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玩
《重生為沒人愛的惡役》後,
決定將裡面的角色收編成自家OC來養,
並在此噗幫他們續寫一些創作。
OC設定和前半部劇情是之前遊玩單人TRPG骰出來的,
後半部會是個人的衍生創作與設定!
避雷警告1.非文手,文筆bad,佛系寫寫劇情自嗨自萌CP
2.設定有些地方邏輯怪怪的地方,還請見諒
立繪樓蕾娜‧諾克希絲

艾利歐特‧克羅尼斯
還沒畫好
回過神時,她已經穿越到了《早春綻放的愛之花》的世界。

她為何確信無疑?因為鏡中映照出的那張臉——奶黃色揉合淺灰的長髮、幽深的黑眸,以及左眼下三枚稜形印記——分明就是「蕾娜‧諾克希絲」,《早春綻放的愛之花》總是黑化的惡役女配角。
這正是那款她剛打出第六個 Bad Ending 的遊戲。
《早春綻放》是一款乙女戀愛遊戲,女主角是一名愛情小說作家,為了蒐集題材而結識了形形色色的朋友,並與眾人相處融洽。主線劇情描繪她與各位男主相識、相知、相戀的過程,然而,這些男主之間盤根錯節的政治鬥爭,也將她的遠房表妹「蕾娜」捲入其中。
而如今,她正是穿越到了蕾娜這個角色之中。
蕾娜是替教廷奉命的大祭司,同時也是三皇子艾利的訂婚對象。她是只有在面對教徒時稍微親和,平時則冷若冰霜的女性,嘴裡不太說出祭司之詞外的內容。因為蕾娜太過冷淡,她對外的評價一直不太穩定。
而蕾娜在遊戲開始的一年半後,動用了自己全部的魔力對整個教廷造成了大規模傷害,女主角和眾男主們也被在那次傷害中被波及。
目前已知的六條劇情支線,全都指向蕾娜的死亡。
可是她還不想死啊。她還想……回到台灣,完成那場準備近一年的公務員考試。
她冷靜地整理了各個結局,發現其中五條都與蕾娜的未婚夫——艾利,脫不了關係。於是,她做出決定。
就像那些網路上的三流惡役小說一樣,她的首要目標,就是在不被艾利厭惡的情況下,順利解除這樁婚約。
而她心底有個直覺告訴她——只要能活著見到女主角的好結局,她就會有機會能回到台灣。
好累。
穿越過來的時間是深夜時分,而她此刻身處蕾娜的個人房間。
一陣倦意如潮水般湧上,她不知不覺闔上了眼皮。
「大──大祭司閣下──!!」
次日,她被一陣慌亂的女聲喚醒。
穿越到蕾娜身體的那一刻,她便承接了這副軀殼過去的所有記憶。因此,她立刻辨認出這道聲音的主人——教廷中的初級祭司,埃米。
與其他初級祭司不同,埃米在蕾娜身邊的職責更像一名秘書,負責安排她的日常行程,協助處理瑣事。
她剛從床上坐起,房門便被氣喘吁吁的埃米推開。
「……怎麼了?」
埃米瞪大雙眼,視線落在她身上那襲睡袍,隨即驚慌失措地低下頭,「閣下,對不起──!!」
「……沒關係,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閣、閣下……」埃米淚眼汪汪,語氣顫抖,不知是因為內疚,還是因為出了什麼極為嚴重的事?
「外面正在流傳,閣下與太子殿下昨晚在郊外進行野、野、野──」埃米焦急地一口氣喊出來,卻在最後一個字時猛然頓住,怎麼也說不下去。
「……?」
「喝、合──」她像是說出了什麼大不敬的話,驚恐地捂住嘴,隨即放聲嚎叫,「啊,閣下,對不起啊──!」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她不記得《早春》是一款 R18 遊戲啊。
「埃米,冷靜點,具體說說,你聽到了什麼流言?」
「閣、閣下……外面的人說,昨晚有居民看到叢林那邊有兩個沒穿衣服的身影,似乎正在進行……不可告人的事。其中一人頸上還戴著鍊子,四肢趴伏在地上,甚至……甚至還發出了汪汪叫的聲音……」埃米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神飄忽不定,「他們說,那人有著一頭淺黃色長髮,完全就是閣下您,而另一位則……應該是三皇子殿下,畢竟……您二位是……訂婚關係……」
她的語氣越發遲疑,最後小聲補上一句:「他們說……您二位行為不檢點,不適合作為這個國家的未來領導者……」
「嗯……這樣啊。」
還好她承襲了蕾娜的記憶,至少能確定這件事與蕾娜無關。
昨夜的蕾娜,整個晚上都在帶領信徒舉行禱告會,最後蕾娜躺在床上,施展了某個魔法,接著就是她穿越過來的場景了。雖然不知道蕾娜施展了什麼樣的魔法,但她確認絕對跟這個桃色誹聞沒有關係......
「埃米,你去請昨晚參與禱告會的信徒與祭司們協助澄清謠言,讓大家知道,那個人並不是我,更不是艾利歐特殿下。」
畢竟玩過《早春》,她非常確定——艾利歐特絕對不是那種人。
「好、好的!」埃米連連點頭。
她微微頷首,語氣平靜而堅定:「……神將會指引人們走向清明之路。」
這正是蕾娜平日最常掛在嘴邊的話。
埃米離開後,她坐在房內,隨手取水進行簡單的洗漱。
早上的鬧劇實在荒謬至極。
蕾娜與艾利歐特作為訂婚中的教皇之女與三皇子,確實威脅到許多人的利益。宗教與皇權的聯姻,無疑會進一步加深影響力,對各地領主構成更大的壓力。但若想透過這種低劣的桃色誹聞來攻擊他們,未免也太過天真?或許這只是某個人一時鬧脾氣的小手段,對於身為惡役女配的她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麼威脅。
只是,她很清楚,蕾娜本身對艾利歐特而言,也是個威脅。
這算什麼小孩子的鬧劇攻擊?
艾利歐特聽著手下呈報今日的情況,一邊覺得這荒謬又低劣的謠言滑稽可笑,一邊卻因為自己被牽扯進去,甚至還與蕾娜‧諾克希絲「做了那種事」,而感到不悅。
神殿可是他的敵人。
「所以呢,這傳聞現在鬧得怎麼樣了?」艾利歐特漫不經心地問道。
「……那個,蕾娜大祭司已經出面澄清,表示此事與她及殿下毫無關聯。此外,神殿和殿下這邊也都發出了兩人不在場的證明。」
「哦?」艾利歐特挑了挑眉,語氣中帶著幾分玩味。
原來那位大祭司還特地幫他說話了?
