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𝔄𝔤𝔞𝔱𝔢
9 months ago @Edit 9 months ago


信҈̢͝是什҉͔̠҇̃̈́̍͑͢麼


是分享的載體。

𝐰𝐢𝐭𝐡 aranea111
latest #21

旅行的起始終究無關意願,只與金錢和權力掛鉤。散心解壓的標語怎麼看都像嘲諷,即使下了飛機也盤繞在心頭。

糟糕透頂。

行李箱和所有沒必要的東西都寄放在旅店,帶著走的只剩重要的和不能扔下的──錢、卡,和被迫帶上的年輕人──不算累贅,也不是很輕鬆。

古老的石板路和石造建築物有濃厚的鄉下感,阿戈特拄著手杖步於其中。他垂眼看向身旁的小女孩,又斜眼看了看不遠處零散的觀光客。

「是你想來這裡的嗎?」另一個不知道去了哪,他也不在乎,那麼大的人了,最後能完整的帶回去就夠了。

他對著艾格尼絲說話。
艾格尼絲的注意力始終被周圍來去的人群吸引著。

她挽著初見不久的青年手臂,掌心下的溫度透過衣物布料傳遞而來,既不溫暖也不冰寒。普通的、柔軟的人類軀體和一切平凡的景色相同,沒有驚喜,沒有異常,更沒有監護人所描述的——

「帝摩斯說這裡能交到朋友。」原話是旅遊能協助社交,但是艾格尼絲一向不走精準轉達的風格,她只說自己認為的重點,放在這場對話則毫無疑問會是打探此行的核心目的,「這裡看起來沒有。」

她盯著青年的手杖,決定在認定監護人對自己的解釋是一場騙局之前努力一把,「那個,你為什麼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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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戈特毫不掩飾自己的倦怠──儘管看不太出來──難以想像為何一定要將飼養著的年輕人送出門見證世界,見過世界之大的生物會活得比較愉快或是死得比較輕鬆嗎?

只會徒增痛苦,順帶增加麻煩。

「因為它有助於穩定。」在陌生觀光客的快門聲響起時,他說,「人需要一個堅固的、不會離手的東西,確保自己在陸地上,而不是水裡或是其他任何地方。」就像妳抓著我的行為。他補充。

手杖敲在石板路上,和鞋跟一起踩出雜亂而穩定的聲音。他們路過觀光客,拍照的陌生人們喧鬧著,阿戈特頭也不回遠離人群。

「交友的第一步是互相瞭解,」他說,「或許妳可以試著這麼對那些觀光客。」
艾格尼絲對那些人沒有興趣,不能吃,不好吃。

或許牛排可以是朋友,但是帝摩斯口中的挑戰絕不可能如此簡單。他在一開始就說了,和誰成為朋友——極有可能是正被自己挽著手的——她凝視著青年的手杖,在堅硬的棍狀物與地面敲擊時同步邁出步伐,模擬鞋、杖子與地面的節奏。

「我正在瞭解你,」她說,「我抓著你,你不需要它。」
這麼想不是很禮貌,或許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被飼養的認知。阿戈特垂眼看著自己不便動彈的手臂,沒有抽出來。

這是一種生物臨死前的銘印嗎?

「我更喜歡不會呼吸的東西,它們很安全。」腳步拐彎,城鎮中心的石造大橋出現在眼前,石灰岩打造的石橋跨越小河,裝滿歷史痕跡。

「如果要說瞭解──」他的腳步停在上橋之前,「阿戈特.艾弗雷,一個被迫出遠門的人。」

名字已經不是必需品,但他還是再說了一遍。

「妳 稍早之前 說想幫我什麼?」
「你好,阿戈特。」艾格尼絲已經知道了他的名字,不明白為什麼再提及一次。她想,這大概是某種強調,以表達這對青年來說是重要的,於是她跟上,「我是艾格尼絲。」

