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月後、療傷

𝖋𝖊𝖆𝖙. p112358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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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線:暮春 . 現世西元紀曆二零二五年
地點:桃木村
雙月時、一門之隔
付喪神的血腥味透過底下流通的空氣,從門外遞進來,幸乃半分都不敢停止警戒,時不時抬頭看向小窗,她與他的對答偶有停下,沉默時間久了,就又會因她受不住沉默而以相似的語句開場。

她知道結弦會在的。但死亡總是從睡著開始,她需要這樣確認他的清醒,並繼續祈禱時間流逝。

結弦。幸乃開口,察覺妖冶的光線已然褪去,留下更適合她存在的藍月,她眨眨眼,不確定地問:雙月時刻,好像結束了?

結弦的聲音隔著門,給予了肯定的答覆。她總算能從門後起身,忽視蹲坐太久而產生的痠麻,她碰著門把,怕自己突然開門會驚嚇靠著門的付喪神,所以輕聲提醒道。

「……我開門了喔。」
他簡短地應了聲,作為對少女低聲提醒的答覆。

桃木村向來平和,這固然是用來讓幸乃不用太擔心的說法,卻也是妖怪們公認的事實。除了偶爾窺伺的目光,雙月夜裡並無動靜,只有露水悄然浸濕他散落的衣襬;台階上曾流淌過鮮血,如今也在不知不覺間乾涸。結弦手腕一翻,在她開門前,長弓便消失在春日漸暖的空氣裡。

不流血了是好事,至少之後打掃起來會比較輕鬆。他漫不經心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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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乃拉開屋門。他側坐在台階上,回頭看去,月光重新澄澈下來,無意間潑灑於她的雙頰,彷彿輕紗垂落。那是一張沾了點髒污的小臉,淚痕已然乾透,橋屋幸乃從門扉後探出頭來,像隻灰撲撲的小兔子——他在心底默默更正,幸乃本來就是兔子。

或許是姿勢維持久了,她的裙裾生出些許褶痕,如湖水泛起漣漪。垂耳兔有一雙漆黑渾圓的美麗眼眸,蓄過淚水與驚惶,現在則低下頭,注視著他,如同淡薄月色撥開春夜的雲靄。

「早安,幸乃。」

結弦於是微笑起來,即使滿身血汙,仍舊是和每次見面一樣,平靜而悠然的神情,「能拉我一把嗎?」
幻世 ⛩︎ 橋屋幸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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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現在不是什麼適合說早安的好時機。

幸乃想這麼說,但話到嘴邊就吞了下去,雖然想必結弦不會在意她的失禮,但眼下她也無法對滿身血污的傷患說出什麼樣的狠話——哪怕這只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句吐槽。

付喪神如她所預料的笑著,身上沒有繼續流血,應是沒有發生什麼用替身謊騙她的狀況。懸在心中的一顆心總算穩穩落下來,她順著結弦的意,伸出雙手,讓付喪神能夠借力成功起身,眼神則是注視起他的傷勢,剛剛只注意他沐浴在血中,並未看清這些傷,胸口的衣襟顯得破爛,傷口的形狀類似爪痕,就像跟什麼野獸赤膊打鬥過一樣。

「……結弦大人。」她莫名地吐出這有些久違的敬語來,心中感到鬱悶,一口濁氣卡在喉間,沉甸甸的,類似於怒意的情緒,少女緊蹙著眉,情緒的波動使她心臟跳得更加賣力。
對於結弦來說,這大概不是很致命的傷勢。也許這人會把傷口就這樣放著,然後繼續像往日一般浪跡天涯。光是這樣猜想,她就產生一種接近憤怒的傷心感來,她還抓著結弦的手,付喪神的另一隻手垂在一旁,應該也是不小的傷。

她看著這樣的結弦,不免就想要流淚。數月以來,她已經很少哭泣了,穩定的生活裡不需要那麼多淚水,而今天她卻不斷落淚,也清楚每一滴眼淚都在為付喪神的疼痛落下,如此一來,就不是沒有意義的淚水。

