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里亞總算撐過一整天的課到了放學，偏偏今天的課程是從早到晚的滿堂，拉里亞從教室跟著其他學生走到餐廳，餐桌上已經擺滿了各式佳餚來迎接飢腸轆轆的學生。

雖然早上和愛德蒙說的是下課後會去找他，但憑愛德蒙的性格要是獲得自由可能已經在他教室門前等了，那麼只有一個可能——護士長肯定還沒放人吧。沒有在城堡內聽到愛德蒙被罵的聲音應該是沒有罵得太慘，想到這拉里亞又忍不住掩嘴偷笑。

他坐在史萊哲林餐桌上草草的吃了個三明治，這可能是他第一次吃東西吃的這麼快。拉里亞從暗袋掏出手帕，小心翼翼的包了幾個愛德蒙喜歡的甜麵包和餅乾，便趕往了醫院廂房。

才剛抵達醫院廂房的門口，拉里亞便聽到裡面傳來了討價還價的哀求聲，他帶著笑容放鬆了心情，安靜得靠在外頭的石柱上。

「……」

他整個心都雀躍了起來，第一次覺得連晚上的霍格華茲都這麼美妙。

「噢！我可以走了，對嗎？終於！」獲得放行的准許時愛德蒙忍不住驚嘆一聲，因而獲得護士長一記無奈的瞪視。

整天下來檢查一個接一個，甚至連聖蒙果的治療師都被請來診視他，再三確保眼睛的傷勢已經痊癒。愛德蒙當然感謝護士長對他如此用心，但被留到這傍晚時分實在讓人心癢難耐——他滿心只想見拉里亞。

幸好，在他使盡了所有討好諂媚央求的招數後、差點要躺在地上打滾耍賴前，護士長終於宣告長長的羊皮紙上的檢查項目已經完成，愛德蒙幾乎是連滾帶爬披起巫師袍衝出廂房——

「——欵！」他的腳步馬上就止住了，就在瞥見倚在石柱上的人的時候。

「你怎麼這麼早⋯⋯不，現在也不算早了。」愛德蒙為這番像中了混淆咒一樣的話感到不好意思，儘管如此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朝對方笑起來，一見着這個人心裏就會泛起温暖又甜蜜的感覺。

「我才剛聽見晚餐的鐘聲響起，你有好好吃晚餐嗎？」他緩了緩思緒，走近了拉里亞問道，一邊思索着對方聽見了多少他和護士長的對話（主要是他單方面的不要臉賴皮），「——該不會站了很久？」

「有，我吃過了——所以我剛到而已。」拉里亞笑了笑，爲了不讓愛德蒙以爲他等了太久，便趕緊說已經吃過晚餐的事情做爲佐證。

雖然愛德蒙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狐疑，畢竟他吃飯一向不快，這點最常跑來跟他吃飯的愛德蒙是心知肚明，但看來沒再打算說他吃得不夠多，應該再多長點肉。

拉里亞從靠著的牆上起身，一邊掏出斗篷口袋裡那包被他塞得鼓鼓的手帕，在愛德蒙面前攤了開來，還有些溫度的甜麵包和餅乾佐證著他剛從餐廳過來：

「你看，我還帶了點給你，雖然不知道夠不夠你填肚子⋯⋯」拉里亞看著手帕上的那一點點的麵包和餅乾，覺得正值生長期的愛德蒙才是該吃些健康的東西才對，尤其他才大病初癒。

這麼想著的拉里亞動作變得有些遲疑，手上的食物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想著自己剛剛怎麼就沒想到這點呢，猶豫的問道：

