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若說只想活到三十歲，卻還是活到了四十歲的人，會不會又說著只想活到四十歲，卻還是一直活到五十歲呢？

他曾想過人生到三十歲就差不多就能結束了，過去有段時間陳祐謙覺得活著是件空虛的事，他不會說痛苦，因為最痛苦的事已經經歷過，只是發生那件事後他更不知道所謂的生活還有什麼事情好去留戀，至少他再也找不到能夠眷戀的人事物，渾渾噩噩的過著放縱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對於不諒解他的社會早點解脫也比較輕鬆。

可和林宇恩幾乎算得上同居的日子裡，陳祐謙開始覺得就這麼繼續下去似乎也不是件壞事。

可和林宇恩幾乎算得上同居的日子裡，陳祐謙開始覺得就這麼繼續下去似乎也不是件壞事。

倒也不是那孩子真的對他說過什麼讓人回心轉意的話，林宇恩也不是這樣的人，他只是從對方的舉動發現那孩子總是試圖抓住往下掉的自己，那是極為抽象的概念，這些年來陳祐謙總覺得自己不斷向下墜落，好似無止境的失重感到了盡頭就能摔個粉碎，可林宇恩的每個舉動都在拉住他。

囉嗦、太愛操心、黏人、多管閒事──聽上去像是負面的評價其實都是他真切感受到的體貼，包含在當中的關心就連父母都沒有給過自己。

十多年來他早就放棄去治療千瘡百孔的情緒，一旦寂寞、一旦難過不是找人上床就是和菸酒相伴，其他事情就任由情況隨意發展，林宇恩本該也會是這樣和他相處的人，可對方對他投入了關心，最後甚至投入更多的情感，他以為自己會將對方趕走，殊不知沉寂的死水被投入石頭也是會泛起漣漪的。

林宇恩不在的隔天其實什麼都沒有變，不過是早上起床時少了個人抱著他或叫他起床、會幫小貓們準備三餐、會堅持送他去上班然後在上課時打瞌睡、或是下了課及打工完會在晚餐時間先到家裡等他回去的人──林宇恩不在的一天就如同過去十多年來的日子，他不過是習慣了最近這兩年有人陪的生活，一時不習慣而已。

像是為了填補自己不在的閒暇，那孩子離開之後遠比在台北時還要黏人，每三五分鐘就傳個訊息、傳個音訊過來，陳祐謙雖然只有簡單的回覆，卻對那些貼近林宇恩生活的事抱著期待。對方傳過來的照片他會默默存下來，還因為太想知道對方的房間擺設所以乾脆叫那孩子拍了影片，最後傳來的影片裡不只有林宇恩入鏡，林宇恩抱著有些歲月痕跡的泰迪熊並膩在母親身上向鏡頭打招呼。

『哥！有沒有想我！』影片裡的孩子幾乎快要佔據整個畫面，他們分開也才不過十幾個小時，林宇恩卻喊得好像他們已經分開好幾個月。

林宇恩的母親聽到後拍了他的頭，『才一天而已你黏成這樣，人家忙著工作才沒你那麼閒！』轉過頭後又變回和藹可親的笑容：『過年的時候一起回來啊！阿姨等你嘿。』

『媽妳怎麼把我想要講的話搶走了！』

母親又輕輕巴了林宇恩一下，『媽媽是在幫你追男朋友懂不懂啊！你要是會追的話這次會只有一個人回來嗎！』

『你這麼可怕在我追到之前就先把哥嚇跑了好嗎……』林宇恩咕噥著，同時護著自己可能會被打的地方。

『猴死囝仔又胡說八道什麼，等你追不知道要追到民國幾年！』然後母親面對鏡頭說話時又是笑容可掬的樣子。

陳祐謙接收到的訊息量有點大，像是林宇恩毫不掩飾的讓家人知道自己的性向、對方母親也知道那孩子對自己有好感、甚至自然地說出要幫林宇恩追他這種話──起先陳祐謙傻愣了好一下子，最後還是不小心笑出來。

