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照在希斯克里夫半滿的馬克杯裡，讓他的咖啡豆水透出一股清澈澄淨與索然無味，略一搖晃，杯底的深棕色顆粒也蕩漾了起來。他愛喝咖啡，而且什麼咖啡都喝，但這不是他隨手開了瓶礦泉水，填滿杯中五分之四容量的主因。追究起來，無非就是那樁南區飯店的綁案剝奪了他起身弄點續命飲品的閒暇，甚至也扼殺了他的夜晚拼圖時光。

遠遠就看見咖啡壺是空的，又有點懶得動手煮一壺？沒有這種事。

人們常說社會就像一部機器，需要無數零件與齒輪之類的東西協力合作才能夠維持運轉，這個道理放在辦公室裡也是一樣的：有的齒輪習慣性地皺著眉頭，埋首在鑑識科送來的檢驗報告裡，恰好，另一個看上去有點空閒的小齒輪經過了。

「夏彭蒂爾。」他精準喊出經過的小齒——青年姓氏，「有空的話，麻煩幫我倒杯咖啡。」

「好的維里前輩，請稍等一會兒。」
雖說平時沒什麼交集，不過哈維仍是想起了對方的姓氏，依舊用著陽光燦爛、紫外線燒灼的溫度微笑後，接著便拐了個彎，到了另一個茶水間沖泡咖啡。

手沖咖啡，在這小空間還真的自備了器具，先是秤好所需咖啡量，接著以熱水溫熱濾杯與底壺，然後從中心開始繞圈，將少量的水平均覆蓋於咖啡表面，浸濕所有的咖啡粉。

膨脹起來的咖啡粉伴隨警局空調運送，很快的一壺香氣四溢的咖啡便完成了。簡直就是兼差來這的咖啡店員，哈維順道撈了幾顆奶油球和糖包，一同送至維里警佐的桌上。

「這是前輩的咖啡，請問還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注視著紙本上那串意味著高昂房價與精良保全的建物地址，他很難把這起肉票與綁匪都消失無蹤，也沒人接到勒索電話的疑案視作尋常綁案。南區在金碧輝煌的保護傘下遠離了拳腳暴力，但卻沒將各種不能擺在明面上的交易也一併杜絕……這是自然，還不知道有多少直接被納入了傘下呢。

希斯克里夫順手拿起馬克杯喝了口，沉澱在杯底無人聞問的細碎齏粉浮了起來，攪亂了原本平靜剔透的咖啡水。

當咖啡的醇香逐漸靠近，彰顯著自己的存在感之際，他放下馬克杯，道了聲謝後端起杯子就喝。

當然，燙得要命，所以他吹了好一會才喝。

然後他說：「我記得你還沒有固定的分組？不急著下班的話，跟我一起看看這些資料。」並非他有什麼慧眼能一眼看出青年是刑偵奇才，純粹是覺得多個腦袋，多個思路。況且，要能讓對方在這個過程中產生「刑事調查科實在是太棒了！我一定要當個刑警！」這種念頭的話，那以後還能多一個苦力呢。

「沒問題，能夠協助維里前輩是我的榮幸。不過，這是那起高級飯店綁票案？」

「稍早聽其他前輩說找不到什麼東西，飯店方不想鬧大，據說房間裡出奇的乾淨。」
哈維自然也倒了自己的份過來，接著從隔壁撈了張椅子過來，活脫是個小菜鳥，雖然他本就是資歷最淺的一員。

桌上放滿了各式資料，匆匆撇了一眼，今晚可能得秉燭夜戰一番，幸好自己早已設定好了寵物餵食機，家裡沒什麼需要煩惱的。

「前輩，通常這樣的情況下，從哪裡調查會比較好呢？」

「開在那種地方的飯店，能住進去的非富即貴，有黑有灰。你想，我往那裡的門口一跑，隨便撞到一個人都會被告到永世不得翻身。」擱下杯子，他隨口拿自己開了個聽上去仇富，細想卻又只會感到合情合理的玩笑，隨後回歸正事上。

「當你把現場翻了一遍都找不到問題，那就是最大的問題。你知道，雖說有些時候我們初步認定的作案現場未必會是真正的作案現場，但無論如何，這塊地方都不會是無辜的、沒有任何線索的。」

「金冠飯店的退房時間是中午12點前，而櫃檯人員10點就會開始打電話進行通知。根據飯店的通話記錄，這兩個小時裡，他們沒有撥打任何電話給504號房，房務人員只是很普通地把沒有掛牌的房間一間一間掃過。」邊說，指尖邊點過寫有櫃檯電話通話記錄的文件，「如果不是房裡有明顯的掙扎痕跡與斷掉的繩子，房務人員甚至都不會察覺504裡有些狀況。」

