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近想起了一些重要的回憶，她能認出「母親」的面孔，「母親」的瞳眸是微微閃爍著星光的赤紅色。她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顆眼睛」去回想更多事情，然而一聲恫嚇的喝叫讓她嚇了一大跳，耀眼的紅色一閃而過，一東西還沒偷到手，但她以為自己想偷的動作被發現了，如脫兔般在人群間穿梭奔跑想拉遠距離，後面卻有個男人在拼命追趕著她，她回頭一不小心就差點撞上前方身穿白裙的少女，但這樣也正好，她抓住對方的肩膀將人朝向追兵的方向。

「有壞人在追我，拜託跟他說妳沒看見我！」她心焦的在少女耳邊悄聲懇求，在腳步聲趕到之際，馬上往牆邊縮起來，她還不知道對方願不願意協助自己，但現在抓到誰都是救命稻草。

原先待在貴族身旁警戒的男子左右張望，一不留神就看溜了小丫頭的身影，而一個黑髮姑娘正朝著自己看，便上前問對方有沒有看過一個紅頭髮的女孩跑過。

「大概就這麼小。」他一邊說一邊隨意的在空氣中比劃著記憶裡的高度。

櫥窗被陽光照得晶瑩，鐵盒底精心鋪上絳紅天鵝絨，赭青、明黃、薄荷色的糖紙包裹成球，錫箔表面點點閃爍。亨莉曳著長辮佇立在店口，向一盒湖水綠的禮盒仔細端詳，將半個窗台掩在影子裡。她正想打開錢包查看，就被一個嬌小的身影往路旁一推，金瞳中只來得及捕捉到轉瞬即逝的紅色髮尾，就像條狐狸尾巴。侍衛打扮的男人匆匆趕上，劈頭就是一個有禮但強勢的問句。

「......呃、」

「不知道......」她慢了半秒移開目光，顯然對一連串狀況摸不著頭緒。

男人瞇細眼睛緊盯著移開視線的黑髮少女，這次稍微沉下聲線問：「真的沒看見嗎？」

說著，他注意到窗台上倒映出來的影子，便馬上跨大一步看向少女縮在身後的女孩。

「不就在這裡嘛，妳包庇她幹嗎！」

他有些氣急敗壞的罵道，伸手要抓住女孩卻被她靈巧的躲過，男人更是焦躁的想要抓到她，於是兩個人莫名其妙地開始繞著少女轉來轉去，紅色的辮子輕輕溜過白裙前方轉彎之際，男子不小心絆倒而摔在地上。見狀，安娜馬上拉著少女的手著急的喊道：

「要逃了喔！」

「逃？」

亨莉被兩人弄糊塗了，男子和女孩衣著不像一家子，守衛打扮的人也不像是打算當街做什麼違法亂紀的事，反倒是一個大男人被小女孩耍得團團轉的樣子有些滑稽，究竟為了何事這麼著急？分不出來該幫哪一個，她往追兵跌坐的反方向退，往回揪住女孩的手穩住腳步。

