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的意識甦醒時,鹹腥潮濕的空氣因為涼爽的溫度,嗅起來沒那麼討人厭。
瑪林睜開那雙瞳孔大得幾乎吞噬所有白處的雙眼。透進船艙的光還泛著一絲寒意,這讓他對光線尤其敏感的瞳孔快速地縮小幾分。慢慢地從床上坐起,把耳環從臉上撥開——他的臉壓在那上方一夜摁出了印子——接著環顧了下四周。把自己仍然套著靴子的腳從利普大腿上抽回來,起床的時候順手把原本就沒蓋好的粗布被單甩到黑貝身上,離開船艙,來到甲板上。
天濛濛亮,海上的風吹得人身體冰涼,讓他覆蓋著些許鱗片的身軀感到格外舒適。他過去有時也會這麼早起,但來到伊尼舍林號上之後,這種情況就不多見。通常這種時候,他會下海游幾圈,淺海有很多帶魚可抓。
他的腳步咚咚咚地快速踩過木製甲板,向著船頭去,準備跳入海裡。
他察覺到周遭的變化,但沒有躲開,僅是慣用的右手反射性地揮了一下。
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什麼有溫度的東西蓋著,說話聲從背後傳來,他仍然直視著前方的海洋。在汪洋之中,潮汐變化不怎麼明顯,除了不時被晨風掀起的半點波瀾外,海面一片平靜。朝霧的掩蓋,讓所有感官都像是沉入水底一般。隨後,蓋在肩膀上的觸感離開了,他被一股不屬於自然的力量向後捲。
「為什麼不行?瑪林沒有要上廁所。」吐出天然疑問的臉掛著一貫的開朗表情,向反方向的船頭前進了幾步,「而且利普沒有動。」
聽著阿斯蘭的說法,他抬頭看了看天空。不像很熱的時候一樣非常亮,也不像很冷的時候一樣非常暗。天空是帶點灰的藍色,他看過這個顏色,他感覺天馬上就要亮起來了。
「可是現在沒有很暗。」顯然沒有察覺到阿斯蘭帶著的任何情緒或狀態,也沒有接收到對方的話中帶著的任何訊息,便單純地反駁了字面上的意思。「瑪林睡不著。只是去抓魚而已,沒有要看海獸。」
「可是這次跟之前說的不一樣。」嘆息剛搆到發展成膜的耳輪便從他耳邊溜走,但他沒有放過話題的空間製造的漏洞,不死心地置入更多疑問。
隨後,他的腳到整個身體都因為外力而浮空。少年纖細的體魄本就不會給負此重量的對象造成太多負擔,他個人對此也沒有牴觸,大概就比被獵捕離水死去的魚多出一些肌肉支撐和生物存活自然會產生的小幅動作而已。
還沒來得及回應總是有人陪自己去抓魚的部分,便瞥見遠處自雲霧後方照出的光芒。自然的感知讓他的皮膚振奮,引起全身一陣精神抖擻的抖動。
「好耶!」聽見令人高興的訊息,他的表情和四肢充滿活力地大大往外展開,險些揮到扛著自己的阿斯蘭。
阿斯蘭收緊的力道觸動他的感知,引發一陣歡樂的咯咯笑聲。再來,注意力大抵被拉回對話上,他點點頭應和阿斯蘭的提問。
「嗯!瑪林說要弄壞的那個。」腳在半空中晃來晃去,他的視線自然垂下盯著甲板上一道道匯積著影子的深色縫隙,想起當時把祭壇上的東西踢得東倒西歪的情景。「這件事怎麼了?」將對方的用詞挪搬入自己的句子中,他在話題來往中單刀直入地把問題丟回給阿斯蘭。
「就是不好啊!」他在阿斯蘭的肩上撐起上身,直覺性地吐出如此回答,但隨後又閉上張得大大的嘴巴,細細地思考起來,這種情況在他身上不多見。一會兒後,他得出另一個結論。
「嗯……有!有關係!」肯定地點了點頭。
「瑪林知道什麼?」仍是沒理解對方話中所指。來到伊尼舍林以來,不知道的就問出口,差不多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阿斯蘭暫時沒有要放他下來的意思,他對此沒有太多牴觸,但這種支點不穩定的感覺讓他的肌肉有些發痠。為了舒緩這種感覺,他時不時地蜷曲或搖晃身子。
「要說什麼?」他問,雙眼看向被船頭的尖輕易割開的海面。
「知道!大家會被影子吸走。」表情明朗地點點頭。回應了阿斯蘭的置疑,儘管那不完全是一個問句,但他學習到問問題,同時也學到回答問題。
此時旭日已完全探出海平面,天空渲染出帶粉的亮橙色,顏色連帶滴落入海,倒映如一面天然反轉的鏡像。
「嗯!大家都沒事!」說到這裡,他突然開始回想阿斯蘭前幾句說過的話。他轉過頭,擺動性比人類更高的骨骼讓他只一動便幾乎是往對方臉上貼。「瑪林救大家的命?」
在他理解阿斯蘭的話並做出回應之前,姿勢就因為外力改變,腳踩到了地面。看著自己踩在甲板上的雙腳,腳趾在許久未脫的靴子裡動了動,他感覺自己也不是特別喜歡踩在地上,只是不得不去習慣而已。畢竟他沒辦法游這麼遠。
「那瑪林要去游泳。」他張開嘴說道,抬起頭,一雙黑色圓亮的眼睛眨著。
肯定句。雖是這麼說,但他在這艘船上所做的任何事情也從未向他人尋求同意。他會做的充其量也就只有在被阻止時問問題而已。
盯著阿斯蘭思考的容顏,他沒多揣測對方在想什麼,只要得到的是許肯的答案,那就是足夠令他快樂的結果了。
「好耶!」舉起雙手歡呼,他的五官因應著情緒大大舒展開來。然後,他轉身朝著太陽的方向奔去。
他的頭巾、衣服、靴子在奔跑中被盡數褪下,沿著他跑離的軌跡散落在甲板上,在方剛亮起的淺色天空中縱身一跳——
一陣浪花打起。他的身影就這樣消失在海面下方,影子下沉,隱去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