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孇永遠忘不了林宇恩去台北讀書的第一年,返家過年時那孩子不是先和她聊學校有什麼有趣的事,而是從手機內翻出某個在床上熟睡的男人的照片,然後說他有了喜歡的人。
像是炫耀寶物那般,林宇恩眼中好似閃閃發亮的神情的林孇到現在還是記憶猶新──她的兒子終於長大了嘛,有了喜歡的人了。
雖然家裡只有兩個人,但為了慶祝兒子長大,她高興之下煮了很多豐盛的年菜,連烈酒的開下去了,圍爐時她才忍不住好奇什麼時候兒子會帶男朋友回家。
「宇恩啊,那你什麼時後帶帥哥男友回來讓我看一下?」
「我們沒有交往啊?是我單方面喜歡他啦。」
「什麼?那你怎麼會有他睡覺的照片?」
「那是趁哥睡覺的時候偷拍的啊。」
林孇覺得自己瞬間好像懂了什麼。
「……沒用的兒子。」
「媽?這麼說太過分了吧?」
她當然不是會對兒子的感情過度干涉的母親,當然更不能理解干涉孩子的情感生活有什麼意義,林孇從小就和林宇恩說,只要是他喜歡的人,不管什麼性別都沒有關係,只要林宇恩最後能幸福就好。
自己當初也是被父母逼著相親結婚,所以林孇理解那種被逼迫的厭惡感,最後她和娘家鬧翻選擇了自己喜歡的男人結婚,雖然那段婚姻沒能走到最後,但她從來沒有後悔,而且有了宇恩這孩子她過的很幸福;唯一的遺憾就是林宇恩小時候家境清寒了些,一個人帶孩子開銷大也要花更多時間,她也沒有娘家可以投靠,所以過了一段辛苦的日子。
她也對於林宇恩為了家境而不斷去打工這點感到虧欠,明明可以和同齡的孩子一樣利用讀書外的時間去玩、去談戀愛、去做想做的事,那孩子卻堅持沒興趣,打工至少還能貼補家用,能不和自己拿錢的項目就盡量不拿,林孇既心疼又不忍,這樣的狀況直到林宇恩高二之後才改善,那時她的薪水面對生活已經有了足夠的餘韻,甚至能存一筆錢負擔兒子未來四年的大學學費。
所以她要林宇恩報志願時填一間自己喜歡的學校,不要為了她遷就自己,學費和生活費也不用擔心;但孩子似乎已經獨立自主慣了,就算進了大學還是找了一堆打工,她匯進去的生活費也是只動用在學習上頭,其餘玩樂的花費都是林宇恩自己打工來的。
雖然林孇不干涉兒子的私生活,但總不希望林宇恩錯過可以享受青春的年紀,於是她在兒子北上的前一天直白的說了如果能玩就玩、想談戀愛就去談戀愛,大學除了讀書就是要盡情的玩,只要他不碰毒品和危險的事一切都好說。
她也真沒想到自己的小木頭兒子第一年就開竅了,不愧是她兒子,雖然小木頭還傻傻的單戀不知道怎麼追人;儘管她口頭上說著沒追到人的林宇恩沒用,但戀愛這種事情本來就難說,加上她從林宇恩口中聽到關於陳祐謙的過去,對於那樣的事情她由衷為對方感到無奈和心疼,至於林宇恩和陳祐謙的互動她也只能在一旁看著,或是主動向對方提出來他們家的邀請,其餘的就看自己兒子的造化了。
當林宇恩傳訊息和她說今年陳祐謙會陪他一起回家時,林孇雖然表面冷靜回傳了張貼圖,但在置辦年貨的時除了必須要有的食材和東西外,她知道自己兒子和陳祐謙喜歡可樂和啤酒,於是她卯起來買了不少,那啤酒的數量多到林宇恩看著可樂的數量都默默地說了一句偏心。
