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希爾所說，龍族似乎沒有夢境的概念，聽見自己夢到「天啟」，對方並沒有太多想法，莫雷拉便以一種帶對方認識世界，順便確認夢裡諭示內容真偽的想法踏上旅程。

再加上自己的病症也需要相應的藥物治療，「看地圖這裡應該是國家煉金研究院位於帝國與王國的交界處，或許研究院遺址會留下一些有用的東西，要去看看嗎？」

「好啊。」希爾一邊回應，一邊拉緊身上從死者殘軀剝下的破舊斗篷，目光落在眼前殘破但依稀能窺見昔日輝煌的建築上。

由於他們一人一龍的組合，這兩人總是與朝聖的大部隊保持一段距離，免得惹上麻煩。他們白天探索無人的房屋，莫雷拉尋找食物與藥品，而希爾則專注於尋找災難後依然保存完好的書籍。夜晚紮營時，希爾會將書交給莫雷拉，讓他讀給自己聽。

在這兩個月的旅途中，跟隨在莫雷拉身邊，希爾學到了許多此前信徒們從未告訴他的事情。關於外面世界的真相，莫雷拉的講述像是織就了一幅幅畫面。他會用生動的語言將寓言般的童話、歷史事件、知名學者的故事娓娓道來。每晚，這些故事栩栩如生地從莫雷拉的嘴裡流淌而出，而希爾則憑藉自己的想像，將那些畫面與書中的插圖拼接成形，彷彿真實地觸碰到了另一個他從未涉足的世界。

進入研究所主建築前有座庭院，想著或許會有發現，便提議先在庭院晃晃，他伸手指向不遠處早就無人管理的溫室，「要去裡面看看嗎？或許會有藥草之類的盆栽。」

希爾沒有多說什麼，率先走進溫室。

他推開年久失修的玻璃門，腳下踩破幾片散落的瓦片。溫室內似乎因為封閉而躲過了沙塵暴的侵襲。希爾拉下遮住半張臉的領巾，四處打量著眼前雜亂生長的植物。他認出了幾種常見的藥草，但更多的植物對他來說完全陌生。
儘管如此，他在那些植株中發現了一些熟悉的葉片，正是莫雷拉日常服用藥品中的成分。他的身體比腦袋更快做出反應，他伸手靠近朝那些植物，伴隨大聲抽氣的生理反應，他在滿是落塵的溫室裡打了一個噴嚏。

「這裡的味道讓我鼻子發癢...」希爾用力吸了幾下鼻子。看了眼莫雷拉的後領，有股想拿來擤鼻子的衝動。

「瞧，有不錯的藥草，記得這些可以止痛，你總是把自己搞出一堆傷，有止痛藥沒壞處。」而且這些藥草應該也能調製迷藥或是其他用途，月圓時的希爾很亢奮，他沒把握每次都能安撫好對方，那種時候迷藥就很好用。

「走吧，建築雖然有些破敗，但應該還是能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或許有不錯的書也不一定，你走前面，我跟著。」

希爾打了幾個噴嚏，揉了揉發癢的鼻子，皺眉道：「我受的傷很快就會好，哪有你們人類麻煩。」語氣裡頗有幾分『止痛藥還是留給你自己用吧』的意思。

兩人進入主建築後，希爾的視線很快被天花板上宏偉的壁畫吸引，他停下腳步，仰頭望著那幅宏偉的畫作，語氣中帶著些許好奇，問身邊的人類：「這幅畫說的是什麼故事？」

「也不知道當初在洞穴躺大半個月的時候是誰給你找藥的，不說都以為是自己好的啊？」莫雷拉隨口牢騷幾句，隨著對方的視線抬頭，壁畫的內容看著大概是某個宗教的典故，他並沒有很了解。

他咧開嘴，笑得有些隨便，語氣也特別輕浮，「你看啊、龍群是不是在底下看著人類國王加冕？這就表示龍群同樣追隨人類的王，所以你要聽我的。」說完抬起下巴，哼哼笑著，隨口胡謅。

希爾雙手抱胸，偏頭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勾起，調侃地回應：「我替你擋掉一堆落石你才不至於被壓成肉餅，你幫忙找藥，也是應該的吧？」
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得意，彷彿在說：你現在能站在這裡跟我說話，應該感謝我才對。

