。

「那個要錢嗎？」指了一下面前的攝影區，「要的話就算了，背景還用合成的感覺很虧。」

「在隧道之類的地方自己拍就好。」

反正也不是不能請路人幫忙拍，大家都不想被盤吧？

「那就這麼做吧。」

等待前方那組家庭拍完照，諾亞在工作人員上前詢問的時候快速的拒絕了。過了轉角，牆上出現了或大或小的魟魚圖樣，迎面而來的是一個相對開闊的區域。

在這個空間的中央放置了一個巨大的透明水缸，水面高度差不多到成人的腰部，讓人能夠輕易的從上方觀察水缸內的動向，水池清澈的可以看見底部的砂石。除了魟魚之外，還有一些其他的魚類，像是小點貓鯊這種生物。

好幾個小孩子興奮的貼在魚缸邊緣看著，並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不同魚種的位置，同時還能聽到導覽員介紹，像是不同魟魚的差別、還有仔細觀看水底的砂石，說不定還能發現「美人魚的錢包」——導覽員很快的補充道那是指魟魚或鯊魚的卵鞘。

魟魚實際的數量相比其他魚種並不是那麼多，諾亞站在缸邊仔細的尋找著他的「情敵」。

「還沒出生就要先工作，真可憐。」

他對介紹的內容說了句沒太大意義的感想，在一塊小孩比較少的邊緣蹲下，把臉和手都貼在缸壁上朝魟魚們打招呼，然後看著才剛打過招呼的魟魚一個翻身讓腹部朝著人類。

好可愛。

好可愛。好可愛，超可愛，超級可愛非常可愛，等等要出去吃飯會先快速通過到終點出去嗎？還是往回從入口出去？走到終點的話應該會路過禮品店吧？那可以買一隻魟魚娃娃嗎？好，要買。一定要買。絕對要買。

諾亞偷瞄了幾眼蹲下的男人，思考了一會，在湊的身旁蹲下。

盯著魚缸內自由移動的魚，他其實沒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想要和湊在同樣的高度、同樣的視角觀看世界。在水裡的魚自成一個世界，他甚至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發現了卵鞘的蹤影。

人才會為了人的事情煩惱，例如工作，或是如何不造成負擔的喜歡一個人，但再繼續想這些事情，恐怕又要成為湊不喜歡的樣子了吧。

只是他蹲了一會便受不了而站了起來，諾亞扶著欄杆讓自己站穩了些。

湊盯著水裡眼神閃亮的樣子真可愛，既然這麼喜歡魟魚的話就不打擾他欣賞了吧。

「等等可以買紀念品嗎？」

抬起頭拉拉諾亞的手詢問，畢竟通常這種地方的商品都不會便宜到哪裡去，出錢的又不是自己——要是錢包在身上的話好想拿一整籃，還是事後再給錢嗎？好像可以。

再朝魟魚打了一次招呼便站起身，感受到膝蓋傳來隱隱的苦悶痠疼感，他想著今天是不是該多收斂蹲下的次數。

剛才沒蹲多久吧……

「當然可以，照你平常參觀的習慣就好。」

總不可能因為自己要負擔就減少了別人的樂趣，湊恐怕還比自己更擔心會增加太多花費吧。

「湊很喜歡魟魚嗎？」他想了想，「也許可以幫你拍張照？」

「但這個要蹲著拍吧？」不是很想再蹲下去。

思考了一下，他把比著YA的手擺在俯瞰能剛好疊在魟魚上的位置。

「這樣？」

「很可愛。」

諾亞一邊笑著一邊拿出了手機，先是趁著魟魚還沒游開前高舉著相機拍了好幾張，接著又特別針對臉拍了幾張。

「好了，你要看照片嗎？」

雖然他對自己拍攝人像沒有什麼自信就是了。

「……不要。」

看自己的出遊照感覺太彆扭了。

「再往前是什麼？」難道完全沒事先查過地圖嗎，「海龜還要很遠嗎？在最後面？」

「再往前是大洋區，沒記錯的話在這個區域就能看到海龜了，緊接著的海底隧道也是，結構上似乎是連通在一起的區域。」

這些都是在訂票的時候順便調查的資料，畢竟早就知道湊最喜歡海龜，自然也會特別記得在哪個區域能看到，甚至還記下了館方給海龜取的名字。

「也還能看到不少魟魚，我想你會很喜歡。」

諾亞收起手機後朝湊伸出了手。

「過了下一區之後就會比較是以物種為主題的⋯⋯像是小丑魚、海馬、章魚，最後會是企鵝，差不多是這樣吧？哦，中間還會穿插一個雨林生態，但因為整體的空間不算大，如果按普通的速度參觀，在午餐前應該可以先走完一遍。」