昨日的時光,在繁忙的教廷事務中匆匆流逝。
她知道,蕾娜自有記憶以來便生活在神殿之中。教皇是她的父親,卻從未盡過一絲為人父的責任。蕾娜厭惡這座神殿,厭惡她在其中的生活。
在教皇的安排下,蕾娜於四年前與艾利歐特訂婚。然而,兩年前,教皇卻又以神的旨意為由,命令蕾娜擔任大祭司。
這個世界的祭司雖然可以結婚,但大祭司在任職期間——整整八年——不得締結婚約。因此,雖然蕾娜無法與艾利歐特成婚,但只要蕾娜卸任後便可成婚,所以外界也沒有理由施壓撤銷這樁政治聯姻。
在工作的間隙,她一邊整理著蕾娜過去的記憶。
等她回過神來,夜幕早已低垂,到了該休息的時間。
然而,就在這時,有人前來傳信——艾利歐特要求與她見面。
這並非正式的書信,而是一封蓋有艾利私章、以未婚夫之名寄來的請求。
她回味著蕾娜的記憶,卻發現其中竟鮮少有關於艾利歐特的記錄。儘管名義上是未婚夫妻,他們彼此心知肚明——這場婚約從始至終只是政局中的一枚棋子。
他們對彼此並不熟悉,關係疏離而脆弱,仿若風中搖曳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教廷與帝國長年僵持,像一顆未爆彈,而一旦爆炸,首當其衝的,很可能就是他們兩人。
他們不過是兩個無法輕易替換,卻終將成為消耗品的道具罷了。
艾利歐特推開了酒館厚重的木門。
喧鬧的人聲迎面而來,與他習慣的環境格格不入,就連身上這套私服也讓他感到些許不適應。
他今日來此,純粹是因為收到了蕾娜的會面請求。這樣說來,或許顯得有些曖昧,但事實上,他們的關係遠遠稱不上親近——甚至可以說是陌生至極。
不,與其說關係不好,不如說,他們身為未婚夫妻,卻疏遠得近乎形同陌路。
艾利歐特從未真正考慮過與蕾娜結婚,畢竟這場婚約不過是一條助長教廷吞併皇權的悲劇之路。但現階段,他還沒有足夠的勢力能與教皇抗衡,因此,這層薄如紙片的關係,暫時仍得維持下去。
為了避免引起騷動,他特意喬裝,至少沒有讓人一眼就認出他是三皇子。畢竟,帝國的三皇子突然現身於一家籍籍無名的小酒館,必然會掀起軒然大波。
但他知道,蕾娜肯定能立刻認出他。

畢竟,他的右眼仍然覆著眼罩——那是教廷在八年前送給他的「禮物」,一份無法輕易遺忘的垃圾記號。
……話說得太滿了。
蕾娜真的能迅速認出他嗎?
她可曾在意過他失去的這隻眼睛?
她對他的神情向來冷淡,而這份冷漠,她似乎也施捨給所有人。
大祭司是公正的,她與神一同愛著世人。
真是可笑。她的冷漠,倒確實做到了公正無私。
艾利歐特嗤笑了一聲。
這隻失去的眼睛,他該怪罪蕾娜嗎?
他也不是那麼清楚,但她鐵定不是無罪的大祭司。
-
作為教皇的女兒,蕾娜‧諾克希絲自然擁有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即便今日難得換下祭司袍,低調地坐在酒館一隅,她依舊顯眼得讓人無法忽視。
艾利歐特掃視整間酒館,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鎖定了她的身影。
他收到的信上,蕾娜說有事想相談。這是他們訂婚十餘年來,她第一次主動提出會面。上次與她見面,應該是十個月前的建國祭典吧?
突然的信件,加上昨日那場鬧劇般的緋聞……或許,蕾娜‧諾克希絲確實有必要與他討論些什麼。
雖然按理來說,他應該恨她的——但身為皇子,未婚妻的會面要求,他還是會回應。
畢竟,他們的婚約從來不是什麼可以用意氣用事來決定的兒女私情,而是赤裸裸的政治算計。
「……蕾娜‧諾克希絲。」
艾利歐特走近那名淡奶色長髮的少女,低聲喚了她的名字。蕾娜聞聲抬頭,動作輕微卻流暢,長髮微微揚起。那雙深邃的黑瞳中,一抹短暫的倉皇一閃而逝。
真難得見到大祭司露出這種神情。艾利歐特勾起一絲冷淡的笑意。
「艾利歐特‧克羅尼斯殿下?」
她的聲音輕而飄忽,語氣間似乎帶著一絲試探。
試探?
這需要試探嗎?
艾利歐特微微皺眉,心底浮現一絲不悅。
「在這裡就別喊殿下了,」 他淡淡地說,「叫我艾利就好。」
隨即,他拉開椅子坐下,語氣不急不緩地問道:「那麼,妳約我來這裡,究竟是想談什麼?」
他能理解蕾娜為何選在酒館見面——畢竟以他們的身分和處境而言,有些話題無論在教廷還是皇城都不適合談論。但即便如此,他仍猜不透她的真正意圖。
「咦?不是您約我來這裡說有事要談的嗎?」
「……」艾利歐特一時語塞,怔愣片刻。
……被設計了啊,他心想。
也是,最近皇城裡總有些看不順眼他的人動些小手腳,昨夜的桃色謠言才剛傳開,現在又被牽扯進這場「會面」。看來,某些人正想順水推舟,再往他身上潑點污水。他心底無奈地嘆了口氣。
但說到底,跟未婚妻傳出緋聞根本算不上什麼大問題。
「抱歉。」艾利歐特語氣平淡,簡單解釋了自己可能被設局的情況,同時準備離開。
「沒關係。」蕾娜的回應冷靜,甚至帶著一絲淡漠。
是啊,就是這種冰冷冷的感覺。他微微挑眉。
「……我剛好難得離開教廷,吃頓飯。」蕾娜突然補充道。
「哦……是嗎?也是,每天都待在同樣的地方吃飯,偶爾總會想換個環境吧。」
那麼,他應該可以離開了──
「小姐,上菜囉!」一道清亮的聲音自側旁響起,酒館侍者端著托盤,將一道剛出爐的餐點擺上桌。
艾利歐特目光一掃,便看見蕾娜微微一僵,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啊……因為什麼都沒點的話,坐著好像有點奇怪……」
她解釋得不太自然,然而視線卻不受控制地落在餐盤上,眼底浮現一絲微不可察的光彩。
艾利歐特挑起眉尖。
——沒想到,深居神殿的大祭司,落入這凡塵酒館,也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不過,畢竟是自己這邊被算計而導致的第二場鬧劇,他也沒什麼心情繼續留在這裡,「帳我來結──」
——框啷!
她目睹艾利歐特驚恐地倒退一步,撞上鄰桌,未收拾的餐具掉落在地,發出刺耳的聲響。
怎麼回事?到底是什麼嚇到了他?
