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食、布匹、酒水、一點新鮮蔬菜和便於短期儲藏的水果……他指使商人將物品送至船上，讓奴隸搬運，而後想起船醫羅特看書用的燈油，似乎已經不太夠了，這樣說起來，他的小金庫裡也缺了幾瓶烈酒。

他未帶奴隸，獨身前往店鋪挑選，拿起幾瓶劣質的高濃度酒精端詳，慢悠悠地選了一兩瓶揣著，才將目光放在店角的燈油上。

他伸手去觸碰時，另一隻手也同時伸出。
肌色是微微曬過太陽，卻不顯得黝黑的健康色澤，洋溢青春的氣息，沿著有力但不浮誇的肌肉往上看去，是背心和微微敞開的襯衫，裡頭的寶石頸飾看起來價值不菲，這讓赫利奧斯微微瞇起眼，笑了一笑，才盯上對方的臉。

正氣凜然？或說是直性子？
眼和髮是淺紫色，如同薄暮般的紫雲，卻因端正的五官和粗直的眉而不顯妖異，不過看著倒是挺年輕氣盛，讓他想起他十幾二十多歲時的豐功偉業——喝醉酒歪倒在路上之類的，哈哈，他敢肯定眼前的青年沒有這般的體驗。

「嘿，朋友。」赫利奧斯壓著金蜜色的眼，噙著笑說：「先來先得，你有聽說過嗎？」

「我的手比你還要早伸出來，快了十分之一秒，所以這瓶燈油是我的了，明白嗎？」

比起思考我出手你出手這我的這誰的，沙法克先是愣了一會，他看著你的同時像是在消化這些內容又或是在想怎麼反駁。
「哇……這可是這可是，真不巧。」正如同你想的一般，聲音也恰如其人，清脆有力。他笑了幾聲，但也能聽出一點困擾的成分。

少年回話的同時快速掃視了一圈架上，通常遇到這樣的情況他會毫不在意地回一句那麼我拿別的吧，可惜這燈油看來是今日的最後一瓶。
「嗯——……」

「——我知道了，你拿去吧！」雖然思考了半晌，但放棄的態度倒很果斷。他爽快地抽回手，現在燈油是你一個人的了。
「其他的店總會有吧，我待會再看看。」畢竟他也不是專程來買燈油的，再看幾眼，你發現他早就提了大大小小的船隻用品在手裡。

「等等。」赫利奧斯放下了燈油，眨眼道：「難道你不覺得十分之一秒聽起來特別牽強嗎？就不辯個幾句？」

「況且你手上大包小包的，再跑幾間店多累呀？」
他繞著步伐往前走，擋住了對方的去路，站在極為礙事的位置觀覽青年手上的物品，而後抬頭一笑。「你是搬貨工？還是船主？這些東西都挺實用，你出海的經驗肯定很豐富吧。」

因為店面位置靠近港邊，出入的人多是於海港工作的傢伙，他這般推測倒也還算直觀。

「這麼說好了，我也不是非要現在買它回去才行。而且我雙手空空，只拎著酒瓶，怎麼說都還是比你方便多了，但要我白白放開手上的東西，倒也有那麼點——畢竟人在海上生活久了之後，總是會愛上賭博和追求新鮮有趣的事……噢，也許只有我這樣？」

「總之。」這個囉嗦的男人終於講到了重點。「就當交個朋友，或者互相交流經驗，你說點什麼有趣的事，我就將它讓給你，如何？」

「你省力，我也討個有趣，還不錯吧！」

「那是因為……」你都搶著說這些了！不就表示你很需要嗎？「先生有急用的話，讓給你也行。」
「我早就習慣啦！本來跑船就是得這樣東跑西跑的，豈不是？」
「啊、這些啊，看起來像跑腿的是吧？」見對方打量了一下物品，還隨即意識到自己看來不像個正統的威風船長呢。「別看我這樣，姑且也能算個船主呢。」

聽到你的提議後，青年明顯又是一愣。
oO （所以說，剛剛有必要說那些嗎？）沙法克現在明白了，他現在就是遇到了那種閒來無事的大叔，這種人他這五年來是也是見得夠多了。（禮貌？）
「有趣的事啊……我得想想。」似乎是在地毯式搜索值得一題的趣聞…「不過在那之前，」
「我叫沙法克·卡利德。烏札女神號…法傑爾航隊的船長，請多指教。」

