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死了,雖然是我自己做的,但真的好重啊!」拉姆的聲音從面具後面鑽出來,他帶著參有一些藍色花紋的紅色鹿臉面具。自製的面具模樣粗糙是肯定的,但面具整體的造型卻散發著難以形容的氣勢,只要不去細看,它就是副完美的面具。不只這樣,鹿角上掛著一些白色且薄如網狀的柔軟織物,只要一點微風就能讓它們隨風飄動,這讓充滿氣勢的面具增添了一些柔和與親切。
瑞瑟站在旁邊,看著拉姆邊發著牢騷邊調整面具的位置,嘴角忍不住往上揚。他伸手幫對方理了理服裝與於複雜的裝飾,深怕他遺漏了些什麼,就算他根本不覺得這種複雜的服裝如果真的少了些什麼東西時會有人發現,但還是繼續進行著手上的動作。
「真不知道活動結束後要怎麼處理這個面具。」拉姆說道。
「你可以放在我家,我爸媽他們應該很歡迎這種東西,畢竟這很適合放在民宿內當作吸引觀光客的裝飾。」瑞瑟用手隨意的比劃了一下,「面朝民宿門口的牆面上怎麼樣?」
「太怪了,你爸媽究竟有什麼是不歡迎的?」拉姆忍不住吐槽。
「嗯,沒有。」瑞瑟認真想了幾秒,最後補充,「除了沒腳擦乾淨的代行者。」
「那他們一定恨死我了。」拉姆瞇起眼睛笑,他的臉藏在面具後面,但語氣裡的得意和調皮並沒有因此被面具擋下。
「等等,我想到了,我爸媽很歡迎活動結束後,腳沒擦乾淨的代行者來家裡吃頓飯。」瑞瑟笑著說出了與幾秒前相互矛盾的話。
「好啊!能和這麼偉大的我吃那麼多頓飯可是你們的榮幸喔!」拉姆又得意地瞇起雙眼,嘴上也不忘講著自己有多麼重要。
瑞瑟笑著聳聳肩,他早已習慣拉姆這樣的說話方式,甚至還覺得這樣挺可愛的。畢竟拉姆確實是個偉大的傢伙,雖然在各方面的表現不如一般人,但光是能撐過寺院生活就已經讓瑞瑟敬佩不已。
「好了,偉大的札巴,我不打擾你做準備了,我去外面等著看你表演。」對,敬佩是敬佩,但拉姆總是翹掉寺院操課,跑來自家民宿偷懶的事情還是忍不住讓瑞瑟借題發揮。
「哦... ...,嗯?欸——!」拉姆聽到『札巴』時拖長音調,一腳踢向瑞瑟的小腿,動作不算重,卻足以表達他的抗議。
是的,要不是拉姆常常翹掉操課,不然他早就拿到比札巴更厲害的稱呼了。
接著,兩人對視了幾秒,然後很有默契的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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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姆什,這名字聽起來就很有份量,像是古老神話裡的某個重要角色,實際上,他也確實是這樣的人物。拉姆是『神明的代行者』,在他還小時他就被當地的喇嘛發現了他的特殊體質,然後他就被迫接受這個神聖的身份。
他的黑髮在陽光下偶爾會透出微弱的虹光,說是神明的恩賜也好,詭異的天生異象也罷,總之看久了就習慣了。背上的枝狀印記更是讓他成了當地的傳說之一,據說那是出生時就有的標記,某種神聖的象徵,其他人怎麼議論我不知道,但對我來說,那就是拉姆,一個會跑來我家經營的民宿中,跳到沙發上打滾的笨蛋而已。
拉姆還有另一個名字,但那個據說很厲害的名字我反而記不起來,畢竟從剛認識他時就一直叫他拉姆,現在再怎麼回憶,腦子裡也只剩這簡單兩個音節。
過一會兒,他就得去當一回正式的『神明護法』,參加祭祀活動。按流程,他會戴上那副比他整張臉還大的鹿臉面具,披上繁複華麗的裝束,他的舞蹈步伐介於跳和走之間,總給人一種懶洋洋的感覺,但等到他舉起小人道具,狠狠搗碎、揮灑出去的時候,場面又立刻多了幾分肅穆和威嚴。
說實話,我根本記不得這場跳神的意義,但只要當那些小人道具被撒向空中時,人群會爆發出一陣掌聲和讚嘆,仿佛幸福和平安真的就從天而降了似的。
身處在民眾聚集而成的觀眾席的瑞瑟正回憶著一些彷彿前情提要的內容時,四周突然傳了不安的窸窣聲:
「地震?」
那是一種難以描述的灼熱感,像是在腦海裡爆裂開的煙火,卻只有高溫與刺痛,沒有一絲美感。
拉姆愣住了,手還停留在半空中,原本準備好要摘下面具的動作被硬生生卡住,像被什麼看不見的繩索牽制住了一樣。他跌坐在地,動作狼狽得像個初學走路的孩子,但他顯然沒有餘力在意這一點。
「這是什麼情況?」他低聲喃喃,雖然聲音微弱,內心卻像被一百個揚聲器放大了似的。灼熱感並非單純停留在皮膚表面,反倒像是由腦海深處向外擴散,觸及每一根神經。他試著抬起手觸碰自己的臉,卻發現手指似乎已經失去了自己的控制,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四肢。