她低頭看向剛端上桌的熱騰騰拼盤——擺盤精緻,看起來極為美味。這道料理無論是台灣還是蕾娜的記憶裡都不曾出現過,讓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然而,艾利歐特的反應實在奇怪。這盤料理究竟哪裡出了問題?
「菜盤上怎麼會擺那個?!」
他語氣驚愕,指著……拼盤中蘸醬的
松果。

原來這裡的松果是能入菜的嗎?有意思,她想。
艾利歐特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額際滲出細微冷汗,卻仍勉強保持鎮定,乾咳幾聲:「抱歉,閣下,我只是……突然有點不舒服。」
他這模樣,與其說是不喜歡松果,更像是……被松果嚇到了?
不過,若以她在台灣的經驗來看,松果確實也不是什麼能讓人食指大動的食材。既然連三皇子都這般認同——那她就先把松果挑掉好了。
她夾起松果,卻見艾利歐特的神情又是一陣抽搐,彷彿極力壓抑著某種恐懼。
……帝國的三皇子殿下,竟然害怕松果?
等等,不能笑,表情管理,表情管理——
她努力壓下嘴角的弧度,順手將松果包入餐巾紙裡,丟進一旁的小垃圾桶。這時,艾利歐特的表情明顯鬆懈了些,彷彿終於得以喘息。
然後……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尷尬得令人發指。蕾娜不禁思索,她以前到底是怎麼跟艾利歐特互動的?不對,他們之間有真正的互動嗎?上次見面……至少是一年前吧?!
「我不喜歡這個呢。」她隨口找了個話題,試圖打破沉默。雖然其實有點好奇松果的味道,但艾利歐特的反應未免也太大了,還是先放棄比較好,日後再找機會嘗試吧。
「嗯、是,我也……不喜歡。」他輕咳一聲,臉上染上淡淡的紅暈,神情似乎也放鬆了些。
「神說,愛、恨、惡、欲皆為人之常情,任何情緒與想法皆是被允許的。」作為大祭司,安撫焦慮的信徒是她的日常職責。她習慣性地拼湊出一段聽起來像是大祭司會說的話。
「……閣下說得對。」艾利歐特輕聲回應,神色難得地柔和了些。
她本以為艾利歐特在發現這是一場算計後,會立刻轉身離去,沒想到他竟然點了餐,甚至還請服務生替他們換到較為隱密的包廂座位。
既然她的目標是解除與三皇子的婚約,以免後續牽扯過多、導致無可挽回的BE,那麼現在和皇子相處融洽一些,說不定能讓未來的談判更順利。
就這樣,她莫名其妙地與皇子共進了一頓晚餐。過程中,兩人沒有太多寒暄,皆是安靜地進食。直到最後,艾利歐特放下餐具,朝她微微一笑,露出那副標誌性的皇子笑容。
「那麼,閣下,晚安。」
蕾娜點頭示意,目送他離去。
也許,對於長年被困於教廷的大祭司與囚於宮廷的皇子而言,這樣在酒館裡共進的一頓飯,也是一種難得的放鬆吧。
這一夜,艾利歐特夢見了蕾娜。
過去,他偶爾會在夢裡見到她,特別是在那些被教廷氣得咬牙切齒的日子裡。
蕾娜之於他,就像是一根惱人又危險的刺,深深紮在他的意識裡。他想拔除,卻因為牽連過多而無法輕易動手。
但今晚不同。
夢中的蕾娜,沒有往日那般冷漠。
她笑了。
那抹笑意輕柔而短暫,彷彿曇花一現,卻又真實得讓人無法忽視。艾利歐特認得出來——那是她在酒館裡,吃著料理時,不自覺揚起的弧度。
大多數日子的傍晚,大祭司都會在教廷中央的大教堂主持祈禱儀式。蕾娜站在神殿的高台上,神色莊嚴,使人不敢輕易接近。
她的長髮如奶灰色的波浪,在彩繪玻璃投下的光影間閃爍流動。有人曾讚嘆,那幾乎像是天使降臨——幾乎,卻終究不是。
因為蕾娜有一雙漆黑的眼睛。
那不是天使該擁有的眼睛。
在帝國,黑色的瞳孔被視為污濁的象徵。
而擁有「污濁之眼」的大祭司,則背負著世人懺悔後卸下的愚昧與罪孽。她是神選之人,將萬民的罪行取走,透過禱告加以洗滌,化作純潔的信仰歸還於世。
多麼崇高的犧牲——
這副身體承襲了蕾娜的記憶,使她能以極快的速度適應大祭司的職責,精準地引導整場祈禱儀式。
她應該……做得還算可以吧?儀式的流程沒有任何差錯,一切都按照記憶中的步驟進行。然而,她總覺得今天的氣氛比往常更加紛擾。
是因為上次與艾利的聚餐,又衍生出了什麼荒唐的流言嗎?她正思索著,忽然,教堂的大門處傳來騷動,打破了原本莊嚴寧靜的祈禱會。一群修士嚴厲地斥責著某人,似乎有不速之客闖入了這場神聖的儀式。
……惡役女配果然註定與平靜的生活無緣,她暗自嘆息。
忽然,一道嘶啞卻帶著挑釁意味的聲音響徹整座禮堂——
「大祭司蕾娜‧諾克希絲,根本不是教皇的血脈!」
她猛然抬頭,視線落在那名男子身上。
那是一位神情憔悴的陌生男子,嘴角噙著冷笑,眼神卻異常沉靜。
……等等。
他的眼睛——那雙深邃的黑色瞳孔,竟與蕾娜如出一轍。不僅如此,連他的五官輪廓都與她驚人地相似。那股冷清的氣質,那微妙的眉宇間線條,像是出自同一副模子。
令人不禁懷疑……咦?她明明看過《早春》的劇情無數次,可從來沒發現原來蕾娜,可能不是教皇的親生血脈?