「單就管理層不願張揚此事來說，還能解釋成他們生怕被那些有錢客戶列為拒絕投宿的飯店。但連應撥打的退房通知都沒有，只能說他們肯定與504裡發生的事有關聯，這也代表我們恐怕無法撬開他們的嘴，得到更多有利的情報。」

「如果不是提早退房，就是飯店方牽扯進案件，卻掩藏不了所有證據。唔，就算有隔壁房客知道些什麼，可能也早就被打點好了？」

「若是能調動監視器紀錄就更好了，不過案情現在這麼難辦，是飯店不願意提供，還是飯店過於老舊，連攝影器材都沒有？」
地區高級酒店能夠冠上高級兩個字，不外乎是歷史悠久的，但哈維可沒多少入住經驗，畢竟就是個本市人，誰還會特意花大錢住外頭。

「維里前輩，近期還有通報失蹤或者離家出走的案子嗎？說不定被害人混雜在其中？」

希斯克里夫一面聽著後輩發言，一面抽出相應文件推到他的手邊。

「504沒有退房記錄，而且入住時留下的資料全是假的，櫃檯只說住客是一名短髮男性。」說罷，拿起杯子喝了口只餘下丁點溫度的醇香飲品，接續道：「他們以必須保密其他客人的身份與隱私為由，只願意提供正門那支監視器的畫面。經過比對……其實也不用怎麼比對，因為我們手上沒有完整的房客名單，『短髮男性』這個特徵又籠統得跟廢話一樣。」

一攤手，喝了個杯底朝天。

打一開始他就沒想過這起案件能破，現在不過是接到報案，例行走走流程，設法提出辦案經過再撰寫報告罷了。大家都是從體制裡出來的，課本寫的、老師說的、卷面印的、學生答的，當中究竟有幾分真正符合現實情況？

現實會教你的。

「這簡直就是讓警察別多管閒事，或者說這是讓我們填簡答題，我們又不會通靈。」
抓了抓頭髮，哈維接著從還有不少的一壺咖啡，替人倒滿一杯微燙的咖啡，不過鑑於兩人仍在消耗腦力，乾脆把自備的糖罐幫忙加幾勺下去。

ㄧ勺、兩勺、三勺，接著手抖了一下，半罐的快樂跟著下去警佐的咖啡，哈維則是裝沒事的縮回了手。

「維里前輩，如果從現場化驗的證據來找被害人，大概率也只能找到受害性別這樣的情報？」

他不清楚這個傢伙來到這裡後跟過多少案子，當中又有幾件在理想的情況下收尾，但既然選擇從警，對正義與秩序應是有所追求的……退一步說，就算沒有那麼崇高的嚮往，起碼也會想知道這個飯碗還能不能捧，好不好捧。為了不過分打擊後輩的心理，也為了如實傳達現況並非真那麼嚴峻又無解，希斯克里夫開口解釋：「也不是每樁案件都這——你是在倒早餐穀片嗎？」

他盯著那杯仍有不少砂糖正在徐徐向下沉澱的咖啡糖漿，本就蹙著的眉頭鎖得更緊，想拿杯子的手停在空中，又慢慢收了回去，轉而點在紙頁上。

「如果有頭髮的話，性別是一定能夠確定的。此外，頭髮中的各項元素含量是反映這個人健康狀況的指標之一，例如鉀鈣比過高意味這個人有甲狀腺低下的傾向；缺乏蛋白質則可能與營養不良有關。」捏起記錄櫃檯人員說辭的文件，他補充說明：「當然，吸食了什麼毒品，服用了什麼藥物也能從頭髮的化驗報告中看出。」

「有了這些數據後，就能縮小嫌疑人的範圍。」一口氣說了好些話後，希斯克里夫拿起那杯特調，嘗試著喝了一些。

「呃......糖分有助於動腦和心情舒暢？」
連自己都不相信這個說詞，哈維接續道，支支吾吾地揮動雙手。

「維里前輩，我知道警局附近有家好吃的早餐店，裡面賣的嫩蛋蕃茄貝果美味極了，不是、我的意思是咖啡還有很多。」
略帶慌張的模樣，連帶內容也開始偏離主題，哈維有些猶豫，是否要把那邊快樂咖啡換成自己的美式。