原來還是有完全不在意孩子性向的父母，他莫名的有些羨慕和感到情緒複雜，林宇恩和他不一樣，至少沒有在充滿偏見的環境下成長，他慶幸孩子是在寵愛和幸福裡長大的，有那樣愛他的母親也難怪會養成林宇恩現在的性格。

不看影片還好，一看到林宇恩之後他突然有點懷念起對方的擁抱，離下班還有好一段時間，中午休息時間陳祐謙回了一趟家裡餵貓，除了訊息外接下來的一個禮拜回家後他都要面對空蕩蕩的床鋪──陳祐謙算著日子，離孩子回台北的天數才剛要開始倒數。

下班時他順道去了李奕帆那，台北的街頭依舊飄著細雨，今日他很不湊巧地撞上友人與小不良稍微親熱的畫面，當事人怪尷尬的但他卻對這樣的舉動見怪不怪，於是陳祐謙當沒看見，準備走入休息區就又被李奕帆攔了下來。

「謙啊，你能不能別這麼會挑時間？」

陳祐謙難得擺出有點欠揍的臉看向他，然後接過對方早已準備好的飲料：「我不挑時間客人也會挑，你前妻的事都搞定了？」

「算是吧，也折騰的夠久了。」李奕帆點了一支菸，將菸盒遞給陳祐謙時被回絕，還真的戒啦，他稍微讚嘆，同時想著搞不好下一個要戒菸的就是自己了。

「宇恩回家後還好嗎？他不在小不良可想他了。」

「老樣子照三餐問候──小不良喜歡他在是因為你不會在員工面前對男友亂摸吧？」陳祐謙看著只有小不良在的櫃台：「還有一個禮拜才回來啊……」

李奕帆對陳祐謙的反應調侃了一下，看著友人還算平穩的情緒，他猶豫了一會後開口：「你應該知道了吧？關於你爸的事情。」

聽到他的話後陳祐謙頓時沉默，李奕帆嘆了口氣，就算對方不回答他也知道答案了。

「我媽還是一樣打了很多通，但我都沒接，最後她傳了訊息過來。」

「在傳訊息給你之前他們有先打給我，一邊抱怨你怎麼不接電話一邊想從我這問出你的近況，」李奕帆無奈的敲著手上的菸盒：「身為你的朋友我也不好多說什麼，大概敷衍之後就要他們傳簡訊看看，至於有沒有音訊我就不保證了。」

「抱歉啊，他們還是那個樣子。」

「小事抱什麼歉？至於你爸的事，」嘆氣時李奕帆順道將煙幕吐出：「該怎麼辦你有打算嗎？」

「如果我說不知道或是不想回去，你會覺得我不孝嗎？我媽說他的身體越來越不好，所以要我趕快回家結婚安定下來好讓他們放心，但除了一開始的擔心外，聽到她又在催婚後我就不想回去了。」

「我永遠站在你那邊，記得嗎？」李奕帆搭上對方的肩：「只要你不後悔、不受傷，什麼決定都是好的。」

「……我甚至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後悔。」

「那就做現在不會後悔的決定就好了。」陳祐謙的頭髮被李奕帆揉亂：「沒事的，我在。」

「……謝啦。」

原路返家時他走了去接林宇恩下班相同的路線，冬季入夜的天色換得比平常快些，暖黃色的路燈在昏暗的道路兩旁點亮，燈光透過透明的傘面映上陳祐謙的側臉，腳上的帆布鞋因為雨水濕了表面，偶而他會拿起手機看看有沒有新訊息，圓滾滾的雨點落在手機螢幕上，像是看準他拿起手機的時機那般，本空無一物的通知欄正巧跳出一則則訊息，一堆照片的縮圖和林宇恩晚餐時的問候。