闖入的男子與現在的她實在太過相似,這張臉孔——若說是她的親生父親,她恐怕也無法反駁。
禮堂內的氣氛瞬間變了,群眾開始竊竊私語,聲浪逐漸擴大。
「請你立刻離開現場!」 修士們試圖將男子驅離,雙方開始推搡拉扯。
「什、什麼……」
「難怪總覺得……大祭司和教皇長得不太像……」
「你太大聲了!這種話該小聲點……」
騷動愈演愈烈,逐漸朝著失控的方向發展。
感覺不太妙……如果沒處理好,這場騷動恐怕會讓她離死亡 BE 更近一步。
「那、那個男人不是已經沒落的子爵——克勞德……」
「你是說,那個臭名昭著的——」
雖然她完全不清楚當前的狀況,但可以肯定的是,若這場流言四散開來,勢必會動搖蕾娜作為大祭司的地位,甚至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然而,就在這場祈禱會被闖入者攪亂、群情激憤之際,另一名熟悉的修士倉皇闖入禮堂,直奔她的方向。
「蕾娜閣下!城西區發生了可怕的意外!無數人受傷,現場混亂不堪,請您立即前往!」
語畢,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
歷代大祭司能坐上這個位置,首要條件之一便是擁有強大的治癒魔法。
蕾娜微微閉眼,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恢復大祭司該有的從容與威嚴。
「神之子民的性命應被放在最優先。」 她語氣冷靜,不帶任何猶疑,這正是大祭司蕾娜一貫的風格,「今日發生於神聖之所的混亂,教廷日後必定調查並究責。褻瀆神與教廷之人——將不可饒恕。」
說罷,她不再理會這場混亂的風暴,轉身隨著修士迅速離去,直奔城西區。
城西區的現場宛如地獄,四周一片狼藉,街道上鮮血淋漓,哀嚎聲不絕於耳。空氣中充斥著濃烈的血腥味,她不禁感到一陣反胃,但很快便壓抑住這股感覺。這具身軀早已對這些熟悉的景象和氣味不再敏感,仿佛是被無數的記憶磨練過。
她深吸一口氣,順著內心記憶的指引,開始模仿著過去蕾娜所做的準備,施展大規模的治癒術。
隨著她的魔力灌注,白色的光芒迅速蔓延開來,像是白晝的晨曦,溫暖而光亮,將傷者的身軀和破敗的街道包圍。人們的眼神中透露出焦渴,似乎對生命的回復充滿了期待和渴望。
傷者遍布四周,她不斷地施法,時間在她眼前悄然流逝。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每一秒的流逝,都彷彿在掏空她的身心。這是一場無休止的消耗,能量如同流水般不斷流逝,精力和生命力似是水滴般逐漸消逝。
再撐一下……她暗自提醒自己。
然而,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人的輪廓扭曲,光線也開始變得遙遠和迷離。就在這一刻,一個身影悄然接近,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氣場。那是一名騎士,身上佩戴著皇家的徽章。
他不言語,只是低聲開口:「這是艾利歐特皇子殿下緊急派送來的。」他遞給她一個盒子,盒子裡是一顆微光閃爍的魔力寶石,「殿下說……希望這能幫到您。」
她一怔,目光不自覺地被那顆閃爍的寶石吸引。當指尖輕觸到它的瞬間,一股澎湃的力量湧入她的體內,昏沉的腦袋瞬間清醒,疲憊的身體也如同重獲新生。
太好了……這就是她所需要的力量!
她的意識迅速回復,感覺就像是重新被注入了魔力,體內的能量充盈如潮水般湧動。這一刻,她不再感到疲倦,反而彷彿得到了源源不斷的支持。再加把勁,這場災難就快結束了……
在與蕾娜共進過午餐後,艾利歐特回到了皇宮,便進入了個人書房,繼續處理堆積如山的公文。正當他忙碌到午后,書記官的腳步聲突然打斷了他的思緒。書記官走進來,低聲禀報起最近神殿裡的新鮮八卦。
「有一個長得像蕾娜親生父親的人闖進神殿,並公開揭露蕾娜並非教皇的親生血脈?」艾利歐特愣住了,眉頭微微皺起,陷入了深思。
「是的,殿下。據說民眾都說那位克勞德子爵與大祭司閣下長得如出一轍。」書記官低聲回應。
克勞德子爵,這個名字曾經風光一時,卻因為二十年前的貪污、對領地的虧待和無數惡行而沒落。最終,他被剝奪了所有的貴族權利,只剩下被人詬病的名聲。
蕾娜今年剛好20歲,若是克勞德當年因為缺錢的緣故,將女兒賣給神殿,也不是什麼怪事……
倘若蕾娜真的不是教皇的血脈……
書記官報告完後默默退出,留下艾利歐特獨自坐在書房中。
他的神情最初是震驚,隨後迅速變得凝重。
雖然是未婚妻,但他不可能喜歡蕾娜的。
不是單純討厭她,而是……他不可能喜歡教皇的女兒。
正當艾利歐特陷入思考中,臉上依舊帶著些微凝重,突然,一名騎士急匆匆地闖了進來,語氣中帶著焦慮與緊迫感。
「殿下!城西區發生了一場嚴重的爆炸性火災,初步估計受傷人數高達近百人,請您立刻下令派人前去支援!」騎士報告道。
這類支援民間災難的命令,對艾利歐特而言並不陌生。面對危機,他的反應總是冷靜且高效,毫不猶豫地安排好了必要的支援措施。然而,就在他交代完騎士後,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了災難現場的情形,尤其是救援隊伍中的祭司們。
艾利歐特記得,每次祭司們施展治癒魔法後,往往會顯得極度疲憊,彷彿其身心已被掏空,甚至有些衰弱的跡象。艾利歐特的腦中浮現蕾娜面無表情的樣子,接著高潔冰冷的她逐漸衰弱──
「等下,」在他審慎思考之前,他就下意識叫住了騎士,「這個你拿去吧,拿給大祭司閣下。」
他將一枚裝有魔力寶石的盒子交給騎士。
艾利歐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竟會主動伸出援手,幫助蕾娜‧諾克希絲。
八年前,他與教皇所派來的刺客激烈搏鬥。尚未發育完全的少年與成年人的對決,能夠僅以一隻眼受傷而活下來,對艾利歐特來說,已是幸運至極。
從那一天起,艾利歐特便拼命地練習武術與防身,他逼著尚顯稚嫩的身軀一步步突破極限,那無數次撐住想嘔吐的衝動與肆虐的劇痛,無數次將身心逼至崩潰的邊緣。
過度的訓練讓他時常渴望結束這一切,但唯一讓他不曾放棄的,是那股源自內心深處的倔強與不甘。
他不甘心,為何僅僅因為自己擁有皇帝的血脈,就必須被他人視為得除掉的眼中釘。
後來四年,艾利歐特屢屢面對來自教廷與其他勢力的挑釁,而在他眼中,最具挑釁性的便是教廷。
然而,來自教廷的所有挑釁卻在他和蕾娜•諾克希絲訂婚後停止了。
蕾娜擁有與教皇如出一轍的烏黑眼眸,那雙眼睛在群眾眼中,似乎承載著神聖與偉大的象徵。
但是對艾利歐特而言,那雙眼睛讓他心生厭惡,它們代表著敵人,代表著他死命想擺脫的威脅。
若說教皇的眼睛中寫滿的是慾望,那十二歲開始的蕾娜看向十五歲的他時,目光卻如一片漆黑的虛無,往內挖掘,隱隱約約能觸及一絲刺人的怨念。
他曾經想要探尋為什麼蕾娜變成這樣了,但她早已築起冰牆,他也被她的寒冷刺傷了。
四年前,十九歲的艾利歐特依然只是作為皇帝血脈,艱難地在宮廷中掙扎求生。在教皇暗中施壓的威脅下,艾利歐特與蕾娜訂下婚約。自那時起,他在蕾娜深不見底的眼中似乎再也無法找到當初的怨念,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冷漠。
隨後,蕾娜踏上了她的祭司修行之路。
在當今帝國中,祭司並非不能結婚,然而她為神明奉獻的日子十分忙碌,兩人生活中各自疏離,毫無交集。
蕾娜總是那麼冷漠地表現得對艾利歐特漠不關心,似乎從未將他放在眼裡。
艾利歐特對她的怨念自然也不在少數。他常想,蕾娜是否清楚她的父親對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有時,他感覺自己彷彿在地獄中掙扎,而教皇卻無法逃避這份責任。但蕾娜又怎麼能如此大部分時間把他當成透明人?那股怨念與不甘交織在一起。
長大後的蕾娜更加美麗了,但她的美麗被神聖的氣質包裹,作為祭司的她,總讓艾利歐特感到她似乎快要脫離這塵世。
她的目光中仿佛在傳達著世界的骯髒,她俯視著一切,偶爾施捨些神的恩典,然後總有一天,她會離開這混濁的世界。
這讓艾利歐特感到極度的不甘。
為何他必須在充滿猜忌、權力與華而不實的皇宮中,身處令人作嘔的紙醉金迷之下,逼迫自己學習那些虛偽的貴族,只為了活下去?