「……請、嗚,請讓我幫你上藥……還有包紮……」她一邊說,一邊就哽咽了,努力吸了一口氣,才把整句話講清楚:「不能放著不管。」
「大人。」他重複了一遍。

聽她拾起往日敬稱,結弦還有些摸不透情況,然而見幸乃繃著一張臉,自然也意識到她正在生氣。幾分鐘前還好好說著話,難道是剛才打招呼的方式出了問題?付喪神的笑容未褪,兀自琢磨著,直到聽見少女語帶哽咽地開口,這才猛然回過神來。

他張了張口,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握緊了她抓著自己的手。

結弦想過要拒絕。她沒必要看見這些——無論是血肉模糊的新傷,永遠不會指向她的冰冷怒意,還是底下貫胸而過的可怖刀痕,全都是無關緊要、徒增恐懼之物。可幸乃嗚咽著請求,他不戰而降,言詞全數隱沒於唇齒之間。

「……那麼,全都交給妳了。」

他低聲應允了一切。
橋屋幸乃在這漫長的夜裡,曾經無數次哭泣。他擅自將其歸結於恐懼,看作面臨彷彿永無止盡的雙月時,隨時會落下的鍘刀,畏縮而茫然的一哭;可現在沒有任何凶險,他的房屋更是空空蕩蕩,這裡只有彼此,她仍舊以那雙淚眼注視自己。橋屋幸乃為他而落淚。事實避無可避,就好像她以柔軟而憂傷的聲音作為利刃,抵住他的咽喉。

如今,他倒覺得唇角的微笑有些僵硬了。

左臂的傷並未惡化,大概是友人沒有真的下狠手,比起剛被灼傷時,反而更易於動彈。他抬起受傷的手,笑容帶著歉意,以拇指輕輕撫平她緊蹙的眉;指尖扶在額際,他感覺到垂耳兔的脈搏,像是一顆小小心臟,在碎髮之間溫熱地跳動。結弦垂下視線,掌心輕柔地滑落,掩住她的眼眸,彷彿攏起話聲裡未墜的淚花。

「所以,原諒我吧,幸乃。」他近乎嘆息地說道。
總算歛起笑意,在這短暫的、只有自己能投以目光的時間裡,付喪神的語調平靜如常,簡潔而誠摯,唯有神情流露出一絲惘然。並未維持多久,他移開手掌,早已恢復往常隨和悠然的微笑,望向那雙墨黑色眼睛,「請原諒我。」

那不只是為了她眉眼間的憤怒——他輕易地請求諒解,知道幸乃不會真正生自己的氣,她畢竟是那麼好的兔子。但如果他會成為幸乃流淚的理由,結弦更希望她閉上眼,摀住耳朵,將他連同那些不值一提的苦痛一併隔絕在外,哪怕忘卻也行。一切理應如此,他向來是這種作風,有著於器物而言坦蕩的私情,無須被理解,更不需要誰來寬恕。

但是,請原諒我。他尚未習慣這種驀然而生的動搖,沉默片刻,只是想:請原諒這顆即使雙月時不再,依然本能地為眼淚顫動的心。

「我去拿點東西來。」

他微微一笑,鬆開仍與幸乃交握的手。
幻世 ⛩︎ 橋屋幸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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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情緒有些紊亂,甚至讓她對自己感到陌生,橋屋幸乃沒對誰生過氣,因此如鯁在喉。這是什麼呢。她在結弦疑惑的時間裡找出解答,之所以使用敬語,是她認定了這人沒打算好好配合,而對方大概是這麼打算的,付喪神有些無措的看著她,嘴唇蠕動,才把話給咽下去,最後應允她下來,像是無聲敗給她的眼淚。

你是因我而來,那我的眼淚也理應為你而流。橋屋幸乃想這麼告訴結弦。

而他將手抬了起來,置放在她額前,這次放在她的眉心,接觸的地方透著涼意,她順勢執拗地用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付喪神受不住她這樣的目光,摀住她的眼眸,眼淚流向他的掌,浸濕那些帶繭的地方,那是他作為武器的證明。幸乃可以想到,那雙手比起捧淚,更擅於握血,自己的血與他者的血全都橫倒在手心,該是她恐懼的一雙手。
幻世 ⛩︎ 橋屋幸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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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野淪於漆黑,她的淚也隨之緩緩停下。原諒我吧,幸乃。她聽見結弦的話語,沒有回話,只是摸不清付喪神把什麼樣的心緒藏在嘆息裡,而當她恢復清明,少年容顏再一次撞入視線裡,帶著往日的微笑,嗓音平緩,再重複一次話語,沒有了剛才的手足無措,彷彿篤定她肯定不會追責於他。