說歸說，希爾的目光卻沒從壁畫上移開。他盯著那些細節，眼神流連於畫作中的龍群、人類和各種象徵性圖案。在莫雷拉開口之前，他腦海中已經自行構築了一個場景——人類在龍群的庇佑與授意下，代代繁榮昌盛。
這幅畫讓他聯想起曾聽過的那些歷史故事：人類總是追隨著更強大、更穩固的存在，尋求保護與指引。

在聽到莫雷拉的解釋時，希爾皺起眉頭，顯然並不認同：「是這樣嗎？龍那麼強大，怎麼可能選擇追隨比自己弱小的人類。」

洞穴那會兒的確是因為希爾的關係免於被落石活埋，但歸根究底也只是他剛好待在對方翅膀下罷了，莫雷拉並不認為當時的希爾是有意搭救的，自己也替對方療過傷，所以扯平了！

「因為我比較聰明，不能否認吧？」笑嘻嘻地湊上前，莫雷拉沒有用"我們"概括人類，他不想在希爾面前暗示他跟其他人類一樣，他希望對方認為自己跟其他人不同。

「到下個地方吧，不然天黑要繼續探索就比較困難了。」

「唔。」希爾被懟得一時語塞，顯然找不到反駁的話語。

在過去的兩個多月裡，希爾時常以各種形式受到莫雷拉的指導。無論是書本裡的知識，還是生存技能：如何靠辨認風向隱匿行蹤、預測明日的天氣、選擇靠近水源的地方紮營，甚至在他受傷時治療他。

雖然心裡並不願承認，但事實是，比起莫雷拉需要他，希爾自己可能更需要這個人類。

希爾瞪著莫雷拉，目光停留在他那帶著幾分驕傲的下巴和上揚的嘴角。他強忍著直接攻擊那張臉的衝動，最終略帶不滿地低聲說：「你只是比我活得久一點而已。」

說完，希爾隨手踹開最近的一扇門。木門轟然倒地，揚起一片塵土。他揮了揮手，試圖驅散眼前的灰塵，語氣帶著點諷刺：「大不了就在這裡紮營好了。我可不像你這麼嬌弱，非得挑個乾淨的地方才能休息。」

「這裡灰塵太多了，你剛不是還在打噴嚏？」他還寧願睡在草地上也不想沾上一堆灰塵，「所以你沒有否認我比你聰明。」在希爾不高興前率先走進破開門的房內，踏過一地的碎木片。

希爾停在門口，瞇起眼盯著莫雷拉的背影，嘴角抽動了一下。
「承認你聰明又不是什麼大事。」希爾跟著莫雷拉進入房間，語氣生硬，假裝承認這件事對他來說毫不費力。他稍作停頓，下一句話中透出不經意的挑釁：「反正學生贏過老師，是遲早的事。」

來到房間的書架前，他隨手翻開一本插畫繪本，目光被裡面的圖案吸引。畫裡有個透明的房間，裡頭擺滿植物，人們將植物取下後，與色彩鮮豔的石頭一起擺放在法陣中，隨即產生了具有治療效果的藥草。
希爾盯著插圖，暗自琢磨。畫裡的內容讓他想起剛剛經過的那間溫室。

他把那本以淺顯的方式說明煉金術原理的繪本，和一些以希爾的程度能夠勉強閱讀的書籍塞進背包裡，心中計劃著待夜幕降臨後，讓莫雷拉讀給自己聽。

「很有自信嘛，那你念這個。」從架上拿下《煉金術概論‧一冊》交給對方。

希爾瞥了一眼莫雷拉，又掃了一眼被艱澀字眼填滿、密密麻麻的書頁，希爾不緊不慢地回應：「剛才不是說不想在這裡紮營嗎，不要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念書上比較好吧，老師。」

希爾故意將老師兩個字咬的很重，彷彿在提醒莫雷拉既然是老師，就該有老師的樣子，別再浪費時間挑釁學生了。

「嘛、那今天晚上就念這個好了。」半開玩笑的說，同時將書收進背包裡，隨後走到一旁的桌椅區，本想看看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結果只是堆閒置的家具。

打算在天黑前探索完研究院，稍作休息後往研究區域前進，殘留下來的硫磺氣味不太好聞，每扇門後似乎都有不同的用途，「那邊有圖書庫呢，你要過去挑幾本書嗎？」閱讀大概是如今少數能算上消遣的樂趣之一了。