而她,卻能以神聖高傲的姿態活著,明明她是那個該死、陰險的教皇的女兒。
當他聽到有關他與蕾娜的八卦時,那些流言竟讓他覺得可笑至極。那樣神聖不可侵犯的大祭司?怎麼可能。
然而,在酒館的蕾娜卻似乎有些不同。
仔細想來,雖然他倆是被設計約到酒館的,但艾利歐特原本以為那是蕾娜提出的會面。
對根本不在乎他的蕾娜來說,若提出這樣的邀約,必定是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討論,所以他欣然赴約。
但如今回想起來,他才意識到,對蕾娜而言,那次酒館的邀約,反倒是「艾利歐特提出的邀請」。
......原來蕾娜竟然會答應自己在小酒館的邀約?那個大祭司?不禁讓人覺得有些奇怪。
也許她是在計劃著什麼,但當他回想起昨天在酒館看到的蕾娜,儘管她努力保持莊重,卻不小心流露出一絲像孩子般的期待與喜悅,艾利歐特頓時有些愣住。
難不成,那位大祭司也迎來了叛逆期?這樣的蕾娜倒是挺新鮮的,他並不討厭,至少她不再以那副高潔的模樣,包裝著活死人般的氣息──對,就是這個詞,活死人,這幾年來蕾娜給他的印象。
儘管有了這樣的變化,她依然是那個讓他失明的男人的女兒──直到今天。
艾利歐特從未想過,蕾娜可能根本不是教皇的親生女兒這件事。
他恨教皇,那是他長期以來的敵人。他恨蕾娜嗎?他也無法確定,或許這些年來有過怨念,但當他聽到蕾娜並非教皇親生女兒的消息時,那份情感卻奇異地轉化成一種別樣的感覺。
那是一種混雜著諷刺與憐憫的感覺,一種想笑的滋味。
難道你也不過是教皇撿來的一枚旗子,
就像我也只是他人棋盤上的道具而已。
真是令人不甘──
「……我剛好難得離開教廷,吃頓飯。」
若蕾娜能稍微脫離教皇的掌控,那麼或許他會更多地看到她在酒館中,那種即便想裝得嚴肅,卻也抑制不住內心生機勃勃的模樣。
那樣的話,好像也不錯,艾利歐特心想。
大多時候,皇室成員並不會第一時間前往災難現場,畢竟難以得知災難的根本原因或是否存在幕後黑手。然而,偶爾出於政治需要,例如為了經營聲譽,還是會去現場露個面。
聽完城西區災情的即時報告後,艾利歐特總覺得自己該親自去看看情況。至於這份直覺從何而來,他自己尚未釐清,但他始終信任自己的直覺,畢竟這也曾幫助他在皇室中生存下來多次。
一到災難現場,情況並不像艾利預料的那樣糟糕,這一切得益於大祭司蕾娜的出現。她宛如一束聖潔的光芒,周圍人群自然圍繞著她。那光芒所及之處,彷彿帶著溫暖的氣息,艾利走近後聽見周圍人們低聲交談。
「你知道嗎,有人說大祭司根本不是教皇的血脈……」
「而是那個臭名昭彰、做盡惡事的子爵的女兒!」
「難怪總覺得大祭司閣下和教皇長得有些不像……」
「什麼!?那個子爵的女兒也能當大祭司?」
「話不是這樣說吧,大祭司閣下現在可是竭盡全力在拯救百姓,怎麼能在她背後說閒話?」
「子爵的女兒又怎麼樣,神會因為她的出身就不庇佑她嗎?更重要的是,她那無人能敵的治癒力!」
「對啊對啊,進入神殿後,她就是神的使者,出身並不重要。」
「大祭司閣下剛剛救了那麼多條命呢。」一位婦人緊緊抓住胸口,似乎還未從災難的驚恐中恢復過來,語氣中充滿感激與敬畏。
「是啊,她治癒的光芒……簡直像神明降臨一般!」
「不管她的出身如何,那樣的力量,只有神才會賜予吧。」
「子爵的女兒又如何?如果不是她,今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死在這場災難裡!」
治癒的光芒如同溫暖的庇護,將每個傷者從死神的邊緣拉了回來。
「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神之使者啊。」
蕾娜的身形因過度消耗魔力而顯得幾乎搖搖欲墜,艾利歐特快步走近,在她即將倒下之前,及時扶住了她。
蕾娜因為魔力流失過多,終於昏了過去。
因為返回神殿的路途過於遙遠,艾利歐特提議將蕾娜安置在自己位於城西區的小別墅中。隨行的祭司們也一同來到別墅,正細心地照料著大祭司虛弱的身體。
大祭司是會為了百姓做到這種程度的人嗎…… 艾利歐特凝視著蕾娜昏睡而蒼白的臉龐,心中暗自思忖。
救人救到昏厥,這樣的事肯定會登上報紙吧,但過去似乎從未聽聞過。
他也說不上來,自己為何會讓士兵即時帶來補充治癒力的寶石,只是當下直覺地覺得該這麼做,而他的直覺向來準確無誤。
艾利歐特望著床上的蕾娜,胸中翻湧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憐憫、好奇與不甘交雜在一起。這種感覺令他有些厭惡,卻又無法忽視。
她並非只是高高在上的神之代行者,而是一個會因付出過多而倒下的凡人。
蕾娜真的是那個子爵的女兒嗎?如果不是教皇的血脈,那麼這些年來,她又是以什麼心情面對自己所背負的一切?