他笑了起來，在朝自己伸出的手心裡畫上一顆愛心後挽住那隻手臂。

「聽起來你做了很多功課。」

「因為這不是我熟悉的領域，如果被問到了卻什麼都不知道，那不是顯得我很不重視嗎？」

不過也派不上太多用場就是了，如果湊沒有問他任何問題，他做的這些功課也只會是躺在筆記本裡的幾頁紀錄。

「不過我知道的也沒有很多，只是在出門前稍微查詢了一些資料，如果想要比較清楚的資訊，可能還是說明牌跟導覽員會更有幫助。」

「但平常又聽不到你的導覽？說給我聽，我想聽。」

捏了捏對方的手臂，也就是說其實事前準備了很多話題吧？那為什麼不拿出來，就放著他這樣一直沉默看魚？很虧耶。

「拜託？」

撒點嬌會有效嗎？

「畢竟我也不是海洋專家呀。」

甚至上一次來這裡是十年前的事情，大概是在離婚後？不過那種話題也不適合在湊面前說吧。

「說起來這間水族館，差不多是在我就讀大學的時候開幕的吧？不過當時並不是這個名字，是後來被集團收購了，整修後才換了個名字重新營業。」

這種很像講古的事情也是他查了資料才發現的事情，被湊用那種聲音請求了，他只好先從自己印象比較深的部分開始談了。

「但我想說的是，其實在日本也有一間同名的水族館，應該說，在不少地方都有分館，光是英國國內就有五、六間，日本的那間在名古屋，附屬在樂高樂園裡，如果撫子對樂高積木會有興趣的話，說不定之後可以去那裡參觀？」

至少對小孩子會更友善一些吧？雖然也有可能湊早就去過了。

沿著展示動線前進著，本來明亮的光線漸漸換成了較暗的藍色的光源，寫著「潛水探索」說明牌佇立在第一個觀景窗旁。

「這間水族館的設計是以一個三層樓的水族缸作為主題，我們剛入館的那個『鯊魚走廊』正好是那個巨大水族缸的頂部，而現在位在地下二層的我們正好就會是水族缸的底部。」

諾亞指著海底的裝飾物說著，「那個是灰鯨的骨頭，雖然是複製品，但還是很有氣勢，而且在17世紀經過大量的捕獵，在大西洋的族群幾乎已經滅絕。」

「哦——……」

發出聲音表示自己有在聽，他抬著頭到處尋找聽說就在這個區域的海龜。

「那你要去嗎？」大概是在指樂高樂園吧，「雖然我不確定好不好玩。」

牽著的手不安地磨蹭著指節。要是現在能馬上找到海龜轉移話題就好了，等待回覆的時間無論長短都令人煎熬。

「什麼時候？我記得湊的假好像不是那麼容易休，要去日本的話感覺會需要比較長的假期⋯⋯還是湊可以為了水族館努力排假？」

不過自己的日文還在很初學的程度，這要去日本玩會影響嗎？雖然也許自己要擔心的，是那趟旅行成行之前會不會先分手。

「我接下來的時間⋯⋯大概要等暑假會比較有空？目前還沒有確定下個學期是否能繼續開課，也在考慮要不要調整工作型態，我想我還是不適合需要頻繁和人互動的工作。」

「應該是暑假的時候吧，那個時間撫子也比較方便……啊、」眼角瞄見了尋找的身影，「海——好大？」

「好大隻喔……」

明明有隻魟魚在更近的位置游過，但眼光卻完完全全定在那隻海龜身上。

「好大喔……」甚至驚嘆了兩次。

「他應該是Boris，我記得他有曾經因為吃太多上了新聞，雖然是說太重了，但綠蠵龜本身就是體型特別大的品種，但能成長成這麼大的體型也不容易吧。館內還有一隻體型較小的綠蠵龜，名字是Dougie。」

諾亞的眼神一直偷瞄著因為海龜而驚嘆的男人。

「事實上，我有預約了下午兩點的特別導覽，是有關海龜的⋯⋯可以餵他們哦。」

因為每日限量一組人，諾亞原本還有點擔心搶不到資格，只能說非常幸運吧⋯⋯雖然也有可能是價格不算親民的緣故，但畢竟是瀕危物種，而且是只服務兩人的行程，費用上高一點也能理解。