林孇對於兒子帶回來的準男友滿意到不行,她雖然並不是外貌協會的成員但也看重感覺,最初看到照片時陳祐謙乾乾淨淨的外型讓她的第一印象很好,見面後淡然的氣質更印證了她的直覺,她喜歡有禮貌和會主動的類型所以這點加分很多──最重要的是身為母親都能看出林宇恩有多喜歡這個人,要不是自己在場,那小兔崽子大概已經在想方設法要怎麼把對方吃掉。
林宇恩帶著陳祐謙回來的那一天晚上,吃過晚餐後林孇和他們小聊了一下,待兩個孩子都洗過澡後她突然說自己要去和朋友打麻將就這麼出門了。林孇也的確也沒有說謊,每年這個時候各自有家庭的朋友們都會找她去打麻將,加上她若待在家裡,那個笨兒子想出手大概也會綁手綁腳的吧,所以讓年輕人去開心也沒什麼不好。
──她那愛撒嬌的兒子真的長大了啊。
林宇恩家的除夕走的風格不像陳祐謙的老家那麼傳統,大概是一直以來都只有兩個人的關係,除了準備火鍋外還買了西式的垃圾食物,很多過年的事情幾乎都從簡,林宇恩的母親也不太在意傳統的禮俗,一家人就是純粹開心的享受過年的氣氛。
這樣的過年對陳祐謙來說有些陌生,但並不討厭,不如說沒有了一年才看一次的親戚,那些可怕的壓力也隨之消失,他依舊感受到過年的氣氛,卻輕鬆很多。林宇恩的母親也是個豪爽的人,而且和林宇恩一樣非常喜歡他的樣子,剛來到林宇恩家時他被滿冰箱甚至堆到櫃子上的啤酒嚇到了,原先陳祐謙以為對方母親也是個嗜酒的,一問之下才知道那都是阿姨特地打聽他喜歡的牌子才買的。
圍爐之後他們進行了普通的牌類遊戲也看了一兩部電影,林宇恩母親的酒量也確實如同豪爽的個性那般,林宇恩都快要被灌倒了他母親還一罐接著一罐的開,像是興致來了一樣整個人都很亢奮,整個晚上玩的比他們還瘋狂,沒有了年齡和輩分的隔閡,就像朋友的相處。
即將進入深夜時林宇恩被他母親趕去洗澡,這時林宇恩的母親又開了兩瓶酒還拿了洋芋片過來,陳祐謙看著對方搬出兩顆懶骨頭並要他坐一個,林孇坐在他的旁邊,啤酒被遞了過來,洋芋片就放在他們兩中間的小茶几上,陳祐謙知道對方的母親肯定是要跟自己說些什麼,頓時有些緊張。
大概是怕他有壓力,所以林孇整個人沒形象的陷在爛懶骨頭內,希望能減輕他的緊張,對方先是灌了幾口啤酒後並慵懶地開口:
「我兒子喜歡的男人真不錯,比我還有看男人的眼光。」林孇看著對方拘謹的樣子笑了出來:「放鬆一點,我除了是林宇恩的母親外就只是個普通的人。」
「雖然由我這個媽媽來說很奇怪,但別看宇恩這麼愛撒嬌,他其實是個懂事的孩子。可能是沒有爸爸的關係吧?他從小就對家庭啊、談戀愛啊抱持著憧憬,但是因為家裡的因素所以他都沒有時間去談戀愛,直到某天回來跟我說他有了喜歡的人。」
「他戀愛時的那個表情真的很開心──雖然這麼說很像小說台詞,但謝謝你出現在宇恩的生活裡。」
見對方這麼豪爽直接,陳祐謙也跟著放鬆下來,手中的冰啤酒瓶外表滲出了一點水珠,他順著懶骨頭的柔軟陷了進去。
「真要說的話都是他照顧我比較多……」陳祐謙遲疑了一下,「宇恩喜歡我這樣的人沒有關係嗎?」就算林孇和老家的親戚不同,提到這件事時他還是不敢去看對方的視線:「一個年紀比他還要大的男人?我們甚至無法結婚更不能生小孩。」
林孇輕輕呼出一口氣,她知道就算自己擺明了不在意,眼前的人還是因為過去的事耿耿於懷,明明是只有自己能夠決定的事,卻還要害怕她的不諒解,對於陳祐謙的遭遇她感到惋惜,同時緩緩開口:
「誰說結婚就一定要生孩子?難道不能結婚就不能相愛了嗎?」林孇饒有興致的看著他,「我會生下宇恩是因為我希望有個孩子,生孩子不是為了傳宗接代,而是願意愛一個生命、對生命負責才叫生孩子。」
「就算男人跟男人不能生又怎麼樣?世界上需要愛和家庭的孩子很多,為什麼非得要自己生?你說是吧?」
接著林孇用開玩笑的口氣繼續說:「難不成你在擔心不能有孩子的事嗎?我不介意哦!你和宇恩領養的孩子我也會好好寵著──」
「阿姨,我們還沒有到那種……」
聽到陳祐謙像是被誤會的語氣,林孇忍不住笑意,「我知道,和你開個玩笑,現在是那孩子單方面喜歡你吧?之前他嚷著有了喜歡的人後,我就會說著什麼時後要帶回來給我看,如果造成你的困擾就抱歉了啊。」接著林孇又仔細的盯著陳祐謙看:「我兒子眼光真好。」
「……也不是只有他單方面,」陳祐謙有些心虛地壓低音量:「因為某些緣故我叫他等我。」
「嗯──那也不壞啊,雖然我是他母親,但你釐清自己的感覺比較重要。」林孇又去拿了第二灌啤酒:「不要怕那孩子會傷心,人生裡本來就有很多即便想要也得不到的東西,所以你也別委屈自己,知道嗎?」
「我知道你過去一定受了很多傷,傷口甚至很難好,但不要因為自己沒有好起來而自責,那不是你的錯。傷口就算不會好也沒關係,人活再久也不過幾年,將餘生過的不後悔才是最重要的。」
「就算你最後沒有和宇恩在一起,還是可以把我當成自己的母親,如果你不覺得尷尬的話以後過年過節還是可以跟他一起回來,所謂的家人重要的不是血緣,而是在乎和關心。」
「但我父母似乎不是這樣子的人,」陳祐謙又往懶骨頭裡蹭了蹭:「他們逼迫我和前男友分開,這幾年也一直希望我去相親,找個女人結婚──我常常在想,這麼做還算是家人嗎?」
「我不會說你母親不愛你,但也不會用好壞評斷那樣的愛;她或許愛著你,出發點和方法卻錯了,她應該理解你而不是盼著你改變。當然,再說下去就要扯到他們成長的年代和價值觀了,你母親的觀念認為你必須和女孩子在一起才會幸福,她卻沒想過這樣只會讓你痛苦。」
林孇想到當年逼自己結婚的母親,這個心結她到今日都沒能解開,也很多年沒有和娘家聯絡了,年輕時的事漫長而悠遠,既感慨又懷念,「我年輕的時候也是被逼著相親,最後跟男友私奔才生下宇恩,雖然我前夫跑了,但對於這個決定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我是這樣想的──」林孇看了一眼右手上的婚戒,當初幫她戴上這枚戒指的男人早已音訊全無。「有痛苦和難過的日子,但也會有心裡暖暖的日子,」每當她看著這枚戒指,除了男人的承諾和離開,最後她總會想起林宇恩剛出生時的樣子:「痛苦的事如果放不掉,那就帶著吧,就算不能平靜,也能和它共存。」
林孇拿著酒瓶的手伸了過來:「以一個長輩和朋友的立場,我希望你就算帶著傷口也能好好過日子。」
他看著林孇雖然笑著但卻紅了的眼眶,陳祐謙同樣拿起酒瓶輕輕地和她對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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