而在酒館裡那短暫一瞥的生機,究竟是真實的她,還是僅僅一個意外的錯覺?
如果能再多看見那樣的表情……會是什麼樣的光景?
艾利歐特抿緊唇角,視線在蕾娜微微顫動的唇瓣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心底那股複雜的糾結像漩渦般越轉越深,無法抽身。
此刻的蕾娜,讓艾利歐特想起了遙遠的往昔。
那是將近十年前的舊事。
那時的他,還是一個虔誠信仰神明的皇子,天真地以為,只要心懷信念,人生便能順遂無憂。
他與蕾娜的初遇,發生在神殿外的花園。
十歲的蕾娜獨自蹲在花園一隅,微風拂過她奶色的髮絲。當她察覺艾利歐特的接近時,驚訝地抬起頭,那雙烏黑的眼睛閃過一抹慌張,像是被驚動的小松鼠。
艾利歐特並不認識她,但宮廷裡皆是大人,極少能見到年齡相仿的孩子,這讓他心生幾分親切。他懷著好奇心湊近,想看看她在做什麼。
蕾娜微微往後縮了縮,似乎對他的接近感到抗拒,唇瓣開合間只發出幾聲支支吾吾的音節,卻組織不出完整的語句。直到此刻,艾利才發現,被她身軀擋住的是一隻腳受了傷、無法飛翔的小鳥。
「牠受傷了嗎?」艾利歐特低聲問道。
「……嗯。」沉默幾秒後,蕾娜才低低地應了一聲,視線卻刻意撇開,不與他對視。

艾利歐特蹲下身,與她並肩看向那隻顫抖的小鳥。那是一隻羽翼受損的小鳥,微微顫抖著,似乎在無聲地呼救。艾利歐特伸手想碰觸牠,卻被蕾娜輕輕擋住。
「不能碰,牠會害怕的……」她低聲說道,聲音像拂過葉尖的微風,輕得幾乎聽不見。
「可是,妳也沒辦法治好牠吧?」年幼的艾利歐特歪著頭,語氣中帶著孩童特有的單純與疑問。
聽到這句話,
她的眼神閃過一絲微妙的恐懼,被艾利捕捉到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話錯在哪裡,只好連忙補上一句:「我可以找些藥給牠。」
語畢,他轉身向隨侍取來一些成藥。
當艾利歐特回來時,蕾娜正低聲對著小鳥喃喃細語,彷彿在與它對話,並未察覺他的接近。
「對不起……是我沒有能力治好你。」
艾利裝作沒聽見她的自語,走上前將藥遞給她。兩人並肩為小鳥細心地塗上藥膏,她的動作小心翼翼,彷彿怕弄疼這脆弱的生命。待一切完成後,她抬起頭,露出了一抹淺淺的笑容——那是艾利歐特第一次見到她的笑顏。
那時的他想著,她有一雙深黑的眸子,那是經常出現在神職人員中的顏色。艾利歐特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奇妙的情感,蕾娜看著小鳥的眼神太過純粹,就像是清晨的露珠,充滿對於新的一日的生機。
如果常來神殿的話,是不是就能更常見到她呢?
並且,或許,能與她再說上幾句話。
艾利歐特的期望曾經是那麼單純,他只希望能與蕾娜成為朋友。
神殿中的花園成了他們偶爾相遇的地方,每一次相對而坐,簡單的對話已經讓艾利感覺心靈得到了某種慰藉。
儘管他們的談話並不多,但每一個微小的交流,無論是輕輕的問候還是略顯羞澀的回應,都讓他期待著下一次的相遇。
她是他少數幾個年齡相仿的同輩,他曾天真地以為,或許他能邀請她來皇宮做客,與那些貴族們一起享受溫暖的下午茶,分享些許無憂無慮的時光。
然而,這一切的期待和美好,在他與蕾娜初識兩年後,無情地破滅了。
那時蕾娜已經開始變得冷漠,她不再像最初那樣帶著一絲純真和羞澀,反而變得沉默且冷淡。
她的眼中少了溫柔,多了隔絕一切的堅冰。艾利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他永遠忘不掉八年前蕾娜的那句話。
「不要再接近我了。你只會讓我覺得更加噁心。」
這句話像是沉重的雷霆劈在他心頭,讓艾利歐特的世界瞬間陷入了無盡的空洞。
噁心。
他不敢作出回應,只能無力地站在原地,像被釘住的雕像,楞楞看著蕾娜在拋出話語後跑掉的模樣。
他不明白這些話為何會這樣直白地砸向他,他們明明曾經有過那麼多溫暖的時光,為何她突然對他如此,甚至帶著敵意?
他也曾擔憂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一心想彌補一切。事後他拜訪了神殿花園幾次,想要再跟蕾娜說話,但再也沒看到蕾娜的身影。
看來自己已經沒有得到答案的資格了。
他不再有打擾她的想法,不再敢輕易接近那道鋒利的傷口。偶爾在各種場合看到她,也只會保持距離,像是陌生人一樣。
當年的那句的話,就像烙印深刻在他們兩個的關係裡。
從此,他們再也沒有過任何交流。
而就在那一年,艾利歐特在深夜裡,被教皇派來的刺客所弄瞎了一隻眼睛。
可悲的是,他只是一個權勢薄弱的三皇子,無力反抗,只能默默吞下這一切,等待有朝一日能夠為自己討回公道。
只是從那天起,蕾娜不再是他在花園裡遇見的那個小女孩,而變成了一個討厭他的、仇人的女兒。
原本那雙黑色的眼睛,曾經是他最喜愛的顏色,如今卻成為了他最厭惡的顏色,像一塊沉重的陰影,無論他如何掙扎,都無法擺脫。
隔年,在教皇的威迫之下,艾利歐特被迫與蕾娜訂下婚約。
然而,這場婚約並沒有任何形式的儀式,只是一張簡單的、冰冷的約定書。
從那之後,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像這張約定的紙一樣單薄空洞。
好像曾有些什麼,但細看早已什麼都沒有。
訂婚後,他們之間的交流依然停滯不前,彷彿彼此之間有一道無形的牆將所有話語與情感隔絕。
每當他們碰面,氣氛總是異常冷冽,蕾娜的眼神始終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距離,像是視艾利為陌生人般的冷漠。
艾利無法理解這份冷淡的來源,也不敢去觸碰那深藏的怒火。
即使他試圖開口,無論是為了禮貌,還是想消弭這無形的隔閡,蕾娜的反應總是如此冷靜與無情,彷彿她早已將他從她的世界裡抹去。
每次他看向她的眼睛,都能感受到一股寒意撲面而來,仿佛她的目光穿透了一切,不再看見他,只剩下他所無法接觸的深淵。
就這樣,艾利歐特與她之間曾經的那點微弱的聯繫,在時間裡逐漸消散於無聲之中。
後來,當他再次見到、想到蕾娜時,早已忘了當年那個小女孩。
躺在床上的蕾娜緩緩睜開雙眼。
意識仍舊迷蒙,她的視線在逐漸清晰間掠過這間陌生的房間,映入眼簾的是醫生、祭司同事……以及──站在角落的艾利歐特殿下?!
