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餓⋯⋯。

她已經快三天沒有東西吃了。
街道上麵包的香味不斷地刺激著她的感官。

她下意識地嚥下了口水，可吞下的只有喉嚨那灼熱的乾涸感。

髒亂且打結的粉色長髮披散在她的身後。
佈滿髒污的臉蛋卻顯得那雙金色眼眸特別明亮。

她蹲在麵包攤位後方不遠處的巷弄中。

她在等待。
等待著能夠下手的機會。

好不容易抓準了攤位老闆正在和一位客人交易的瞬間，她從陰暗的角落竄出。

「喂！死小孩！不准偷我的麵包！」

她並沒有幸運地逃脫老闆的眼睛，在她摸走麵包的瞬間，健壯的男人便大步追了上來。

極度的飢餓讓她的雙腳有些發軟，還沒來得及跑遠，自己就先被凸出的石磚給絆倒在了地上，手上的麵包也同時飛了出去。

她伸出手想撿起那落在不遠處的麵包。

「該死！好好的麵包都被你們這些貧民給玷污了！」大概是為了發洩氣憤的情緒，男人無情地踩在了她伸出的那隻小手上。

本就餓得昏頭的她甚至沒有力氣痛呼，只能收回手、蜷縮在地板上，任由男子不斷地謾罵及猛踹。

路過的人們並不想捲入紛爭中，大多只是冷漠地看著。

男性喧嘩聲吸引了女人的注意。

只消一眼便能猜出事件始末，高挑的女性抿了抿唇，在那雙充滿生機的眼睛即將闔上時終究是忍不住走了過去。

「別吵了。」開口便是斥責的話語，女子銳利的視線讓老闆一時間停下了動作，趁著這個空檔，艾利安抽出幾張鈔票拍在男性的肩膀處，也不管對方是否伸手就鬆開，紙鈔失去阻礙的滑落讓男人下意識抬起手，在空中撈起飄動的紙張。

「這點錢應該夠了，別在街上鬧事，難看得很。」她哼了一聲，身上的服飾及態度無不彰顯著她不是普通平民——這就是艾利安想要的效果。果然老闆也退了一步，雖然仍是罵罵咧咧地嘟嚷著「算你運氣好」之類的話，但他沒有再試圖動手動腳。

沉默的眼睛們見事情解決也漸漸散去，艾利安從攤位上拿了幾個新的麵包，她可是付了錢的，老闆並沒阻止。

「妳還好嗎？」她在小孩面前微微彎下腰，伸出手似乎想要拉起對方。

⋯⋯。

不好。

她只是想吃東西，為什麼要這樣被對待？

她不懂，真的不懂。
為什麼有些人可以讓爸爸媽媽買那些漂亮的食物給他們吃，可她卻什麼也沒有。

沒有錢、沒有住的地方、沒有會買東西給她的人。
她和他們的差別在哪裡？大家不都一樣是人嗎？

女孩緊咬著下唇，嚥下了口腔中那絲鹹澀的鮮血，可卻咽不下她心中的那股不甘。

女孩並未回答對方的問題，也沒有握上那隻伸出的手，只是用那顫抖的瘦弱雙臂撐起身子，腳步踉蹌地站了起來。

那雙金色的瞳孔流露著與她年齡不相符的冷峻與敵意。

她不相信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他人釋放出善意，更何況對方看起來是位有錢人家的小姐，而她只是個什麼都沒有的孤兒。

不曉得女人想要從她這裡獲得什麼。

但無論如何，過去的經驗告訴她，不要和對方牽扯上關係就對了。

女孩僅瞥過女人一眼，便將目光落在了不遠處那塊冷硬的麵包上。

接著她強忍著全身的劇痛，一步、一步，踉蹌地經過了女人身邊，彎下身撿起了地板上那塊麵包。

看著無視自己的女孩，艾利安嘆了口氣。從孤兒院出來的她大概能夠猜出女孩的想法，只是她都已經伸出援手了，這隻手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別吃那個了。」她轉過身，稍微強硬的拉起女孩的手腕，髒掉的麵包又落回地上，艾利安面無表情地說道，光是聽著或許會以為她在生氣。只是緊接著，乾淨的、被油紙包著的麵包被塞進女孩有著髒汙的手裡，「拿好。」

與金色的雙眸對上，艾利安並沒有刻意做出溫情的樣子，甚至微微皺著眉，那雙犀利的紫瞳眼裡映照出小孩花貓一般的臉，「真髒。」女人無情評價，又拉著踉踉蹌蹌的女孩往巷子走去，直到無人之處。

「啊、」看著手上的麵包又再次掉回了地上，菲亞不禁輕呼出聲。

但下一秒，她的手中卻多出了一份被包裝好的麵包。
她看著手上的麵包有些發楞。

從她有記憶以來，這好像是她第一次拿到這麼大塊、這麼完整、這麼乾淨的食物。

可即便如此，她仍是想再撿起地上的麵包——畢竟地上的麵包仍是好過垃圾桶裡的食物殘渣。

但她還沒來得及能行動，便被女子抓著向前走。
她有些不捨地回頭望著那塊麵包。

好浪費⋯⋯。

她垂下眸，瘦骨嶙峋的嬌小身軀連反抗女子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踉蹌地跟上女子的腳步。