「⋯⋯或許還是去餐廳吃晚餐比較好？」

「夠的！我喜歡這些！現在就吃！」愛德蒙不由自主地高聲起來，趁着拉里亞還沒下主意前趕緊把對方手中的整包食物都捲走，他才不要浪費一丁一點這個人為了他而花的心思。

隔着手帕的甜麵包仍然留有餘温，看來是廚房的小精靈施的保温咒語還未消散吧，那麼拉里亞肯定是在餐桌前連座位都沒坐暖就過來，都是為了⋯⋯來這裏見他。

愛德蒙雙手捏了捏那個鬆軟的麵包，花了些力氣克制臉上的燦爛笑容，儘管拉里亞大概並不介意，但他也不想在對方面前顯得太蠢。

「⋯⋯雖然我想念在學院餐桌間串門也是事實，不過現在更想只和你待在一起。」他坦誠地說。上一次說這種些話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愛德蒙忽爾有種懷念的感覺，也暗自高興他們總算恢復以往自在又舒適的相處模式了。

「也許我們該找個地方坐下來聊天，這樣我還可以示範邊走邊吃的絕技哦。」他又笑道。老實說，要到哪裏去他內心一點想法都沒有，但就算只是和拉里亞在一起漫無目的地到處閒逛，那也肯定是快樂不已的事。

拉里亞的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他現在只想跟愛德蒙待在一起的……沒想到自己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話，愛德蒙稀鬆平常的說了出來，這點更讓拉里亞覺得他也想把自己的思慕傾訴給愛德蒙。

「……我也是，我現在只想和你待再一起……我們想的一樣呢。」拉里亞露出開心的笑容，對於他們彼此都想著對方這件事感到無比開心。

對於愛德蒙的提議拉里亞也很是贊同，雖然他並不知道要去哪裡，但顯然不會是醫院廂房外面——事實上，他覺得他們該快點離開了，他有點怕護士長又把愛德蒙給抓回去做檢查。

「那……你還有用單手邊走邊吃的絕技嗎？」拉里亞開玩笑般地說道，原本泛著淡淡紅暈的臉因為接下來說出的話變得更紅了些。

「我想和你牽著手一起……找個地方坐？」拉里亞向愛德蒙伸出手說道。

「！！」愛德蒙激動地點頭如搗蒜，二話不說牽住了拉里亞伸出的手。他們相視而笑，彼此的掌心牢牢地貼合着，手指互相扣緊對方的，是温暖且實在的觸感，把心情快要飄到天上去的愛德蒙穩穩地留在這座古舊城堡裏。

「⋯⋯」愛德蒙呼吸了一口氣，平伏了亢奮的心情才記起另一隻手裏握住的那包食物，視線在它與拉里亞之間來回一趟——他才不想放開拉里亞的手，便硬着頭皮在對方的注視下單手整理麵包跟餅乾的位置，儘管花了一點時間，但畢竟是能誇口的絕技，他也沒顯得很狼狽。

「好了啦。」他得意地笑了笑，咬下一口麵包露出的邊角，與拉里亞踏出今晚的第一步。

⧫

到底還正值寒冬，蘇格蘭高地的日照時間特別短，光是他們駐足在醫院門口之際夕陽已經完全沒入地平線了，薄暮裏地平線上的微光也在不知不覺間消逝。窗外昏暗得很，城堡又長又高聳的走廊也不比外頭明亮多少，但隨着他們緩緩前進的步伐，石牆上的魔法火炬依次燃亮，照出一隅温暖的色彩。

「——然後護士長給的那瓶藥可難喝了，堪比往變身藥水再加了龍糞，我沒嚐過後者，但我就是知道。」葛來分多的愛德蒙一路上喋喋不休，有股架勢要把這段時日的經歷都分享給拉里亞聽，當然有時候難免誇飾一下，這樣他才好逗對方笑。

愛德蒙語畢又咬了一口他的晚餐，眼睛卻是留連在拉里亞的臉上，看着那雙綠眼睛柔和地彎起，在城堡的燭光下蕩漾着水潤的光澤，他總是看不夠的。

晚餐時間的霍格華茲城堡，除了餐廳外的地方都十分安靜，這讓愛德蒙的聲音和拉里亞的笑聲在這條走廊都顯得格外清晰。

拉里亞被愛德蒙繪聲繪影地描述逗得格格笑個不停，當愛德蒙還住在醫院廂房時，每每去探病可沒見他抱怨這麼多，顯然是因為怕給護士長聽到吧。

「——所以你喝過變身藥水囉？」拉里亞輕易地抓住了愛德蒙話裡的小辮子，要知道變身水不管是取得或是熬製都不太容易，基本上應該也沒有一個霍格華茲三年級生需要喝變身藥水的場合才對，拉里亞那雙綠眸來回掃視著愛德蒙，試著尋找出一個答案。

