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我罹患憂鬱症的這些日子
大概今年三月的時候
某天清晨我很反常起了大早
滑IG看到一個狗狗的影片
我突然無法控制地大爆哭
臨時跟部隊請了假,被我媽送去他們醫院身心科
從此被貼上了憂鬱症的標籤
2024前半年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期間
原本以為只是稍微嚴重點的情傷
沒想到演變成PTSD 直接摧殘我的日常生活
大腦會不停浮現那些天的遭遇 門關上的那聲巨響持續在我耳邊迴盪 被丟下的無助感、被拋棄的恐懼感 強烈到要把我吞噬 每天我都在這樣的狀態下度過 無預警地聯想起相關人事物 被羞辱的嫌棄、殘忍的對待 觸發PTSD,再必須花靠北多的時間冷靜下來 等待下一次發作,無限循環 就算讓自己忙起來,想辦法轉移注意力 終究會有閒下來的時候 一旦閒下來,大腦就會強制播映那些該死的記憶 像彈跳式視窗關也關不掉,想忽略都很困難
那時候說我不是在哭,就是在要哭的路上一點都不誇張
那陣子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掉眼淚
工作到一半得突然跑去廁所哭一下都是家常便飯
就是一直哭,哭成習慣,哭麻了
哭到變成生活一部分,哪天不哭還覺得奇怪
於是,靈魂就這樣淹沒在淚的國度
伴隨著自尊、信仰、價值、歸屬一同陪葬
我意識到現在的我活著根本沒有意義
前方其實沒有光明,剩下的只是痛苦
沒有值得我追求的,也沒有追求的力氣
畢竟天使都會殞落,我還期盼什麼呢 話說回來,也是我把天使逼走的 誰叫我是個不受控的蠢蛋,把自己搞瘋、放棄人生,一切都是自找的 這樣的我還活著幹嘛,多難看啊 在那之後的兩個月,我開始嘗試傷害自己
從小到大不論遭遇任何挫折,我從來沒有認真想死過
要下定決心果然還是需要一些心理準備的
某天晚上我跟我媽坦白,說我可能活不過今年
我媽哭著罵我好自私,總是什麼事都自己決定
她永遠都只是被告知就要接受我的擅自行動
我忘記那天晚上我對她說了幾次對不起
可是想死的念頭只是越來越清晰
最後我轉頭回房,我媽在我身後低聲說了句
「如果你走了,我可能也會跟你一起走。」
那句話很輕很細小,彷彿是刻意不讓我聽清
但著實讓我崩潰,我癱坐在門邊無聲地掉著淚 到底是多糟糕的孩子才會讓母親說出這種話呢 好想消失…真的好想消失 如果我不存在,就不會再是拖油瓶了吧
一開始我試圖割腕,拿著筆刀遲遲不敢下手
我費了很大的努力才勉強將筆刀刺進我的皮膚
然後告訴自己用力往下劃
做了一陣子的心理建設,我深呼吸閉眼睛用力往下劃
我大概只割了不到兩公分
看著我的血從傷口滲出來有點灼熱跟一點快感
可能是因為緊張心臟跳很快吧
大概能懂憂鬱症發作時為什麼會想割腕了
如果那個當下正身處腦內風暴
那股痛感會讓你瞬間清醒,異常冷靜
但這體驗讓我很不舒服,結果之後也沒再做了
後來吃藥的副作用讓我整天想睡
整個人像茫掉沒辦法思考我覺得挺困擾
我就自行停藥了
結果就是一次我假日狀態不對跑去游泳池
我故意跑到深水區,腳踩不到底的地方
試圖讓自己溺水
我記得那時候腦中的想法是我要練憋氣
因為抽菸的關係肺活量變很差該練一下
然後我每次都憋到極限才起來
練一練如果就走了那也好
我一次憋的比一次更久 憋到缺氧暈眩憋到嗆水 憋到心臟跳到像是要爆炸 終於有一次我不小心在要換氣前還沒浮出水面 那一次有比較接近死的感覺 窒息的感覺很痛苦 胸腔瘋狂的鼓動想要吸入空氣 喉頭卻被抵住無法進出任何氣流 手腳使不上力,眼前越來越白 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自己真的會死掉 只可惜我沒辦法控制身體不要掙扎 所以我還是被救生員發現被他撈起來了 我的身體還想讓我活著,真是遺憾
後來救護車就來了,我被送到急診做檢查
我媽仍是那張嚴肅的臉,冷靜地跟醫生了解我的狀況
但我總覺得能感受到她的眼神有些閃爍
後來她到我的病床前,簡單問我想吃什麼
她就跑去買給我吃,從我小時候就這樣
一如既往不曾改變過
她就這樣看著我吃,然後跟我提到年底表演工作坊有一場舞台劇,她想跟我一起去看
還問我下一次上台表演什麼時候?