「要是你講得太無聊，我不介意做點更愉快的事情，比如上你。」希爾嘴上這麼說，內心想著或許他能從這些書裡得到一些有趣的知識，甚至是讓莫雷拉也得聽從他的方法。



他進入圖書庫的東側，隨手從書架間抽出一本泛黃但還算保存完整的期刊，拍掉厚厚的灰塵，打開其中幾頁隨意閱讀。漫不經心地掃過文字，直到某個細節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皺起眉，手指落在文章末段，指著其中不斷重複的『夢境』一詞，抬頭問莫雷拉：「這個字是什麼意思？」

對方的話讓他忍不住皺起眉頭，自己可不記得有教過對方說這些有的沒的，在希爾提問時歪頭思考，想著該怎麼形容比較好理解……

「夢境啊……因為你不需要睡眠，可能會比較難理解一點……置身於幻境之中的感覺吧？」

幻境。
希爾回想起他與莫雷拉被困在洞穴裡的事：莫雷拉替他處理傷口，動作輕柔卻毫不猶豫，每天都往希爾嘴裡塞些苦澀的藥草。他當時渾身發燙，心臟如火般燃燒，痛苦如潮水起伏，模糊又尖銳的記憶片段像被割裂的畫布，無序地在他眼前閃現——那些曾經在他面前交媾的身影，從他身上剝下鱗片的雙手，抱著死去同類痛哭的人，以及被他親手撕裂性命的人。他在幻覺中試著控制自己的呼吸，但下一幕卻更深地刺入他的腦海。

女人端莊高潔的面容浮現在他眼前，她衣著樸素，眼神卻比賣春女浪蕩──她撩起米色的裙擺，伸出雙手邀請希爾，請求他讓她懷上子嗣。然而畫面一轉，她的顱骨被劇烈的力道擊碎，悲鳴被硬生生掐斷，她的身體被恢復原形的龍軀壓在地面，血肉模糊。

過去的每一幕像銹蝕的刀刃，無情地折磨希爾的精神。他試著咒罵、吼叫，甚至攻擊那些幻象，但無濟於事。這些虛影如煙霧般散去，又以更為可怖的形態重聚。他最終只能憤怒地閉上眼睛，在囈語中等待身體的傷口自行癒合。

他看了一眼莫雷拉的背包，那裡面有剛才從庭院收集來的藥草。找個時間把那些鬼東西扔掉，越遠越好。
「如果夢境跟幻覺一樣充斥著令人不快的事物，很高興我不會做夢。」

將《王室記事·第四一六卷·第三十部·其十三》同樣收進背包中，莫雷拉轉過頭發現希爾的臉色不太好，下意識伸手去碰對方的臉頰，「想起不好的事？夢境不總是壞的，如果夢到好事，那就是好的幻境。」

「想像一下，你喜歡什麼事？想看到怎樣的人跟景色？會讓你開心的。」放下手上的事，莫雷拉面對眼前年紀尚輕的龍崽，雖然長得快，但不懂的事還是很多啊。

希爾注意到莫雷拉眼中的擔憂，沒有阻止他的觸碰。

他腦中浮現一個問題：我什麼時候感到開心過？

掙脫牢籠，殺光邪教徒，確信再沒有人能命令我該做什麼、該往哪裡去的時候，我感到開心，但我卻沒有想讓那個時刻重來一遍的打算。
反倒是你每晚描述那些離我很遙遠的故事時，臉上神采奕奕的表情，讓我相信外面的世界曾經很有意思，或許有一天，我也能親眼見到那樣的世界。
希爾停頓片刻，抬頭看向莫雷拉。他主動將臉頰湊近對方的手，語氣輕挑：「我認為，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挺開心的。」

因為我不再覺得無聊了。

在氣氛變得更加曖昧之前，希爾離開了人類溫暖的手心。「我認為我們應該要繼續前進了。」

對方的回答讓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被希爾說得啞口無言還是第一次，莫雷拉收回手，傻笑兩聲，「哈哈……也是，還有很多地方沒去呢。」



他走到西側書架，損壞的燈光讓這一側陰暗不少，底部一本造型獨特的書吸引了自己的注意，莫雷拉撿起書，封面的文字他不懂，所幸翻開內頁是他能理解的內容。

沒特別的新發現兩人回到書庫入口，「感覺應該不會留下什麼有用的設備，但去看看也無妨？」莫雷拉指著儀器設備室的標示，口氣上像詢問對方意見，實際卻是直接走過去。

「雖然不能用，但應該可以賣個好價錢。」他拿了些看上去值錢的東西，看著希爾笑著做出數錢的手勢。

反正晚上有的是時間讓莫雷拉念書給自己聽，書裡的內容希爾也就沒有必要急著現在了解，他現在對莫雷拉收集的東西，以及這個廢墟原本的用途更感興趣。
「不能用的東西為什麼能賣好價錢？」莫雷拉說『值錢』的東西，在剛才翻閱的繪本裡也描繪著類似模樣的東西，希爾忍不住好奇心，問：「這裡原本是在做什麼的？」