而幸乃確實是這樣的。

付喪神拿了醫療用的東西回來,幸乃接過了這些,心裡還在想著:原來那間屋子並不是真的空無一物啊。並讓付喪神往台階下站,方便她借著高度為他包紮,付喪神這時聽話得很,要他抬臂脫衣都十分坦蕩,倒是垂耳兔滿臉通紅了起來,似乎對於見到裸露的軀體感到羞赧。幸好她向來沉默,萬一這時候要說話,她肯定會磕絆起來。
幻世 ⛩︎ 橋屋幸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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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創、上藥、包紮。橋屋幸乃經常受傷,處理起來得心應手,她擦去軀體上掩住陳舊傷疤的血跡,露出觸目驚心的疤痕來,這會是什麼樣的傷呢?妖怪向來恢復力良好,但是這些傷卻永恆的駐留在付喪神身上,她垂著眼,捏著棉花給他上藥,動作謹慎小心,生怕他會因她的動作感到一絲疼痛,對比她小巧的棉球,傷痕顯得可怖且巨大。她短暫地從傷口前抬起頭,與付喪神的視線相撞。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她本想這麼問,但又覺得不必多問,她雖想像不到結弦失控的樣子,但這畢竟是使幻世吵嚷起來的異變,而他大概也不會詳細告訴她戰況。付喪神始終是淡漠的神色,卻要她離危險遠一些,像是躲進他的屋舍裡,把可傷害她的——包涵了付喪神本身的一切,關在外頭。所以她決定什麼也都不問,她現在做著比追問更重要的事。
幻世 ⛩︎ 橋屋幸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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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漫長的上藥時間總算過去,繃帶纏繞在結弦身上,這部分幸乃的手法就笨拙了一些,她綁的不算漂亮,但肯定牢固,她走下台階,想起來自己一直沒有做的事情。

橋屋幸乃張開雙臂,再一次地抱住付喪神。這有異於先前每次表達感激的擁抱,單只是為了確認存在,為了付喪神的心臟仍舊跳動而誕生的一次擁抱。她這次抱得還是很輕,柔軟的兔耳朵貼在結弦身上,小心翼翼的,不去壓到傷口。

「……可以抱久一點嗎?」她終於張開口和付喪神說話,這樣的姿勢裡,她不用去面對結弦的滿身血污,也不必擔憂他的存亡,在門板之後,她不厭其煩的問題就是所有答案了。

她於是說:「我想確定你還在。」

我需要確定你還在,這樣才不會做噩夢。
「想抱多久都可以。」

幸乃抱著他的力道始終很輕,淺淺一碰,像是落在枝椏上的蝴蝶。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結弦想著,卻還是伸出手,攬住橋屋幸乃的腰,將那道單薄的身影拉了過來,直到她整個人窩進自己懷中,隔著繃帶,也能感受到少女貼上來的溫熱體溫。垂耳兔身形纖細,彷彿一碰就碎,他收斂過力道,不至於勒痛她,但也沒打算輕易放開了。

「我在這裡。」他仍舊笑著,語氣倒是相當篤定。彼此靠得很近,他開口說話,少女額前的碎髮便被唇邊氣息拂過,輕輕飄動起來,似乎也承接著付喪神的諾言,「一直都在,不會消失的。」
【幻世】結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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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人類舊時代的殘跡,卻有著妖怪的壽數,於是兩方皆成為眼底的漠然。結弦總是在行走,途徑現世的生死,幻世的隨性,無一處可真正讓他容身;即使他從未想過要死,倒也沒打算努力掙扎求生,只不過徒然走過大地,彷彿足跡未停,他就仍有該去的地方。正因為如此,付喪神很少去干涉什麼,為他人留下隨時能抽身的餘裕,將自己借給少女,也早已做好某天不再被她需要的準備。

