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背李大夫上山一事由唐大鯨自告奮勇，那身龐大身軀轉瞬就奔出幾尺，不消一會只能看見一抹黑影越過大石逐漸變小，最後被樹木隱去了蹤影。

夕陽已近餘暉，再晚點星子就要降下，他們收拾得已然太過遲；斷鴻聲裏，立盡斜陽，那鳴聲惹得唐陞沒由來心裡沒底，連忙叫上唐衫也跟去。

「代掌門！大師兄、大師兄該怎麼辦啊？」

他看著門人一張張無助的嘴開開闔闔，師弟妹的聲音似乎很遠很遠，有如隔著群山呼喊，山壁模糊了話語，反射成一陣連綿的嗡嗡聲，一雙雙悲切的瞳眸被殘陽染就成或濃或淡的紅，所有人表情都看不真切，籠罩在一片無邊的赭色中。

儒俠腳步虛浮，沉甸甸的掌門令牌重如千斤，隨著步伐敲擊腿側，一下一下，他踉蹌，幾乎直不起腰。

他黯然回望，唐惟元此時正將壠起的布丘蓋實，那匹新布也被落日染就成絳色，師弟矮胖的身軀沾滿泥濘血汙；一切恍恍惚惚，唐陞終於奮力支起身軀，這時才發現手臂上不知何時受了傷正淌著血，卻不會痛，好似有人將痛楚拔除。

──他依稀聽見自己開口，嗓子嘶啞難聽。

「有誰去山下拉口棺材，要好點的……飛俠瀟灑一生，定要睡得安穩……」

＊

(貳)

你是一名唐門弟子，三更半夜，在一個連狗都不嚎的死人時間驚醒。

強求一間破廟未免過於苛刻，但不知哪來的水珠三番兩次砸落在腦門上，就算是佛陀轉世或者觀音下凡，你脾氣再好也不禁埋怨起來，心道這覺估計是睡不成了。

於是你不情願地張開眼睛。

遠處昏暗燭影飄搖，一燈如豆，火光在破牆上映照出人影，乍看之下鬼氣森森。

是誰也醒著？你暗忖，扭動腦袋凝神一瞧，卻被嚇的一個機靈，背後有如被灌了塊寒冰全身都冒雞皮疙瘩──對此你不是故意的，只是趙師兄醜陋至極的面容在燭光下更顯猙獰，紅火曳過師兄臉皮上的層層溝壑，留下一道道拖老長的陰影，怪風吹得火苗明明滅滅，陰影似蟲般在師兄的面容上蠕動。

──說書人口中的妖魔鬼怪興許就是如此吧，醜成這樣也是種才能。你長噓一嘆，挪起屁股屁顛屁顛就跑到他身旁取暖。

「師弟怎麼醒了？」
「師兄才怎麼不睡？」

他狀似沒聽清問題又或者打哈哈帶過，只是和緩地說這幾日諸事繁雜，想抓緊時間試一下藥物配方；這個你懂，自從、唉，自從唐錚叛門後全大院的所有人都仰賴這唯一外姓弟子的醫術，只是不解趙師兄帶隊跑了整趟風雨山，卻還執意要夜半苦讀的倔勁。

但你思量再三也只能把私藏的燒刀子遞了過去，趙師兄見狀微微笑了，一笑起來那暴牙短人中禿牙齦就更加明顯了，他接過葫蘆淺淺就了一口，便將酒壺還予給你。

＊

(參)

「師弟，同你打個商量。」

「何事？」唐錚抬頭睨了一眼，接著便不悅咋舌。唐布衣這廝暗殺時鮮少搞得如此狂放，但如今只過一盞茶的時間便劈頭蓋臉都是血──敵人的。

「我們不如回蜀中一趟探望師父如何？」
「人已在關外了在說什麼，」辣手相公嘴上反駁，手裡收拾藥瓶的速度也沒落下，甚至比以往快上些許，「……有話就直說。」
「唉也是，彎彎繞繞多麻煩。」飛俠長年含笑的嘴角如今微微下垂，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二師弟，剛聽到這幫千燈樓暗中使計，你怎麼想？」
「犯唐門者，死路一條。」唐錚哼了哼，「什麼勞什子武林盟也一樣，沒眼力見的正道也不用留。」