「餵？」

他睜大眼睛，表情寫滿了不可置信。

「真的？可以餵嗎？真的？謝謝！」開心得拉起牽著的手親了一下諾亞的手背，「好久沒餵了，臺灣都不能餵……」

朝海龜不斷揮手，說著「下午會餵你們吃飯喔」這類隔著一塊玻璃的生物們聽不到也聽不懂的話。

諾亞只是笑了幾聲，就不再出聲打擾湊和海龜互動。

感覺湊還會在這區多待一陣子吧？他看著在水族缸內自己也記不清楚的魚種自在的移動著，還有幾隻體型較大的魟魚的腹部從自己的眼前滑過。

諾亞還在說服自己是因為在公共場合的緣故，只有親手背總覺得還是有點不滿足，但他還是很感謝因為海龜製造的機會。

湊真可愛。

就這麼呆呆站著看海龜傻笑了十幾分鐘，終於回過神後他想起什麼，轉過頭看著諾亞。

「要拍照嗎？」比了一下附近的遊客表示可以請別人幫忙。

趁著海龜還沒游遠，諾亞順著湊的意思拿出手機，請附近的遊客協助拍照。

「如果可以的話，請幫我們和海龜合照。」把手機交給陌生遊客的時候他還小聲地用英文提了請求，得到了對方充滿熱情的正面回覆。

不過論起拍照，諾亞並不是擅長被拍攝的人，他站到了湊的身邊，想不到擺什麼姿勢的、比出了最普通的v字手勢。

他看看站在身旁的人，上前和幫忙拍照的遊客小聲說了些什麼，還在手機上點了一會。或許是在調整畫面亮度吧，普通的光線設定不太適合水族館。

確認沒問題後回到原先的位置，他沒有比出什麼動作、只是牽著手朝鏡頭淡淡笑著。

然後在對面說著「笑一個」的時候突然側過臉，踮起腳親了一下諾亞的臉頰。

「我請他用連拍模式。」

諾亞大概沒聽懂那是什麼意思，他微笑地和協助拍照的遊客道謝過後，他把手機交給了湊。

「可以麻煩湊幫我確認一下照片嗎？我不太清楚連拍？那之類的東西。」

還沒從湊的驚喜中回神，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如此大驚小怪，但湊會這麼做是很難得的事情吧？至少他不覺得「以前的」湊不會這麼做，不管是不是水族館的魔力，他能感覺到湊正在慢慢改變。

「另外，我想去一下洗手間，你可以繼續待在這裡看海龜或魟魚，不要走太遠的話我應該還能找到你。」

意識到湊的改變，就像是一根小小的刺扎在腳底，諾亞知道那是為什麼，畢竟自己在一大早的反省中，已經決定做那個不守信的人了。

今天不管做了什麼、或是得到什麼，都是最後一天了。

「嗯。」

他收下手機，目光轉回去再度對海龜片刻不離。

「快一點喔。」

諾亞沒有花費太多時間，他只是需要再吃個藥，同時試圖平復既亢奮又沮喪的心情。

他當然很想給湊一個很大的擁抱，感謝他的用心，只是那些平常很輕易就能吐出的讓人愉快的話語，被突然加劇的頭痛打斷。

鏡子裡投影出的人影讓他感到陌生，稍微洗過臉之後他回到了展廳。

他能感覺到湊似乎很努力的不要表現出責怪自己的行為，這很兩難，他既希望得到真實的反應，目前的精神狀況又讓自己難以承受。

要在人群中找到湊並不困難，畢竟他在自己的眼中是特別的，諾亞大步的移動到了對方身後。

「謝謝你，湊。」

「你指什麼？」

他不是很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向後靠在諾亞身上，打開手機相簿點了幾張自己認為畫面不錯的照片分享。