今天就把林宇恩回家前幫他準備的牛肉咖哩熱一下吧。冷冷的天讓陳祐謙在晚餐時間也餓了不少，過去都能以泡麵和微波食品、或是啤酒和下酒菜果腹，興許是這兩年來他的味蕾和胃口被林宇恩慣壞的緣故，最近他反而會開始挑剔部分的微波食品的調味不夠有層次了。

路邊的坑洞積滿了雨水，水面盡是被雨點打擾泛起又消失的漣漪，從旁開過的車子後輪濺起小幅度的水花，而那天看到的老夫妻在不遠處走著，他們依舊共撐一把傘，怕是天雨路滑所以互相牽著對方小心翼翼的行走。

帆布鞋的鞋底容易在濕滑的人行道上失去摩擦力而打滑，於是陳祐謙放慢了速度，想著自己上次差點滑倒就被林宇恩擔心到摟了整條路，此時此刻他還真的有點想念這麼關心自己的孩子。

回到家後他簡單熱了牛肉咖哩來吃，屬於他的白色套房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安靜了，在靜謐的空間內他隱約能聽見被隔離的沙士和可樂吃東西的咀嚼聲，林宇恩不在的話他少了很多會做的休閒，好比邊吃飯邊聊天、一起收拾洗碗，或是那孩子在飯後時常興致一來，還沒洗澡就先向他求歡的次數已經多到數不清，而陳祐謙總是拗不過對方，基本上這種時候他們會為了節省時間在浴室內溫存，踏出浴室吹完頭髮後那孩子就又會順勢將他推倒在床鋪。

可惜不管是普通的休閒還是性愛這禮拜陳祐謙都碰觸不到，吹頭髮這件事他已經很久沒有自己動手了，最讓人意外的是吹風機居然比他以往拿的感覺都還要重，想必這應該就是變相的寵壞了吧？撇除林宇恩沒空和他們有爭執的那些日子，這兩年來都是對方在幫他吹頭髮的。

林宇恩很會幫別人吹頭髮，當然陳祐謙不知道這樣的技能到底是只有用在他身上、還是過去因為誰練就的，他不曾去探究過這樣的小事，這兩年來林宇恩的生活圈和小時候的事都被他自己講完了，唯獨感情狀況沒有被提起過。

如果過去有哪個誰錯過林宇恩這樣的孩子，陳祐謙只為對方覺得可惜，如果自己是林宇恩的初戀，陳祐謙更為林宇恩覺得可惜──即便那孩子說要等，他還是時不時覺得林宇恩被他這麼自私的人綁住很不值得，照理說初戀應當是青澀且單純的，可他只是個充滿瑕疵和缺點的大人。

正因為他是個既自私又容易鑽牛角尖的大人，對於寂寞這件事就算習慣了卻還是想要擺脫。這兩年來他沒有少夢過張先生，也沒有少夢過在老家被親戚用異樣眼光看待的那天，夢裡那些難受的情緒過去他無法排解，但這兩年陳祐謙都能在睜眼後看見林宇恩而不是空蕩蕩的白牆壁，於是他刻意向對方示弱甚至撒嬌，對方安撫的動作和親暱總能讓他平靜。

這兩年來他有過機會推開林宇恩，陳祐謙卻還是死死的抓著這個對他傾心的孩子，他不確定讓自己真正放下張先生需要多少時間，他已經抓著過去的太久、太久，就算在一起了林宇恩也永遠不會被他的父母所接受，那孩子可能還要多承受這些壓力──陳祐謙不確定林宇恩會等他多久，也許哪天那孩子的喜歡被他消磨完就會突然鬆手也不一定，所以每天睜開眼、每天下班回家或是林宇恩短暫不在身邊然後又回來的時刻，儘管陳祐謙表現的稀鬆平常，可心裡都會暗自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喜歡上這孩子了，但在傷口好起來之前，他什麼都不會說、也不會做。

