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間線:暮夏

地點:港口
他說:等妳有空的時候,陪我去看海吧。
比之現世,幻世的夏季要涼快得多,月光不帶溫度地灑落,稍一不留神,季節便悄然溜到了尾聲。平時的港口市鎮算不上熱鬧,唯有這個時節,舊人離去,新客到來,結弦牽著幸乃,走在並不寬敞的街道裡,便能感受到明顯不屬於妖怪的氣息,或迷茫、或悠閒,正使用來自現世的語言交談著。夏日正在遠去,他在此刻清晰地意識到這一切,即使那些陌生身影從潮水另一端帶來了些許暑氣,也終將消散在海風當中,經久未改的月色之下。
垂耳兔答應要完成他的願望,於是他們穿越這片曾行走無數次的大地,從聳立的幻天桃木之下,途經熱鬧如常的夜魁町,直到人聲遠去,海潮氣息撲面而來。他從街巷之間望見幻世海,翻滾著黑沉沉的浪,自矗立於遠方的鮮紅鳥居而來,又化作泡沫,碎裂在偶有人跡的岸邊。
結弦並沒有那麼喜歡海洋。
他討厭浸水,出自器物的本能,儘管化作人形以後沒什麼晾不乾發霉的困擾了,仍然有些抗拒,大概只比碰火來得能接受一點。雨水、溫泉、冰湖,付喪神能避則避,眾多水源之中,自然也包括圍繞陸地的整片幻世海。他稱不上善記,卻牢牢記著自己第一次踏入幻世門的光景——當初聽說幻世傳聞時,或許該多費些心思,問一下提供情報的妖怪們,門後到底連接著什麼樣的地方。無論如何,那都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
可談及橋屋幸乃,無可避免地,他便會想起那些翻湧的浪。整座港口城鎮都浸透了海潮的氣息,他們在其中相遇,無論是旅舍的長廊,或是張貼告示的街道一角。那時他們尚未熟悉彼此,垂耳兔怯怯地說話,語聲細微,更多時候只是看著他,呼吸之間,海水似乎也漫進了那雙沉默的眼眸。
而結弦垂眼看去,潮聲彷彿也靜靜地攫住腳踝了。
「上次到這裡來,還是秋天的事情呢,遇到幸乃的那時候。」
走在近海的街巷裡,他握著幸乃溫熱的手掌,一如當初在紅月之下,兩人第一次牽起手,走過這段不長不短的路。微風裡除了潮氣,也逐漸帶上幾分涼意,結弦側過眼去,看向靜靜走在身旁的少女,於是淺淺一笑,「現在,秋天又快到了。」
幸乃原本打算趕在幻世門開前,走這一趟的。
她太熟悉紛亂的漁港,吵嚷的市集,漆黑的海浪拍打堤岸,船夫晃蕩船槳,帶來屬於現世的氣息,浸透過日光的、更為熾熱的,那些來自夏末的暑氣,而後他們——無論人類或妖怪,都會踏上這片不算大的陸地,與她瓜分同一片天空,成為這永夜世界的養份。幸乃垂著眼睛,握緊了那隻牽住她的手,沉默地想:但她確實也是在這樣躁動的季節裡遇見結弦的。
沒什麼好後悔的,這是結弦的願望。
儘管幸乃不曉得他是否真喜歡海,但付喪神微笑起來,佇立在寧靜的竹屋門口,用那雙她向來無法拒絕的眼睛注視她。那是淺金的色澤,是落在她身上宛如神明的垂憐。他笑著許願:陪我去看海吧。
這甚至算不上願望,橋屋幸乃想,並應允下來。一趟有些漫長的路,橫穿幻世大陸,走下來費時費力,卻是她必然頷首的邀約。她和結弦已經很久沒有走這樣長的路了,會比從夜魁町到雪山山腳的路更長一些,更遙遠,畢竟要見到海,就彷彿昭示他們能這般牽著手,走往更多看不見盡頭的地方。
這是她道過別的海,橋屋幸乃離開港口之前,抓握著那本記名簿,像是重新拾起自己的名姓,要將她虛構的一切帶離那裡。她只堪堪停留岸上,靜默地注視結弦靠近那片如野獸般廣大而殘忍的海,秋日的清風淌過,付喪神發出幾乎嘆息的輕笑,揭過她的茫然無措,朝著她伸出手,那大概是被磨損過的粗礪掌心,稍顯冰冷且不近人情,但幸乃看著與風擺動的鮮紅耳飾,輕輕扣住了他掌心的邊緣。那麼一切可以從這裡開始。
也可以在更早之前的長廊之中就存在。
牽著手的時間長了,她的體溫自然就遞了過去,將宛若器物的付喪神指尖都捂暖了些,付喪神發出感嘆,提起上回,神情平和,然而他將目光投向她,淺淺的笑了起來。