「在躲的是你，我為什麼要跑？」

「因為妳也被罵了！所以一起逃吧！」女孩理直氣壯的說著奇怪的歪理，明明身上沒有贓物卻活像做錯事的小偷，秉承著你追我跑的規則自顧自的拉著對方跑起來。

男子晚了一拍在後頭追趕，他惱羞成怒的罵罵咧咧說絕不會饒恕妳們，完全將被拉著跑的少女當成是同伴，還誤會剛才她們合起來戲耍了自己一頓。

「妳叫什麼名字？我叫安娜！」她一邊跑一邊看向對方問道，跑了這麼久仍是絲毫不減她的活力。

「是沒錯。」但有需要逃嗎？她不覺得那名守衛想要、或是有辦法對自己做什麼。疑惑歸疑惑，腳下還是跟著動了，配合著女孩的步長小跑起來。

「我是亨莉。」

「所以，那個人為什麼追你？」男人滿腹怒火的樣子的確讓人想閃避⋯⋯不尋常的地方是那股執著，或許他有什麼一定要從女孩身上得到的。

她循著記憶彎過轉角，藉著攤商掩護將女孩拽進另條小巷，守衛路經巷口筆直奔去，這才留了時間讓兩人喘口氣。

見男人跑過巷口，她站在對方旁邊不斷喘著氣，直到呼吸稍微順暢了才直起身子。

「他以為我偷了他主人的東西，但我沒有偷到，可是解釋了他也不聽，所以我才逃跑的。」確實剛才想偷掉那顆寶石鈕扣，但可是錯失了機會。

「不過現在沒事了，應該可以安心了吧——」

她轉身想朝著小巷的另一邊，卻不小心迎面撞上急忙跑進來的女孩，兩個人身高相若所以頭顱撞在一起，兩人同時驚呼一聲摔倒在地，另一個女孩緊握的袋子也跟著掉到地上，裡頭的東西散落一地，金幣和珠寶在地面滾動出精緻的光芒。

「喂，閃邊，沒長眼睛啊！」掉了東西的女孩急忙蹲下身形掩著財物撿拾，眼神不時慌張地往巷口瞄。

「沒事我就先走了⋯⋯」亨莉見安娜跌倒也不去扶，只是整整裙擺打算離去。

一陣嘈雜由遠而近傳來，「一定在這附近，小地方也別放過！」，深色鞋尖切開廊蔭，和先前追趕的男人同樣裝扮的守衛探出頭，那雙攫緊寶石的手一顫，在衛兵抬眼同時將飾品塞到亨莉懷裡。

「⋯⋯？」

「⋯⋯——」她對手裡的東西眨眨眼，又對上守衛筆直揚起的指尖。

「——找到了，小偷在這！」隨著喊聲落下，更多腳步聲逐漸朝小巷兩端夾擊。

吃痛的跌在地上的安娜摸著屁股，還沒回應對方準備離開的話句，聽到呼喊聲傳來之際她像被踩到尾巴的兔子般從地上跳起來，慌慌張張的來回看擠在小巷兩側的追兵，眼見對方手中拿著閃閃發光的寶石，她用力指向撞到自己的女孩大聲喊「她就是小偷了！」好轉移守衛們的視線，然後戳了對方的手臂一下偷偷指向上方，示意一起沿著牆壁跳上去。

「等等，這不是我的——」

她想解釋一下，但真小偷推了她一把後直接往外跑，守衛們交換了眼神，幾個人轉身去追推了她的女孩，剩下的則帶著不容辯解的氣勢加速逼近。

「都帶回去，好對夫人交代。」守衛們達成了共識。

審問需要耗掉好些時間，到時糖果店就關了！亨莉急忙把寶石丟到安娜手上，環住女孩的腰往上推，自己翻上牆試圖突破包圍。

「咦？啊……！」她慌慌張張的反射性接過寶石，被往上推時她就踩上巷裡堆積的雜物，輕盈地躍到牆上，然後向亨莉伸出手讓人抓住自己，雖然以她的力氣無法將人直接拉上來，但至少能給點協助吧，她一邊著急的看看訝異她身手而快步跑上來的追兵們，一邊又看看亨莉，一點都不打算放棄對方自己逃跑。

「你會跌倒。」亨莉敏捷地攀上牆，一點也沒被裙擺絆住，接著抓住安娜懸在空中的手——立場突然就反過來了——一把拉著人在牆上跑起來。

有的守衛舉起佩刀試圖絆住兩人，有的急急忙忙跟著爬牆。亨莉踢開往腳邊揮舞的手臂，總覺得帶著一個人跑得有些綁手綁腳。她想了想，趁追兵苦於巷弄曲折，將紅髮女孩往自己拉近，傾身提案。

「這樣遲早被追上，他們人太多了——你把自己藏起來，或分開跑吧。」

「藏起來嗎⋯⋯」

她喃喃著對方說的話，就著在牆上的高度四處張望，倏然看見不遠處的地面上有街道藝人在表演，那人臉上戴著誇張的鬈曲假髮和大鼻子有鬍的滑稽圓眼鏡，戴上那些道具的話應該能躲起來吧！