*

待陳祐謙吹完頭髮，那孩子便迫不及待地問了可不可以視訊，那時才晚上十點。

想著也沒什麼特別的事陳祐謙讓對方等了一下，打開電暖器後可樂被他抱到床上去，小套房的光線只剩下床頭的夜燈，暖黃色的微光從局部擴散，光線延伸的範圍最終模糊在夜色的邊界中。躺上床後可樂鑽入被褥內，小傢伙在他側躺的懷裡舒適地窩著，怕過於悶熱陳祐謙開了個小口好讓小貓不會悶到，連著耳機的手機被架在床鋪上，才剛準備好要視訊他就開始感到困倦，室內的溫度太過舒服，陳祐謙在既困倦又慵懶地狀態下按下視訊通話的圖案。

才剛撥出去的視訊馬上被接通，畫面中林宇恩同樣點著黃澄色的夜燈，孩子拿著手機半躺在床上，臉上的表情完全隱藏不住當事人的雀躍，陳祐謙幾乎可以猜想他要孩子等待時，林宇恩拿著手機期待的樣子。

「嗚啊──哥的樣子好色。」他看見林宇恩似乎嚥了一口口水：「你是不是沒把頭髮完全吹乾？這樣我會忍不住的。」

「……我什麼都沒做好嗎，」陳祐謙輕笑了聲，懷裡的可樂往他身上蹭了蹭：「還是你現在想做點什麼？聊色？還是你想視訊電愛？」

「我本來沒這麼想這麼多，只是純粹覺得哥這樣很好看而已，」林宇恩咕噥著：「明明是哥想做吧？」

「非常想，所以你要不要碰我？還是你覺得純粹聊天也行？」陳祐謙刻意壓低音量：「我可以自慰給你看。」

鏡頭另一邊的林宇恩有些慌亂，「哥今天也太反常了吧？你是故意的嗎？我可以都要嗎？為什麼偏偏挑我回家的時候這樣？」然後林宇恩看見陳祐謙不甚清晰的畫面中，對方懷裡有些鼓鼓的棉被形狀。

「……哥你讓可樂上床睡覺了吧？這樣根本什麼都不能做啊！」

怕吵到小貓於是陳祐謙強忍住笑意，「被發現了？抱歉啊，只是你剛接通的反應太可愛了就想逗一下，」他看了看被褥裡的可樂，已經熟睡的小貓都發出了細微的鼾聲：「如果你勃起了我還是能做哦，我換個位置就不會吵到牠了。」

林宇恩猶豫了許久，他看了一眼鼓起的被褥，又看了一眼陳祐謙，最終還是嘆了口氣：「算了，還是讓牠睡覺好了──所以哥這兩天怎麼了？」

「為什麼這麼問？」

「雖然哥你常常色誘、呃不是，常常主動邀請我，但你今天感覺心情很不好，」林宇恩猶豫了下後繼續說：「很像你以前心情不好就找炮友，或是剛認識我時急著把自己交出去的樣子……該怎麼說呢？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

「……」

「抱歉，我說錯話讓你不高興了？」

「沒有，你說的沒錯，但比起自暴自棄，現在比較像是在跟你撒嬌的狀態。」

「哥果然怎麼了嗎？」

陳祐謙看著那孩子擔心的臉，心裡有點高興，他確實很樂意對這孩子示弱：「你想像過以後的生活嗎？我跟你的。」

林宇恩對於問題稍微愣神了下，他從沒想過對方會這麼問，看著陳祐謙他忍不住嘴角上揚，這件事他不只想像過一次，對於問題林宇恩抑制不住興奮的語調說道：「當然有啊，想過好多好多遍了，哥想聽嗎？不會困擾嗎？」

