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走在最前頭帶路，瑞泉照看著虛弱的白令走在中間，奧帝斯自己與彼得並列在最後；彼得時不時張望街上任何一個神似艾德的身影，然後抬頭尋找附近最高的建築，確認碧國內有沒有十字教堂、有沒有除了雪山女神以外的信仰，如果這裡的信仰很單一，對他往後的調查很不利。

「克羅斯先生住哪裡呢？」奧帝斯看彼得的行為不像是當地人。

「我不是碧國的人，我來這裡是受到朋友邀請⋯⋯」彼得感覺有點頭疼，他不擅長撒謊。

「這下可好！那小子該不會就把你忘了，自個兒跑回家吧？」瑞泉聽到兩人對談，露出同情的樣子，忍不住指責艾德。

「我也⋯⋯沒想過他是那麼調皮的孩子。」彼得的語氣生硬，是時間的鈍感讓血族這樣隨便嗎？他不敢相信那孩子就這樣讓他一個人在完全陌生的雪國旅行。

「朋友的地址在哪邊？我們幫你一起找？」奧帝斯指著路旁的地圖。

「不用了，我隨意找間旅館落腳，之後再聯繫⋯⋯朋友。」所幸他的謹慎讓他不管在哪邊都能生存，只要有手提箱內的東西，就算是馬廄或教堂，都可以當作他暫時的棲身之所。

蘇聽到彼得要找旅館，馬上轉過身來「不如你跟我們去同間民宿吧，」她看起來很開心，揮揮手上的宣傳廣告「我包下了整間民宿，有多餘的房間可以利用，如果你不介意跟我們分攤住宿費的話⋯⋯」蘇當然也有注意到奧帝斯對克羅斯先生很感興趣，一定有什麼奧帝斯知道、她沒注意到的細節。

「這是很好的提議，克羅斯先生您意下如何？」奧帝斯有種直覺，直覺告訴他，彼得的目標跟他們的目標相去不遠，他想知道彼得此行的目的。

「蘇！奧帝斯！你們確定要讓這個來路不明的人跟我們住在一起嗎？」白令緊張地抓著自己的醫療手環。

「誒！你不是想要他一個人冰天雪地的在這邊找地方住吧？」瑞泉張望四周，所見之處盡是些緊閉門窗的民宅。

「我不是什麼可疑人物，我在赫梅實驗室工作，是蘭赫特教授的研究助理。」彼得看起來很不高興。

瑞泉有點不知所措，他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大姐手上的傳單，寒風刺骨，他們在外頭的時間待的愈長，風的強度就愈大，奧帝斯注意到不只有白令，蘇也開始顫抖「我們先回民宿再聊吧，不能讓白令剛入境就凍傷。」這種場合不適合繼續剛才的話題。

他們選擇克諾索斯集團的度假村落腳，與丹奧鎮不同，這裡的民風比虔誠信仰聖母的其他地區都還開放，木屋的外型也較為流行，獨棟淺黃色的三角木屋，木屋總共有六間房，暖黃的燈光從每間房間透出，蘇伸展了腰「這地方很不錯吧？」

「非常理想，這裡不靠近樞秘院，也不靠近王宮。」奧帝斯選了二樓連通閣樓與左右房間的中間房，瑞泉在三樓的閣樓落腳，拍攝窗外風景，蘇和白令分別住在奧帝斯左右間，彼得在一樓廚房兼交誼廳旁的房間安置。這個度假村在他們每間民宿裡面的神龕擺滿除了持刀聖母以外的各種神像，有耶穌與瑪利亞、釋迦佛尼佛、清真寺和金字塔的模型、濕婆、八卦太極圖、一束綁著注連繩的乾燥花。當然也還是有碧國純白聖母像，但是他們的聖母像做工粗造，聖母的手上除了一大束鮮花，看不出在做什麼。

在眾人梳理完畢，返回交誼廳時，桌上已經準備好今天的午餐，有醃製肉類製成的三明治、散發獨特香氣的咖啡和肉桂捲、還有一大盤熱氣騰騰的炸魚舌。

瑞泉驚喜地在飯桌前禱告，白令早就迫不及待地拿起咖啡躲到主人椅裡面，蘇拿起兩個叉子夾了一盤炸魚舌和三明治坐到奧帝斯旁邊，而彼得只在自己的面前擺了一杯水。

「我剛才聽到您說自己是實驗室的研究助理，請問您是做哪方面的研究？」奧帝斯隨意塞了幾口炸魚到嘴裡，便開始剛才未完的話題。

「我不清楚，博士和他的同伴專門從事開發藥物⋯⋯我對他們的研究不感興趣，我從小就幫蘭赫特博士打理實驗室裡的雜項，他同時是一名法醫。」實際上他數度參與了實驗，但也的確「不喜歡實驗」，他想起每年生日的時候，義父的研究夥伴梅爾克博士那緊張又期盼的神情。