「你看，這張後面也有魚看起來在親。」

雖然只是位置的巧合，但確實在其中一張親著臉頰的照片背景裡也有動作類似的魚。

「不知道這個魚好不好吃。」這種時候要好奇的不是品種嗎？

「你聽起來像是要把整間水族館都吃遍了，這裡可不是臺灣那種小吃攤。」

諾亞想起了偶爾會在臺灣的街頭看到一些賣海鮮的餐廳，他們會把那些即將上桌的海鮮放在魚缸內供顧客挑選，來證明這些食物都非常新鮮。

「我以為在公開場合表達親密你會不自在。」

他把頭靠在湊的肩膀上，心情放鬆了許多。

「反正這裡除了你以外沒人認識我。」

他指了幾隻大隻的魟魚表示牠們長得很像尼莫的老師，「……如果我是這裡面養的鯊魚是不是就可以吃到飽了？」

難道是真的想吃？

尼莫？《海底總動員》嗎？諾亞和迪士尼的作品談不上熟悉，雖然記得有這麼一部作品，他對裡面的角色並不是太熟悉。

「那些鯊魚吃的也不會是這些展示的魚類吧？雖然你同樣會被餵得很飽，但那也是因為人類會怕你吃掉其他的『同事』。」

諾亞沒有將頭從湊的肩上移開，反而伸手一邊拍著湊的頭回應著。

「不過即使能吃飽、也有人照顧，這裡的空間對鯊魚而言還是太小了吧？而且鯊魚沒有鰓蓋，要持續游泳才能夠維持呼吸⋯⋯哦，雖然有一部分的鯊魚擁有一種特殊的肌肉，可以藉由主動吸入水流獲得氧氣。」

這也是諾亞小小作業的心得，畢竟鯊魚也是水族館的亮點之一，他有印象資料裡似乎寫著這種鯊魚會捕食魟魚，還有魷魚及螃蟹一類。

「湊會喜歡嗎？雖然不用擔心食物，但只能活在相對大海而言，狹小的空間裡。」

「應該小時候會討厭、長大之後就覺得無所謂了吧。」

他的語氣聽起來彷彿已經經歷過了一般。

「長大之後就會覺得要自己去捕獵而且還可能什麼都吃不到太累了，不如找個會定時餵飯的地方住。」他盯著水族缸內，「可能水族館的魚就是公務員吧，滿像的。」

「但自己捕獵可以挑喜歡吃的？就像是長大了之後，其實可以決定去吃那些小時候被禁止、或是還無法負擔費用的食物。」

諾亞終於把自己的頭從湊的肩上移開，並側過頭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可以決定想做的工作、或是把時間留給想陪伴的人，我想能做的事情會比自己原本以為的還要多吧，雖然有些時候，會忘記了⋯⋯或是根本不知道還有那些可能。」

「你聽起來已經不是在講魚的事情了。」他笑了一下，「再繼續往前走嗎？你說後面還有企鵝？」

「先知道全部區域有什麼東西跟大概多大才能規劃下午在每個地方要看多久。」

表情十分認真，看來這個和玩笑沒兩樣的發言並不是玩笑。

「企鵝幾乎是最後了。」

不過整體而言每個區域都不是太大，他們經過了幾個有堆著岩石的水族窗後，來到了海洋隧道，前面水族窗內能看到的魚種都能在這裡隨機見面——畢竟這是一大區連通的水族缸。

礙於空間的限制，隧道的寬度堪堪只夠讓兩個成人並行，沿著隧道的一側可以看到應該是大型魚類的脊椎骨吧，各種各樣的魚類穿梭水裡，被從魚缸最頂部打下來的光線打亮了身影。

為了不影響後面參觀者的動線，一方面也是為了帶著湊先了解每一個區域的內容，諾亞牽著湊，並沒有停留的繼續前行。

「接下來是船骸區⋯⋯鯊魚們大多會聚集在這裡，還有一種跟魟魚很像的，呃，鰩科的魚，平常很少會用到這個詞，希望我沒有唸錯。」

他重複說了一次那種魚類的英文名字，儘管諾亞也不覺得用英文就能更好理解。鯊魚們圍著幾座摩艾石像造型的裝飾繞著圈游著，魚缸內還散落了幾座符合區域名稱的船骸，雖然不是特別細緻的佈置，但配合鯊魚的樣子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氣勢。

離開了鯊魚區之後，迎來了色彩繽紛的珊瑚區。

或許是為了配合在顏色上更有變化的珊瑚們，這一條走廊的燈光與牆上的彩繪都特別別鮮豔及多彩，同一區還有展示著小丑魚與海葵的水族窗。

「噢，這我知道，尼莫，很多的尼莫。」

大概是為了接上迪士尼的話題，諾亞指著那些尺寸甚至只有他拇指大的小丑魚們說著。

「那你可以也找一下多莉。」他笑了幾聲，「其實主角叫馬林，尼莫是他在找的兒子。」

「跟薩爾達傳說差不多？主角明明是林克，但作品名字是用被抓走的那個來取。」

嗯，諾亞會聽懂薩爾達傳說嗎？但都說出口了才想這個是不是太晚了？

「那是什麼？另一部電影？」

不知道的話會影響評分嗎？那種在湊心中的分數量表？諾亞沒有把剩下的疑問也問出口，但他多少有注意到前面提到的「尋找多莉」似乎是續作電影的名字。

「不過尼莫這個名字，在古拉丁文的意思是『無名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海底兩萬里》的影響⋯⋯噢，但我可以理解馬林的心情，不管是因為事故產生的恐懼，或是放手並不容易。」

