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不足是這個聒噪的人。
「上次好像也是這樣！」不清楚對方還能不能聽見，春川嘻嘻哈哈地自樂了一路，一會問麻子世找到朋友了嗎？又問了在幻世生活還習慣嗎？隨後說了一些關於狐老闆曾經跟他說過的人類妖化的情況，單純地關心對方的身體，沒考慮到會不會把人給嚇著，若不注意聽內容，倒還勉強有個催眠效果。

開放式小店沒有大門遮掩。
門口側邊堆放了些許切割整齊的木塊「樓上是有點擠啊，委屈你了。」春川偏頭道。隨即低頭避開門口布簾，沒注意到簾子是否撩到了背上的麻子世，入內後鼻腔充斥皆是木頭氣息，在後頭深處、拉開屏風則是一道狹長的樓梯。

認命地緩緩一步一步扛著人抬到樓上去，甚至都來不及脫鞋，低喘兩口氣、把人放到了高起榻榻米區域「⋯⋯狐爺爺說得對，鍛鍊不可少。」雖說是背著人走了半個鐘頭。
簡單喝了口水，正好瞧見了一邊乾淨的毛巾，沾了點水給人擦擦臉，動作不算太輕柔，但包乾淨！

每次喝完了酒入睡後，都會在夜半清醒，只因為總覺得臉上黏，這樣會舒服些。春川這麼說後，欲休息一下而坐在一旁、注意到了什麼，隨即在迷迷糊糊的人眼前揮了揮手，笑著「醒了沒呀？」

醉到難以行走的情況還真是少見。

他靠在對方的肩膀上，滿臉通紅且帶有酒味，不知道的或許只覺得是個酒醉的上班族罷了。

被對方扛了一路，已經被酒精弄得思緒迷糊，連腦袋都在嗡嗡作響，在不熟悉的路上聽著對方的碎語，他試著說點什麼，但嘴裡只剩模糊不清的呢喃與打嗝聲——要是在現世給別人看到自己這幕一定很丟臉吧？即使是醉倒的他仍止不住地想著。

被對方丟到一個自己從未看過的地方，只覺得聞到木頭的味道、好多木屑、明亮到好不舒服，再任由對方把自己搬到樓上，最終在榻榻米上倒下時，麻子世僅存的一點思考能力也絲毫全無，闔上雙眼。

……原想就這樣睡著算了、他不想管了，然而在感受到臉上柔軟觸感的瞬間，麻子世仍微微睜開眼睛，模糊間對方的話語、對方的臉和笑容，都與自己心中的那人是一模一樣的。腦袋難以運轉，即使過去對方與自己完全不認識，但他不想多加思索了、

「……春海、」

麻子世低語呢喃著，突然伸手，將對方死死抱入懷中。也不管對方的錯愕與否，力道大得跟剛剛爛醉如泥的傢伙截然不同，讓對方與自己的胸膛緊貼著，他不想要再放開了。

「……好想你、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自從你不見之後，太突然了、」

「春……。」

自顧自地呢喃著，甚至話語間有幾絲哽咽，對方總是讓他想起過去和那人的過去，原本一切都能好好的，對方原本應該是要……笑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管面前的人是否真的就是自己心中的他，麻子世都不想管了。

春川嚇了好大一跳，毛巾都還握在另一隻手上，在他眼裡、麻子世像是青蛙一樣突然蹦一下，猛然地環抱住了自己，力氣大得跟吃了一頭牛一樣，小小的人類大大的能量啊！


⋯⋯既然對方是醉鬼，還是以安撫對方為首要吧！
依然是叫朋友啊⋯⋯。沒有回話，怕回了什麼又戳到了麻子世的神經，一手繞到對方背後的位置去拍了拍，春川記得似乎也有人是這樣的，喝醉了就會抱著身邊的人哭⋯⋯。此時鼻尖嗅到了前一次見面時，對方身上的氣息和殘留的一股煙味，髮絲間還混雜了濃濃的酒氣⋯⋯混雜的酒精有些稀釋了那種令春川有些在意的微妙感。