不對,這不只是灼熱。拉姆很快意識到,這東西並非物理上的灼傷或壓迫,而是更深層、更不可捉摸的東西。因為接著到來的不適感來自耳內,那令耳道刺癢的低語,是他曾在兒時聽過的,那時候所有人都說他『特別』而選中了他,因為他能『聽見』。
「瑞瑟呢?」
他默念了一遍,像是要強行把這個問題釘進腦子裡,試圖藉由這個方法忽視那些不斷刺激自己腦子的低語,但事情沒那麼簡單,那些聲音不減反增,越發清晰,越發緊迫,像是一群人在耳邊竊竊私語,又像是在嘲笑他的無力。
現在的拉姆無法用他所知道的任何詞彙與學識來形容在耳邊細語的祂是什麼。對,沒有任何方式可以敘述祂是什麼,也沒有任何方法去了解祂想要什麼,更不用說是去揣測祂現在正在做什麼。
畢竟,這不是能靠邏輯或理性解釋的事。祂的存在是完全超脫了語言和理解範疇的。祂的聲音並不為了讓你聽懂,而是為了告訴你,你什麼都無法改變。
最後,拉姆勉強用模糊的意識抓住一個念頭:「瑞瑟,千萬別過來啊。」
但這句話無論如何也無法出口,只有他的嘴唇微微顫抖,像是在反覆默唸著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一切發生得太快,瑞瑟被撞倒在地,腦袋像當機的電腦一樣,卡在無法運算的循環裡。人們四散而逃,尖叫、驚呼、腳步聲交織成無序的合奏。他應該要逃嗎?順著這群恐慌的民眾,混入人潮裡,遠離那場正在崩解的現實?
「不行。」瑞瑟的腦海裡冒出這麼一句話,語調堅定。他抬起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火辣的疼痛提醒著他:冷靜。就算現在不可能冷靜,也得冷靜,因為拉姆還在那裡。
他站起來,強迫雙腿擺脫僵硬的狀態,像是追逐著最後的答案般,逆著人潮衝了回去。他跑得前所未有的快,快到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然後,他看到了拉姆。
伸手抓住對方肩膀的瞬間,瑞瑟腦中瞬間空白了。
拉姆的臉,或者說那已經無法稱之為臉的東西,像是從另一個維度強行擠壓進現實的某種怪物。部分頭部和面具融在了一起,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液態狀態,像燙傷後的皮膚一樣,脆弱且扭曲。而那滑落的液體,帶著拉姆的頭髮、皮膚、甚至一些不明物質,順著他的臉頰流到胸口,滴落在地上,發出微弱卻異常刺耳的聲音。
瑞瑟的手停在半空,液體順著他的指尖滑下來,炙熱又濕黏,像是某種惡意的觸感,讓人不寒而慄。
「──?」拉姆緩緩抬起頭,發出一聲像嘆息又像低語的聲音。
「拉…!」瑞瑟剛要喊出聲,卻突然感覺自己的頭被一雙充滿壓迫感的手抓住了。拉姆的手,或者說,那不再像手的東西,用超乎人類極限的力氣壓住了瑞瑟的頭,將他整個人按倒在地。
液體從拉姆的手臂滑下,淋在瑞瑟的臉上,炙熱、刺痛,像極了某種儀式的預兆。瑞瑟的嘴張了張,想喊叫,卻只發出低沉的嗚咽聲。那雙手帶著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無情地將手指插入他的左眼與嘴裡。
瑞瑟的視野被異樣的灼熱侵蝕,就像有火種在眼球裡燃燒,他痛到牙齒打顫,然後——他咬下去了。對,咬斷了插進嘴裡的手指。
拉姆發出一聲不知是痛苦還是滿足的低吼,瞬間停止了壓制動作,身體跌向一旁。
瑞瑟連滾帶爬地逃開,他已經不再思考,也無法思考,只憑著求生本能往遠處退去。他不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也不想知道。

再次睜開眼睛時,冰冷的病房裡,一切靜得讓人懷疑剛才的經歷只是夢境。但左眼的刺痛提醒著瑞瑟,那並不是夢。
201X年X月X日
突如其來的地震重創祭祀活動,「代行者」失蹤
昨日一場隆重的祭祀活動因突如其來的地震而陷入混亂,導致數名參與人員傷亡。其中包括該備受尊敬的「代行者」。
據了解,地震發生於祭典進行期間,現場參與者無一倖免,不少人因建築物倒塌和隨之而來的山體滑坡受困。由於地震引發的地形變化及當日的惡劣氣候,救援工作面臨重重困難,現場搜救人員至今未能找到所有受難者的遺體,其中就包括那位「代行者」。
當地居民對此深感悲痛,並表示這場天災來得毫無預兆,使人措手不及。目前,當局已派出多組專業隊伍全力搜救,並呼籲民眾避免接近受災地區,以防二次災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