但這些事情再講下去就不有趣了吧，諾亞結束了這個話題。

「湊感覺看了不少動畫電影？還是因為剛好主題跟海洋有關？」

「跟撫子一起看的，她好像比起吉卜力更喜歡迪士尼一點。」

果然是因為太小嗎？撫子還不是能看懂宮崎駿放在電影裡那些細節的年紀？但單純地看吉卜力的回憶還是需要的吧？這樣長大之後再看才會更有感觸……

好像有人忘了他甚至不知道女兒長大會不會去回顧老動畫片。

「喜歡的電影……天空之城、魔女宅急便跟魔法公主吧，特別喜歡的應該是這三個，但歌的話我喜歡地海戰記。」

表情有些吃醋，看來就算已經結束了話題，還是被那似乎提到兒子的感想抒發影響到了。

「你可以把它們記在手機的記事本裡，我會記得去看的。」

雖然能一起看的話會更有趣吧。理解對方的喜好是一回事，畢竟諾亞並不排斥接觸新的事物，但他更喜歡的，還是湊看起來興致高昂的樣子。

他認為那是湊真實的樣子，如果沒有經歷過那些壓抑的過去⋯⋯會比現在更受歡迎吧？或者說，更能運用那份魅力？也更能接受他人的善意吧。

「要繼續往前走嗎？還是想再多看一會？」

「再——再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雙手貼到玻璃上，把臉幾乎靠在上面看著裡頭。

「……靠到這麼近的話，感覺就像自己在裡面一樣，很舒服。」

然後是撐起手拉開距離。

「但這樣會干擾到其他遊客，所以不能貼太久。」

「再多看一會也沒關係，沒有那麼急。」

看著湊的行為，諾亞笑了幾聲，再次感嘆對方真的很喜歡水族館。

「湊沒有考慮自己養一個小水族箱？雖然可能養不到太稀有的品種，但應該也會很有趣？而且你就能經常貼在水族箱邊看著，不用擔心打擾到其他人了。」

「魚缸的話養海生有點麻煩……」

又回頭看了一下小丑魚們，「而且海龜在大一點的地方游泳會比較開心……嗯，買年票比較快。」

語氣聽起來曾經卯起來研究過如何實行、已經打消念頭了的樣子。

「你說得對。」

果然有考慮過了嗎？

「一般的觀賞魚沒興趣嗎？好像會容易一些。」

「不是海龜的話感覺不養水族類的寵物也可以。」

該說是毫不意外嗎，他的飼養選擇裡完全沒有海龜以外的其他選項。

「可能……會想養貓？好像滿安靜的，也不用遛。」

「不喜歡被打擾嗎？如果工作沒有安排的太緊，養成每天散步的習慣應該也不錯吧。」

這兩年工作變得靜態之後，諾亞多少有些不習慣，尤其現在自己一個人的時間變多了，經常會在書桌前坐上一整天，偶爾也會忘了吃午餐。

「像我自己，如果不是因為冰箱空了，或是要去教課，幾乎不怎麼出門了。」

「那養狗好了，你可以帶牠出門散步。」講得好像那是已經確定會發生的未來一樣。

「嗯，往前走吧。你說企鵝是最後？那在企鵝之前有水母嗎？」

「應該有？我記得介紹上有特別提到水母，但我不太確定牠們屬於哪一個區域，另外還有海馬跟章魚，這幾種生物都有特別寫在介紹裡。」

往下一區的路上還有幾個能看到鯊魚缸的觀景窗，在繞過幾個館方用伸縮圍欄框起的動線，來到了展示海馬的區域。

諾亞記憶中的海馬尺寸並不大，頂多也就是手指大小，而這裡展示的海馬比想像稍大了些——更接近魚的感覺？儘管牠本來就是一種魚。

兩三個窗之後就換成了章魚，諾亞站在海馬的水族窗前不算太遠的瞥了一眼接下來的生物，便不敢再靠近，而是選擇回頭多看一些海馬轉移注意。

旁邊的人倒是很興奮地指著那些章魚們表示看起來很好吃。

「之後去日本就去吃章魚吧，我知道很好吃的店喔，會把一整隻的新鮮章魚全部拿來做成有好幾種不同料理的章魚全餐，很好吃喔。」

視線在數隻章魚間來回，「或者是章魚燒……跟台灣那種口感不一樣，我覺得兩種吃起來不太像同種料理，都滿好吃的，每個店家口味都不太一樣，好像也可以找一天去那種有一堆章魚燒攤的市場把每家都吃一次看看……」