話說麻子世這種叫喚的方式真的是在找一個朋友嗎？連呆頭呆腦春川都有片刻的遲疑。而春川是比起第一次、聽見更多，原來是那種意義上的失蹤的朋友嗎⋯⋯？
「沒事的，找得到的。」

「為什麼你要一直裝作不認識我？」

他垂下眼看著對方，表情似乎帶著悲傷與複雜的情緒，彷彿在麻子世的眼裡，對方就是所想之人，他們所共同經歷的十幾年、接近一生的時光，為什麼對方卻像是什麼都不記得？腦海裡浮現過的種種畫面，與對方共度的一切，和對方被戛然而止的未來交錯，讓他更加難受、

麻子世的手仍不放開，如果就這樣放開了，是不是對方就會離開？就和之前一樣，突然就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

酒精彷彿是種吐真劑，他再也無法隱忍自己對摯友的思念，依稀記得對方離去後難以忘懷的憂鬱。

「你總是說著第一次見到我……最近才認識我的……但明明我們已經認識好久、好久了。」

「難道你忘記我了……春。」麻子世呢喃著，若不注意聽來就只是一個醉漢的喃喃自語，但他的情緒卻是真實的。

「我不想要被你忘記，我也不想忘記你。」

周遭很安靜，對於麻子世的細微言語還能聽得一二，春川理智上知道對方正在發酒瘋，但依然忍不住跟麻子世鬥嘴「⋯⋯上次你也沒有跟我說這些事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跟喝醉的人較什麼勁，但被認錯的人是他耶⋯⋯。
看到人這個樣子就忍不住嘀咕，抓了抓頭髮又多囉唆了一句「下次還是不要喝這麼多了吧。」

手上動作沒有停，他想起第一次見面和首次喝酒的情況⋯⋯對方看起來都沒有異狀，甚至今天也沒有出現什麼太劇烈的反應，要不是麻子世喝醉了，春川會以為對方早已經找到了那個『朋友』。

春川確實有記憶的缺失。
但他並不覺得自己和麻子世具有交集的可能性，首先他本來就是一把好久好久以前的刀，而他從土裡出來的時候，才是現代才對，可這些對著醉鬼解釋有什麼用啊！
不知為何總覺得，即便麻子世清醒過來，也不會多談這些事。這只是一種直覺。

將麻子世拉開一些面對面，雙雙四目相對、散發酒氣兩人距離有些靠近「那你應該有點證據吧？」春川習慣性瞇起眼睛、撇了下嘴，和酒鬼互相對峙，畫面還有點滑稽。

連鬧脾氣時的習慣都很像。
這個表情他就像看過了幾千幾百遍，從小對方偶爾心情不好時也會露出這樣的臉。不知為何有點有趣，方才的悲傷微微散去，表情也變得溫和一些。

「證據……因為你長得跟他一模一樣吧。」世界上除了雙胞胎怎麼可能有呢？不過他也只說得出這點，不過和對方相處的一切是不會騙人的。

「像是你……之前帶我從家裡離開那時候，還是你叔叔來帶我的，其實我真的很、開心。」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真的有人在乎我。」

「或是之前中學時一起去看的煙火……當時你的木屐斷了，我還試著揹你一起回去。」
「還有……你也習慣在家裡喝酒？不是嗎？這種事情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每次我回去小早川家時你總是第一個跑出來迎接我。」
「不太擅長喝太烈的酒，還喝到哭出來、」

「……。」

最後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消失，這次換他埋在對方的肩膀裡，明明回憶是很快樂的，那是他少數自認為幸運的時光，但去回憶這些事情卻讓他想起最終不堪的結局。

他迷茫之間看見對方腰間那把刀，喃喃著、

「連這東西……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
一陣沈默之後，春川只是臉色一陣青又白、皺了眉又鬆開，這些、這些不是他的記憶。