陳祐謙慵懶的蹭了蹭柔軟的枕頭然後微微頷首，可樂的鼾聲依舊持續，窗外偶爾掠過車子開過的聲響，窄小的套房內染上暖燈的顏色，在溫暖的被窩裡他靜靜的聽著林宇恩說話。

那孩子是這樣說的──

以後的每天早上肯定都是他抱著陳祐謙醒來，他喜歡從背後抱著陳祐謙時聞到對方身上的味道，夏天則開著陳祐謙最喜歡的冷氣溫度入睡，林宇恩說他冬天的時候很喜歡賴床，到時候那孩子還是會用親的方式把他叫醒，但在假日賴床的話就陪著他繼續睡，可樂還有沙士一定都會喜歡窩在陳祐謙懷裡，那是他們共組的一個小家庭。

「哥不介意的話可以繼續住在現在的小套房，如果想搬到別的地方也很好，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我喜歡睡醒的時候看見陽光，特別是從你家窗簾透進來的光線，接著和往常一樣送你去上班，你下班我就去接你，晚餐可以一起去餐廳吃或是回家煮，如果菜不夠了就去大賣場買──你在前面挑喜歡的食材，我在後面負責推推車，當我看著你的背影，你會偶爾回頭問我吃這個好不好、吃那個好不好，最後不只買了食材，還買了看影集時會吃的零食。」

「有好多好多小事我都想和你一起做，就算是早上起床刷牙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也想看到你，我不知道所謂的好日子是什麼模樣，但我知道有你在的日子就是好的日子，平凡到不行的生活就是我想跟你過的生活。」

說完後林宇恩抬眼看了畫面裡的陳祐謙，儘管光線不甚清楚，他還是依稀看出了對方幾乎把半張臉埋進枕頭內，在暖黃色的夜燈映照下看不清陳祐謙是不是紅了眼眶，但他看清楚對方被淚水劃過的臉頰。

「哥？你在哭嗎？」

「……你好歹假裝沒看見啊，我都努力掩飾了。」

陳祐謙帶著哭腔笑著調侃他，林宇恩不確定對方是想起以前沒辦法實現的承諾所以哭了，還是因為他說的話哭，他只知道看見以前不太表現情緒的人掉眼淚的當下，自己肯定是更加放不下陳祐謙這個人了。

「哥你不要哭好不好──」林宇恩覺得左胸口有些疼痛，好像有個人緊緊抓著他的心臟不放，他看著陳祐謙粗魯的抹著眼淚的樣子什麼都做不了，如果可以，此刻他真的好想抱抱這個人。

「你跟著哭什麼啊，一個大男生的。」

「哥不要哭我就不會哭了啊……」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抱抱林宇恩，他想抱抱那個總是賴著他的孩子，「十多年前某個人也說過類似的話，但他食言了，因為雙方的父母都不能接受，這件事你也知道──而這十多年來我沒有一刻放下這件事。」陳祐謙的視線又變得更加模糊：「為什麼偏偏是我呢？你和我在一起的話可能會發生一樣的事，我爸媽跟你媽不一樣，如果他們知道了你一定會很辛苦的。」

「張先生很好，當年卻被我爸媽用噁心的眼光看作異類，你對我來說也很好，但我不願意看到你被那種眼光看待──只要想到你因為我需要躲躲藏藏，我就很難受。」

林宇恩思考了很久，他知道自己身為同志在這條路上沒有受過太多偏見，也知道身為同志的身分一旦曝光了很多事都會變得艱難，部分的社會風氣確實能隨著時代改變，但帶有歧見的人也不可能說改就改，無論如何都還是有不友善的人，而對於這些無能為力的事他也的確什麼都做不到，過於安慰的話他說不出口，畢竟有些事情你至始至終就是只能承受而無法改變。

「他們認不認同我都沒關係，不知道我的存在也沒關係，你不需要心疼我，那些無法避免、會發生的事我都會當成必然。」

林宇恩安撫著陳祐謙的情緒，「……我沒有辦法改變你爸媽的觀念，但如果在一起了，陪你一起承受這樣的事是肯定是理所當然的。」

就算他們最後沒有在一起，只要這個社會存在帶有歧見的人，遲早都會承受那樣的眼光。

「我知道不是所有父母都和我媽一樣那麼開明──我經歷的也許不夠多，但既然事實無法改變，我就只能在現有的人生裡認同自己想做的事，陪著自己愛的人，我不知道哥怎麼想，但你這樣心疼的反而是我啊。」