「很好吃喔！」

是餓了吧。

「其實我最近，很怕章魚⋯⋯或者說有觸鬚的生物，會讓我不太舒服⋯⋯跟我要克服的事情有點關聯。」

用最近應該沒錯吧？以前是沒什麼感覺，不過現在能夠避開的話果然還是不要靠近吧？吃了那種生物總覺得會做惡夢。

「明明湊描述的很好吃的樣子，真可惜。」

「是嗎？」拉著人離遠了些展示章魚的水族窗。

「但是做成料理的話就看不出來牠是章魚了，那樣也不行嗎？章魚燒就是圓圓的這樣一顆……」

在空中比劃出一個不太大的圓形，思考了一會、表情有點猶豫。

「以前奶奶是跟我說把可怕的東西做成看起來很好吃的料理就不可怕了，而且吃下去的話就是、贏了？的那種感覺……不行嗎？我想讓你吃吃看我喜歡的食物……」

「……嗯，之後再試也可以，反正還有其他很多東西，像是水母也很好吃。」

「我⋯⋯」

我可以為了湊嘗試看看。他把那些想法吞了回去。

「我滿喜歡『吃下去就贏了』的概念，也很符合弱肉強食的原則⋯⋯只是湊吃過的料理比想像中的要豐富？我就很難舉出什麼特別的料理，還是，其實食用水母是很普遍的事情？」

遠離章魚之後，接著來到了雨林生態區，在入口有著大大的知名主持人的錄製的介紹影片，諾亞指著那個人說著自己有看過對方主持的作品。

「荒野求生⋯⋯如何在自然生態中生存，遠離現在文明一類的題材，我對這些事情還算有興趣。」

這一區域並不只有普通的水族缸，還展示了一些蛙類與爬蟲生物、水龜與大鱷龜，甚至還有節肢動物，盡可能地展現出雨林的多元物種。

他看了幾眼蛙類和節肢動物們，拉著人的手緊了緊、腳步變快了些。

「我沒有很喜歡這些……」

看來就算是水族館盲目愛好者，有些東西也還是不會愛屋及烏。

糟糕，感覺只要閉上眼睛就會回憶起那個主持人張大嘴把生物全吃下去的畫面，光是眨眼的短短瞬間都會跑出來，不行、不行、不妙，就算過了這麼多年會做惡夢的事情果然就是會做惡夢。

「那我們往前走吧。」

他伸手揉了揉湊的頭，跟著加快了腳步。

雨林的區域相對大了些，在經過了食人魚之後，燈光又更少了，也許是為了營造神秘感吧。隨著動線，他們往上走了一層。

最先看到的是一排體驗AR海洋世界的座位區，不過諾亞因為不知道湊的參觀習慣而沒有事先購買。他只是在經過的時候介紹著。

「如果湊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再買票來看，我記得有鯨魚、鯊魚及魟魚三種影片。」

再往前走則是觸摸海星的體驗區，只是很不湊巧的，他們現在似乎不是開放時間。在體驗區的對面則是一個開放的巨大水族窗，可以看到貫穿整個館舍的主要水族箱的中上段的景色。

「有不少魟魚呢，在這一層可以從上方看到他們游泳的樣子。」

同時諾亞低頭看了眼手錶，比起普通參觀者他們待得偏久一些，現在已經過了十一點，還得考慮步行到餐廳的時間，才不會在午餐時間遲到。

「要過去了？」

瞄見諾亞看時間的動作，順口問了一下。

還不是很想離開……這種話說出來會造成困擾吧，何況他可能不會有那個「覺得可以離開了」的時候——沒辦法，和諾亞一起逛有巨大海龜的水族館比想像中還要來得開心太多了。

「那去吃飯之前可以先去禮品店嗎？我想買魟魚。」

「還有一些時間，如果不會在禮品店花太多時間的話，還是可以先看一眼你期待的企鵝。」

畢竟不管看不看都會經過極地區域，諾亞覺得先看也不會影響到太多時間，只是不提醒湊的話，總覺得他會一直待到閉館的廣播響起、被工作人員提醒了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不過，我以為你會下午回來再買，手上多一隻玩偶不會影響你活動嗎？」他笑了笑，捏了一下牽著的手，「還是你打算一隻手牽我，一隻手牽魟魚？」