「那聽聞唐門被視為魔教，又當如何？」唐家大公子正從各種稀奇古怪地方回收無形箭，然而當事人暗器拔了也不擦乾血汙，只是征征地看著琉璃針出神──不知在端詳什麼，又或者暗自若有所思，又興許是九轉大法內力使然，唐錚也懶得催促，暗面的事兩人從不打馬虎。

「他人評價與唐門何干。」
「……真難得你我二人所見略同。」

唐二公子張口，話到了嘴邊卻怎樣都吐不出，只能化作一口極輕的嘆息，很快便散逸在隆冬深夜中。與飛俠那張揚的名號相悖，事實上唐布衣暗殺時不喜見血、也不愛大動干戈，仗著對氣勁的操作能做到全然隱蔽隱匿。

然而這一切只要心緒不穩就容易破功，這時不是失手讓敵人發覺，就是滅口時搞得鮮血四濺、一股子血腥氣衝鼻。

「擔心那幫不成材的廢物就回去，不必拿掌門當由頭。」辣手相公順勢把搜刮到的銅錢都拋給對方，「報仇也不急於一時。」
「師弟，你可難得好講話。」平日可沒這麼通情達理的，唐布衣聲音隱隱帶上些許溫度。

而聞言唐錚嗤了聲，「反正你早心意已決，我也可以看看趙氏蠢豬有沒有顧好丹爐。」

聲音一落，兩個身影翻出窗外，很快地融入黑夜之中，只留下滿屋屍體。

＊

(肆)

趙活打開弟子房門，唐默鈴已經在門口等候，估計是待了有一陣子了，晨霜在孩童的頭髮上凝結成珠，朝陽下折著光輝，趙活見狀趕忙取來帕子擦拭，就怕年幼的孩童受凍著涼。

他邊忙邊道師妹啊不用這麼早來的，師兄要先做早飯才能走，你等很久了嗎？唐默鈴搖搖頭，伸手就想牽起自己師兄的往大院外邁步，年僅金釵的孩子指掌還未長開，青年只敢輕輕握著，深怕出一點力，滿手粗繭就磨傷了稚嫩皮。

兩人不使任何武功，就像尋常百姓般慢慢步行到山下早市，賣果子的蕭大娘看著從小看到大的娃兒一年年出落得大方可愛，心一喜便塞了顆甜棗，唐默鈴頷首但依舊寡言，趙活趕忙謝過里鄰好意；反而是花行的沈伯遠遠就瞅見趙活那張醜臉，感嘆道一年又過去了，便手腳痲力地剪了幾支桂花。

逛著途經糕點坊女孩就忽然不動了，直愣愣看著蒸籠瞧；趙活心下了然，算了下盤纏，要買核棗糕嗎？他這樣問。唐門最小的孩子沉默半晌輕輕點了點頭，勞煩老闆包了塊糕，分量不大但頗沉，熱呼呼的拿在手裡也有些重量。

買了這些也正正好盤纏用盡，兩人又慢慢爬上蜀道、穿過掛著唐門匾額的大門、越過練武場，最後從打鐵舖旁穿過去來到後山。

趙活張羅燒了水、煮了茶，等水沸時順便把切花插好，接著抖開包袱拿出素盤，把剛買的瓜果三五個放一落。唐默鈴拉了拉師兄的袖子，也討了一個空盤，接著把那塊整路捂著的核棗糕輕輕放上。

「……娘愛吃。」
「是啊，師娘一向喜歡棗泥餡，只可惜沒能買更多。」趙活話回得輕柔，抬眼看見遠方掌門與眾師兄師姐的身影正朝這邊走來。

＊

(伍)