「……是啊,好久沒有來這裡了。」她輕聲應答,任由潮音再度淹過她的聲音。
一年不到的時間,對妖怪來說本該短暫,但她現今想起來,倒覺得是件有些久遠的事了。這裡分明距離夜魁町不太遠,她卻不曾貪戀,因此一次也沒有再走往無比熟悉的街巷,這可以歸咎於她並不喜歡海:垂耳兔怎麼會喜歡海呢,她該是棲居森林的陸地生命,濕氣過重的地方會使她一身淺棕的皮囊腐朽,生出霉氣。
但她還是與結弦來到這片海前方。
走下梯道,兩旁的燈籠搖晃,風拂過她柔軟的髮絲,同樣也吹過了付喪神的側頰,以及那垂綴著的赤色,不代表殺意與不祥,安穩地待在她身旁,少女的指尖微微動了動,蹭過結弦手心那些不平整的痕跡,這之中有多少是傷痕呢。她很輕地思考,宛若一閃而過的嘆息。
「海好像不曾變過。」她看著平靜的海面,在築起的堤岸街路,隔著欄杆遙望獨屬於幻世的海,少女心念微動,視線落在船夫常靠的位置上,那裡空曠,看來船夫還在海上,幸乃蠕動起嘴唇,有些溫吞地主動朝結弦問:「那麼,要下去走走嗎?」
「嗯。」他笑著回答,「海一直都是這樣的。」
幻世門似乎總是矗立在那頭,海浪彼端,成為一道沉默的風景。除了長居於水中的種族,幻世海往往只聞浪濤之聲,每年的這個時節,才會短暫熱鬧起來;人們落入海中,或被打撈上岸,或是兀自下墜,被吞沒在黑沉沉的浪潮裡。海水始終如一,至少,在他眼裡就從未改變過。
願意走到海裡去的人,或許便能察覺到潮音的細微變化,而結弦向來漠不關心,匆匆來去,岸邊白沙淹沒過腳踝,卻未能將他挽留在漸漸上湧的海浪之中。
他想:人們是為了什麼走向大海的呢。
離開湊本家宅之後,抵達幻世之前,他曾經見過現世的海洋。過往八百年裡,付喪神沒有關心過那樣的景色——這世界上有山光,有海景,或新綠如鴨毛,或爽朗入目來,他全都聽說過,卻從未親眼見證。結弦的目光落在並不廣大的宅邸裡,落在人群當中,於是他看見了孩子們,起先學習射箭、舞刀,後來學著用槍,穿上西式的衣服,頭也不回地走出這座院落。人們總要走出家宅,從前是走到外頭去,踏在廣袤的大地之上,後來他們越過了海,抵達付喪神未曾聽說過的地方。
越過海洋,是為了到哪裡去呢?屬於陸地的弓從未探問,直到百年之前,他離開湊本家,孑然一身落入這片海域,也沒有真正得到答案。
結弦只是眺望著眼前景色,一如去年秋日,佇立在垂下視線的垂耳兔身邊。
「好啊,難得來一趟。」
既然是來自幸乃的邀請,他不打算拒絕,愉快地應了下來。少女的手還停留在掌中,他稍稍握緊了些,如同引領,帶著橋屋幸乃往前走去,沿著堤岸處通往海灘的階梯下行,步履穩健,直到兩名妖怪都穩穩踩在沙地上,鞋襪輕微下陷。結弦回過頭,於是見到那張一如既往映著月光的臉龐,不再停留於遠方,而是仰起臉來,安靜注視著他,那雙水澤般的眼眸一覽無遺。
付喪神報以微笑。海浪拍濕不遠處的沙地,稍稍上湧,與他們仍然隔著一段距離,便碎成一朵朵雪白浪花。
「如果不害怕的話,要再走近一些嗎?」
言詞於不經意間吐露而出,結弦笑著開口,並未深究自己話語背後的動機,只是專注地望著幸乃,輕聲承諾,「我會牽著妳的。」
結弦是為什麼帶她回到這裡的呢。
與付喪神共同注視海面的間隙裡,橋屋幸乃短暫感到困惑,甚至連自己的用詞都懷疑起來:回到?這就彷彿港口真成為她的家鄉一樣,少女憂然地思慮,現世的山景距離她越發遠了,恐懼依舊清晰可見,但本該稱之為家鄉的地方做了替換。無論如何,那座山以不作為她可棲息之處存在了,那海呢,假若海邊的景色可亙古,那就能是故鄉了嗎。
付喪神沉聲應答,在旅途中是再尋常不過的事,結弦往往如此,對於她的問題和提議都無比坦然,彷彿以此告知她,就算已全部身心去信賴也無妨,他早已站在河岸線的邊緣,伸出那雙不被世界輕易撼動的手。
她想:那橋屋幸乃又如何不能信賴結弦呢。
