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若是問起鎮上山坡處的莫蘭一家，通常會得到十分一致的回答：

「他們家的獨生子曾經是最虔誠的信徒、曾有著最高潔的靈魂。」

如果適當地追問，偶爾能有再多一些的回覆。

他是個有著跟他母親相似的黑色捲髮的青年。
他的眼睛顏色很特殊，遺傳了母親的藍眼跟父親的銀眼。
他身手矯健，曾是村裡最強壯的人。
他曾每天準時上教堂，曾經會用最虔誠的表情領受聖餐，也曾是最遵守經文教誨的人……能夠問出的東西大抵僅只於此，若是再深入的詢問，幾乎都會獲得搖頭跟幾聲嘆息。

我很好奇，尤其是那些過去式的形容。
那個「莫蘭家的孩子」到底是怎樣的？

四處碰壁的日子持續了好一陣子，但今天，我總算問到了更多。

「那是個很好很好的孩子，可惜呀，在二十歲那年瘋了。」
被問起的老婦人名叫艾瑪。住在從鎮子往莫蘭家的必經之路上。她年事已高，有些昏聵，但偶爾清明的時候是個慈祥和藹的好太太。她被我問起時，先是如他人一樣嘆氣著搖頭，一臉扼腕——但多加了那一句，那瞬間，我彷彿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此時展現出的適當同情似乎也頗有成效，艾瑪停頓了片刻，沒有表現出拒絕對話的意思。

「那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這麼問，盡可能讓語氣不要太興奮，甚至刻意表現的有些哀婉。

「哎呀，這可不好大聲張揚……那戶人家的酒窖似乎有些問題，酒瓶裡頭更是被人放了不潔之物。」
「也是可憐了那孩子，明明是值得慶祝的生日，卻只因為錯手摔了個破瓶子，就被邪氣浸染身子，生了場大病。」

我難以想像那會是什麼樣的場面，難不成是打破瓶子之後有黑氣竄出，衝進他的身體，那種小說才會有的情節嗎？

「那裡頭裝的不是酒嗎？」

「確實是酒，但除了酒之外，裡面還裝了一塊骨頭！到底是誰對他們家懷恨在心，我到今天還是不知道，究竟是誰要去害那個孩子？是你嗎？讓？參與那孩子主持的儀式可是你的福氣啊，你這個不知羞恥的！」

艾瑪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她瞪大眼睛，對著空氣大喊。我不認識那個叫做讓的人，也沒聽村裡的人提到過。但現在的情況也不允許我想那麼多，無奈之下只能趕緊湊過去拍背安撫，又替她倒了杯熱茶，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讓她冷靜下來。

「抱歉，我說到哪兒來著了，親愛的？噢，是的，我想起來了……聽說他當場就昏了過去，又一連發了好幾天高燒，從此之後就瘋了，做出許多他平常絕對不會做的事情，就連教會裡的神父都無法將那個附在他身上的惡魔驅離。」
一開始是在吃聖餐時嘔吐、後來是手顫抖得握不住儀式用的小刀、再後來是拒絕上教堂、還被人發現想要上吊自殺……而當他開始說些瀆神之語時，村裡的人對他的最後一點憐憫跟同情就這樣消失了。

我聽著艾瑪說這些話時，忍不住稍微神遊了一會兒。腦海想像出一個曾經受歡迎的男人在一夜之間變得人人嫌棄的樣子。

真有趣。

他大概也對此有所覺吧，某天夜裡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艾瑪的故事就說到這裡，她抬起那雙混濁的綠色眼睛看我，然後露出欣慰的笑容。

「孩子，你跟他的眼睛很像。」
她突然這麼說，我的手忍不住撫上眼角，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高興。

是這樣嗎？
當然啦，你的眼睛顏色也是那麼不一樣，神特別喜歡像你這樣的孩子。
她遞給我一把小刀，說是禮物。那把刀很舊了，是銀製的，握柄處細膩的花紋被磨去些許，看的出來曾經很常被使用。

明天是你第一次參加儀式的日子吧？
她問，我愣了一下，心底覺得哪裡怪怪的，但想不通是為什麼，所以只能點頭。

那就收下吧，和藹的婦人對我說。

那把刀，是當初那孩子在祭禮上放人血跟分切聖餐的刀呢，拿著它的話，肯定會被神明保佑吧。

----------------

蛇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