「你這人比我想像得還要老實好幾倍呀。」赫利奧斯不禁有些訝然。「好久沒見到一上來就自報名號的人了。」

「如你所見，我不是什麼正經人。」他這樣說著，倒也標標準準地行了個禮，動作不像海盜，卻像哪家的貴族子弟。「雖說我也是船長，有一艘名為特亞號的船艦，可航隊名稱呢……咳。」

「我是深海大鳳梨航隊的領頭人，叫我赫利奧斯就行了。」他伸出手，笑說：「親愛的卡利德，年輕有為的小船長，很高興認識你。」

「我欽佩你四處奔波的體力，看來你對海上之事鐵定充滿熱情，是吧？」

「那麼卡利德，我們剛才說好的——趣事呢？」

「要成為『朋友』的話，這麼做很正常吧！」沙法克顯得有些窘迫，他習以為常的舉動第一次被人直面指出……
「深海大……」本想複述一次你們的航隊名稱，但說到一半就忍不住噗哧一笑： 「哈哈！也太有活力了吧！名字難道是赫利奧斯先生自己取的嗎？」伸手回握的動作堅定有力。
「趣事的話……倒也算不上，但是我本人出航時一個難忘的經驗，現在想想好像也挺無聊的就是……。」
「不過，您就聽聽吧！」
/睡起來繼續回..

沙法克轉了轉眼珠子，腦中的記憶慢慢浮現……
「或許，您曾聽說過謐寧洋的『幽靈』嗎？那是接近於我老家位置的一個傳聞。」他開口道。
「『幽靈會在光天化日之下，於風暴的中心現身，帶著巨大的藍色眼睛所獻上的財寶向前航行，幽靈所航行之路，無風也無雨……』」他觀察你的反應…

「我似乎在書上看過這種『幽靈』。」赫利奧斯保持著輕快的語氣。「也或許是喝醉酒時，卡利德，你知道的，人在喝醉酒時總是會特別有奇思妙想，就像航隊的名字一樣，天知道我本來想寫上去的是『深海大觸手』，這聽起來雖然一樣沒那麼尋常，卻是我的戀人身上最顯著的特徵。」

「噢，我很抱歉扯遠了，你剛才說到『幽靈』是吧？」

「我猜測那名幽靈一定喜歡較為溫暖的海域，是嗎？因為較為寒冷的區域，似乎未曾聽聞這樣的傳說。」

他望著對方那雙淺紫色的眸子，似乎頗為期待後續。

「…戀人是嗎？」沙法克眨眨眼睛，如果自己的戀人因為自己而把航隊名取名為深海大觸手……會高興嗎？或許是他們獨有的情趣吧……。沙法克合宜地乾笑幾聲。
「……也許是這樣不錯。」沙法克點了點頭。
「總而言之，這是在我剛出航時不久發生的事情。」

「我剛出海時待在我叔父的船隊上，那時……我們約在海上盤旋了一個月左右吧……」
「我們的目的地本是凡羅洋，但是，不停地在謐寧洋周旋這點令我很是不解……那時我和叔父吵了好幾次，我一直覺得這麼做是在浪費時間。」他頓了頓，「並且，那陣子的天氣很差。……在我真的撞見『幽靈』之前，甚至一度差點捲入了海上風暴。」
「直到一天……」

「在一陣狂風暴雨的洗禮之下，我們的船直直挺進了風暴到中心。但是在風暴的中心，烈日當頭……甚至到了刺眼的地步。」
「那裏就如謐寧洋這片海的名稱一般，海面平靜安穩……但是，這個風暴中心的海面底下……可以說是藍得可怕，彷彿像是一個巨大的藍色眼睛一般。」
「就在我們前方……一艘規模比我們船的大上多倍的海盜船就這麼行駛在風暴的中心……那個時候我就意識到了。」
「原來我們一直以來都是在等待『幽靈』出現這件事……。」

「……在那之後，就是一些常見的橋段了。我們……應該說，除了我以外的其他船員殘忍地洗劫了這艘船。」
「老實說，在這之前……我一直以為他們只是一些成天喝酒的大叔呢。」沙法克聳聳肩，「也是在這次之後，我深刻地意識到自己『還太嫩了』……也是在這件事之後才總算有個海盜的樣子吧。」
「嗯……大概就是這樣吧。」其實還有其他值得一提的冒險，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要和他人分享，就直覺地想到這個經歷……

赫利奧斯最喜歡欣賞他人因自己的言行而微怔或試圖認真回應的表情。他頗為滿意地多欣賞了一會，正想再多調侃幾句，卻漸漸融入了對方所述說的精彩故事裡。

「大海總是能給人帶來某些磅礴的意外。」
他輕輕拍起手來，吹了下口哨。
「某些水手總喜歡誇大見聞，為了在酒精和大麻的薰陶下顯得自己更厲害些，瞎掰一人戰勝了巨大的海獸、與海妖談了戀愛，或像某些腦袋裝老傑左腳的瘋子一樣——將普通的人類看作海妖追捧信仰，我經常聽到這些怪事，倒也不會當真。」