拍岸濤聲近在咫尺,鞋跟陷入沙地內,徒增幾分行走的困難。幸乃甚至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上回行於此處的觸感,無論是沙灘留下的步履腳印,又或是她在長廊曾落的淚漬,都屬於短暫易逝的痕跡。但她現在停滯在這裡,記憶如浪潮,風聲掃起波濤,划過漆黑水面,也吹至她溫潤如海的眸裡。
那說不上太美好的記憶。求生本能混雜恐懼,船夫一把撈起頭暈目眩的小垂耳兔,她是那趟船裡蜷縮最甚的妖,待在晃蕩的船尾,將胃裡曾灌入的海水及灼燒的濃煙都吐入墨色的海面,彷彿連曾經的死亡都嘔出來了。船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渾身濕透的兔子裙擺上沾滿泥沙,癱坐在沙灘上,顫巍巍的吐出虛構的名。
所以她應當是畏懼海的。此刻也將視線從海上挪開,溫馴地信賴起走在前端的付喪神,海風吹亂她柔軟的淺棕髮絲,同樣吹散鮮紅的流蘇耳飾。兔妖少女在沉默的注視下安放自己的心臟,不輕易與海洋起伏,結弦注意到她的視線,回頭朝她微笑,半晌,輕聲向她詢問是否要再靠海近一些。
她握緊了被牽住的那隻手,想起在竹屋裡對於慶典的請求:一起去的話,你要牽緊我的手哦。那時她對情愫尚未清明,不曉得付喪神凝望自己的目光淺藏何種意義,但卻是軟性且執拗的開口,她會一直這麼開口的。橋屋幸乃篤定。
但結弦早於這之前,向她承諾了。
「好呀。」少女的面容鬆動下來,不禁為結弦的承諾動容,她先是應允,隨後有些釋然的坦白:「雖然,我有點害怕。但是……」
「但是你會牽著我的。」她覆述道。
所以,那些害怕可以短暫地被捨棄在身後。
「這樣啊。」他不禁笑了起來。
橋屋幸乃是如此的信任他。時至今日,結弦已經能對這個事實用上毫不保留的肯定句——少女握著他的手,坦言害怕,神情卻顯得釋然,彷彿再抓得緊一些,他們交疊的掌紋之中便容不下任何恐懼。自保的弓矢、汪洋裡的浮木、前行時的道標,付喪神在她的觸碰當中成為任何事物,又或者,只是因為一些隱晦的情感,而靜靜勾住彼此的手。她像是回音一般覆述起自己的語句,而他只是微微一笑,牽著垂耳兔,往海浪的方向走去。
「其實我也不怎麼喜歡海。」海風徐來,吹亂他的聲音,依舊是平時那樣的溫和語調,「但是,因為是和幸乃一起走過的路,所以再走一遍也挺好的。」
白沙之上留下了兩道足跡。他們走到海浪拍擊的岸緣,船夫的船隻曾經停留之地,結弦向前邁步,鞋尖陷入濕軟的海灘;幸乃站在還沒被濺濕的那一側,他於是慢下步伐,回過頭,看向在牽引之下,同樣溫順地停步的垂耳兔妖。
他仰起臉來。
背對整片幻世海,某個秋夜裡的橋屋幸乃似乎仍在低頭看他,長髮飄逸,沉靜不語,一輪巨大的紅月於身後冉冉上升。她渾圓的眼眸低垂,如同湖水,卻又更加遙遠,更加幽暗,他光是看著,言詞便盡數沉沒於水澤,只從波光裡看見自己的倒影。那是如此純然的黑,夜色註定落入其中,經久未改,才能沉澱出那樣一雙眼眸,既然如此,又怎麼不能算是一片海洋。
「秋天的時候,妳是留在岸上等我的吧。」
結弦伸出手,稍稍攏起她因風飛舞的髮絲。這並不是他們一起走過的路,垂耳兔妖如今踏在陌生的足跡上,沿著海灘延伸,直至他曾經孤身佇立的地方。妳是因為我才走到這裡來的,他想,為了這個念頭微笑,「站在這裡的話,抬起頭,就能注意到妳正看著我喔。」
「幸乃。」他呼喚,「橋屋幸乃。」
海潮拍打著他的腳跟,碎成浪花。付喪神不在乎那些,只是鬆開手,任由少女稍長的髮絲飛揚起來,劃過天際,將眼前月光分成細小的破片。結弦淺金色的眼眸亦清冷似月,卻帶著幾許溫柔,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他面對自己的海洋,不過是淺淺一笑。
「我可以擁抱妳嗎?」
她沉默地聽著這一切。