「咳、咳咳，我那是——」猝然不及地被拉里亞逮到，愛德蒙乾咳數聲硬是嚥下了口中的餅碎，才不至於成為霍格華茲第一個被餅乾嗆死的學生——那可一點都不酷。

儘管沒能把邊走邊吃的技能表演得帥到底，但葛來分多的男孩臉皮還是相當厚，他眨眨眼整理了表情，又是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道：

「你知道的，人生總是有需要變成別人的時候嘛。」他說得相當坦然，像這是哲理明言似的，顯然不打算為自己開脫。

實際上這件事也沒甚麼好隱瞞的，拉里亞太了解他，這點小謊可不難被對方一眼看穿；而且這陣子他們之間因為他掖藏事情造成的災難可夠多了，他不希望再因為自己有所隱瞞讓彼此的關係生出齟齬。

「⋯⋯」如果可以，他想以後都對這個人坦誠以待。

暗自下了決心的愛德蒙自顧自地微笑着，連眼睛都微微地彎着，他又道：

「怎麼？你又想去找老師告狀了嗎？想替史萊哲林加一百五十分？」愛德蒙意有所指。現在回想起來，那件舊事發生在好久好久以前了，他們的關係也不一樣了——已經變得更要好、更親密，他從前都不敢肖想現在的光境。

愛德蒙搖了搖彼此牽著的手，又再攥緊一些——

「我可不會放你去哦。」

「……那你得緊緊抓住我啊。」聽到愛德蒙說不會放他走，拉里亞露出羞赧的笑容回道。

愛德蒙把這些犯規的事隨口呼嚨過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那略帶威脅的話拉里亞可是很久沒聽過了——甚至還讓他有點懷念起來。

那時候他們才見不過幾次，愛德蒙那玩世不恭的態度還沒有在他面前徹底收斂，現在愛德蒙這麼一說，讓他又回想起了那次在湖邊，他們為了金探子爭執不休的事情。

——顯然愛德蒙現在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讓他守口如瓶。

「呵呵，你讓我想起那次在湖邊的事情，當時我還想說這個人怎麼這樣說話，好壞心眼……」拉里亞忍俊不住笑了起來，隨著愛德蒙晃了晃他們十指緊扣的手，「現在回想起來，說不定我從那時起就很嚮往你那樣無拘無束又有點使壞的個性吧？」

畢竟他一直都習慣當個乖孩子，雖然即使當了乖孩子，他也不會得到真正想要的東西。拉里亞只是習慣成自然，就連愛德蒙犯校規時他也都會忍不住勸個幾句，像個級長一樣——所以那一次在湖邊被愛德蒙這麼回嘴時，他真的嚇了一大跳。

「雖然你總是把校規當作參考，但就連這點也讓我很羨慕。」拉里亞勾起嘴角朝愛德蒙眨眨眼，或許他還改不掉耳提面命要愛德蒙遵守校規這一點，總會忍不住多念愛德蒙幾句，但他也從不會去向教授打小報告或阻止他——而愛德蒙也早就對這點瞭若指掌了。

拉里亞的話讓愛德蒙感到意外，並不是因為對方已經能不慌不忙地接應他那些調戲人的話語（儘管還是能看出這人有點害羞），而是在那之後的他從未聽過的——

羨慕與嚮往，這樣的他嗎？

在拉里亞會對他抱有的想法之中，這可能是愛德蒙最不曾想像過的事。

「真令人驚訝。」愛德蒙也朝拉里亞眨了眨眼睛，語氣裏還留有驚訝後的木然，「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他討厭被束縛，是在夜行巷的生活裏遇到太多無法違抗的規則，來到霍格華茲後犯些校規的後果相比之下也只是丁點大的事，所以他才不會介意——算是一個無力的小孩的意氣掙扎與反抗，而這點居然會被拉里亞所嚮往嗎？

