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特倫在實驗室裡來回踱步，他從經理那邊聽到這次手術發生的事情後整天沒睡。研究進度沒有成果的他急欲看到這次的樣本，但堅固的冷藏櫃上有著密碼鎖，他正在等候將樣本上鎖的蘭赫特現身。

他們共同的實驗室裡頭設備齊全，有可以看到內部樣本的玻璃冷藏櫃也有金屬製不透光的冷藏櫃，此刻他透過玻璃門沒看到裡面有增加任何樣本，而金屬製的冷藏櫃正被密碼鎖著，他思索著是不是可以試試輸入蘭赫特的生日？可是從沒給過他人生日祝福的研發天才，自負得沒能記得任何人的生日。

他返回辦公桌打開電腦連上員工通訊錄，此時門口傳來腳步聲，不是蘭赫特那急促又輕飄的腳步。

「能看到你在大白天的時候醒著，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霍爾頓輕輕敲了敲門板。

「是你啊，醫生」他伸手順一下自己雜亂的金髮「你在這的話表示蘭赫特不在醫院⋯⋯」

「真稀奇了，蘭赫特居然也會遲到。」霍爾頓不會放過調侃這兩人的機會「實在很難相信你這樣的人可以跟蘭赫特合作那麼多年。」

「哈，就是因為如此，他掌管了白天的實驗室，而因為有我，我們的實驗可以日夜不間斷的延續⋯」諾特倫的眼睛幾乎快要閉上，他努力維持清醒僅僅是為了看最新的樣本「你來這做什麼？」

「我來給蘭赫特送手術報告，」霍爾頓晃著手上的文件。

「我聽說這次的樣本與病患起了共鳴？」

「消息傳得這麼快，看來我們醫院也被你們滲透了？」

諾特倫笑著反駁「難道不是你們醫護人員太長舌嗎？」

研究室裡的對講機打斷他們的爭論，諾特倫上前接聽，是門口的保全打來的。

「喂、蘭赫特！咦？抱歉，諾特倫博士您早啊⋯⋯」保全本來估計是早班的蘭赫特會接聽，聽到諾特倫那不可一世的聲音，趕緊變換語氣。

「蘭赫特博士還沒到，有什麼事？」

「嗯⋯這個嘛，卡萊澤爾小姐吵著要看什麼，她的肋骨⋯⋯」

諾特倫朝霍爾頓看了一眼。

霍爾頓搖搖頭，抬起一邊眉毛「她出院了？」

「讓她進來，霍爾頓醫生也在。」

就算艾露莎的體型讓她有傷口恢復的優勢，醫院也不可能讓剛開完刀的病人這樣胡鬧，鐵定是偷跑出來，他們兩人沒有把實驗室的門關上，就這樣一邊討論案例一邊等待這名調皮的少女出現。

走廊上傳來機器輪軸快速運轉的聲音，艾露莎乘著高科技型號的輪椅衝過門口，她在緊急煞車後倒退回來，停在門口看到霍爾頓醫生時張大了嘴「不要告訴爸爸我偷跑出來的事！」她的傷勢當然還不能讓她行走，甚至連擺動手臂都還很艱難，但是這些都阻止不了她掛著點滴和自控式止痛劑跑出門。

霍爾頓醫生再次搖頭「妳這樣會害護理站的人惹上麻煩。」

「我保證，看一下就會回去了，她們不會發現的。」

「請進來吧，卡萊澤爾小姐。」諾特倫邀請她入內，他可不想錯過這個可以直接觀察案例的機會。

艾露莎疑惑的看著諾特倫，手指在輪椅的控制器上猶疑不決，神色警戒。

「他是蘭赫特的研究夥伴。」霍爾頓醫生讓開位置給艾露莎的輪椅。

「啊，原來是博士的夥伴啊！你好，我叫艾露莎。」她顯然很信任蘭赫特博士。雖然還很年輕，但她的表情自然，透露出經常跟陌生人打交道的經驗。

「好的，好的，艾露莎。」諾特倫像是觀察奇珍異獸那般，盯著她旋轉一圈「方便讓我看看妳的環嗎？」

「可以啊，但它不是所有時候都那麼明顯喔。」知道是蘭赫特的夥伴，艾露莎毫無顧慮的拿起戴在頭上的高禮帽，從光線折射的角度似乎可以看到一個透明的環漂浮在她的頭上。

「我從報告看到，在某些特定的時候妳的環會發光，妳心裡怎麼想？妳覺得是哪些時候會這樣呢？」

「我也不確定耶，有時候心情好的時候會，有時候只是在發呆的時候也會。」

「妳可以感覺得到從身上取下的骨頭在什麼地方嗎？」即使是同卵雙胞胎，在母親體內分離後，也無法證明他們的思想可以靠腦波傳遞，更何況是從人類身上取下的一部份身體組織，脫落的頭髮只會散落一地，但戴環者是特別的，或許⋯⋯