海浪拍打灘岸的聲響與付喪神的語句交疊在一起,對方平和地微笑,解釋起目的,裡頭不摻雜任何困惑與遲疑,像是在講述無比確信的事情。橋屋幸乃就做不到這件事情,因為無法做到,因此才會嚮往如此的語言,悄然將結弦作為一種標竿和準則。
不喜歡海,但是為了跟她再走一遍而來。
結弦停下了步伐,回過頭,視線落在她身上,鞋襪因踩踏砂礫而陷了下去,少女於是眨著眼睛,聽見結弦說起上一個秋日的事情,那時她只能站在岸上,安靜地注視他耳畔被海風吹亂的流蘇,那時候的付喪神有回頭在看她嗎?幸乃記不清,也許是大腦下意識反駁了被注視的記憶,因此聽結弦說起來,才有幾分遙遠的意味。又或許,那一切被海吞沒了也說不定。就和她的聲音一樣。
但無所謂的,落下的那些被結弦撿起來,拍去灰塵,重新擺在她面前,讓她去正視這份並不只存在垂耳兔的記憶,結弦的手幾乎觸碰著她的臉,髮絲輕易地逗留在他掌心裡,而後他喚起她的名字。
她那充滿祈願而誕生的姓與名。
付喪神放下手,朝她提出請求,幸乃無法分辨出對方的心緒,只好跟著微笑起來。這本來就起於結弦的願望,旅途中要做什麼事情也都可以全然交給結弦安排,少女垂下頭,注意到自己這側的沙粒乾燥,但付喪神正被海所打濕著。
她往前踏了一步。
現在海浪同樣拍上她了,濡濕了她的鞋襪,遠方是逐漸甦醒的血月,近處是漆黑如墨的深海,橋屋幸乃在此抬起她的頭,沉沉地與結弦對視,隨後微微張開手,有些靦腆地笑了。
「好呀。」她輕聲答:「請擁抱我吧。」
幸乃沉默著,一如既往,只是朝他眨了眨眼睛。與她給人的印象相比,少女有著一張稍顯稚嫩的臉龐,柔軟而白皙,與他對望之時,眼眸的顏色便顯得愈發幽深。也許那是因為她本就年輕,結弦想,儘管妖怪難以透過外貌估算年齡,真要說起來,自己的面容亦稱不上飽經風霜,依舊兀自猜測著。
他尚未了解橋屋幸乃。距離他們第一次好好交談,也才過去一年之久,過往仍舊模糊,只由她的三言兩語拼湊出輪廓。和我說說妳自己吧,他曾那樣開口,於晴朗的冬日小徑上,以一雙留不住他人的手,捧起少女吐露的一切言詞。時至今日,望著那雙海一般的眼眸,那樣的語句仍然在胸腔裡醞釀——說說自己吧,或哭或笑,毫無保留,哪怕是一片無足輕重的飛灰,也將被他視若珍寶。
而後垂耳兔開了口,語聲輕巧,如同一根飛揚於海風中的羽毛。
於是他的念想、他的私心,在那一刻都顯得無關緊要了。她原本無須弄濕鞋襪,卻張開雙手,踩進才剛說過畏懼的海水當中,走向他這一側的世界,如小動物般靦腆,卻仍舊對他微笑著。如今無論誰的雙足都浸在水裡,鞋尖抵著鞋尖,在有幾分狼狽的景象裡,幸乃注視著他。
結弦不禁笑了起來。
不只是平時那樣,眉眼微彎,平和而從容的笑意。付喪神聽見自己的笑聲,聲音清越,與秋日裡嘆息般的嗓音不同,透著由衷喜悅,迴盪在空曠的幻世海岸。他沒再多說什麼,只是伸出手,將眼前少女攬入懷裡,收緊臂彎;這下沒有人看得見海了,幸乃靠在他胸口,而他背朝汪洋,擁抱著屬於自己的海潮,舉目所見,盡是鋪滿黯淡月色的街道,他們曾共同行走過的痕跡。
幸乃。他貼著她淺棕色的髮絲,輕聲呼喚,不為什麼,只是將這個名字含在唇齒之間,無比珍視地,念誦起普普通通的幾個音節。
他記得垂耳兔在雪山上怯怯提起的一切:這是寄託著祈願的名字,來自一枚御守,彷彿神明對於小生命短暫的垂憐。可結弦不關心神明,不要那樣難以信靠的偶然,橋屋幸乃就該是幸運的、幸福的,她想要一份祝福,而他願意連同自己的生命一併交付。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幸乃身上,眼眸似月,似乎要為她點亮回家的夜路。
既然如此,就由他來呼喚吧。將音節連綴起來,在無關緊要的日常之中,在不知道能夠延伸得多遠的未來裡,一次又一次,念誦起這個含有一絲溫暖的的名。
如此一來,哪怕浪花於腳下碎散,潮聲裡偶然相逢的他們,依舊能成為彼此的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