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樣的。」他的語調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似乎沒有被對方的憂慮打動。

「煉金術是在末日前就有的，如果你要這麼說的話，對原本就熱愛煉金術的你和其他人就太失禮了。」淺玫紅的眼睛沿著小玩具飛行的軌跡游移，「我們只是為了再活下去多一秒而努力而已，無論那是魔術、信仰還是自我的掙扎，真正的詛咒是造成末日的病症才對，它才是奪走我們重要之物的要因。」

「還是說你已經沒那麼喜歡煉金術了？」他的雙眼重新落到對方身上平靜的問道。

「不，您說笑了。出身於鍊金術師之家的我依然喜歡鍊金術。」埃德蒙回應的時候，聲音有些低悶，但並不是在否認對方的說法，至少他認為不是。青年的臉隔著一層面紗，光滑平整地切開了白皙的肌膚，「把鍊金術跟詛咒跟奪取串聯在一起，是我的無知；把鍊金術當作解決末日的方法，則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們究竟要如何看待這一秒的流逝，才能不對我們即將失去的東西感到恐懼呢？」那種低語彷彿祈禱，小玩具應聲落下，埃德蒙並未打算撿起它。修復與不修復已無關緊要，不論怎麼做，它都會留下飛行的傷痕，如同壽命將至，「假如我失去了雙手，我會想辦法⋯⋯」

死去。
我別無選擇。

「只要你還喜歡，那就好了。」就算這份情感一再反芻時會變得堅硬、逐漸失去原先的鮮味令自己不禁皺眉也好，即使它終將化為與詛咒同等的事物也好，應該還能讓對方繼續活下去——就算只有很短的時間。

「我想應該還有很多人渴望在煉金術中尋得解救的方法，不過你說的話我能明白……」他認真思索著此刻的自己應該作安慰還是表現出他真的明白其心境，過了幾秒他便得出兩者都做的答案。

「恐懼的心情是不會消失的，它植根在你的身體上，任誰都無法移除，你能選擇的只有與之共存、抗戰或是投降，又或是將全部都做一次，而你繼續留下來。」

對方的語氣和落下的小玩具很相似，悄然而安靜的，而他決定將之輕輕撿起，抱在懷中細細撫摸、輕聲細語，他的表情仍是那副的溫和模樣，下一句話依然輕描淡寫。

「若然你在最後選擇投降，我能為你提供更多方法。」

不靠雙手斷絕生命的方法他能想到不少，再者既然對方備受煉金術寵愛的話，那就更不用煩惱，只要對方對死亡的恐懼不大於喪失感的話，他願意提供協助，畢竟沒有比強行讓想死的人繼續活命還殘酷的事了。

聽似再好不過了。對於尤利西斯的答案，埃德蒙難得地笑了起來：知曉對方的能力，或者些許過去，於是他們都知道他當然有些方法可以讓自己不再受此所苦。不過，由於不甚熟悉，埃德蒙的嘴角幅度看起來有些悲傷，「可能也不是單純因為可能要失去手的緣故。」

他的兩親的模樣在眼前顯現。這並非鍊金術，而是超出鍊金術以外的東西，像是被撿拾起的玩具，承載著某種理性過頭的孩子無法理解的重量。尤利西斯輕柔地撫摸他的回憶，他又繼續說道，「先前我失去了父母，並且將失去雙手，但我⋯⋯好像不太希望德懷特也歷經跟我一樣的感覺。」

雖然人們都應該會經歷這種感覺，但德懷特是龍，所以他或許可以免去什麼災難，並因此得到祝福。埃德蒙不知道那是什麼情緒，他無法描摹——恐懼與失去，留下來的祝福的樣態。

「我們正在共存，」與失去，「抗戰，」與咒詛，「並且尚未投降，尤利西斯先生，你曾想投降過嗎？」眼前的男人總是帶著知性的氣質，於是他想要知道這究竟是年齡的問題，走過的路長遠了，看的世界廣袤無邊，還是單純只是自己還沒長大，還不擁有令人放心的知性，帶不來任何安全感。