「咦？它們不在這實驗室裡頭嗎？」艾露莎沒有聽懂諾特倫的意思，她的麻醉還沒有完全消退，駕駛著輪椅左右移動，輪流看著實驗室裡面的所有容器。

「果然不能嗎⋯」諾特倫喃喃自語「還是那只是剛取下來時暫時性的反應？」就像斷尾求生的蜥蜴尾巴。

「我以為博士會把東西放在這裡，還是他帶回家了？」艾露莎天真的說。

諾特倫對她微笑「博士回家之前有進來實驗室，應該不會再特地帶回去。」

「這樣呀⋯我感覺不到那東西在哪呢，抱歉喔。」艾露莎退回諾特倫身旁。

「沒事。」

他們三人一齊等候博士的到來。

約莫十分鐘後，他們聽到電梯抵達實驗樓層的聲音，但是不只一個腳步聲，而是兩個，其中一個輕飄快速，另一個穩重有力，前者看到現場所有人的，連同艾露莎，他慌張地停住腳步，差點讓後者撞上。

「艾露莎！妳怎麼在這裡？」蘭赫特看到少女身旁臉色很差的研究員，又接著說「諾特倫！你怎麼還沒睡？」

「你帶了其他人來實驗室？」諾特倫沒有很意外，他老早就懷疑蘭赫特會趁他不注意的時候違反實驗室的規定。

「是、是的，他是⋯」蘭赫特看著艾露莎，有些猶疑地開口「他是卡萊澤爾先生派來視察的貴賓，克羅斯先生。」

「爸爸的人？」艾露莎看起來很緊張，她對著蘭赫特身後的紅髮男子說「不要告訴爸爸我在這裡！」她合起雙掌朝彼得一拜。

彼得不為所動，諾特倫則盯著彼得頭上的帽子，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出現在他們實驗室裡面戴著帽子的通常都不是普通人。

「卡萊澤爾先生的貴賓嗎？很年輕啊。」

「我的年紀比表面上看起來大得多。」

「噢？蘭赫特沒有跟我講過有人會來這件事，我沒能來得及整理資料」諾特倫聳聳肩「您鐵定看得懂試驗數據囉？」

「你只需要跟我報告有沒有新進展就好，希望艾露莎的數據能幫助到你們。」彼得不理會諾特倫的挑釁，冷冷地回應。

諾特倫有點惱怒，他容忍不了外行人檢討他的研究成果，卡萊澤爾是他們實驗室最大的投資人，蘭赫特只要這樣說，實驗室裡就沒人敢對他無禮，蘭赫特察覺兩人之間緊張的情緒，他急著轉移話題。

「醫生您也來啦！」蘭赫特朝霍爾頓道早安，將公事包放回自己的座位。霍爾頓只是搖搖頭，沒有回應。

「我們都在等你呢，博士」諾特倫打了個哈欠，他的體力已快到極限，打算看完就去睡覺，他不想陪同蘭赫特接待這名貴賓「我們等著看那會發光的骨頭。」

「我這就來⋯」蘭赫特趕到金屬製的冷藏櫃前，輸入密碼，冷藏櫃的霧氣傾瀉而出，他小心取出樣本擺放到實驗臺上，經過簡單處理的骨骼此刻呈現淡淡的黃色。

「看起來跟普通人類的骨頭沒有什麼不同。」諾特倫調整檯燈的位置，查看骨骼的反光「所有的樣本都在這裡了嗎？」

「是的，其中這兩個沒有跟艾露莎的環起過反應，但是這個⋯」蘭赫特指著稍微扭曲，像是做壞的石膏像般扭曲的肋骨「這一根骨頭在手術中跟環起了共鳴。」

「咦？三根嗎？」艾露莎驚慌失措地摸著自己的腹部，一不小心過重的呼吸引起了傷口的疼痛，她按下注入止痛劑的按鈕，緊張地看向霍爾頓。

霍爾頓當然清楚艾露莎的狀況，但是他從容迎上艾露莎的視線「還知道痛就表示沒有事。」

艾露莎禁不住這個對她而言有些聳動的消息，頭上的環再次發出了光芒，但是放在實驗台上的樣本沒有任何動靜，和當時在手術房時不一樣。

諾特倫搖搖頭，他看不出來這根骨頭與以往看到的有何不同。如果艾露莎無法重現手術時的狀況，就不能證明什麼。他嘆了口氣，實驗進展的壓力讓他沒辦法好好休息，但是繼續消耗下去也不是辦法，他決定先行離開，回房間補充體力「剩下的交給你們，我晚上再來看數據。」離去前諾特倫瞥了一眼像是雕像般一動也不動的彼得。他舉起手伸展了下腰，連自己檔案區的電腦也沒關，徑直往休息室走去。