「我想買很多隻放在床頭。」講出來才感覺有點不好意思，聲音越來越小，「因為魟魚已經看過了，所以想先買……」

低下頭碎念著一些聽不清的什麼，他的表情看起來充滿糾結。

「先去看企鵝的話可能就會看太久，直接往禮品店走吧。」

「希望待會那些可愛的東西不會佔滿你的雙手。」

諾亞笑了幾聲，又補充了句「雖然湊要是都抱在手上肯定也很可愛吧。」捏緊著牽著湊的手依照動線繼續往前移動。

撇開極區的展示很大部分仰賴著影片與展示說明，經過企鵝的展示窗後，絕大部分的內容都是靠VR堆砌起來的內容，一直到快離開展場前的最後一個展區，才又展示了水母一類的生物。

說實話，諾亞對東西方審美的落差還是深有感觸，尤其是踏進禮品店之後更有感覺，但也只能說這是屬於他們自己習慣的設計吧。

諾亞看著海龜的玩偶若有所思，這是可愛嗎？還是買鑰匙圈比較適合？至少不喜歡也不會那麼礙眼？

「湊只打算買魟魚而已嗎？雖然我也想挑件禮物送你，不過我擔心不符合你的喜好。」

「等等還會回來逛不是嗎？剩下的那時候再買。」到底想買多少？

他挑了一個縫線沒有脫落、表情沒有那麼歪斜的魟魚玩偶。

「我以為你買單的話就算是你送的禮物了。」

「還是有一點不一樣？」

諾亞皺著眉盯著那些鑰匙圈們，又抬頭了一眼其他的玩偶。

其實都滿可愛的？待會買一個海龜的吊飾給自己好了，雖然沒有裝飾吊飾的習慣，但看到了就會回想起湊今天可愛的樣子，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