是他的夢啊。

他是誰？春川疑慮、還有點驚懼。
比起能精準說出記憶的人，說出些夢境更驚人。
那不是單純的夢境嗎？警戒地模樣似乎還有些炸毛⋯⋯。

我認識他嗎？緊張地抿了唇，甚至皺起眉頭時些微瞇了眼，又困惑又驚嚇情緒，下意識握了下拳頭，方才面對面時的那種對峙感瞬間消失，春川移開眼有點想逃避⋯⋯但對方似乎說上癮，又順著麻子世的話，春川緊張地將手覆蓋在那把配刀之上，隨後又想起了這把並不是自己的本體而緩緩鬆手。

「小、小早川？」似乎直覺地捕捉到了陌生的姓氏，不知道是麻子世靠上來腦袋讓他心跳加速，還是對方嘴裡吐出來姓氏讓人心速劇烈，自他們認識以來，春川對麻子世一直都有些莫名的親切，此時卻有些想抽出手站起來遠離的衝動。

「你是誰？ 你怎麼知道這些東西？」

「你真的見過我嗎？」好像也很難不去相信，或許真的有些什麼自己忽略的東西「但這不可能，我是一把刀，你說、你說你的朋友是人類不是嗎？」他可以感覺到麻子世的困惑，但自己又何嘗不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怎麼知道我的夢呢？」顧不得人家是醉漢，好多好多問題縈繞在他心頭上，即便夢裡看不出其他人是誰，春川總覺得或許是⋯⋯？

此時他很需要解答。

他需要答案。

「我說了……我是麻子世，柴田 麻子世啊、」

迷迷糊糊地說著，春怎麼可能不記得自己的存在？對方講到夢，但對他而言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自己的人生是不會記錯的，與對方共處的一生、看過的花火、喝過的酒，曾經聊過的接下來，這怎麼可能是夢？

「你才不是刀、」你怎麼可能是這種東西。
荒謬到差點笑出來，麻子世的笑容很淺，但或許也是對方熟悉的一部分。頭越來越沉重了，眼神越來越迷離，像是等等就會失去意識一樣。

再也不會喝那麼多了。內心埋怨地想。

「那些才不是夢、你明明知道的。」
「我不可能會記錯的…、」

「……。」

最後，麻子世雙手仍沒有放開對方，而是輕輕靠在對方肩膀上闔上雙眼，一直抵抗酒精催眠的他終於支撐不住，只覺得對方抱起來真柔軟、真好啊。淡淡的木頭氣味與對方熟悉的味道，還有方才酒精的洗禮，一切都在他腦海邊徘徊，算了、他也不想多加思考了。

——吐息越發平穩，彷彿睡著了般。

什麼都還沒問清楚，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個醉鬼失去意識陷入沉眠，一道淺淺的笑容幾乎讓人心悸，久久沒有回神，直直呆坐在原來的位置些許時間。

「不是、等等⋯⋯。」不對，他得問清楚啊。

反應慢了些，已經喚不醒這個醉鬼，然而舉起的手也沒有狠下心去打擾對方的安穩，微微收起的手抬起、又緩緩放下，最終只是輕觸麻子世肩頭。

想想、或許他應該聽從朋友的意見⋯⋯去正視這一件事情，不管自己跟這個人有什麼關係。他想起一位專門接受一些麻煩委託的狐妖，或許可以協助恢復記憶。

而最終，春川還是沒有將麻子世給推開。
對方呼吸逐漸在肩頭平穩，一向沒什麼煩憂的春川，這一晚反倒睜大著眼睛失眠了⋯⋯。

——而他再次醒來，已是換了月色後。

一臉倦怠地睜開雙眼，只覺身邊的景色從未見過，木質的地板和較硬的榻榻米，再環顧周圍，這並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麻子世慢慢爬起來、試圖起身，但昏沉的宿醉感讓他忍不住蹙眉，感覺腦袋有些沉重，早知道就不要喝到這麼不舒服了……想起昨天自己似乎喝開了，就覺得有些後悔。

他站起來時甚至有些搖晃，扶著牆面臉露難色，記得似乎是被誰帶離了居酒屋，不過記憶越發模糊，他喝酒後就忘事的壞習慣從來沒改過。沿著樓梯緩慢地走下來，擔心自己沉重的腳步聲會驚擾樓下的人，畢竟他也不知道這裡住了誰啊。