飛俠雙眼迷離，瞅著灸針折射出光芒看，不知是他疲憊至極還是有什麼其他因素，那反光在昏紅的煉丹房漫出一片銀白，總感覺十分不真實。唐布衣四處轉動眼珠，不管哪個角度都僅能看見唐錚的上半身，而如今對方那雙漂亮柳眉正蹙得死緊，大有要用眉頭夾死蚊子的氣勢。

「唐大夫，這表情也太糟蹋你的美貌了。」
晃在唐布衣頭頂上的那根銀針依舊握在唐錚手中，高懸在那，蕩漾反射出一片的銀光。「……猴子懂什麼審美。」
「你又不是猴子，焉知猴子懂不懂審美。」
「我是不知，但我知曉怎麼治沒長智性的野猿，百會潭中各插一針包你全身不遂，省得捅出這麼大的簍子還要別人收拾！」

唐布衣聞言樂開懷，他的二師弟可真是一如既往的毒舌，這捧梗技術只比趙師弟差了一點──

可只消那麼點笑聲產生的振動，走火入魔的五臟六腑便像是一齊滾過似草針，四面八方都傳來椎心刺痛。飛俠嘶了聲，從容笑容沒裝好，角度歪斜了成一個狼狽的樣貌。

＊

註釋：
<黯相望，斷鴻聲裏，立盡斜陽。>出自北宋柳永《玉蝴蝶》

終於放完惹
這五篇是基於遊戲裡的一些主線段落去做發想，明明進西武林盟就可以寫快樂的劇情，但黃昏同人女的腦子執意要去挖唐門飄搖悲傷的時候

圖是幾個月前的塗鴉，一開始是想畫一些遊戲主線中想看的片段，畫一畫就想要搭配短文然後就越搞越大(ry

後來因為一些事就把創作擱置在檔案夾裡，最近才覺得難得都畫圖了（還畫了有兩年的份！）就該把文也完成，有始有終對得起自己這樣。至於沒畫四師兄很抱歉，畫圖太講求天時地利人和(?)，現在已經找不回手感了哭啊。
只好讓唐門五缺一，對不起四師兄

＊

其實有寫每篇的時間點&大部分都是遊戲第三年發生的事情，但剛排版怎麼排怎麼怪就先刪掉了，反正應該看得出來是在說哪段劇情......應該？

太太的畫太帥了，好有生命力還很有意境!!
配文也好好看，好喜歡這種劇情之間的小片段，尤其喜歡第二篇，趙活的臉形容得太生動(?)了，好有畫面感!
謝謝賜糧

mememedaily: ！！！！？？謝謝Read大的留言和噗幣鏢救命您謬讚了，只是草稿蹭線太多所以用色塊藏拙

阿活臉的形容有生動就太好了！這次算是偏試驗性的文字，試圖除了說「醜」，用從光影去側面寫他臉上各種肌理橫肉亂長的模樣，能讓人感受到畫面感是我榮幸！

謝謝偷塞噗幣給了好長心得的祭月大！文章意圖被看得如此透徹，十分害羞
唐門人也都是人，我想他們因為責任或義務甚至自己的念想而有一些小動作或反應，那些片段掙扎或美麗、動搖或哀戚，自己很喜歡角色面對這些情緒時產生的人性光輝 (黃昏同人女的本氣

忙完了順便來放一下時間軸(?)

壹：三年一月下旬，腦中想著是陪大師兄下山的路線
貳：三年十月下旬，離開武林大會唐門一行人暫住破廟的那一天
參：三年十二月中旬，其實上旬或下旬也可以，從唐門收到檄文到第四年一月中旬的事情，一個月應該夠兩位師兄從關外跑回蜀中吧(超累
肆：本傳開始前，設定是唐默鈴十二歲時的故事，師娘的祭日
伍：本傳開始前，大師兄練魔功第一次走火入魔的時間點

原本四師兄想寫他三年九月在行商時想著唐門的事......不過......很不會畫富態體型，然後檔案就放到直接畫不出來了 下次......有機會......再努力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