奧帝斯沒有放過彼得任何細微的表情，如果彼得是危險人物，他就有保護團隊成員的義務。

「法醫！你還是孩子的時候他就讓你看他工作啊？」瑞泉差點把三明治從嘴裡吐出來，怪不得克羅斯有總難以言喻的陰鬱氣質。

「蘭赫特博士是我的養父，只要能幫上他的忙那點事情算不了什麼。」他回想起幫忙把福馬林裡面的受害者分門別類擺好的日子。

「我對那名博士有印象，很久以前白令陪我採訪過他，他真是個博學多聞的紳士。」蘇朝白令看了一眼。

「但我不記得有看過克羅斯先生。」白令別過目光，逃避剛才的失態。

「那你到這裡來，該不會是實驗室出了什麼問題？」奧帝斯直接切入正題，研究生、實驗室，都是理科方面擁有天賦的人才。

「你們在追查研究生失蹤案嗎？」

「你的直覺很敏銳。」奧帝斯拿出克莉絲汀的日記。

「花園民宅大火，燒死的那個姑娘，跟失蹤的其中一位研究生同樣年紀。」彼得盯著四向荊紋。

蘇的叉子掉到地板上「等一下，你說什麼大火？」

「這新聞被地方政府掩蓋下來，死者葬在大墓園裡面。你們不知道？」

蘇她知道那場大火，那場大火毀了安妮塔未婚夫的花園，可是沒有人告訴她有受害人，就連安妮塔也是，蘇看起來非常失望，像是被背叛一樣「為什麼要我調查碧國呢⋯⋯」她拿起手機，思考該如何向安妮塔質問這個噩耗，奧帝斯壓下她的手機「冷靜點，我們還不清楚整件事情的面貌。」

「你們來碧國，只是為了找這個日記的主人嗎？」彼得開始覺得這個團隊的動機有些薄弱。

「這只是一個契機，我們也很想抓住背後主謀，如果說這些失蹤案發生的原因，是有集團在策劃什麼不能見光的事，把他們公諸於世是我們的工作。」注意到彼得不屑的神情，奧帝斯稍微有點不是滋味。「你呢？你的目的又是什麼？」彼得的答覆將決定他們是敵是友。

「先告訴我克莉絲汀的日記裡面寫了什麼？」彼得盯著日記本封面的四向荊紋。

奧帝斯和彼得之間的空氣彷彿凝結，白令皺眉，他受不了這種氣氛，離開了現場，瑞泉歪著頭，他無法理解奧帝斯的顧慮，因為在場只有彼得和奧帝斯看清楚了商人的面貌。

「你相信這世上有血族嗎？」蘇打破了寂靜，她在評估克莉絲汀已遭殺害的可能時，耗費太多心力，她的聲音沮喪，像是放棄掙扎的樣子。

奧帝斯他們討論到十點就早早就寢準備隔日清晨到城內調查。克諾索斯度假村裡的氣氛與碧國其他地方很不同，從民宿走出來的不論是外地人還是本地居民都相當友善，他們跟度假村裡的任何人互道早安。街上的旅客拿著滑雪板，大聲討論著丹奧鎮的兇案「我看到執行官往黑森林的方向列隊前進，我們避開那裡就沒事啦！」他的同伴看起來很焦慮「不要啦！我們還是去城鎮玩吧，城裡安全多了！」

「你確定城裡安全？」

「城裡不安全嗎？」

那兩人距離彼得和奧帝斯的團隊至少有十碼遠，彼得閉上雙眼，短時間加重藥物劑量讓他聽覺的敏銳度一日不如一日。

「他們口口聲聲說是野獸，卻派了一部份的人馬找晝夜教的麻煩。」

「你是說那群瘋子⋯⋯？」

「怎麼了嗎？」奧帝斯注意到彼得停了下來。

「在你們的資料裡面，有沒有一個叫做『晝夜教』的團體？」

奧帝斯搖搖頭，跟著彼得往旅客瞥了一眼。

「交給我！」瑞泉拿起相機往前站一步，他穿著防水迷彩外套，與那兩名滑雪客的裝束相似，他露出燦爛的笑容舉手搭訕那兩個旅客「早安！兩位的滑雪板超酷！看起來好像跟一般的滑雪板不太一樣？」