駐足於彎拱形的石橋前方,人群較先前觀光建築附近還要多了,艾格尼絲不知道其中差別,城鎮街區裡能找到更多食物,這裡則沒有。

她猜這是阿戈特想停留的地方,他或許不喜歡肉類。

「那些說要幫你的,最後都沒有幫你。」而自己可以幫阿戈特吃肉,她什麼都可以幫助她的朋友,「我可以。」

艾格尼絲仰起頭,灰眸直勾勾地凝視著,「什麼都可以。」
阿戈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最後也只混著惋惜吐成一口氣。來往人群將他們包在其中,無數湧動的影子裡只有他們駐足不前。

「我沒什麼願望。」

其實沒有人真正說過要幫助他,屍體不會說話,更早之前的活人也沒有說過。

「最多只是想再也不擔心眼前真假。」對驅魔人許這樣的願望都像癡人說夢,何況是個普通人。混亂的認知只有死物能夠定錨,活物只有加重污穢的可能性。

他邁步,帶著誇下海口的年輕人走上石橋。橋下水面波光粼粼,他沒看,但眼角餘光永遠能捕捉異動。

「做不到的。」

他想起飛機上忽然的寧靜。

他等待水面餘波吞沒自己。
她察覺到阿戈特突然的情緒低落,卻不明白是為什麼。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願望,它會實現的,阿戈特應該要為此感到高興。或許他難過的是其他的東西,艾格尼絲如此猜測。

她的新朋友說相互瞭解是重要的一步,所以她認真思索,如何讓欲言又止的青年多說一些。這恰好是直來直往的性格裡最欠缺的,所以艾格尼絲並沒有拋出更多鋪墊。

她只是跟著踏上橋面,鞋跟與砌成不規則狀的石板相互敲擊,跳房子似地一格一格踩。底下的水捲起漣漪,波狀紋理相互交錯成詭譎扭曲的五官,艾格尼絲瞥去一眼,才想起自己似乎還未回應青年的許願。

「好。」她說,挽著阿戈特的手臂鬆了鬆。
沒有尖嘯、長鳴,或是任何模糊而不對等的怪異發生,人似乎仍然是人,起碼沒有任何他能察覺的古怪。

雖說以往他也從來無法察覺就是了。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早就在模糊的影子裡,只是這次他也沒有察覺?

近在咫尺的水鏡映著他,然後被路過遊客投入的石子砸成一圈一圈破碎的圖像。他的思緒也破碎成圈,連接著三十年來的記憶。

不必擔心任何反射面。

握著手杖的那隻手緊了緊,阿戈特腦子裡恰到好處地響起帝摩斯交代的那句話。他看向身邊的女孩,腳步漫漫。

「妳餓嗎?」

用餐時間能沖淡大部分的錯誤。交朋友?如果這不是虛影的一部分,是個很好的交易。

「帝摩斯說這附近有妳會喜歡的餐廳。」
艾格尼絲在拱橋的中央停下腳步。

水波在吞噬了石子之後歸於平靜,她想自己也需要吞點什麼,肚子裡空空如也,早餐的水煮蛋和三明治已經消化殆盡。

雖然還沒有飢餓到非進食不可的程度,但是艾格尼絲已經深知被如此詢問的時候,就是對方打算請客。

「可以吃。」她說,步伐繼續向前邁去。湖水與人群朝不同的方向流動,陽光反射了遊客拿起的手機鏡面,刺目的光斑照向她,被吞進滿身潔白之中。

艾格尼絲含蓄地打了一個小嗝,「我們吃什麼。」
黏稠湧動的空氣在跨過橋中央時化開,黑皮鞋踩過融化的的虛無,踏上硬實的地面。

阿戈特微不可察的頓了頓。眼前景象沒有變化,但呼吸顯得輕盈,心臟也平緩的跳動著。

「牛排?」

手杖敲擊地面,聲音傳不進水裡。
「要三分熟。」艾格尼絲同意了這個提議,並覺得這樣的行程非常好。

通往柏油地的緩坡往下,幾名不似觀光客的行人自反方向而來,在她眼中形成怪誕有趣的景象——先是頭、再肩膀、接著是軀幹——終於以完整姿態映入眼簾時,他們也幾乎與她擦身而過。