可是幸乃掉下眼淚了。垂耳兔妖很認真地看著他,指尖拂過衣袖,讓他留下來,細聲詢問他是否還在。

既然如此,就沒有人能輕易令他泯滅,即使命運也不行。就像是不久之前,他與狐妖短暫的打鬥——雖然相逢多出於偶然,那也是他少數幾個認定的朋友,哪天要是挨上這傢伙幾拳,大概也能一笑置之。儘管如此,當獸爪撕裂胸膛,結弦依舊會掐著青年血沫上湧的咽喉,毫不留情地宣言:你還沒資格要我這條命。
他早已選定可以交付性命的對象,若是她開口,也可以將這條命慎重地捧起來。橋屋幸乃靠在他身上,柔軟而溫馴,成為他輕易便能抱在懷中的未來,既是末路,也是付喪神唯一的歸宿。

「那把鑰匙就給妳了。如果花奈那邊還不方便回去,或是以後有其他需要,都可以進來待著。」

幸乃沒有開口,結弦也就不曾鬆開,維持著擁抱她的姿勢,微笑著把話說下去。垂耳兔的耳朵還貼著他,那是對聲響敏感的一雙耳,他的話語因而放得很輕,是只有彼此才能聽聞的音量,「當然,妳如果想要到這裡來的話,也隨時都可以。」
結弦的身上漫著一種很淺淡的竹香,在刺鼻血味與濃厚藥草味道的遮蓋下,幾乎覺察不出這股子淡香來,但現在她的腦袋緊靠付喪神的肌膚,纖瘦的身子貼著付喪神,便聞見了這個香味,她有些莫名其妙地思考起來,也許有兔子會使用竹葉來築巢嗎?

她對結弦的情感,究竟還有什麼呢。她安靜地環著對方,房門自她打開後就沒有閉上,屋宅裡的一部分裸露在外,月光默不作聲地侵蝕進去,那恰好是她剛剛蹲坐著的位子。幸乃曾將空蕩的漆黑宅子比擬為付喪神的心,她現在進去過了,月光亦灑落其中,那這些是什麼很重要的代表嗎?
橋屋幸乃搞不清楚,只是接受付喪神的擁抱,同樣也擁抱付喪神。她沒有支點的生命找到一小處休憩之所,垂耳兔渺小且不斷逼近死亡,但結弦站立在她面前,看見她的眼淚,並將那顆無用的鈴鐺攜帶在身上,正如她早些所想,這是一切的開始。所以她對結弦自然產生了信賴與仰慕,如今跨過依戀,往更深層的方向去。

但她想,是什麼都無所謂。這股無所謂頗有幾分被付喪神傳染的感覺。她的願望應該會一直是想要待在結弦身邊吧,如他說的那樣:一段路也好,偶爾說話,坐下來吃頓飯,或什麼都不做,只是沉默地待著。那就已然足矣。

待在結弦身邊注視他平靜的存在著。就像現在一樣。她聽見結弦說起鑰匙,嗓音帶笑,聲音宛若晚風徐徐拂過耳畔,落進她的耳朵裡。她始終是兔子,對一切聲音敏感,可以輕易聽聞閒言碎語,可以躲避危險,也可以對另一個存在所許出的諾言深信不疑。
「……好呀。」無數遍的,她以簡短而溫馴的詞彙應答。

她就這樣擁抱著結弦,再次沉默下來。這次橋屋幸乃希望結弦不要再開口說話了,不然會打斷她傾聽他的心臟跳動,結弦可曾知道他說起話來,心跳聲會有一瞬的不平穩嗎?彷彿悸動裡被挾帶某種信念,出現微小的緩拍。

不過她也沒有資格說結弦就是了,因為雙月的干擾,又不只因雙月的干擾,她的心才會久久無法寧靜下來,胡亂而激昂的展現著她此刻鮮活的生命。

但這一切都沒關係的,她聽茶屋裡的客人說,擁抱時兩顆心臟貼近,就會隨著時間漸漸趨於同頻,不曉得妖怪是否也是如此。但倘若能同頻,那肯定是相當安寧的狀態吧,會像是置身於溫暖泉水一般。

橋屋幸乃始終是那麼擅長等待的兔子。她將眼睛閉上,窩在結弦懷中,在腦中細數起秒,擁抱大概還會持續很久,但她想,這對結弦而言,應該也無所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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