世事真是出乎人意料，尤其是他以為自己已經相當了解對方以後。

愛德蒙的目光對上拉里亞帶着笑意的眼睛，想再重新好好閱讀一次這個人的想法，但卻又倏地被它們的美麗與温柔所傾覆——愛德蒙不知道拉里亞有沒有察覺，他感覺自己的臉又有點發熱了，這下子他又好像他才剛認識他不久。

他轉過頭裝作沒事發生一樣，牽着拉里亞的手繼續走在深長的走廊裏。但也許是被拉里亞的自白所感染，他也生出了想訴說的衝動，於是悠悠地開口：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想的是這個人一定出身很好吧——在餐桌前腰挺得跟木板一樣直，舉止優雅地泡着茶，然後隨手送走高級茶包⋯⋯真是個不知疾苦的史萊哲林。」

「當時我就想試探這個人看看，看他不會也被我刺激得跳腳把禮儀全丟了。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沒有我的壞心眼，對任何人都沒有那些傳統的成見，也很大方地接受了我——這個人真有意思，我這樣結論。」

愛德蒙說到這裏便停頓下來，接下來的話不像一般佻皮的調戲說話，更像在赤裸地坦露自己的內在，他不知道拉里亞剛才是抱着怎樣的心情自白，他自己倒是感到有些難為情了。

「⋯⋯再然後，我想的是，這個人真完美啊——長得漂亮，性格又好，看起來家境又不錯。要說的話，也許我從那時候起在內心的某處已經嚮往着那樣的你、一直被你吸引目光吧。」

「所以⋯⋯現在被你說嚮往，害我有點高興。」

拉里亞看著愛德蒙走在前頭牽著他，心裡默默祈禱對方暫時不要回頭——他已經不知道今天是第幾次感覺臉頰在發燙了。愛德蒙平時總喜歡用開玩笑的語氣表達心裡話，像今天這樣認真的剖白，反倒讓他害羞得不能自己。

他猶豫了會，雖然擔心這樣說會不會破壞了眼前難得的氣氛，但還是忍不住打趣說道：

「我還以為你是湖邊的時候才使壞，結果原來從第一次見面就打著壞主意了？」

他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距離他們初次見面已經過去好久，拉里亞在他的腦海裡回想著當時的記憶。他記得有個語氣特別臭屁的葛來芬多男孩，自來熟地坐在他身旁向他搭話，甚至一邊挑釁著其他史萊哲林學生，卻又不留名地像陣風一般離去。

雖然頭幾次見面覺得對方挺失禮的，但不得不承認，那正是讓他對那個葛萊芬多男孩產生好奇的開端。

「……其實我也沒有你想的這麼好，我只是努力扮演一個乖孩子，想讓大家不要討厭我……」

他其實早就知道，其實不管他做甚麼樣的努力，他父母都不會再關注他了，但至少要當個乖孩子，讓其他人不會再討厭他。儘管是那樣討好般的性格，也曾經是幼小的他僅有的依靠——然後就這樣習慣成自然，變成了這樣的人。

但愛德蒙和他不同。

「你跟我很不一樣，你總是不太在意別人怎麼看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看起來活得自由又開心……我也常常覺得，那樣的你真的很好……」

「或許……我們總是會嚮往那些自己沒有的部分吧？」這句話他記得是在某本書上看過的，現在不經意地從記憶中浮出，說出口時卻覺得格外貼切。

正因為他們彼此嚮往著，所以才會如此深深地被吸引——想到這裡，拉里亞的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起來，從心底感到一陣慶幸。

幸好他們一直都嚮往著對方，才會像現在這樣，誰也不願意放開手吧。

愛德蒙停下了腳步，回望着拉里亞，以及他身後的長長的走廊。

他們這一路漫步走來，數着兩人間大大小小的事就像葛麗特把糖果沿路灑落，有些沒抖出來的留在心裏了，但肯定誰也沒有忘記。一切的經歷被時間渲染過後，本來是甜的也好苦的也好，最後都成為對彼此更深的嚮往，為這份情感奠基。

