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出了從未看過的表情，便轉身離開了。

直至夜幕完全降臨，才有人躡手躡腳地走入房間，看著背對自己的躺臥身影。
「⋯⋯⋯。」刻意放輕著身軀，避免發出其他聲響的靠近床邊。 「⋯⋯我想說⋯對不起。」 「⋯是我沒有遵守約定。對不起。」

「⋯⋯⋯算了吧，道蘭特。」

「⋯⋯⋯⋯⋯。」

床始終被後來的重量壓出吱啊聲，只是本來側躺的那人依然動也不動。

「他們⋯⋯有說什麼嗎？」

「大家都知道但丁在外面的事情了。」

「⋯我以後會⋯更小心謹慎的⋯對不起⋯⋯你原諒我，好不好？」

「⋯嗯啊。」
「隨便吧。」
「⋯⋯我只想睡覺。」

「⋯⋯⋯⋯。」伸手摸了摸背對自己那人的髮端。

「⋯卡爾卡爾，」把小詛咒體卷在半空中的觸手像是哄睡幼兒般晃動著。

「不都是那樣說嗎？人年幼時不懂事，會犯錯是理所應當的。」

碎髮像是略帶髒亂的積雪，掩沒了道蘭特的神情。

「但過去的我⋯真的犯下了太大，太大⋯⋯⋯太大的錯了。」

「⋯我那天臉上掛著怎樣的表情？」

「看上去悲傷嗎？」

還是說，失望？

不知所措？

⋯⋯或許「那個人」會知道吧，但我無從知曉。

⋯

時間隨著我們幾人長大，過得越來越快，日復日，幾乎不變的生活磨去了我對一刻鐘的感知。教堂鐘聲每日依舊準時響起三次，但聽在耳裡的感覺已全然不同。

在門前曾經絆倒我們的石板路，被來往的鎮民磨得更光滑，我的步伐也早已不再急促。

青翠的葡萄藤已經結過數次果實，枯黃、凋零，再次攀上白牆外的棚架。

要是偷摸走到山坡下的市場裡，熟悉的攤販換了新一代的人手，過去總是大聲吆喝的商販，如今坐在一旁，將喉嚨的負擔交給了自己的子女。

冬日裡鋪滿白霜的中庭，昨日又迎來了新的春雨，滋養著幾年前才種下的橄欖樹苗。

我們不再那麼矮小，上衣與褲管換過一批又一批，不合尺寸的金飾重新融嵌在牆上，而那曾顯得無比遼闊的長廊，此刻看來都沒那麼寬敞。

就連冬末的祭祀祝詞也不再繞口，迎來新一年到來的準備從生疏的慌亂逐漸成為枯燥乏味的雜務。

歲月沒有驚天動地的宣告，只剩下回首才能瞥見的變化，如同盜賊偷換走我們所擁有的一切。

「原來您在這啊。」老人走路幾乎不動聲色，就連說話也輕聲細語的。教會裡的長輩們總是長袍垂地，明明每一步都像是在消磨他們的生命，行事卻從不心軟。

「⋯喬安主執事，午安。」靠在窗邊的少年轉過頭來，看著老人滿是皺紋的雙手相互搓著。

「今天天氣那麼好，怎麼待在這裡了，我的小『洛忒斯』？」窗外的枝葉都被陽光照成黃黃綠綠的一片。

「⋯⋯？」眼睛直眨巴，「我平常不也待在這裡嗎⋯？」

「是啊，光陰似箭。」老人的視線橫掃過門框上兩人留下的刻痕，雖然兩人長得比預想慢，但這從不是壞事，「『神蹟』降臨至今，都快要有八個年頭了吧？」

靠牆的大床舖被收拾得乾淨妥當，被單也被折疊好。老人的手掌扶上床尾的木柱，若有所思地摩挲。

「小孩子長大就是快，腳長了，跑起來更敏捷，也更耐不住性子。」

「⋯⋯。」這太難為少年要聽懂那夾雜在話語中的深意了。

「我的小『洛忒斯』，你聽過『但丁』這個名號嗎？」

「沒有。」頭向右傾斜了些，耳上的金飾像風鈴那樣輕輕作響，毫不猶豫地應答：「這是⋯有什麼典故嗎？」

「不、不⋯⋯我的小『洛忒斯』，不是這樣的。」老人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也只能苦笑道：「最近有些人議論著我們這處聖所，當中的話或許真假摻半吧，只是其中有一則流言讓人甚是在意。」

「鎮上近來有個少年⋯就好像是『但丁』這個名字吧？因為身手了得，在小巷裡戰無不勝而日漸聲名大噪。」老人的目光最終落在這位『小神蹟』身上，不帶一絲污穢的雪白衣衫，縫在衣角的金線在陽光下發亮，坐在扶椅上正面看向自己。

說不定這位小『洛忒斯』真有幾分充當神蹟的天賦在身上，穩重的姿態比一切都來得有說服力。

「⋯您可以多注意一下，外出的時候當心些。」

「不論是『洛忒斯』還是『歐忒妲』，我們始終是要留守於此地等候子民尋求真道。」嘴角眼眉都彎得恰到好處，話裡也不藏著半分譏諷，「我的拙見，喬安主執事認為呢？」

老人沒有再回話，扶住木柱的手也鬆開來，只是淺淺勾起一笑，便轉身離開。

「⋯⋯⋯⋯⋯⋯⋯。」繃緊的皮肉得以鬆懈，窗外的鳥語聲將思緒拉回，轉頭望去，仍是藍天白雲，屬於這個小港口的「歐忒妲」卻只會在天色轉暗時歸來。

這裡不怎經常增添藏書，諾爾兄妹送來的禮物也被重新翻看好幾遍了，如何打發白天的時間往往成了一道難題。

教會的走廊陰涼清淨，回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那些被歲月泡軟的木板不會再吱呀作響了，牆上的彩繪玻璃也像沉默的長老，見慣了信徒來來去去，只把神話藏在濾光的投影裡。

信步走至轉角處，卻忽然聽見前方有細語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