「用那個吧！」

這個靈機一動讓她自信滿滿的，她指著那位街頭藝人向對方提議後，就拉著對方沿著牆上的路跑，直接跳下去闖進人群之中，迅速拿走了假髮和眼鏡後，飛快回到小巷前將眼鏡塞到剛下來的對方臉上，而自己則是將顯眼的紅髮全塞到黑色的鬈曲長假髮中，一個混亂的造型就唐突誕生了。

「如何？這樣應該沒人能認出我們了吧？」

「喔？」亨莉拿下臉上的東西查看，那是一個有著粗眉、大鼻子、八字鬍的滑稽眼鏡，能遮住大半張臉。她將眼鏡重新戴上，視角晃動後正好出現了一個毛髮蓬鬆的小丑。

「安娜⋯⋯？」她眨眨眼，那身裙裝沒有變化，確實是同一個人，看來這就是所謂『藏起來』。

「效果很好，衣服也換一下吧。」她抵押了幾枚銅板作為擔保，得到表演者替換用的布偶裝，也替安娜拿了一件貼滿亮片的大衣。比起掩護，一番造型下反而變得與街上格格不入了。

「嗯，你會什麼才藝嗎⋯⋯」她想著秀些拳腳功夫是否能看起來像個街頭藝人，也許能就這樣矇混過去。

「亨莉戴這個好搞笑喔！」看著對方戴上「大叔眼鏡」後的樣子大笑了一會，但她沒想到穿著亮片大衣和戴著假髮的小矮子也一樣滑稽。

「嗯……我會唱歌喔！」

雖然穿著這身衣服只是站在唱歌也挺突兀的，但除了飛簷走壁跟偷東西之外，她會的技能就不算多了，於是只能站在原地開始唱起她記得的、旋律明快的歌，唱著唱著還開始跳起臨時起意的舞步，一時之間忘記自己為什麼要混在人群之中，看在不知情的人們看裡只能看見一個怪人在自唱自跳。

覺得歌聲表演

「嗯，我們還是不要當街頭藝人比較好。」亨莉翻了幾個跟斗，但人潮擁擠，反而多了不少碰撞，收到幾個眼色後，她摸摸鼻子按住安娜，示意對方暫停。

「他們已經走遠了⋯⋯不用再唱了。」

「那個隨便妳處理吧，不知道是哪來的，交給警衛隊說不定還會被盤問。」

「⋯⋯這麼晚了，希望那間店還開著，」她確認周遭沒有守衛裝扮的人後，才拉著女孩到角落脫下那身令人發笑的衣裝，抬頭張望太陽的方向。

「妳要去哪裡？」唱跳一陣子後覺得有些熱的女孩脫掉假髮和大衣，乖乖收起對方叫自己處理的東西，聽對方的口吻便好奇的問。

「如果跑起來的話說不定趕得上呢！」一副想要跟上的樣子。

「——⋯⋯⋯」

「⋯⋯」

「剛才碰到你的時候那個糖果店。」亨莉一邊說明，一面將衣服丟回藝人的箱子裡。

「已經沒事了，我可以自己去。」走了幾步發現女孩還跟在身後，像是多了一條小尾巴。如今沒有同行的理由，她不禁出聲驅趕。

「我也想去買糖果，一起去吧！」她沒有退縮而是繼續跟上，「妳是急著想買給自己吃還是要送給人呢？」

前者是她會做的事，後者只是純粹的好奇，她已經將對方當成朋友的關係，更想知道對方的事了。

「不急，不一定要今天，也沒有一定要買⋯⋯」

亨莉顯得有些猶豫，像是不曉得該揀什麼口味，又像在估量口袋裡的金幣，或甚至對買禮盒這個行動摸不著頭緒。然而即使是躊躇的步伐，一條街的長度終究不會變，她們在店門口停了下來，牌子如從未發生過騷動一般安然無恙地寫著「營業中」。

