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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臭酸的垃圾堆裡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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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來了。他們說。有人走了。他們說。

⠀⠀他搖搖晃晃地起身，拖著虛弱的身子躲進一個小巷。他懷疑哄他上船的人在騙他，自從來到這裡，就沒有一件事是順利的；首先他在語言不通這點上就吃了不少苦頭，再者他已經餓了好幾天，肚子餓讓他頭昏眼花又想睡。
⠀⠀最終他倒在一灘小小的水窪裡。水窪反射著昏黃的路燈，燈光在他手邊的漣漪上反覆破碎又重組的過程，散出了些許色彩。

⠀⠀有人來了。有人來了。有人來了。

⠀⠀他們在耳邊尖嘯。在暈過去前，他隱約聽見後面傳來門被打開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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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火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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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聽人這麼說了。在窄小的客廳內，他從吃到一半的餐盒中抬頭，嘴巴上還黏著炒飯的飯粒，看著眼前金髮碧眼的男人用興奮的眼神看著他。

⠀⠀「很特別嗎？」他問。
⠀⠀「豈止是特別！」男人激動地站了起來，一手握拳拍在自己的胸口上。「你可是我們這種人夢寐以求的存在！雖然你很難想像，但要找到像你這樣子的人可是很難的。尤其你似乎還被那些東西保護著！這可是少之又少，幾乎可說是例外中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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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激動的演講對他來說是左耳進、右耳出——不過看在空了的炒飯飯盒的恩情上，他似懂非懂地說：「是嗎。」
⠀⠀「你怎麼會知道我是日本人？」他轉移了話題。也許是察覺到對方的不自在，男人坐了下來，清了清喉嚨，隨著他轉移話題。
⠀⠀「是我的同伴告訴我的，他連你的航班都告訴我了。事實上，我有去碼頭接你，但是卻一直沒見到你的影子，幸好找到你了。」
⠀⠀原來如此，這就是為什麼他一下船就聽到許多倉促的聲音催著他奔跑。他由此推論：「聽起來有很多人在找我。」
⠀⠀「那可不是。你就是這麼稀有的存在。」
⠀⠀男人的語氣彷彿他應該要對此感恩戴德，這讓他不是很愉快。他微微皺起眉頭，暗暗盤算著什麼時候該離開這個狹小的空間。從牆壁上的時鐘來看，現在似乎是大半夜，他不知道自己逃出了這裡還能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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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你想逃嗎？

⠀⠀那就走吧。走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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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秒之間的事。

⠀⠀他從碎語聲中回神，發覺頭上的電燈閃爍了一下。他有些惶恐地抬頭，但眼前的男人渾然不覺，繼續高昂地說著：「現在我們找到了你，那你就安心留在這裡吧。交換條件就交給我們的領導者——」
⠀⠀「別這樣！」他慌張地從沙發上起身，一不小心撞到了茶几，上頭空的紙盒倒了下來。
⠀⠀男人愣住，有些困惑地問：「怎麼了？有什麼你想要的嗎？」
⠀⠀「不⋯⋯沒有⋯⋯」他支支吾吾地說，緊張地看向門口：「我要離開，我很抱歉⋯⋯謝謝你的飯，我們可以改天再聊⋯⋯」
⠀⠀說完他立刻抓起男人給自己的一件大外套，快步走向大門，抓住門把。他還聽得見——他們快來了。

⠀⠀低低的嗡鳴聲從窗戶的縫隙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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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等等！你不能出去！」男人看他要離開也跟著慌了，他抓住對方的手臂。「外面很危險，我剛剛也說了，有很多人在找你！」
⠀⠀「我不能留下！」他逐漸拔高音量，聲音中帶著畏懼：「拜託，我說真的，快點放開——」

⠀⠀走吧。走吧。走吧。走吧。

⠀⠀他們高聲歡呼。

⠀⠀走吧！走吧！走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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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燈瘋狂地閃爍。他與男人激烈地爭辯，他聽見外頭傳來不祥的隆隆聲。他努力掙扎，男人有些惱怒了，強硬地拖著他一步一步回頭。他開始大叫，試圖蓋過所有聲音，蓋過仿若蠅蚊振翅、仿若細雨綿綿、仿若雷聲隆隆的囈語——

⠀⠀走吧！走吧！走吧！走吧！

⠀⠀他們在唱誦。他們伸出他們不存在的觸肢，從存在到不存在，從不存在到存在。從無到有。從有到無。從鏡子的這面到那面。從那面到這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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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抓著他的男人發出了奇怪的聲響。他瞪大眼睛，被恐懼定格的眼珠子看見男人的頭像玩具木偶一樣轉了過來。

⠀⠀轉了過來、轉了過來又轉了過來、又轉了過來又轉了過來又轉了過來又轉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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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奪門而出。外頭是滂沱大雨。

⠀⠀屋內的電燈熄了。裡面誰也不在。他在雨中狂奔，衣服被雨水浸濕，軀殼被寒意侵蝕。終於，衣服的重量重得他再也無法承受，他踉蹌幾步，跪倒在大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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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他仰頭大吼，他的怒吼卻消失在震耳欲聾的雨聲之中。

⠀⠀「為什麼！我什麼都沒有做！我根本不想讓他消失！你們——到底是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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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氣喘吁吁地望著天。雨水彷彿槍林彈雨般重重砸在他身上，而他如同受傷的野獸那般蜷縮起冰冷的身子。

⠀⠀又來了。

⠀⠀柏油路被雨水淹沒，化作巨大的水鏡。鏡子裡有個狼狽的孩子，水浸濕了他的身軀，白色的髮絲黏在瘦削的臉龐上，一雙白得失去邊界的眼睛無助地望著自己。

⠀⠀在他的頭頂上，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圓環。

⠀⠀他的手緩緩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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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跪趴在地，憤恨地用手搥打鏡子裡的孩子。孩子哭喪的臉龐被漣漪切碎，唯獨環仍舊清晰。

⠀⠀柏油路在他的手指上刮出細小的痕跡，他手上的血絲被雨水沖刷，浸入地面。

⠀⠀他張開嘴大叫。但所有的聲音都消失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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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縷縷夢囈無視他的意願，穿越雨幕，悄悄潛入他的腦海。

⠀⠀幫幫我們。幫幫我們。幫幫我們。

⠀⠀破碎的虹彩聚集在他的腳下，像是在哭泣一般不斷碎裂成細小的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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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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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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