「……所以我才說我在對你撒嬌啊。」陳祐謙深吸了一口氣，快要忍不住的哭腔被死死壓抑在喉嚨裡，緩緩的說：「因為這些話我無法對他們說，我希望他們認同我選擇的人、希望他們理解我沒有不一樣、希望他們知道我愛的人不會因為性別一樣就不好──我其實希望他們能夠認同我，但這輩子似乎不可能了。」

畢竟父親就算生病了也因為還在介懷他的同志身分而不願意說，就算母親私下通知他，訊息交代到最後也還是要他趕快找個女人結婚好讓父母放心；林宇恩基本上不太可能有機會被他帶回家了，陳祐謙就連自己什麼時候會再回老家都不知道，就算真的帶回去了，也只會給那孩子徒增難堪的回憶，難受的事他以前就承受過了，沒必要讓對方再體驗一次。

「哥撒嬌的事情老實說挺嚴肅的，」林宇恩苦笑，「我很想哄著哥說以後他們說不定會想開、會接受，但這樣的事情很難說──有時候你就是得接受那些改變不了的事實。」他的視線停在在陳祐謙的滿是淚痕的臉頰上：「我能為哥做的事情不多，但抱抱你還是做得到。」

「你每天抱的已經夠多了。」陳祐謙覺得自己在畫面中扯出的笑容有些滑稽，「你說的我都知道，但是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他們認同，就算知道不可能也還是會去想像，」陳祐謙揉了揉有些微腫的眼睛，然後遲疑了一下：「宇恩，我爸生病一段時間了，但我這幾天才知道，我媽說他還在氣我讓家人丟臉，所以就連身體出問題了也不說。」

陳祐謙父母的作法林宇恩聽了就覺得無力，可他一個外人也不好評論什麼：「……那叔叔他還好嗎？」

「不清楚，問了狀況但我媽不願意說出詳細，只有藉著這個理由拼命要我趕快找個對象結婚好安定下來──」林宇恩看著對方露出倦怠的神情：「但我不想回去，十多年來他們總是提一樣的事，我真的累了。」

「只要哥決定的事我都會支持，沒有非得要怎麼做才是正確的，人生本身就是一個選擇，只要對選擇不後悔那就夠了。」

「你怎麼跟李奕帆講了一樣的話……」陳祐謙的聲音幾乎悶在枕頭內：「我短時間內不會回去，但我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後悔。」

「那就做現在不會後悔的決定吧。」

「你和李奕帆怎麼一個樣？」陳祐謙將身體更縮進被子裡，發洩過之後倦怠感有增無減，暖暖的溫度和昏暗的光線讓睡意加重：「我想睡了。」

「那哥先睡吧？我明天同樣的時間打電話叫你起床。」

陳祐謙應了一聲，闔上眼的人安靜了好一陣子，正當林宇恩以為對方已經睡著、打算關掉視訊時，陳祐謙又迷迷糊糊地喊了他。

「宇恩。」

「我在。」

「早點回來吧，你不在真的很難睡。」陳祐謙打了個呵欠：「我現在也是在對你撒嬌。」

「我很快就會回去，哥再忍耐一下，好嗎？我不會把視訊關掉，這樣哥也許能安心一點。」

陳祐謙對他笑了一下，陷入熟睡前對方用有些沙啞又慵懶聲音和他道晚安：「晚安，你也睡吧。」

「晚安，哥。」

林宇恩不在的那一個禮拜，他們都是開著視訊睡覺的，也是那時後林宇恩才發現，他真的很喜歡聽見陳祐謙睡覺時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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