希爾越過搜刮物資的莫雷拉，繼續往隔壁房間探索。
希爾踏進廢棄物處理室，被裡頭的氣味刺激得眉頭直皺，轉過身來嗆咳幾聲，連忙用領巾掩蓋口鼻，悶悶地說：「噁！這是什麼味道！」
然而充斥著難聞氣味與化學廢液的通道深處，連接著通往地下一樓的階梯。

「大概是化學廢棄物吧？你可以想像成垃圾放了很久，所以就爛掉了。」待在房門外，等待氣味散去一些後才跟著進入，還好自己的面罩阻隔了不少難聞味道，「不知道樓下味道會不會比較淡？」

「我記得這附近的地標，沒判斷錯誤大概是研究院，在想當初應該做了不少關於疾病的研究，你也知道『龍熱』沒痊癒，難說我會不會因此翹掉。」莫雷拉聳聳肩，語氣態度看似不在乎，但若真的看淡生死也不會到研究院找藥了。

率先下樓，看著倒塌的建築，就算用希爾的力量勉強進入也難保脆弱的結構不會因此完全塌陷，他可不想再一次被埋在地底，加上上面一層可是又臭又髒的廢棄物。

「看來是過不去了，不過這裡的架子上放的東西看樣子像研究資料？」

「嗯……剛剛在樓上是不是也有看到煉金月刊？」

即使死亡好幾個月的屍體也發不出那種味道。希爾皺眉，嫌棄地看著莫雷拉進入地下室。他本想扭頭離開，去探索別的地方，但轉念一想，如果莫雷拉出了什麼事，自己不在場可就麻煩了。他咬牙快步追上，目光緊盯著那道熟悉的背影。

希爾知道，莫雷拉每天按時服下的藥草充其量只能抑制疼痛，距離痊癒可差得遠了。

「要是你翹掉了，我上哪再找一個每天給我講故事的人類？」希爾輕笑了一聲，語氣聽上去漫不經心，但他的豎瞳在昏暗的地下室裡折射出淡淡的光芒，直勾勾盯著莫雷拉。「我會盡量讓你撐下去。所以你也得配合點，別隨便死了。」

或許是因為地下室密不透風，惡臭彷彿滲入了木質書架，連帶著書也散發出廢棄物的味道。希爾皺了皺鼻子，語氣中透著濃濃的不耐煩：「我討厭這裡的味道，東西拿完就快走吧。」

「哈哈、回頭也給你搞個面罩吧。」莫雷拉笑著看了希爾一眼，一張書信在翻閱期刊時掉落。


看了書信的內容，是關於夢境穿越者的研究，總感覺不久前問過類似事情的希爾會感興趣便把書信交給對方，「你看下，挺有意思的。」

將書架上的書閱覽過一遍後收進背包，眼睛熟悉黑暗後勉強能看見希爾的位置，莫雷拉伸手拉住對方的手腕，「走吧，這麼暗也看不出所以然，我們回樓上。」

順著樓梯往二樓過去，進入研究室便看見幾具明顯死於龍熱的遺體，雖然不是沒見過，但每每還是會讓莫雷拉愣神片刻。

希爾接過那封寫滿繁複書面文字的信件，隨意掃了幾眼，然後毫不猶豫地把它連同其他書籍一起塞進背包裡。信上有太多他不認識的字，讓閱讀的速度慢得像蝸牛爬行。他並不討厭讀書，但要他浪費時間一個字一個字地啃，還不如直接讓莫雷拉念給他聽來得快些。
即使只是匆匆瞄了幾眼，信上提到『夢境』的字眼還是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這些研究機構裡的文獻和手稿似乎頻繁提及夢相關的議題，再加上莫雷拉說這地方是專門研究疾病的，他不禁問了一句：「這些書裡不斷提到夢境……會不會跟你們現在的處境有什麼關係？」