「你很有眼光，這是在新雪上專用的滑雪板。」旅客驕傲的展示略為寬敞的板身。

「有什麼用？你真的要為了滑雪送掉小命啊？」他的夥伴看起來很無奈。

「啊哈，你們該不會是在擔心丹奧鎮的兇案⋯⋯我跟同伴們昨天也在討論這件事，今天決定不去滑雪，改去城市裡面觀光！」

「別去啦！這整個國家最好玩的還是克諾索斯農莊，至少那邊不會有什麼可疑的傳教士。」

「他們看起來也沒那麼糟？昨天那個教徒還給了我一顆山竹，你知道這東西在北歐有多昂貴嗎？」

「這種異端份子你還嫌在美國看得不夠多嗎？」

「什麼？你們說的是什麼？」瑞泉裝作饒有興致的模樣。

「好像是提倡男女平等的什麼組織？還是社團？總之你也小心點，他們在碧國不是很受歡迎的樣子。」

「這是當然啊，你敢在華爾街大喊共產主義萬歲嗎？」兩位旅客走回自己的小木屋。

待旅客走遠後，瑞泉揉揉後腦勺，慢慢歸隊，白令忍不住笑了出來，眾人把目光聚集在白令身上。

「唔⋯⋯對不起，在這個國家，男女之間的問題好像都反過來了一樣，我⋯⋯」

「我們遺漏了這項資訊」蘇緊接著說下去，緩解白令的尷尬，她對著奧帝斯說「我們要不要調整一下行程？挪用一些時間調查樞秘院以外的地方。」

「我們確實也該搜集與主流立場不同的聲音」奧帝斯同意，這是客觀評價的先決條件「但是如果我們所有人一起進樞秘院，就很難對外維持中立的形象。」

「我不要跟瑞泉一組，」白令知道奧帝斯一定不放心自己的姐妹「我是蘇的助理。」他補充了一句，提醒奧帝斯要公事公辦。

「我很抱歉，但是你和蘇比我們擅長記憶，所以你只能選擇跟我，或是瑞泉一組。」

聽到奧帝斯和白令的對談，瑞泉滿不在乎地調整自己的鏡頭，完全沒有被白令的嫌棄影響心情，蘇倒是開始焦慮了，白令會爬升到現在的位置是因為蘇想給弱勢的人表現的機會，但是她不能為了白令放棄自己的機會。

「白令，那個⋯⋯樞秘院是碧國的正式機關，洽談的時候奧帝斯不能不在場，而且你也知道，貝施科涅茨同時是女性主權國家。」她萬萬沒想到輪到自己講這種話的一天會有多煎熬。

「是！大哥大姐都是對的，我們會不負眾望，把晝夜教的底細查清楚！」瑞泉看到白令哭喪著臉的表情，刻意用誇張的語調試圖挽回向心力。

奧帝斯表面果決，內心很不安，因為只有他和瑞泉有直面暴徒的經驗，至於他們的新夥伴⋯⋯

「克羅斯先生打算怎麼做？」

「我跟你們一起進樞秘院。」彼得認為靠自己一個人闖入樞秘院的難度比較高。

「我們得先幫克羅斯設定好他的角色。」蘇思考著艾因納和瑪琳娜光從監視器的畫面可以猜到多少彼得與他們團隊的關係。

「醜話說在前頭，我並不擅長說謊。」

「不需要說謊，我們只需要隱瞞部分事實，蘇曾經採訪過蘭赫特博士，而你是他的助理，跟我們團隊一起造訪碧國最知名的學術聖地，替博士取材⋯⋯」奧帝斯發現彼得又再次移開了視線，奧帝斯有點惱怒，他不習慣依靠直覺評估一個人，雖然像彼得這樣不畏懼權威的人多少藏有底牌，但是不能掌握全局，會害他失去一貫的從容「罷了，該怎麼做你自己決定。」

