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從額際滑下，海成從重複的夢境中醒來，他低頭望向自己此刻看上去完好無缺的雙手，僅有他自己才知道併裂開來的玻璃碎片傷到了那底下的神經，修長的十指緩緩收緊，用力到指節泛白，他能感受到手心傳來的疼痛，即便是向來修剪平整的指甲在這種力道下也能夠造成刺痛，但少掉這份痛楚便會難以忽略內心的空洞。

他忽然發現自己的腦海中依然存在旋律，無論是聽過的、喜愛過的、演奏過的、曾經親手寫下的，那些旋律在腦中盤旋，像是要將他拖回現實一般。

而後，垂下的右手摸到了被褥旁那本船夫遺落的記名簿。

早先在將魚妖們做好的簡易料理帶給船夫後，他在海邊散步了一會，待到回去營地將船夫提早整理好的食盒帶回四童子宅邸時，他才發現或許船夫順手將名簿放入包袱巾中，意外被自己帶了回來。

最先僅僅是好奇那份名簿中會不會有自己少數知道的名字，但隨著翻閱的動作，一些陳舊的記憶逐漸出現在心中，也帶來了早已見過無數次的惡夢。

等到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被惡夢帶來的恍惚感驅使著離開了房間，迎面遇上這座宅邸的主人。

「……這裡有紙筆嗎？」

他近乎絕望地開口，對於無法抗拒內心那股慾望的愚蠢行徑已經開始後悔。

高大的銀髮青年盯著他看了好一會，那雙青藤色的眼在紅月下仍像海一般平靜，但他卻感到一縷濕冷的不安爬上脊柱，像是被深不見底的某種未知試探。四童子眨了眨眼，那股違和感便迅速退去，對方一聲不吭地越過他身側，走向長廊內側的一面拉門。

「這裡是書房。」

拉門之後，大量的書籍如同具有生命力一般地蔓生至天花板，他有些目瞪口呆，這座宅邸總是在他以為自己已經適應時又再次出現超乎想像的部分。

「任何你想要的東西，都可以使用。」

四童子低沉的嗓音融入夜色，在紅月的薄光中顯得冷清無比。

在對方離去後，他坐到了桌前，指尖觸碰紙張的觸感有些粗糙，正如他早先摸到那本記名簿一般──他忽然無可抑制地想要記錄點什麼，例如仍然存在於腦中且揮之不去的旋律。

隨著音符在紙面上跳動，他想起自己其實根本不明瞭除了演奏以外的一切，無論是人心，又或者是隱藏於日常生活之下的世界，他只是曾經一心一意地想一直彈奏下去，永遠地、永遠地彈奏下去，直到無法再彈奏為止。

而那似乎就是現在，在已經成為殘缺品的現在，自己卻明明知曉結局卻還是作出了無用的掙扎，他在心中彷彿事不關己地評論著自己的愚笨。

「……可能人格缺陷也是扎根在音樂中的一種特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