莫雷拉牽著他領進了二樓的一間研究室，空氣中充斥著腐爛的氣息，幾具人類遺體橫陳其中，遺體表面覆滿結晶，彷彿一場病理實驗的殘酷展示。

希爾看了一眼，冷哼一聲，皺起了眉。

「連專門研究疾病的地方都找不到治癒的答案？」他喃喃低語，內心瞬間閃過一絲陰暗的念頭——這世上或許根本不存在真正的救贖。
但很快，他又甩開這個念頭。即使是這種近乎荒誕的末世，人類總有辦法掙扎求生。在研究院以外的地方，肯定也還有在研究疾病的人，他們每天都在想方設法活下去；更何況，還有那群組織起來，聚集在一起朝著什麼『迦南地』前進的人們——這說明什麼？

或許莫雷拉也跟他們一樣，都是某種特例？一種即使不治療也能倖存的例外？

希爾的目光在覆滿結晶的遺體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語氣中帶著半真半假的調侃：「或許你就是活著的證明，說不定根本不需要治療就能撐過去呢？」

『蓋一座通往天上的高塔...』
希爾心中暗笑：還不如找條龍試試，說不定還比較靠譜。
比起學者們不切實際的紙上談兵，希爾更想從這些筆記中尋找直接實用的線索。

看了希爾一眼，眉眼帶笑，「那如果我也變成這個樣子呢？」畢竟結果會怎樣誰都說不準，莫雷拉沒有擅自擅自移動遺體，靜靜看著『死亡為生命鋪路』的字樣。

「我對所謂啟示也不太了解，這也是我們現在正尋找的，對吧？」


「看起來像是煉金術的儀器，不過我不會用。」莫雷拉聳聳肩，看來研究院只剩牆面沒調查了。

「那我只好再找一個幸運的傢伙，把他綁在身邊，每天逼他唸書給我聽了。」
希爾語氣平淡，好像真的不在乎莫雷拉的死活。然而或許是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希爾心中有一部分十分篤定莫雷拉不會死於區區龍熱。他狀似隨意地翻找房間裡有用的東西。手指撫摸過覆著一層薄灰的牆面，抹去那層灰後，底下的板書清晰地浮現在兩人眼前。



「『死亡追不到我們的地方』......他的意思是讓人類靠睡覺來躲避死亡嗎？聽起來真荒唐。要是那樣，跟真的死了有什麼區別？」

「唉，這裡除了書就是書，人類難道沒有別的愛好嗎？」希爾逐漸感到乏味。他渾身躁動不安，急於變回龍的形態。

對方的話讓他笑出聲，「哈哈！或許你可以用暴力威脅別人就範。」笑著笑著眼神低垂下來，眼角餘光看見長滿結晶的遺體，不確定莫雷拉此刻思考著什麼。

「或許不能靠夢境逃避死亡，但肯定是能逃避現實的。」就像現在的每一天，都好似是一場夢。

把玩手上的書頁，他聳聳肩，莫雷拉也不是特別熱愛看書的類型，但幾乎成為末世的如今，也沒剩多少娛樂了，「如果有找到撲克牌，教你玩遊戲吧，有骰子也可以。」

「走吧、到下個地方。」再次拉起希爾的手腕，辦公室被破壞的很嚴重，文件散落一地，從擺放的沙發來看像接待所之類的地方，從一片狼藉的文件中找到一份用牛皮紙封存完好的資料，心想或許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便拆開來查看。

書信上的文字顯然跟自己處在完全不同的世界，而這位"倫多公爵"之於他也不重要，莫雷拉留下這封文件，拉著希爾的手再次前往下個地方。

希爾挑眉看著莫雷拉，嘴角勾起一抹笑：「好啊，要是他敢不聽話，我就這麼做。」他的語氣半真半假，彷彿意有所指。

當莫雷拉提到撲克牌和骰子時，希爾輕哼了一聲，抬起眼來：「末世還教我玩遊戲？雖然我覺得做點只有我們兩個的時候才能做的事情比較有趣...但好吧，為什麼不呢？」他的語調帶著一股惡意的俏皮，似乎迫不及待想看莫雷拉輸掉的表情。

當莫雷拉拉起他的手腕時，希爾沒掙脫，甚至順從地被帶到下一個地方。他的目光落在滿地散亂的文件和沙發上，語氣輕飄飄地問：「這地方看起來挺舒適，說不定這些研究院的人，死前過得還不錯。」當莫雷拉拆開那份牛皮紙封存的資料時，希爾好奇地靠近了一些，掃了一眼裡面的內容。他瞥見『倫多公爵』的名字，卻毫不掩飾自己的無所謂：「倫多公爵？聽起來像個腦滿腸肥的傢伙。我猜他在的地方，應該也跟這裡差不多，甚至更糟。」