不過對方似乎還是接受了，不由得有股淡淡的被肯定的感受，或許刑事調查科的前輩意外的溫柔。

「縮小範圍後，再對照飯店提供的監視器，如果能像影劇一樣，順利找到嫌疑人就好了，這樣市裡也能稍微安全些。」

希斯克里夫敢說，只要有一滴這東西，全杜魯克斯的螞蟻都會被引來，牠們將以這個杯子為中心，開始逐漸形成嶄新的文明，最終取代人類……

雖然這真不是人能喝的東西，但眼前青年看上去對這杯手滑產物與自己的反應感到懊惱又慌張，而他正好沒有扮演魔鬼前輩的習慣與癖好，於是依言提起那壺真正的咖啡，往自己的杯裡倒了些，又喝了些，再倒了些，又喝了些，再倒了些，堪堪將杯中的物質淨化成人類能下肚的飲料。

「沒錯，在監視器影像、住宿名單之類的資訊充足的情況下，就能透過這些鎖定嫌疑人。但就現有情報而言——我們還是考慮早餐吃什麼吧。」

「咦？啊啊、早餐？維里前輩很喜歡咖啡呢，還喜歡些什麼嗎？」

「有些人會對咖啡因敏感，喝了就會睡不著，我倒是還好，喝了也不會胃痛，前輩看起來精神也挺不賴的。」
稍微將椅子拉近稍許，哈維甚至能開始介紹周圍警局的早餐店分布、外帶咖啡店的位置，以及少許的美味餐車開業時間，大抵上都是些麵包夾配料的早餐組合，但也有一些中式早餐，比如黏糊糊的加料白粥。

「要是嫌疑人還有餘韻買早餐，或許範圍就更小一些些？」
金髮青年用拇指和食指比了個姿勢，盡可能的縮小，但這大概是讓宇宙稍微縮個肚子的感覺？

見對方似乎未能明白這起疑案尚且無法偵破，他也沒中斷在意料中偏移的話題，而是言簡意賅地作答：「拼圖。」畢竟就像剛才說的，與其徒勞地在匱乏的證物、證詞中糾結，不如實際一點，放眼休息時間，想想明早……應該說今早的早餐。

貝果就很好，再來杯正常的現磨現煮美式。

當主題回到案情，腦中的香濃咖啡也變成依舊甜得堪比保存期限趨近永久的罐裝飲料的物質。瞥眼對方的手勢，他給予了理論上的附和：「剛藏起肉票，又馬不停蹄回到作案地點附近覓食，這也能說明嫌疑人的自信或自大。」說罷，他起身收拾起桌面的資料，然後將那杯東西一飲而盡。

「時間差不多了，現在走出去就能到任何一間餐廳當今天的第一組客人。」

「沒問題，那麼前輩的早餐就由我來負責付帳吧？今天跟維里前輩學到了很多，我感覺自己懂了更多一些。」
眨了眨眼的發覺時間飛快，接著趕緊站起來，跟著對方收拾討論了一晚的資料，但仔細回想，似乎自己也沒幫上什麼？依舊是手抖搗亂的一方。

「幸好待會回去還能回家帶狗散步，早晨的空氣一向是最棒的。」
基於是新鮮的肝，哈維依舊保有年輕的美好，更別提一晚不睡還是活跳跳的，大抵上要他接著上班搞不好也是可行的？

或許，菜鳥的體力與熱情能充當辦案的燃油，至於有沒有效果，可能得日後多加磨練得宜。

「你的好意我就心領了，一點經驗談算不上多珍貴。」希斯克里夫靠上椅子，拿起了隨身物品，率先往警局大門走去，「走吧，吃完了你好回家遛狗，我也好回家休息。」

經過整晚的討論，案情仍舊沒有進展，反正水落本來就不見得能石出，天知道水有多深，石頭藏得有多底。現在，唯一需要為了這起案子焦頭爛額、心神不寧的只有那個被綁走的傢伙。

假設他真的存在，而且還活著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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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那杯會死的吧

謝謝前輩 救命半罐的快樂都加進去了

我有一度以為這不是在偵辦綁架案而是在偵辦毒品案（大笑）
好喜歡對咖啡糖漿的敘述，「一滴那東西全杜魯克斯的螞蟻都會聚攏」我真的以為是在講毒蟲們 好適合的隱喻喔好喜歡

defaultJ: 萬萬不可 那杯如果是毒品的話，希斯的毒蟲設定不就坐實了嗎（沒有這種設定）甚至連哈維都會變成帶來快樂的藥頭……（警紀敗壞

哇我沒有想到能有這種解釋，但是採用（ㄟ） 如果真的是能讓毒蟲們趨之若鶩，甚至群起攻佔警局的超正點毒品的話，警察局真的就不得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