「要送人的⋯⋯沒有人會討厭糖果吧？」

「當然了！」遲鈍的女孩沒發現對方的猶豫和窘迫，直接推開門走進店中，琳瑯滿目的糖果整齊展示出來，「亨莉要送給怎樣的人？那個人喜歡怎樣的糖果呢？」

她又繼續問起來，好像有源源不絕的問題準備好了要敲向對方的心頭上。

「等等⋯⋯」徘徊許久卻遲遲沒有下定決心，亨莉想阻止對方開門的動作，反倒一股腦踏入店內，被花花綠綠的包裝弄得無所適從。

「⋯⋯」她深吸一口氣。

「他在第四區賣花，是一家小店，他喜歡笑⋯⋯感覺很溫暖。甜一點的比較好嗎⋯⋯？他有個朋友會把乾燥過的花做成茶，我想可以配著點心吃？」

「甜一點的很不錯呢！」雖然她只是在同意對方的話，不過糖果甜一點當然比較好。

「喜歡花又笑得很溫暖的話⋯⋯」她拿起一根 太陽花馬林糖 給對方看，「這個怎麼樣？可以一邊喝茶一邊拿著吃。」

「這個很可愛，好像也很好！」她接著指向用小雞造型組成的棉花糖小花束，有10枝的數量，不知道對方原本想買怎樣的糖果，於是一個勁的胡亂推薦著。

「嗯、嗯嗯⋯⋯」亨莉對著一堆糖果煩惱⋯⋯
1太陽花馬林糖
2小雞棉花糖花束
3我全都要
4角落的 碎花糖餅

「小雞蓬鬆的感覺的跟他的頭髮滿像的⋯⋯！綁在一起也很像花束？」

「呃，送花嗎？」想到自己在做跟溫倪一樣的事，感覺很奇妙。

「⋯⋯好！嗯，老闆，我要這個。」

「沒問題！看你在那邊站很久，要送人的嗎？幫你包漂亮一點欸！加油哦！裡面幫你放了一張卡片小心不要掉出來！」老闆快速地把小雞棉花糖包成 超大一把之後往裡面塞了一張畫了愛心的小卡。

「這樣的話也算是亨莉給對方送花嗎？那個人一定會很高興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老闆要說加油，可能是因為包得很大束怕掉出來嗎？她也買了枝太陽花馬林糖帶回家吃。

「連老闆都知道你們感情很好呢！」她指向棉花糖花束中的愛心小卡。

「只是認識的人，沒什麼特別的！」那張粉紅色的卡片讓她摸不著頭緒⋯⋯在偏遠鄉下長大的亨莉沒有玩伴，對朋友這個概念還很模糊，每天互道早安和晚安算熟嗎？一起出門是朋友了嗎？聽說花都有花語，上次拿到的花籤，還沒問過有什麼意義呢？

「不過，和他一起的時候總是很開心⋯⋯我不知道他怎麼想，但是能熟一點的話⋯⋯也還不錯吧。」亨莉小心翼翼捧著比她的頭還要大的棉花糖束走出店外，偷偷戳了下其中一隻小雞，看起來很想捏一口下來吃吃看。

「如果收到會高興的話就好了。」

「這樣的話對方也覺得跟妳在一起很開心吧，因為妳還想送他禮物嘛！」雖然這是她自己的標準，她會給喜歡的朋友送禮，而且她不太懂男女情愛的事，只是單純的覺得對方和對方喜歡的人感情很好而已。

「送了這束花之後應該會更熟一點吧——」說到這裡，遠處敲起黃昏的鐘聲，她這才注意到時間已經不早了。

「我差不多要回去了，亨莉現在要去找那個朋友嗎？」

「是這樣嗎⋯⋯」腦海裡浮現出溫倪的笑臉，他看起來一向帶著喜悅，亨莉在人際相處上的正向回饋判斷力相對較弱，只將這句話迷迷糊糊地記下。

「嗯，他住在我樓下，回去的時候一起給他。」最後還是忍住沒偷吃送給別人的禮物，她立定在岔路口向安娜揮揮手。

「從這裡繞過去可以避開剛剛那裏。」沒辦法保證稍早的逃亡路線還有人巡邏，避一避比較保險。

「謝了。」兩手都拿來抱著花束，她淺淺勾了下嘴角致意。

「今天很開心，下次再見！」雖然今天不是因為玩耍而認識，但還是讓她感到很愉快。聽對方的話繞到別的路口，站在原地向對方揮手道別後，紅髮的身影一下子沒入小巷的陰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