「我只是在想我挑的東西⋯⋯嗯，還是算了，拿到不喜歡的禮物也不會開心，所以湊就放心的挑想要的禮物吧。」

瞄了諾亞幾眼，他刻意地移開視線。

「啊——最近鑰匙在包包裡常常翻不到，感覺掛個鑰匙圈可能會滿不錯的吧——要是有個可愛的鑰匙圈可以掛上去就好了——？」

不會裝果然還是不要裝吧。明明是想裝作無意的自言自語，但不管怎麼聽都是故意的，最故意的那種。

「怎麼辦，我好像不小心學會讀心術了。」

諾亞用著略帶慌張的表情靠到湊的身旁。

「我還能再多聽一點嗎？湊的心聲。」

他在笑了幾聲後忍不住親了一下湊的臉頰，很奇異的，是種非常輕盈的愉快，不是那種「很開心但又負擔不起的快樂」。

「例如偷偷告訴我，那個海龜的吊飾評價還可以嗎？會不會不太可愛？我記得東方和西方對可愛的審美有一點落差⋯⋯噢，還是這個？成對的吊飾？」

說是成對大概也不太恰當，頂多只能說是同款吊飾上裝飾的小貝殼配件有著不同的顏色罷了，主要垂掛則是以海龜造型為輪廓，做成的有著沙灘海浪意象的樹脂吊飾。

「那就成對的，我想要貝殼是藍色的那個……你要現在買嗎？等等逛完再買感覺比較不會手上拿一堆東西。」

堅持要買玩偶的人在說什麼呢。

雖然諾亞應該完全沒有那個意思，但他忍不住想起了卡洛琳昨天發表過的「東西方文化差異很多」感想，沒什麼禮貌地想著這兩人即使似乎沒怎麼相處卻也還是像得令人驚訝。

「然後你的是這個。」

他指了指有著紅色貝殼配件的吊飾。

「反正我只打算買吊飾，也不太佔空間。」

他在仔細看過之後挑了兩個吊飾拿在手上。

諾亞打算讓新買的吊飾和笠山家的鑰匙放在一起，雖然也許不久之後就會把鑰匙還回去了，但他還是覺得那是最適合的地方。

「湊呢？如果挑完了我先去結帳。」

「就這個。」把剛挑好的魟魚玩偶塞到諾亞手裡，「剩下的下午要走的時候再看。」

用依依不捨的表情看著不在自己手上的魟魚，看來還沒結帳就已經把商品當成自己的所有物了。

諾亞拿著東西結了帳，並在店員將商品放入紙袋前，先一步收起了屬於自己的那個吊飾。

拿著袋子回到湊身邊的時候，他才對午餐要和湊的朋友見面吃飯的事情有了實感。昨天隔著窗戶看就已經有些衝擊，更別說他還沒找回自己的平常心。

交出禮物後，他又看了一眼時間。

接下剛結帳完的禮物，拿出裡頭的玩偶夾在腋下、沿著摺痕摺好紙袋後把紙袋塞回諾亞手上。

「時間很趕嗎？我是覺得讓他等一下也無所謂。」

「不會，時間還很充裕。」諾亞收起了紙袋，並伸手順了順湊的後髮，「我們走吧。」

那是間只要沿著泰唔士河步行約十五分鐘就能抵達的餐廳，所以諾亞的步伐並不急迫，並在確認前進路線的同時，時不時的看著湊。

「我可以拍張照嗎？我想拍你。」

「可以。」

中午時間的室外有點亮過頭，他瞇了瞇眼，然後順著現在的表情朝諾亞擺出了一個瞇起眼的笑容。

抱著魟魚的手收緊了些，他擺出的模樣像個因為在生日派對上收到最想要的禮物而開心得不得了的孩子。

「謝謝，我很喜歡禮物喔。」

「很高興你喜歡。」

諾亞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稍微檢查了一下照片後收起了手機。

「我也很喜歡湊，如果你每天都能像現在這樣開心地笑著就好了。」

「要是你搬過來說不定就可以每天都這麼開心了。」

趁現在稍微說點任性的話應該沒關係吧？

「那要先問過撫子的意願呢。」

他沒有正面回應，雖然也許該拒絕，幾次的經驗下來他已經知道，原本以為能掩蓋住的黑洞會在鬆懈下來之後暴露無遺。

「而且我也會擔心，我的生活習慣也許會讓你失望⋯⋯不，也許不只是那些，」他伸手牽住了湊的手，繼續朝餐廳的方向前進。「雖然我應該要開心，湊變得比較敢表達了，但我反而開始擔心自己會造成麻煩，不管身體，還是連心理都軟弱的自己。」

「我好像一直都在失敗，以前很有自信的事情到最後記得的只剩下那些微不足道的失誤，結果那些在意的，導致了更多的失誤⋯⋯很抱歉今天沒能和你說到什麼話，怕自己打擾到你的參觀，因為這是少數你表達了強烈興趣的行程。」

「雖然這之前有了解了一些海洋生物的資訊，但看到湊說著『好像很好吃』，我就在想，那種煩人的說明也許並不是湊需要的東西吧。」

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機嗎？諾亞有些想譴責自己，他當然也可以繼續聊著無傷大雅的天氣，挑一些不會衝突，也不會讓人難過的話題。

「已經好幾次了吧？就像現在這樣，沒有辦法克制自己想到一些令人沮喪的事情，但這些話對湊來說或許也很沈重，我總是不清楚該不該告訴你。」

「沒——沒關係……？」他不是很清楚這種時候該怎麼回應才好，「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我能接受的時候就會接受，沒辦法的時候也不會催你……就是那種一被人說快做就會不想做的感覺？我自己是這樣，不知道你會不會。」

「介紹那些你也可以繼續說，反正我講來講去也只會說看起來很好吃，但我又不知道那些吃下去有沒有毒，所以說明還是有點……有點必要？我不清楚，其實你想講的話就能一直講，我會聽。」

「能負擔的事情、不能負擔的事情，我自己會分清楚，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我喜歡的就是那樣的你。」

「雖然現在講可能有點不合時宜，但我覺得現在這樣說了很多擔心自己會不會影響到我的你也很可愛，你一直都是我最喜歡的樣子、所以沒關係。」

「我都不知道我煩惱的樣子也能被形容成可愛。」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一些無奈。

「希望撫子不會介意要多煮一個人的飯，雖然我也會做一些簡單的料理，但感覺她更喜歡自己下廚。」

「她會很開心多了一個人能給她廚藝的評價。」

聽著那無奈的聲音笑了。

「我也會很開心。」

「我會好好考慮。」

諾亞沈默了許久才終於給了回應，有些緊張的捏了捏湊的手，不知不覺的也來到了餐廳所在的建築物底下。

除了撫子之外，諾亞只有在之前溫泉旅行的時候見過湊的熟人——他甚至沒和那位年長的女性有過交談。至少從湊的轉述中，能推測對方應該不介意自己的性別和年紀，他也相信湊願意繼續保持聯繫的人不會太過失禮。

隨著電梯的上升，他們抵達了餐廳所在的八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