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自有記憶以來，她和母親就生活在這八坪套房裡。

燈光朦朧昏黃，卻足夠撐起窄小空間的視野和光線，牆角花紋壁紙因長年潮濕而滋長霉斑黑點，其中一隅被歪歪斜斜的木樁衣架遮掩，上頭掛著裝滿乾淨塑膠袋的大提袋、一把透明傘和長滿灰塵的草帽，下方還堆放不少小學教科書。

裡頭僅有基本家具，陳舊但堪用，唯一的小圓桌是蕭安寫作業和吃飯的地方，待她到床上睡覺或看電視時，那裡才會變成母親休憩的位置。

有一扇鐵窗，可四周公寓林立，陽光鮮少直接照進來，反倒常飄來油煙與水溝臭味，因此她們不怎麼打開它；而令人困擾的是隔音問題，蕭安能聽見隔壁住戶的交談，尤其吵架聲，以及半夜突然傳來的奇怪喘息——她總會被這些動靜吵醒。

大多時候她都是一個人。

母親很忙，早出晚歸的工作與作息讓她們幾乎見不到面，蕭安醒來時都能看見圓桌上放著早點與零錢，她會拿這些錢於放學後買晚餐，偶爾母親放假還在睡夢時，只有更多零錢和鈔票，意味著要她自己處理三餐，獨自上下學、吃飯儼然成了蕭安的日常。

沒有人管很自由，但她都乖乖待在家不亂跑，垃圾也會分類乾淨，把該洗的衣服丟到籃子裡，待假日再請附近認識的阿姨幫忙拿去洗衣店一次清洗，盡可能地不增加母親的麻煩。

也不知是不是為了省電，蕭安總喜歡在看電視時關掉電燈，就連音量也切得很低，然後抱著枕頭縮在被窩裡，任由不斷變換的霓虹光線於黑暗之中打在身上，當她不小心這樣睡著後，隔天桌面會多一張「要把電視關掉」的紙條。

蕭安知道母親有在關心她，只是她很忙。
忙到她好像有點忘記了母親長什麼樣子。

她其實知道自己跟別人有些不一樣。

班上無論男生女生幾乎一團團聚集活動，只有零星幾名被排除在外，蕭安認為那是性格或是喜好不同的問題，至少她不怎麼喜歡那些吵吵鬧鬧、自以為聰明的小團體們——他們對討厭的人有著不少小動作，譬如不以為意的推擠、竊竊私語的批評，又或是把他人的東西藏起來，故意刁難。

蕭安看不慣，也不願搭理，任由他們搞排擠，但她終究只是個小孩子，被欺負到不能忍受時，她起身反抗了。

那天她是第一次在學校看見母親，以及母親發火的樣子，蕭安幾乎是被壓著向老師和同學道歉，儘管她委屈到哭出來，不理解為什麼。

「所以我們真的是被丟掉的嗎？」

母親愛她嗎？當父親出現時，她想了很久很久。

小六那年蕭安見到了父親，而母親待在家的時間也增加不少，雖然她們互動變多、讓蕭安很是高興，但母親的情緒似乎越來越不穩定，她經常會在半夜聽到她與誰講著電話，然後從廁所傳來斷斷續續的爭執或哭泣聲，甚至當她提起父親時，母親幾乎是用怒吼的聲響不準她說話。

母親顯然討厭父親，蕭安便不再好奇父親的事，就像以前那樣——畢竟沒人喜歡拋棄自己的人。

可沒多久，母親也成了那樣的人。

蕭安記得那是個假日，母親難得帶她到兒童樂園一同玩耍，甚至買了不少零食和衣服，這是她感到最快樂、最幸福的時光，只不過一切卻是母親贈與的道別禮，毫無預警地，蕭安當晚哭著被父親接走了，就算她哭得稀裡嘩啦，母親也沒有任何挽留。

這成了她們最後一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