確認諾特倫離開以後，霍爾頓直接了當的對著彼得開口「你不是卡萊澤爾的人吧？」

「你說什麼？」蘭赫特小心翼翼的拾起樣本，差點擺錯位置，他假裝沒聽清楚霍爾頓問的問題，代替彼得回答。

「因為艾露莎不認得他。」

「啊⋯我也不是爸爸的每個人都認識。」艾露莎看到彼得僵硬的表情，忍不住幫他說話。

霍爾頓看著蘭赫特那慣有的畏縮表情，他用腳尖輕輕點地，看著彼得的帽子，衡量他與蘭赫特的關係「我可以理解你們不想讓諾特倫知道，但是連我也不能說嗎？」

「他的身份比較特殊⋯」蘭赫特望向彼得，似是想從這名話少的夥伴身上得到該怎麼做的提示。

「不要把你的難題丟回我身上，你今天該向我證明，你們的實驗對她這樣的孩子有什麼幫助？」他指著艾露莎「艾露莎是你們投資人的女兒，實驗室的人當然不敢動她，那其他人呢？」

艾露莎驚訝地看著博士與彼得「克羅斯先生為什麼會這麼問呢？」

「艾露莎不知道我的事情，但是她知道我們在做什麼。」蘭赫特沒想過艾露莎會被牽扯進來，著急的解釋。

「那證明給我看。」

實驗室被微妙的氛圍壓得喘不過氣，霍爾頓醫生本來想說些什麼緩和氣氛，但是這少年的氣焰讓他猶豫了，他很好奇蘭赫特做了什麼能讓這名戴著帽子的少年如此憤怒。

霍爾頓見彼得沒有回應，蘭赫特也一副為難的樣子，他試圖打破僵局。

「你是戴環者？」霍爾頓的手指在頭頂比劃，如果他是需要協助的戴環者，一切就說得通。

「⋯⋯」

見彼得沒有回應，他接著繼續說「我是協助克洛斯實驗室執行外科手術的醫生，我叫霍爾頓。就我所知，蘭赫特他們以延續戴環者的壽命為優先，研究與調查是在手術之後。」他看到彼得的表情緩和了些，接著說「我不是克洛斯實驗室的人，你可以相信我說的話。」他指著胸前所屬醫院的ID卡，霍爾頓的確不是克洛斯實驗室的人。

「那你們為什麼要取出艾露莎的骨頭？」

「這涉及病人的隱私，我不能告訴你。」霍爾頓看著艾露莎。

「沒關係！這件事也不是秘密了。」艾露莎的父親為了尋找最優秀的外科醫師到處打聽消息，這在他們社交圈裡面已經不是新聞。

霍爾頓醫生點點頭「艾露莎天生有骨骼發育上的缺陷，其中一邊的肋骨發育不全，我取下她另一邊的骨頭讓她能左右平衡。」他輕輕抬起艾露莎的手肘指著被剝下骨頭的地方「我只是其中一個與他們合作的人，如果你想驗證我說的話，可以再問問其他替戴環者動手術的醫生。」

現場三人看到彼得終於把緊繃的手臂放下，他們臉上的表情也放鬆下來，艾露莎展開笑容「博士是可以信任的人，他幫了很多戴環者。」

蘭赫特也開始動起來，他拿出自己研擬的文件，開始向彼得說明他們的研究方向，所有人都專心的聽著蘭赫特的解說，沒有注意到諾特倫桌上的攝像頭輕輕轉了一下。

同一時間，在另一個房間裡，諾特倫趁他們三人在實驗室裡面時打開監視器的畫面，檔案區諾特倫的辦公桌上放了一個攝像鏡頭，方便他隨時確認實驗室裡的狀況，此時的監視畫面出現剛才實驗室裡那三人的身影，從他的角度看不到彼得的表情，他認真的盯著蘭赫特。蘭赫特的模樣明顯隱瞞了什麼，但是博士幾乎沒有動作，當他看到霍爾頓在頭頂上比劃的樣子很是驚訝，他們居然對初次見面的人討論戴環者的事。

諾特倫盯著彼得頭上的帽子，一直到彼得離開畫面以前，諾特倫的眼神不曾離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