他想，拉里亞的這句話也許就是最好的總結了吧。

「的確。」愛德蒙回應道，朝拉里亞會心一笑。此時，他看見在那張被燭光照得一臉柔和的臉龐上，兩頰還有未消散的紅暈，而他知道自己的臉頰也還在滾燙着——他們的對話實在有夠讓人害羞的，也讓他的心怦怦地直跳着，脈搏都像要從牽着的手傳給對方了。

愛德蒙一下子有股衝動想把拉里亞擁抱入懷，但他阻止了自己——梅林，在這裏停下來的話他們搞不好真的會在這裏站到明天早上⋯⋯那可不行。他看了一眼身旁那扇窗外的世界，數顆星星正在點綴無雲的夜空，他相信如果沒有燭火的干擾，一定能看到更燦爛的景色。

他從很久以前起就有一個想法，一個有不太可能實行的小計劃，但似乎今晚它將變得毫無阻礙。

愛德蒙再次注視着拉里亞，臉上浮現躍躍欲試的笑容，他搖了搖拉里亞的手，神秘兮兮地道：

「你說得對，我就是壞心眼的傢伙，從來都不守規矩⋯⋯那你今晚要跟我一起當壞孩子嗎？」

「……」拉里亞愣愣地看著愛德蒙，上一次他們一起犯校規，還是不小心吃了參了愛情魔藥的貝果的時候——撇除因為魔藥影響而影響判斷，這次拉里亞終於不打算勸戒愛德蒙。

他一邊好奇著愛德蒙要邀請他做甚麼犯校規的事，一邊回握了對方那牽著他晃啊晃的手，表達了自己的決心。

「……樂意之至！」拉里亞勾起笑容，開心的說道。

得到答覆以後，愛德蒙以保持神秘感為由讓拉里亞閉上眼睛，領着人走了一小段路，最後停在一道旋轉樓梯前——這裏是天文塔的入口，在霍格華茲上了那麼多的天文課，他們對這個地方其實熟悉得很了，不過今天這登塔的通道又多了幾分詭秘，它的盡頭融沒在黑暗中，一直向上延伸着，像要直直通往雲端之上。

「你可以睜開眼了。」愛德蒙笑瞇瞇地說，踏上了樓梯，他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了。

兩人沿着階梯往上走去，清脆的腳步聲迴響在廊道之中，愛德蒙執意不點亮他們的魔杖，好讓他們的眼睛能夠適應漆黑的環境，相對地他們得慢慢地拾級而上，畢竟這上千年前建造的塔樓梯級還是有些崎嶇不平。

「我說啊，你也太乾脆了吧，就不怕被壞心眼的傢伙賣到夜行巷或者騙到龍穴裏去嗎？」愛德蒙明知故問，事實上他相信就算自己要上天下地闖禁森，這個人也會無條件地跟過來——他就只是想再多聽聽拉里亞對他有多縱容罷了。

他邊問邊轉頭看向並肩走在身旁的拉里亞，現在藉着從塔樓的狹窄長窗中漏進來的雜光，他已經能清楚看見對方的臉了。

「這裡哪裡有壞心眼的傢伙？」拉里亞彎起眼角，笑得輕快而狡黠，看起來到有些像愛德蒙，「明明只有一個連我受一丁點傷都不願意的人……你真的捨得把我騙去危險的地方？」

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次的記憶——他與愛德蒙一同掉進那本能讓人身歷其境的魔法史書，親歷了霍格華茲那段驚心動魄的戰役。愛德蒙還為了保護他奮不顧身，他也因此發了一頓脾氣……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狠心將他拋進夜行巷的陰影，或欺騙他走進龍穴去呢？想到這裡，拉里亞心底漾出一抹甜意。