她微微怔住,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目光難掩驚愕。
而艾利歐特則回應以一抹難以解讀的笑容,像是在審視著她,又像是若有所思。
……她真的變得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怎麼說呢?是更有生命力了嗎?
艾利歐特忽然想起,那個幾乎被他遺忘的願望。
這片大陸的皇族血脈,隱藏著一個只有皇族知曉的秘密。
每年,皇族血脈能夠在任何時間向神明許下一個微小而具體的願望。
若神明判定此願望對人民的福祉有所助益,它便會在某個未知的時刻實現。
「願今年繁榮昌盛」這類過於宏大的願望,往往不會受到神明垂青。但若改為「願某地的糧食產量增加」,則或許會實現……只是,即便如此,產量增加並不等同於大陸全體人民的福祉提升,因為權力制衡與利益糾葛,往往會讓一部分人的幸福成為另一部分人的不幸。
這個能力,從未被皇族之外的人知曉,甚至連皇族成員彼此之間也無法得知對方許了什麼願望。更何況,願望的兌現機率並不高,也無法用於個人的權力爭奪,因此,這份能力對大多數皇族而言,僅僅像新年願望般飄渺而無足輕重,許的可能就只是一個氣氛。
而去年,艾利歐特將他的願望,給了蕾娜。
彼時,他因公務來到神殿,恰逢與幼時初見蕾娜的季節相同。
他在離開前,於花園中再度見到了她,但她與記憶中的少女早已相去甚遠。
蕾娜的眉宇間透著一股難以動搖的冷漠,彷彿世上再無任何能牽動她的情緒。她的視線停駐於某處,卻又像是根本不曾專注於任何事物。
艾利歐特站在她身旁,僅咫尺之遙,坦然地等待著她的反應。
然而,直至他離開,蕾娜始終未曾向他投來一眼。仿若他的存在與周遭所有人一樣,對她而言全然無意義。
而比起被無視的屈辱,艾利歐特更深刻地感受到,從她腳下蔓延而來的沉寂與空虛。
那一刻,可能是因為季節和花的味道太令人懷念,他竟忽然莫名的感傷──他懷念那個會蹲在受傷小鳥旁,滿臉憂心的小女孩。
於是他向神許了虛浮的願望。
希望蕾娜能過上她真心覺得值得活著的生活。
艾利歐特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時間回到此刻。
蕾娜身旁的祭司向她交代了事情的經過,她怯生生地轉頭看向艾利歐特,語氣中帶著幾分遲疑,似乎不確定該以何種態度與他對話。
「艾利歐特殿下……謝謝您的幫助與及時援手,還有現在這裡。」
房間裡短暫地安靜了幾秒。艾利歐特挑了挑眉,語帶揶揄地說道:「大祭司閣下,您可真是變了許多。」
難不成……他的願望真的被神明實現了?於是有什麼變化發生在蕾娜身上了?
然而,當他的話語落下,蕾娜的臉色卻驟然一白。艾利歐特不解她為何有如此反應,卻對這份異樣感到有趣,於是語氣更顯輕慢:「怎麼,閣下突然像變了個人,難道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嗎?」
他原本只是隨口調侃,卻沒想到蕾娜忽然開口,說她有私事要與艾利歐特單獨談話,並請在場所有人退下。
到房內只剩下他們兩人,他才挑眉問道:「怎麼了?」
「殿下,」她的聲音帶著一絲試探,「您覺得我的變化讓您感到不適嗎?」
艾利歐特不假思索地答道:「不會。」語氣平靜,沒有多餘的情緒波動,或許只是他在刻意隱藏某些感受。
「那您喜歡我原本那樣嗎?」
「嗯,不喜歡。」他答得乾脆俐落,毫不遲疑。
蕾娜沉默良久,艾利歐特也順勢靜默不語,沒有打破這份寂靜。
過了一會兒,蕾娜低聲道:「殿下應該知道,神明擁有許多人類難以參透的魔法吧。」
她努力回憶腦海中的記憶,在大陸子民必讀的經典中,記載了許多神明顯現的奇蹟與超凡的神術,其中有一部分,涉及靈魂的轉換與更迭。
她輕吸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緩緩開口──
「……我不是蕾娜‧諾克希絲。」
艾利歐特的動作僵了一瞬,顯然因這突如其來的話語產生了某些情緒波動,但他很快恢復了從容,目光審視著她,低聲道:「……難怪,大祭司閣下彷彿變了一個人。」
畢竟,那份活力與生氣,早在原本的蕾娜身上消逝多年,又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呢。
大陸的歷史紀錄中,確實曾出現過與靈魂交換相關的記載,因此艾利歐特並未表現出太多驚訝,甚至很快便接受了這個事實。
但他仍有些疑惑──為什麼,他從未往這個方向去想?
或許是因為,眼前的女子,實在太像那個他記憶裡年幼的蕾娜了。
艾利歐特一時語塞,似乎不知該如何面對眼前這個人。沉默片刻後,他才開口:「那……你來自何處?又是如何知道我的?」
她簡單介紹了自己的家鄉,隨後補充:「我擁有這副身體的全部記憶……只是,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穿越到這裡,也不清楚真正的蕾娜去了哪裡。」
「這樣嗎。」艾利歐特低聲喃喃,若有所思,似乎對神明的魔法產生了興趣。
眼前的女子,比起原本的蕾娜,讓他感到自在許多。他語氣微微放柔:「那麼,遠道而來的異鄉客,你今後有何打算?又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地方?」
「我想回到我的家鄉。」她答得斬釘截鐵。
艾利歐特頷首,語氣篤定:「我知道了,我會幫你查查看。」
然後,他側頭瞥了她一眼,語調帶上幾分戲謔:「那麼,異鄉客,你希望我稱呼你為蕾娜‧諾克希絲,還是你的另一個名字?」
「就繼續叫我蕾娜吧。」她幾乎毫不猶豫地回答。
返回皇宮的路上,艾利歐特反覆思索著這件事。
他當初許下的願望是──希望蕾娜能過上她真心覺得值得活著的生活。
然而,神明的回應卻是讓這具身體的靈魂被替換為來自異世界的女子。
那麼,原本的蕾娜,究竟去了哪裡?她是否去到了這位女子的世界?
……或許,在神明的判定中,只有前往另一個世界,蕾娜才能真正得到快樂吧。
但若這整件事真是他的願望所引發的後續,而非單純的巧合,那它究竟與大陸全體人民的福祉,有何關聯?