「不過。」他露出善意的笑容。「你的故事聽起來相當真實，卡利德船長。」

「我原以為『幽靈』只是某些奇異現象的代稱，卻沒想到是真有這艘船——不過，經過漫長的等待見到的成果，肯定格外甜美吧？」

「話說回來，『殘忍』難道不是無根者的天性嗎？」他將燈油提起來，輕輕地晃到了對方的面前，毫無疑問的，如果對方這時伸出手，他必然會將它放入其掌心。「就像大魚捕食小魚，小魚捕食小蝦，小蝦食用比其更弱小的生物……海妖誘惑人類，無根者迫害其他船隻，那是再自然不過了。」

「你是生性善良，不喜爭端，還是有更期待從海上得到的物事？」

「就像那些冒險故事中的主人翁一般？」

「哈哈，我不太擅長說謊，要我編我也編不出來……只能分享自己的經驗了。」有些難為情地對你笑笑。
「是啊，那次給了我不小的教育……也第一次體會到了討海的『興奮感』。」

怔怔地看著你生動的比喻，不自覺屏息。只是聽著你的話，沒有伸手接下燈油……

「哈哈，該怎麼說才好呢……在那之前，我的生活與大海毫無關聯……選擇出海也只是因為追著父母的腳步。」

「我的故鄉是個很純樸的地方，村民們都是很好的人，要我說的話……生活就像童話那樣吧。」沙法克笑了笑，「所以當頭一次親眼看到素昧平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被爆頭，多少還是有點震撼的……對那時的我來說。」

「就像是美夢被戳破一般——『啊，原來那些帶回來島上的物資都是這樣來的啊』，那是我第一次有了這樣的認知……」

「不過，時至今日……我還是不大習慣那樣的做法就是了。」看來答案是「生性善良」，「畢竟海這麼大，還有很多其他的選擇，是吧？」

「這不怪你，親愛的，我也是待黃金之船出航時，才知道金子只會往下沉，而不會往上飄。」

赫利奧斯的眼神放遠了，他唇邊的笑意微淡，上一次他的表情有所動靜，大約是在沙法克提到「童話」的時候。

曾幾何時，他也生活在一場絢爛的美夢中。

「無論多璀燦輝煌，瑰麗美妙的事物，總有一天都會沉沒至海底，於海潮往返間腐朽，但幸好，我們還活著，能夠呼吸、保有意識、血液、黏液、黃膽汁和黑膽汁俱存，空氣、水、火、土在這些液體中流轉著，鞏固靈魂，這該是多麼可貴的體驗呀？」

「對了，說這些會很無聊嗎？」他依然自顧自地往下接話，只是語速緩了點。「你知道，我不是很想總擺出一副老人的姿態，但你看起來乾乾淨淨的，倘若繼續在海上航行，那麼遇到的就不只是幽靈，或者誰的頭飛出去那樣輕鬆愜意的小事了。」

「你或許會被詛咒纏身，會看著伙伴失去理智，會不得不失去選擇，道路越走越窄，最後只剩下……」

他伸出手指比畫，像兩個「7」接成一個方框，聚在沙法克的面前。

「恐懼和孤獨，是的，無論你身邊有多少人，但只有這些是會陪著你繼續往前的。」

「即使如此，從純善之地出發的勇士，仍依然會無懼考驗地前進，是嗎？」

「……」愣神地聽著這些話，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花了一些時間讓思緒跟上、釐清文句，總之，是在闡明活著的可貴吧……他是如此理解。
「並不會無聊，只是……」他的石腦袋需要點力氣追上那發散的語句，這使得他的回答總是遲疑。話才說到一半，赫利奧斯又接著開口，聽到最後，沙法克的目光被困在那手指圍出的方框。

「……。」本還猶疑的目光在聽見你的問句後變得堅定。
「是的，我早已經做好覺悟。」湛藍的雙眸映照你的反射，清澈的虹膜沒有一點混濁。

「你的話，真讓我空落落的胸膛感到欣慰。」赫利奧斯放下手，敲了敲自己滿是空洞的軀幹，以或許有些惹人厭的長輩目光注視著沙法克。「很好的眼神。」

「希望你能持續……如此堅信。」

「時候不早了，你要拿著燈油回去，或是再聽我說點不重要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