現在流行什麼演出形式?那個你們有沒有學?
似乎在竭盡所能地想與我親近
她沒有很了解劇場,問了很多外行的問題 但我知道,眼前這個人是全世界最不希望我去死,也最希望我過得好好的 不論我做什麼,不論我是什麼樣子 只要我能健健康康好好生活,付出犧牲她都願意 我笑了笑,覺得無奈 真正可悲之人大概就是像我這樣子吧 只會糟蹋在乎自己的人,連老天都不願意收
因為自行斷藥又有自殺意圖
我被強制住院一個禮拜
但老實說,我那時候完全沒有想死的念頭了
瀕臨死亡的感覺是真他媽的恐怖+哞鬆塊
我只覺得很殘念,不想活又死不掉
那一個禮拜過得挺莫名的
因為被強制灌藥讓我每天都沒啥力氣
所以過得很慵懶
不能用手機對我來說不是啥大問題
晤談的時候儘可能表現正常一點
OT時間就跟病友聊天或玩桌遊下棋啥的
有時候還會唱歌跳舞
基本上就是,很chill~
但也不會讓我想一直待著
畢竟各個病友的狀況不一
嚴重失能全身尿騷味的、思覺失調反應很奇怪的 這些都是我看到就高歌離席 其實進來之後發現我真的算是這裡最正常的 不會自殘,生活能自理,也不太需要調藥 總覺得有點浪費醫療資源 記得出院前跟比較接近正常的幾個病友聊天 大家好像都能感同身受那種沒有活著的踏實感,日子過得毫無意義,每天都很空虛的感覺 這是我此生遇過最厚的同溫層了吧 可惜我得先離開了,希望你們都能好起來
出院之後並沒有覺得人生光明了起來
我仍然活得像個行屍走肉
一方面是受部隊生態影響,一方面是有點發洩心態
覺得自己人生都這麼爛了還死不掉
那我就自暴自棄好了無所謂啊
於是有陣子很常跑夜店泡賭場上半套店
做一些社會眼中自甘墮落的事
只要休假就是在信義區打滾,運氣好還能帶妹子去開房間
偶爾去士林的協會打打德撲麻將或去圓山喝幾杯買醉
無聊就去林森北嫖一下
人生彷彿只幹四件事,抽煙喝酒賭博打炮 一年前的我根本想不到有天自己會變這副德性 然而過得糜爛就算了,還沒有因此比較開心 別人這樣幹很爽,我不覺得爽,只覺得更空虛 甚至認定這是在懲罰自己,逼我要成為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好像只有把自己活成爛人,才能說服自己過得不好是理所當然的 然後每隔一兩週的心理諮商都像是去懺悔 說說最近又浪費了多少生命
久違的滑開交友軟體
生態仍跟我退坑時一樣男性不友善
倒無所謂,我本就不抱期待
多年耕耘的經驗累積還是有所效用
用無心流約了幾個女生約會之後
我得到了一個結論
穿心洞在癒合前是填不滿的,邊填邊漏
也就代表我終究只能逢場作戲,再有發展性我也無動於衷
話雖如此,那段虛無縹緲的日子裡
也曾出現一位讓我印象深刻的女孩
記得是在七月的某天晚上
因為漢光演習要留守十天的我心情很悶
習慣性又跑去按摩店紓壓
結果原本預約的老點臨時請假
不願打退堂鼓的我選擇現場看台
隨意挑了個順眼的小妹便進房盥洗
沒想到那位小妹居然是第一天上班
因為前幾位客人對她挺粗魯讓她有些心生畏懼
我心血來潮提出幫她按摩讓她放鬆心情
順便就自身經驗給她一些幹這行的建議
她似乎慢慢信任我後開始對我撒嬌開玩笑,我們也漸漸聊開
或許是入這行不深的關係,她沒有習以為常的應對官腔,也沒有看破紅塵的老練感