「正因為相信你，我才會毫不猶豫地跟著走啊。」他輕聲說著，笑意裡帶著幾分認真，「換作其他人……我可不會如此掉以輕心。」

微弱的光透過長窗映照在愛德蒙的側顏上，那張平日冷靜的臉龐此刻卻因他的話語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

跟拉里亞相處得久了，愛德蒙也會忘記對方本來是個史萊哲林這件事——多疑是他們本質的一部分，他們從不輕信，直到對方證明自己值得那份信任為止，還能有甚麼比無條件的信任更適合一個史萊哲林來展現他的浪漫呢，這番甜言蜜語真的不能更加湊效了。

愛德蒙看着拉里亞精明卻也甘於寵溺他的表情，心裏就喜滋滋的，嘴邊的笑容憋也憋不住。

「嘿，你還別說，我當然——」愛德蒙作勢湊近拉里亞，一下子縮減兩人的距離。這不是他第一回這樣想戲弄對方了，只是以往當初橫在兩人之間的障礙不復存在，拉里亞既沒有伸出手阻擋，也沒有推開他，就只是站在梯級上任由他靠得很近很近——

「——當然捨不得。」愛德蒙低聲呢喃，本來回復平靜的脈搏又重新響亮地鼓動起來，這種距離下連拉里亞安靜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他一抬眼，就跌入拉里亞蘊含着笑意的目光中。

愛德蒙內心天人交戰，他們距離塔頂的觀星台就只剩幾級臺階而已——噢，梅林，梅林啊，在這昏暗的、平平無奇的樓梯上？這樣實在太浪費了，不是嗎？他所想像過無數次他們的⋯⋯不不不，別喚出那個詞彙，他可不能再想像下去了。

「⋯⋯」愛德蒙咬咬牙，重新退回安全的距離佯裝一切如常，除了他滿臉通紅的表情以外。

「那對其他人你真的得注意些了，我覺得你到處都是破綻。」他胡亂地接上話題，率先邁開腳步走在前方，他在登上塔頂前絕對不要再回頭了。

「……！」對於愛德蒙的忽然靠近，拉里亞驚得瞪圓了眼睛——說實話他是有點嚇到的，他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但並沒有讓自己後退一步。拉里亞感覺自己逐漸平息的心臟又狂亂的跳動起來，他們的距離是這樣的近，好像再靠近一點就……一股燥熱又浮上他的臉頰，拉里亞試著勾起笑容緩解這樣的氛圍。

終於，愛德蒙退開了轉過身去，拉里亞暗暗的鬆了一口氣，心中卻又不免覺得可惜……

「是因為你在身邊，所以才覺得我滿是破綻吧？換作別人，我才不會露出這些破綻給人看到呢。」拉里亞反駁道，提起長袍追隨在愛德蒙身後，兩人的腳步聲迴盪在古老的石階上。直到跨上最後幾級階梯，眼前的視野豁然開闊，他們終於來到天文塔的頂端。

寒冬的晚上透著刺骨的寒意，高處的風帶著冬日氣息掠過，兩人的長袍被吹得有些飛起。拉里亞不由得拉緊衣襟，身子一縮下意識地往愛德蒙靠得更近些。

「星星……都出來了呢。」拉里亞順手將被吹亂的髮絲順到耳後，眼神卻被滿天的繁星所吸引，一點一點的星光映在他的眼眸之中，如同將整片夜空都盛進眼底。

「雖然前幾天才上過天文課，但……」拉里亞語氣中夾雜著雀躍和一點點的心虛，「像這樣違反校規，偷偷摸摸地上來天文塔，讓人覺得有些刺激，又有些興奮呢……」

他心跳得很快，但他同時也知道，這胸口的急促或許並不僅源於這份小小的冒險——愛德蒙特意將他帶到這裡，感覺在今天晚上，在這片僅屬於兩人的塔頂，似乎注定要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

「……你不覺得，這樣子很像我們一起上天文學嗎？」拉里亞看向在身旁的愛德蒙說道，「如果我們是同學，會不會是這樣的感覺……？」

畢竟他們年齡不同，從未一起在同一間課堂上上過課。有時他會忍不住想，如果兩人是同齡，那又會是多麼不同的一段時光呢？他們會不會一起討論功課，或是在老師轉身之際偷偷交換目光。