樓下堆滿木頭，對他而言就和工廠一樣……只見自己依舊熟悉的人，背對著自己，似乎在做什麼。

「……早安。」

沙啞的聲音自後面傳出，麻子世面帶倦容，有些生疏地說著「謝謝你照顧我、」

腳步聲下來時春川就已經發現。

思緒從中拉回時，手上已經雕了一個大型犬的雕塑，低頭看了看，一道沙啞男生從後方傳來，略顯疏離和一開始的初識。

好奇地多看了麻子世幾眼，春川大概明白對方似乎不記得昨天的事情，一時之間竟只有自己不知道怎麼回應，點頭都有些許慢了半拍、措手不及。

神奇的事情在幻世發生得可多了，或許這一切會慢慢水落石出的吧。

是吧？

一向開朗又直白的春川竟難得地有了避開對方眼神的動作，只是看向眼前木頭塊上，神情乍看之下似乎恢復得很快，口吻依然親和又多言，卻細微地多了一點點不自在「早安，你身體好多了嗎？你喝了好多，我都不知道人類也可以這麼能喝呢。」

在略顯輕鬆口吻裡，極大程度稀釋了尷尬情緒，胸口囤積的疑惑和煩悶感也散了些許。

為什麼感覺對方怪怪的？
在過去的相處中，他已經習慣去感受對方所有的細微變化，但見對方的語氣似乎也還是和之前所認識的一樣，便稍微放下心中的猜想。

「我也不想喝那麼多了。」麻子世蹙眉，揉揉自己的太陽穴，對於最後被對方撈回來的結果也感到意外，再次看看周遭，就和一間小小的手作坊一樣，面前的人手上的動作讓他想了下，原來春會做這種手工藝？

不禁又想起過去的瑣事，烹飪、手工這些需要精細度的事情，對方似乎不太擅長。

「……那我先離開，不打擾你了。」
這些回憶又讓他心裡十分複雜，他只覺得昨天好像對對方說了很多複雜的話，即使想不起來，那種懷念的感受，卻又會勾起不好的思緒，令他不禁想逃避。

「謝謝你的收留。」
在最後站即將踏出去前，回頭看向對方如是說，外頭仍舊漆黑、永遠不會變得明亮，然而月色微微照映，卻比陽光還柔和。

不知道只是基於禮貌還是有許多問題未解，春川放下了物件後跟著站起來，決定送一送對方。
心事纏繞在心間，春川是個不好掩飾情緒的類型，倒是疑惑時、那種沉靜感顯得與常人平靜無異。

「沒事，只是舉手之勞。」這是真心的，如此、春川停止了前頭一番惱人的思考與憂慮，似乎恢復了些許精神。

或許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事，如今就算麻子世真的是昔日友人，更讓人擔心的應該是他停留在幻世這件事，想到這裡春川竟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有些緊張。

甚至有種使命感。

「如果發生什麼事，你會跟我說嗎？」不知道為何如此脫口詢問，神情就像拜託、口吻也似小心翼翼探查，手心不住握緊側邊門沿，月光下似有什麼激發、卻不明顯「幻世其實不是很安全。」周遭靜謐，春川難得地露出愁容，不管何時都是罕見。

「……會的。」
他望向對方，原來你這麼在乎我嗎？他本想調侃一句，畢竟是把自己忘得一乾二淨的人，他還是想知道對方是否有那心意，但是最後還是默默收回。

對方緊張的神情，看起來有幾分可憐，一舉一動總是在勾起他不同的回憶，但明明思緒中的人就在面前，他卻也難以開口。麻子世是個很念舊的人，即使如此他也知道，或許對方再次出現在自己眼前早已是不可能的，他或許不該再奢求更多。

……那就藏著吧。

「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也在。」
或許將你視為不同的人，也並非是壞事吧。
麻子世最後仍然轉身離開，但複雜的思緒仍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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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交流！抱歉我速度豪慢（Ｏ

ㄏㄚˋ！窩也是救命ㄚ&辛苦春中了快去休息！！ （敲頭（又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