在莫雷拉放下那份文件、再次拉起他的手時，希爾稍微落後一步，低聲問了一句：「莫雷拉，你真的什麼都不怕嗎？」他的語氣聽起來像是隨口一問，但眼神裡卻多了一絲探究，彷彿想從莫雷拉的反應中捕捉到什麼真實的答案。

前往宿舍別棟的路被堵住了，希爾探索了好一陣子都找不到能前進的路線，悻悻地回到一樓大廳。
「看這建築廢棄的程度，如果今晚在這裡紮營，恐怕睡到一半就被不知道哪塊磚壓死。我皮厚倒是無所謂，就怕叫不醒你，只能眼睜睜看著你被壓死，到時候我就真的只能去找別人了。」希爾狀似輕鬆地說。

然而他根本不需要睡眠，每當夜幕降臨，在莫雷拉睡著的期間，希爾大部分時候都只能百無聊賴地翻閱讀過的書，聽著莫雷拉輕淺的呼吸聲隱約伴隨外頭的風聲，在微弱的燈光照耀下用眼睛描摹著天花板紋路，或帳棚的纖維，或自己的掌紋，半闔上眼，暗自期待明天升起的朝陽。
他認為他只是在期待今晚未盡的故事到明晚能有個令人滿意的結尾，他這麼對自己說。

他需要莫雷拉教給他的知識，所以他不會輕易讓莫雷拉死掉。

「不是想知道人類有什麼別的愛好嗎？遊戲挺有趣的，就是因為在末世才需要娛樂不是嗎？」沒有特別回應希爾的第一句話，或許對方真的會在少了自己之後去尋個替代品，總之莫雷拉不想知道細節，到底他還是在意的。

「只有我們兩個在的時候能做的？那不就幾乎什麼都能做嗎？」不難聽出希爾想表達什麼，但他選擇打哈哈帶過，拉著希爾，在對方提問時笑著回應，「看什麼事情吧？」跟著離開二樓，在破敗的大廳四處張望，聽著希爾的話有些走神。

他沒有轉頭看向那雙翠色豎瞳，只是輕輕地開口，「我不害怕死亡，但我害怕一個人孤獨的死去。我不害怕在充滿危險的地方紮營，但我害怕夜晚睜開眼睛沒看見你。」他還記得有過一次，半夜轉醒希爾沒有待在身邊，莫雷拉想，對方可能只是晚上無聊到處晃晃，就跟之前無數個夜晚一樣，畢竟龍族不需要睡眠。

之後的三天他都沒見到希爾的身影，莫雷拉沒有特別去找，卻刻意在營地附近逗留探索，直到第三天的黃昏他再次回到營地，仍然沒有對方回來過的跡象，一股充滿酸澀的悵然若失幾乎將他吞沒。

莫雷拉收拾行李再次啟程，離開營地，離開那個希爾會回去找他的地方，與其說放棄等待，不如說他認為那樣不切實際。

天知道這之後希爾循著他的足跡及氣味再次找回來時，他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把滿溢的情緒壓回去。

「我不想一個人，但也不是跟誰都可以，我希望那個對象是你。」如果刨根究底的問，莫雷拉答不上來，畢竟他不能確定自己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也許之後會慢慢懂得。

這話聽著就像告白，希爾想。
他不習慣這種溫情的時刻。
按理說，他應該順勢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把這種氣氛拆解得一乾二淨。但莫雷拉的認真讓他短暫失語，像是有一股微妙的力量撼動了他。

他不理解為什麼有人會害怕孤獨，也不理解為什麼有人能為虛無飄渺的信念付出生命。但如果這種情緒能讓莫雷拉待在他身邊久一點，他也樂見其成。

希爾沉默了一會兒，翠綠的瞳孔鎖住莫雷拉，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像是在揣摩這話背後的情感。他最終輕輕握住莫雷拉的手腕，語氣帶著一貫的隨意：「我說過的，不會再隨便跑去你找不到的地方。」

月光透過斷垣殘壁灑下，兩人的身影被鍍上一層淺銀色。遠處傳來隱約的動靜，夜晚的危險似乎正在悄悄逼近。

希爾的笑容添了幾分輕鬆，他鬆開手，彷彿剛才那一瞬間的深情只是錯覺。「再不走，我們就得在這鬼地方紮營了。」

莫雷拉知道對方這番話肯定沒有認真想什麼，但希爾跟人類不同，直率的性格讓對方的話有更高的含金量，「走吧。」看著對方拉著自己手腕的手，微微一笑。

兩人一同離開研究院，朝著月亮高掛的方向前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