幾日後,艾利歐特在空閒時,前往皇家圖書館翻閱關於靈魂穿越的記載。
這時,他忽然想起幾個月前,有人曾報告過大祭司曾來訪皇家圖書館。
他調閱了當時蕾娜借閱的書籍,發現那是一本關於百年來祭司與神明之間約束的紀錄。
這本書,已經有數十年未曾有人翻閱。唯獨前陣子,蕾娜曾將其借出。
艾利歐特翻開書頁,察覺到一張不起眼的書籤,夾在某處。
他順手翻至那一頁,目光落在書頁上醒目的標題──
「大祭司如何在任期內迎接死亡」。
他的指尖微微一顫,書籍自掌心滑落,發出沉悶的聲響,落在寂靜無聲的地面上。
大祭司是一種與神明締結契約的職責。任期六年,期間需遵守無數繁嚴規範,作為交換,將獲得神明賜予的祝福。
艾利歐特對這份職責的細節知之甚少。他只知道,任期內的大祭司不得結婚。正因如此,蕾娜成為大祭司後,他們之間那段名義上的訂婚,才會三不五時成為旁人茶餘飯後的話題。
最初在教皇的脅迫下訂下這門親事,艾利歐特曾試圖多次尋找機會解除。但訂婚是向神立下的誓約,對神職人員而言,擅自終止是對神明的褻瀆。這份誓言如鐐銬一般鎖住他們,直至今日——甚至拖過了蕾娜登上大祭司之位,這段荒謬的關係依然懸而未解。
他原以為自己早已對這一切無感,但不知為何,腦海裡此刻忽然浮現蕾娜的臉——不是今日新的蕾娜,而是
一個月前的她。
那天他們偶然對上視線。
她那雙眼睛淡漠如水,像什麼都沒有看見,也彷彿什麼都不曾留下。只是短暫一瞥,便轉過了頭。

或許她的心,從某個時刻開始後,就再也不曾停留於這個世界上嗎?
《大祭司如何在任期內迎接死亡》。
艾利歐特順著標題往下閱讀,「神會盡全力庇護現任大祭司,因此其期間內幾無生病或遭遇致命傷害之可能。如大祭司於任期內死亡,其職位將懸空,而空缺將對社會造成重大影響……」
後頭接續了三頁的專文,使用一種神祕的語彙撰寫。他知道這是專門的高階神職語彙,即便身為皇室之人,艾利歐特也無從解讀。他唯一能確定的是:這些文字的知識權限,遠超他所能涉足的範疇。
他盯著那密密麻麻的經文,心中浮現一個念頭——
這可能是撰寫關於標題的方法吧。
只有現任的大祭司受到神明的保護。那麼,已經成為現任大祭司的蕾娜‧諾克希絲,若要讓這本書所記述的「死亡」成真,唯一的對象,只能是她自己。
他驟然明白了那道視線的意義。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緩緩爬上胸口。他的思想像是被什麼擠壓,說不清那是錯愕、震驚,還是某種近乎遲來的痛。
她的目光,從來都沒有真正落在這個世界上。她一直望向的,是通往終點的那條路。
她在很早以前,就已經不打算留下了嗎?
他沒察覺。他從未發現。
直到現在,一絲愧疚悄無聲息地滲進他的呼吸。
但──他還沒來得及面對這股情緒,腦中便冒出另一個念頭。
現任大祭司若死亡,職位將懸空。
可問題是,大祭司之位並沒有空下。蕾娜‧諾克希絲依然在世,那個自稱來自異界的靈魂也說自己能完整使用大祭司的權能。大祭司沒有消失。
歷史上曾有過任期內死亡的大祭司,那些案例都伴隨著職位空缺與動盪。但眼前的情況……顯然不同。
究竟發生了什麼?是因為……他的願望嗎?
蕾娜‧諾克希絲有殺死自己嗎?
如果沒有,那原本的蕾娜去了哪裡?又為什麼異鄉客會穿越到蕾娜身上?
這份違反歷史的狀況,會是他當初向神明許願所導致的結果嗎?
他說他希望她能夠過上「值得活著」的生活。
……那麼,那個想走向終點的蕾娜‧諾克希絲,是否開始擁有那樣的未來了?
他不知道答案。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該知道。
但他只是突然覺得,如果這一切真的是因為那個願望,那真是太好了。
否則,他從未意識到,原來那份冷淡不是對他的無情,而是對這個世界的斷念。
既然如此。
那就讓這一切停在她選擇的地點吧。她曾想結束在這裡,那也許就足夠了。
那天傍晚,艾利歐特忙完公務,換上了不帶徽紋的便服,悄然走入街巷間。
他在花市前駐足,挑了一束白色百合。指尖掠過花瓣時,他想起蕾娜曾經站在這樣的市集中,臉色清冷,目光與世隔絕——就像她始終不曾真正停留過。
黃昏降臨,他走入神殿。這個時刻幾乎沒人出現,只有長廊靜默無聲,彷彿也理解他今日的來意。
他將百合花輕輕放在庭院神像的腳邊,低下頭。
沒有祈禱,也沒有言語。
忽然,他腦中閃過多年前的畫面,那句他曾無數次想忘卻的話。
「不要再接近我了。你只會讓我覺得更加噁心。」
他記得自己當時站在原地,如墜冰窖,久久無法動彈。
那一刻,他認為那是對他的厭惡與排斥,是一把將他推入絕望的利刃。
但不知為何,如今這畫面再次浮現時,他卻忽然看見了她的表情。
她在哭。
不是怒吼,不是冷笑,是帶著淚水的臉。
此刻回首,那突然不像對外人宣判的憤怒,而更像是年幼的她對自己傾吐的殘忍。
難道那句話,是蕾娜說給自己聽的嗎?
你只會讓我覺得……
自己更加噁心。
艾利歐特感覺胸口一震,像是什麼卡在那裡很久的東西終於鬆動了。
為什麼現在才想起來?

他不是沒有愧疚的。他知道,自己也許曾無意間忽略了一些信號沒看懂。畢竟那時的他們都太年輕、也太忙於自己的掙扎。
如今想起來,那樣的距離,也許是她故意留下的。
她不想被誰看見,更不希望誰靠近。
她早就選好了離開的方向,而他……只是沒來得及明白。
他吐出一口氣,像是終於放下什麼似的。
他並不知道那個蕾娜‧諾克希絲現在在哪裡,也不確定她是否真的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但他願意相信,她已經走到某個她能夠安靜地停下腳步的地方。
一個不必再對自己殘忍、不必再用冰冷保護自己的地方。
那樣就好了。
他最後看了那束百合一眼,轉身離開庭院,沒再回頭。
這是獻給那個蕾娜的送別。
那個一個人在黑暗裡,卻沒讓任何人看見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