在我面前的就只是位愛玩愛跳舞的大學生
跟我在ruff會把到的妹子幾乎同類型,讓我有種親切感
我下意識就用夜店的那套跟她打情罵俏
等我回過神來我們已經完事後光著身子抱抱睡ㄌ
然而我突然意識到我好像沒帶夠全套的錢
看她蠻正又年輕感覺不便宜,嚇得我趕緊求情
沒想到她說沒關係不跟我收,畢竟自己也想要
這使我對她的好感提升不少
因為她做完我這台就下班,我們便順道一起去吃宵夜
那時才真正認識了她,原來她也是病友
先說說她的外型,其實多少看得出來是有身心症的
有舌環跟鼻環,耳洞打了十來多個,
全身都是刺青,但大多時候穿衣看不到
刺青內容偏負面,讓我比較有印象的是手腕上一個融化的哭臉
夾帶著細微疤痕的手臂,無聲地替她表達了痛苦
那個月的月初是她第三次自殺未遂
我遇見她時她才剛出院不久
聊到一個段落,她給我看了一部影片
是她在跳樓前拍下的自己
我聽著她在影片裡歇斯底里的哭喊
訴說著無法被接收的痛苦、委屈、絕望
明明自己受了傷,字裡行間卻仍充斥對他人的遺憾、愧疚與抱歉
伴隨救護車的鳴笛聲,劃破寧靜的夜晚
該說她涉世未深嗎,我不確定她為什麼會願意給我一個陌生人看這個影片
或許在她眼裡我們是同一艘船上的人吧
雖然對於她那麼信任我還是有些訝異
我們後來有交換聯絡方式
那十天留守我每天跟她聊天
彼此分享生活,關心對方在幹嘛
我都叫她球球,今年20歲,淡江財金大二生
家裡養了一隻小貓,是位典型貓控
興趣是閱讀、跳舞跟攝影
平時喜愛去深夜咖啡廳看小說
對西西里咖啡情有獨鍾
有些黏人,有點少女心
喜歡三麗鷗的水怪漢頓跟吉伊卡哇到有點狂熱的程度,週邊收藏應有盡有
因為之前發病時報復性消費欠了卡債 想早日把卡債還完便經朋友介紹入了八大行業 曾經有位恩愛的前男友,因為承受不住發病的壓力而離開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同病相憐,我難得不再互動時感到空虛,並開始對她有些在意
之後我跟球球私會了幾次
她會帶我去她很喜歡的咖啡廳看書
我唸我戲劇班的劇本,球球看她的村上春樹
邊聽著店家播放的抒情樂
已經好久沒有這麼愜意了
唸到一個段落,我們會一起出去抽根菸
球球說比起影像,文字能帶給她的感受更多
雖然偶爾也會追劇,但還是比較喜歡看書
除了咖啡廳,我們也去過唱片行
球球很喜歡Keshi ,可以在唱片行戴著耳機聽著R&B待一整個下午
但不管去哪裡,球球總是會帶著一台拍立得 沿途記錄下生活的光景,可能是一株盆栽、街邊的車水馬龍、或是河邊玩耍的孩子 我也是第一次跟這麼文青的女孩密切相處 跟過往經驗不同感覺挺新鮮
球球熱愛跳舞,平常沒有上班的時候她會去參加舞蹈班
甚至可以說跳舞是她活在這世上最後還想堅持做的事
偶爾我會收到她上完課分享給我的喜悅
我也會跟她聊聊我戲劇班的收穫
這樣的交流是我一直嚮往且熟悉的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像這樣聊天了,很欣慰
然而過陣子,球球便沉寂了一段時間,說她情緒低落
我出於擔憂,在某天下班晚上約她去看夜景散心
那晚她跟我說了很多,包括這些年來的遭遇跟心路歷程
我也才知道她背負的是怎樣沉重的人生
老實說身心症在八大行業並不少見