手臂上傳來一陣拉力,她順勢朝著阿戈特的方向傾斜,避開了原先會直接撞上的結果。

身後傳來密集的耳語,聽得懂,但似乎無法停在腦中,「他們在說什麼。」
奇怪的、無法閱讀的、混亂無序的。

不知擦肩而過者是本地住民或是過路的遊客,支離的字詞裡句句透著恐慌。這附近有間兒童醫院──理所當然,哪兒沒有──而那種地方恰恰是質疑真實與虛幻的起始與終末。

「信。」他說。

縹緲的記憶。

「他們說有人在隨便寫信,嚇到人了。」
信是艾格尼絲明白卻陌生的東西。

書寫在紙上,用以訴說情緒、傳遞通知和各種無法口頭訴諸的事物,擁有不同形式與目的,可能需要額外花費和寄託著某些期待的東西。

「信和書本的差別是什麼。」她想起安甯一直在寫的,厚厚一疊筆記本滿是紀錄,「都是文字,寫在紙上。」

「你會寫信嗎,阿戈特。」有人給予就必須有人接收,她想,就像願望。
不知道那人是怎麼飼養的,從小在圍欄裡養大的就會是這樣嗎?連這樣的問題都提得出口?

但無論如何交易在前,他不是會無禮甩臉拒答的人。

「信是共同享有,書是面對自己。」信寫給不在的人,書留給有朝一日會回來的。

老哈洛的日記本被他留在旅店,阿戈特只能囫圇解釋,希望艾格尼絲在飛機上見過。「我不寫,我沒有需要分享的人。」

他們往橋下走。

「或許妳可以寫給帝摩斯。」
「帝摩斯在的。」她對這個提議不是很感興趣,關於自己的文法與詞彙使用總是會被抓到錯處的事,艾格尼絲至今依然帶著困惑。

就像她始終不理解親近和貼近的差別,以及為什麼帝摩斯糾正了她,和一個人做朋友而不是和一個人類。

「我的第二封信可以寫給你,阿戈特。」他沒有能夠分享的人,或許也是沒有朋友的其中一員。那樣很好,艾格尼絲想,這樣自己就會是阿戈特的第一個朋友了。

她跳下石橋,鞋跟發出清脆聲響,「你會有不在的時候。」
一呢?

或許這孩子不只語文,數學也有點問題。

「我現在在。」他說,意思是不需要,「妳可以寫給妳會想念的人。」

信紙是分享的載體,分擔想念,共享憂懼。

雖然艾格尼絲看上去不明白憂懼。
𝐴𝑔𝑛𝑒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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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想的人。」艾格尼絲記下這句話。

你不在的時候,你也會是我想的人。她嘗試造句,卻選擇了不同的詞彙,或許是還無法精準區分兩者差異的關係,說出來的時候總是有些彆扭。

(think about) 與 想念(miss)

人類總是想得很多,阿戈特大概也是如此。他總是在思考與關注著什麼,戰戰兢兢。艾格尼絲覺得,他想的或許不是該寫信給誰這樣的事,而是某些不在的、不應該在的。

那不會是阿戈特想念的。

「我不太理解。」她說。
「回去之後教妳,我餓了。」這裡不是學校,他也不是老師,教導也是囫圇,起碼找個自在一點的場地。

跨過最後一塊石板,黑皮鞋先越過橋面,最後才是手杖。比起信紙,準時用餐更為重要。

餐廳不遠,過了橋沒多久就能到。

遊客的手機與鏡頭被拋在後頭,點點光斑落在水裡,浮沉不定,最終溺於其中。

「應該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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