不曉得女子說的「真髒」是指地上的麵包還是她。
如果是說她的話——

「又不似我想變髒得……。」在那沙啞的喃喃低語中，能明顯聽出發音並不是很標準。

菲亞馬上意識到自己不應該脫口而出這樣的話，她眼底帶著一絲不安地望向了女子，可臉上的表情依舊倔強。

聽見少女的低語，艾利安當然不會因為自己的話傷到女孩而感到愧疚。只是對方的口音聽起來有點微妙，不是本地人嗎？

「不過是說一件事實而已。」她鬆開手、看著分明虛弱又無力反抗卻依然一臉不服氣的小孩，艾利安不禁有些頭痛，這樣的小孩大概不適合放到育幼院裡，自尊心太高了。

原本潔白的手套已經沾上灰塵，女子拍了拍手、見沒有用便放棄不管了。她再次拉起少女的手，被皮鞋輾過的手背刮掉了一層皮，其餘裸露的肌膚有著大小的擦挫傷，一顆顆血珠緩緩從傷口處冒出，看上去不是她包裡的一條手帕可以處理完的，她思考了一會，最終下定決心。

「跟我走，或是繼續這樣下去，妳選哪個。」改善女性生活是她的目標，既然都到她的眼前了、艾利安當然會盡力協助，前提是——對方有意配合。

如果可以選擇，沒有人會想過著跟野貓搶廚餘、被他人嫌棄的生活。

她也想像那些乾乾淨淨的小女孩一樣。
開心地牽著父母的手、穿著可愛的衣服、吃著溫暖的食物。

菲亞盯著女子的謹慎目光帶著一絲動搖。

貧民窟的人告訴過她，不能相信那些穿的光鮮亮麗的人，他們也許會帶她去更可怕的地方。

可是——

「⋯⋯跟妳走，會去哪裡？」

「那要看妳想用哪種方式活下去了。」艾利安瞇起眼，從少女仰視的角度讓她看起來更加嚴肅，她舉起食指比出一，「去育幼院，跟其他孩子們一起生活，等待著或許哪天被領養，但衣食無虞。」雖然稱不上富裕，但至少不需要擔心下一餐的著落，尤其是在背靠著玫瑰劇院的情況下，這無疑是一條比較輕鬆的道路。

接著，艾利安比出了二。

「我介紹妳一份工作，其他全靠妳自己努力。」說出這句話時，她的眼睛微微彎起，像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很快又復於平靜。

眼前的小女孩讓艾利安想起了從前，這也使得她有些好奇，她會選擇哪條路？是在安全的環境下平凡地長大，或是像自己一般為了目標奮力一搏？

「哦，或許在那些之前，會先帶妳去洗個澡。」

她不喜歡等待，也不想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

當期盼的人一次又一次沒有回來，又或者回來了卻沒有履行諾言時，她就知道了在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可以信任。

她不相信別人，只相信自己。

「我想工作。」在猶豫片刻後，女孩目光堅毅，做出了選擇。

如果只要努力，她就能夠擁有不一樣的人生，那她選擇相信自己。

可她仍有些疑慮。

「為什莫？對我好？」不常開口的她並不擅長言語，加上她長期處在貧民窟，那裡混雜的人口、多樣的口音也使得她所說出來的話並不是那麼標準。

「很好。」堅毅的眼神，充滿生命力、憤怒、不甘，像在訴說這雙眼睛的主人不會屈服於困境，只需要給她一點土壤，就會自己生長扎根的野草。艾利安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樣的人才值得別人幫助，不是嗎？

「問這些問題沒有意義，想要改變現況就要抓住機會。」她說道，但體諒到對方看上去年紀還很小，又補充了一句：「就當作我在還債吧，畢竟……」

「曾經我也只是個孤兒。」丟下這句話，艾利安走了幾步，又回頭示意小孩跟上。她朝著育幼院的方向前進，那裡能夠讓髒兮兮的小孩洗乾淨，也有適合的衣服。

「或許妳可以先想想，妳想做什麼，那比起問問題更有用。」

在對方說出她曾經也是孤兒後，菲亞瞪大了眼。

眼前的女子無論外表還是氣質，看起來都像是出身貴族的人，而這樣的人卻告訴了她——她曾經和自己一樣。

想要改變現況就要抓住機會。

菲亞的中心燃起了對未來的期盼，眼底迸發著炙熱的光采，她抬著頭看著那名回頭望向她的女子。
在巷弄間逆著光的女子，在她眼裡看來彷彿救世主一般。

「……好。」

這次，她自己主動跟上了女子的腳步。

「菲亞，我叫菲亞。」

聽見後方跟緊的腳步聲，艾利安勾起嘴角。
「我知道了，菲亞。」她放緩速度，低頭看向少女，「我是艾利安，記好幫助妳的人是誰。」她沒有談論以後，畢竟未來難以預測，就靜靜等待這株幼苗發育茁壯吧。

「——艾利安。」

菲亞在心裡一次又一次的默念著。

她會深深地記住這個名字。

將她帶離深淵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