以我認識的就有四、五個
有被家暴的、被性侵的、年紀輕輕就當單親媽媽、家裡欠債被黑道追殺
球球的身世還不算最坎坷的
但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她講故事的時候,我卻特別有感觸
或許是因為我在她身上看到了跟我一樣的掙扎吧
太過善良的人無法被溫柔以待 但就算痛苦,飽受折磨,也終究無法不去在乎他人 其實我們比誰都想愛這個世界啊
我後來才知道,球球帶我去的那些地方
都充滿著她與前男友的痕跡
在他們分別之後,便不再有人能在她低靡的時候接住她ㄌ
也正好那時我們偶然相遇
所以她一時把我當成浮木,把原本對男友的依賴轉移到我身上
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哭泣的樣子
我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只是靜靜地抱著她
看著在懷裡的她,我突然有種感覺
我好像也正抱著那個破碎的自己
我意識到那正是我心中的渴望,渴望也有一個人可以像這樣抱著我,讓我在他懷裡盡情地哭
但我知道,那個人並不是她
後來,球球沒有找我了
最後我帶她看了一場很inside的舞台劇
她微笑地對我表達了這段時間的感謝
我們便從此漸行漸遠
沒有特別講明,但彼此都有共識
彷彿有個潛規則,我從來不揭穿,她也不去打破。
我想未來我們都不會再見面了吧
我知道,我們是無法成為彼此救贖的
我們可以同病相憐,但終究都還只是被照顧者
我們都想成為照亮他人的太陽,但光芒卻太黯淡被烏雲所蒙蔽
只是我仍是從縫隙裡看見了妳透露的微光 雖然微小但特別耀眼呢 如果有天烏雲能散去,妳一定會是一顆很溫暖的太陽
我喜歡她嗎?可能是喜歡的
喜歡她熱衷投入的模樣
喜歡她偶爾展露的稚氣
喜歡她藏得很深的悲傷
喜歡她深得我心的共感
我不清楚她究竟是怎麼看待我的,又是否對我心動過
但那都無所謂,至少我終於相信這世上某個角落有人能明白我的感受
而她正努力的活著
這大概是兩個月前的事
前幾天我媽問我為什麼當初看到那隻狗狗的影片會哭得這麼傷心
我想了想,大概是因為覺得看到了曾經幸福的自己吧
距離我患病也將近快一年
我得遺憾的說,它還沒有痊癒
我不是很喜歡把人生比喻成遊戲或是一齣劇什麼的
但如果要貼切一點表達我目前的狀態
就像是我練壞了一隻角色又不能砍掉重來
所以無心遊玩便開啟自動模式掛機
不論那隻角色後來變怎麼樣都沒差了
又好比像是有個不受控的演員
自作主張亂演一通把好端端的一齣劇給毀了 導演氣得半死還沒辦法把這王八蛋趕下台 直接放棄整齣戲走人,台上演員要怎麼還搞都隨他去他不在乎了 我就是那個角色跟那個演員
事到如今我對自己與未來早已不抱任何期待
過得好不好似乎都無所謂,痛苦就繼續痛苦吧
我只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在了無牽掛以後到瑞士去安樂死
那便是我人生最大的夢想
但在那之前,我會再努力一陣子吧
畢竟妳也還在繼續努力,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