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夜，吳芳芳還是沒有醒來。

「他」凝視著微弱搖曳的油燈，慢慢閉上雙眼，潛入意識的大海中，尋找主人的存在。這幾天被奪走的血肉支解吳芳芳的精神世界，認知失調、記憶混亂，導致意識空間斑駁，處處是空虛的黑洞，他曉得吳芳芳躲到很深很深的地方，卻無法尋見。

「……就算找到了大概也不會想要醒吧。」

低語呢喃，他重新睜開那對漆黑的眸子，眸子仍對著廊道的光源，光源卻照不進眼眸深處，是幽深、是混濁。昨天吳芳芳失聲痛哭，哭著躲進意識深處，他再次被強迫上場，承擔一切痛楚與後果。

還記得，忽然從旁觀者轉成當事人的瞬間，他幾乎痛得要和吳芳芳一起暈厥，只是觸發甦醒的畫面在腦子重播，喚起存在的價值本身，憤怒令他清醒過來，擦去臉上的淚與血，緊盯著一步之遙的陌生學長。

「哈哈……這鬧劇我是奉陪不了了。」

他不是吳芳芳，不會相信那些美好甜蜜的話語，對方的行為已經暴露最真實的想法：只想護著自己的人，根本不會為吳芳芳分出一點關心，只是需要通過那意義不詳的任務，活下去罷了。

這一舉動，足夠粉碎吳芳芳最後一點期許。
她是真的累了，而他亦同。

「……讓我走吧。」

看了對方懷中的粉髮少女，又轉回視線，他嘆了口氣，終究沒有拆穿少女編織的戲碼。吳芳芳不會想要揭穿謊言，也不會想要造成兩人的嫌隙，她的心願從頭到尾都只有得到一處歸屬而已。

很顯然，這裡無法容下她的存在，應該說打從一開始，吳芳芳就只是個用來做任務的工具，甚至是粉髮少女為男人上的枷鎖。

或許是察覺了己身的虛偽，學長一時語塞。

沒有繼續理會兩位「請求者」反應，他默默地抓住床緣，勉強抬高視野，才發現吳芳芳的東西早就已經被收拾妥當，或許早在一開始，這齣戲碼的結尾早就被決定好了。

失去雙腿的後果嚴重，他甚至無法攙扶行李箱行走，僅能半爬半推，狼狽地離開房間，回到陰冷的廊道。

其實他已經很久沒有「醒」了。

最後一次是在與這裡相似陰冷潮濕的地下室。某天酒醉的爺爺撞見吳芳芳與男性說笑，一氣之下將人丟進地下室關緊閉，起初少女焦急懇求，拳頭一次次砸在鐵門上，慢慢筋疲力竭，蜷曲在角落，直到晚上都未有人理會。

還記得第二天吳芳芳是被蟲子咬醒的。少女慌忙甩掉蟲子，口器在小腿留下鮮紅口子，她立刻紅了眼眶，又撲在門上敲打，然而那天依舊沒有任何回音，沒有人送水，沒有人送飯，沒有人拿毯子。

好冷、好餓、好渴！

昏昏沉沉、睡睡醒醒，好幾次聽到動靜驚醒、失望，又虛弱昏睡。她無法確認時間，只知道待了好久好久，頭髮衣物沾染濕氣灰塵，口乾舌燥、飢餓難耐，跟街上遊民如出一轍。

不知道第幾次的昏迷醒來，「他」掌握身體控制權，用僅剩的力氣，拖著地下室的鎚子，反覆重擊門鎖。難得幸運的是，爺爺奶奶不在家，他拖著極為虛弱的身軀，離開家門，倒在田埂道邊。

也是那一次，吳芳芳被送到醫院，重回父母親的身邊。在那之後，少女身旁有父母、妹妹、好或壞的同學，有人相伴的渺小期望被滿足，他便陷入了沉睡，但前些日子吳芳芳隻身一人來到陌生土地，不安的情緒再度喚醒了他。

再次掌握身體主控權是那個突如其來的夢境。至今沒有人曉得兩校師生到底闖入了什麼是非之地，連續五天受困於此，還要遵循莫名的紙條行動，避免消失、瘋癲的末路。

回憶至此，他抬起左手，瞥了眼失落的指節，按開手機螢幕，上頭還留有先前查看校園論壇的紀錄。

這次的指令又回到性愛上，交合互食津液、血肉，跟前幾次任務一樣，以紙條紀錄投入泉水中……真沒眼看，一開始是手指再來是眼睛，昨天是腿，難不成最後要把他們做成人彘不成。

不得不說還真的有可能。

「噗哈哈哈……」虛弱的笑聲在空蕩的廊道，手機螢幕的燈光熄滅，身影輕易地藏入陰影，倒不是他不想要進入房間，而是實在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能使，整個身軀好似被灌了鉛，被固定在原地。

手掌撐地，調整姿勢，背部抵上冰冷的牆，餘光瞥見潛伏在角落的黑蛇，他勾起唇角，雙手環胸，再次閉上眼眸。

即便他想掙扎活下去，吳芳芳也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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