他們約定好回程的時間後，一同搭車前往市區。

秋末的早晨天色暗如傍晚，霧氣幾乎掩蓋了遠方的山，未結凍的溪流在遠方劃出一道醒目的白，在春天來臨前，他們將會知道任何細微的決定都深深影響團隊的未來。

在抵達市區時，太陽終於照亮大地，兩隊人馬分頭行動已經過了一刻鐘，瑞泉還在捕捉碧國絕美街景，白令縮緊脖子不斷張望路邊告示，深怕偏離市區誤入暗巷。

「哎，白令老弟，你說我們看上去就是外地來的鄉巴佬，晝夜教不會把我們當作目標的吧？」瑞泉開始行動以後才想到，如果晝夜教的目標是壯大勢力，那隨時會離開的外地人可能會被他們排斥。

「你不是跟奧帝斯一起調查過邪教嗎？」白令覺得他問了蠢問題「那種自我中心的組織，只要能造勢搏取媒體關注，不在乎浪費多少資源，達到目的以後回收利益易如反掌。」

「那是大學時候的事情啦，那次之後我差點被大哥⋯⋯我是說跟我一樣姓瑞泉的大哥，」瑞泉看到白令的表情就知道他誤會了什麼「我差點被逐出家門，整個家族的人都在逼我相親⋯⋯他們認為只要讓我定下來，就可以阻止我冒險。」

瑞泉的聲音宏亮清晰，惹得白令疑神疑鬼的制止他「我們不要在大街上講這些，要討論行動的話可以用手機打字」他靠近瑞泉低語「我們不曉得血族有多少能耐。」

瑞泉點點頭同意，接下來他們兩人安靜的尋找手上拿著山竹的人，走了將近兩個鐘頭沒看到疑似晝夜教的人，輾轉往郊區移動的時候，在尚未開發的廢棄空地附近，他們看到聚集的人潮。

「我們敬愛聖母！尊重女王！但是我們的丈夫、我們的兒子，他們在公司受到不平等待遇的時候，政府為我們做了什麼？」

廣場裡，舞臺上，造勢的晝夜教教徒憤慨的吼著，白令忍不住又笑了出來，這種在碧國之內反轉的荒唐事百聞不如一見，瑞泉警告他再繼續笑會被當地人看出倪端。

「憐哀聖母，她賜予我們智慧與生命，她執掌了一切美好，但是她們忘了，生命與春天是從男女共融之中誕生，聖母是慈悲、是憐憫，拿著刀與劍決定生死的不是我們的母親！」舞台下的某些人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堪的回憶，低著頭搥胸。

「你有沒有覺得這句話怪怪的？」瑞泉低聲詢問白令。

白令皺眉，他開始在腦中提取曾經讀過的資料，分析教徒的話中含義「雪山女神有兩種，一種是樞秘院的持刀聖母、另一種是懷抱花束與典籍⋯⋯」

「喔喔，碧國有兩個宗教啊？」

「與其說是兩種宗教，更像是新教舊教的分別⋯⋯總之，樞秘院的規模也足夠他們分派系了。」白令看到瑞泉似懂非懂的神情，忍不住咕噥「誰能相信你居然能當奧帝斯的左右手？」

雖然那名教徒用拙劣的方式引導大家反樞秘院，現場的人卻毫不猶豫的大聲附和，但人類是有血有肉的造物，長時間在寒風之中揮發怒氣總是會迎來疲憊的時刻，在氣氛減弱的時候，晝夜教的核心人物站上了舞台，靠近舞台的教徒再次高聲歡呼，有人甚至激動得幾乎要暈倒在地，當他走到正中央時，所有人順從地安靜下來，著迷地看著他們的教主。

「你們知道最優秀的律法是誰訂立的嗎？」他張開了雙手「你們知道最亙古流傳的藝術是誰創造的嗎？你們知道最具毀滅性的科學是誰研究出來的嗎？」這個人的影響力明顯高於前一個造勢的教徒，他不可思議的氣質震懾了在場所有人，就連白令和瑞泉都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嘴。

「是男人！是我們！那些忘恩負義的傢伙得到她們想要的東西以後就捨棄了我們！」他用力甩開身上的披風「沒有我們哪來的貝施科涅茨？沒有我們她們如何迎來真正的文明？不可饒恕！不可饒恕！不可饒恕！」他的聲音像是從幾百年前的墓地中爬上來的怨恨，他的面容像是歷經幾個世紀的風霜。

他就像是黑夜中，不留心注意，就會吞噬你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