德懷特——這個名字讓他輕易想起一個黑髮的身影，是對方養的龍，不希望德懷特也經歷同樣的感覺是指害怕如果自己最後將被結晶侵食生命的話，被留下來的德懷特會怎樣嗎？初生的龍應該都沒有經歷過他們這般慘痛的過去吧，他們的歷史現在才要開始，在這個末日故事裡正式登場，而收養龍的人類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稱為龍的「家人」，但在末日倖存不代表接下來也相安無事。

「只要連結起關係了，那失去的可能性就不會完全沒有，我只能說要珍惜現在的時間，太過在意未來可能會消失的部分的話，連現在相處的時間都會變得小心翼翼而失去趣味也說不定。」

他試著開導對方將目光放回現在或再近一點的地方，當他被問到有沒有曾經想投降時，靜靜的思索了一下，既然對方都願意真情剖白到這地步了，自己隱藏下去似乎不符情理。

「我有想過喔，倒不如說不久前我已經準備要投降了，但在那時意外發現了燐，所以我現在和他一起——如你所說的共存著。」提到自己曾經選擇放棄一事時，他還是面帶微笑，像在帶過一件不甚重要的日常事，提到燐的時候嘴邊的弧度稍微加深了點。

「連尤利西斯先生都想過投降——現在才提恐怕有點久了，只是，投降這個詞很適合您的氣質。並不直接說死，而是投降，您或許能明白這箇中差異⋯⋯？是嗎。」

「以及，失去趣味這點也很有您的風格。」埃德蒙又做了一個小小的飛行器，此刻，它並不落地，能源支撐它飛往何處去，那都已經無關緊要。它要穿越雲層與沙暴，那都是它的選擇。就如同自己現在所想的事情，這也是自己的選擇，全然地。

「我總覺得我知道了某些事，謝謝您。」

「我想有許多人都想過投降吧，不過有沒有真的去實行就是另一回事了。」對方的話讓他露出笑容，對方緊接的感想讓他稍微思索了一下，「心靈上的『投降』跟肉體上的『死亡』，意思說不定可以說是一樣的。」

「不用謝，如果你原先的想法不變的話還可以再來找我聊聊的，在最後希望我能幫上你的忙。」

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串聯在一起。心靈上的投降跟肉體上的死亡，意思說不定是一樣的這件事——未能來得及成人的少年用手托著下巴思索，這件事原本並不聯通，他原以為投降就是死，但也可以是兩種選擇？所以，不一定是導向死亡這個結果，而是⋯⋯想不出適合的詞，

「那是所謂的行屍走肉的意思嗎？」用上了自己不太確定意思的語彙，反而沒有回應能夠幫忙的溫柔回覆。恐怕，對求知的貪婪已經超越生死。

說到底，他的確未曾想過投降也可以是⋯⋯腦袋有點打結，好像該說死亡就是死亡，投降就是投降，但是失去了『意義』的問題突然間至關重要。假如失去意義，是否還需要糾結死亡與否——是這樣寬厚的答案，雖然同時使他無法理解，好像知曉，卻無可奈何。

啊，手？失去手代表失去鍊金術，代表失去意義，代表想死？嗯⋯⋯事情可以是這樣解釋的？或是不行，還是說⋯⋯埃德蒙因為自己的無知，感到些許失落，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詢問起，這種超越科學的東西只要放到他身上，一切便會無可奈何，像是從未思考過這種界線般茫然無措。

「行屍走肉是個很貼切的形容。心靈上的投降簡單點來說的話就是放棄了繼續掙扎下去的人，他們沒能力或者沒有成功死去，但他們失去了堅持下去的動力，漸漸的心靈變得空空如也，就算只是躺著也會感到非常空虛，會一直想自己為什麼還活著，卻無限的接近死去了般。」

他嘗試向對方解釋自己領略到的所謂投降，語氣還是相當溫和，沒有因為對方對這部分略顯茫然而有何不耐。因為他曾經也有段時間對自己得到一切感到無趣、變得沒有意義，感覺就像自己的靈魂已經死了，然而肉體還殘存著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