也許是因為卧床好一陣子體能倒退了，愛德蒙被撲面的寒風吹襲也不禁顫抖起來，漏出的吐息迅速化成白霧、騰升、消失在晚空之中，他隨之抬頭，與拉里亞一起仰望那片絢麗的星海，但他的目光並沒有停留多久，畢竟它再吸引也比不上身邊的這個人。

拉里亞似乎沒有察覺他的凝視，只是專注地欣賞眼前的景色，然後感歎着同時一點點地漾開笑容——一種試圖克制卻不太按捺得住的興奮笑容，大概還夾雜着因為犯校規而有小小罪惡感——愛德蒙看着只覺得新鮮，悄悄地把它收進心裏。

「我們也不是非得同齡才能一起上天文課啊，你知道我會想出方法來陪你上課的。」愛德蒙壞壞地笑着，故意擠向拉里亞使彼此更加緊靠，他眨着眼睛又說：「我下周就可以示範給你看看。」

「……啊！你又想喝年齡增長劑！」聽到愛德蒙說的話，拉里亞愣了會，馬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別這樣，肯定馬上就穿幫——我同學都認得你了，怎麼可能不發現呢？」

「你可別連變身藥水都喝……！」見愛德蒙張口還想說甚麼，拉里亞馬上開口阻攔道，伸手捶了一下愛德蒙，卻被對方樂呵呵的接下。

「噢，現在我還真想跟你當同學了，那可省事多了！」被禁止耍手段的愛德蒙誇張地哀嚎一聲，也不忘要接住拉里亞輕飄飄根本甚麼力道的拳頭，然後一把揣進自己的巫師袍口袋裡——那裏面躺着一個準備就緒的暖暖包，這下子拉里亞肯定沒法狠心抽手的。

「我們當同學的話一定會很合得來——雖然我們的學院水火不容，但你是個特立獨行風史萊哲林嘛，應該不會在意這種事——所以我們可以在課上分工合作畫星圖，或者一起煮魔藥，然後大把大把地賺很多學院分⋯⋯」

愛德蒙一開始想像着那樣的光景，便喋喋不休地訴說起來，臉上甚至眉飛色舞的，像他們的確經歷過那樣的現實。也許他真的太興奮了，無意識之間逐漸湊近了拉里亞，那雙紅眼睛之中也閃爍着神彩奕奕的光芒——

「啊，當然，如果我們一起長大，那你就不會到現在才被我帶壞啦，我會從開學第一天就拽着你一起夜遊探索秘道的⋯⋯真是光想像都吸引。」

「更重要是我可以看見你一年級時的模樣吧——真不公平，現在只有你知道我的。」

愛德蒙越說越覺得遺憾又可惜，到了最後他扁着嘴巴，消彌最後的距離把額頭抵在拉里亞的眉心上，撒嬌似地蹭了蹭以示不滿，好像只要拉里亞答應，他們就真的可以用時光魔法回到過去似的。

「呵呵，你要是那麼想看，下次我拿照片給你吧，這樣就算扯平了？」拉里亞被愛德蒙的撒嬌逗笑，只是心裡也明白，愛德蒙可不是會滿足於區區照片的人，說不定哪天他真的研究出什麼『年齡減少劑』也不一定。

「一年級的你真的很可愛……雖然現在我也這麼覺得。」他微微仰起頭，與靠著自己額前的愛德蒙對上視線。記憶裡那個比自己矮一截的小男孩，才不過幾年，身高卻已經超過了自己，成長期還真是可怕。

「……我一年級的時候可沒你這麼可愛，和現在一樣是個書呆子，而且總是用瀏海遮住自己眼睛，甚至不想和人說話的自閉鬼……」拉里亞閉上眼，回想起那時候的自己，比起愛德蒙可稱不上有趣，不過是個封閉自己的小孩，心底卻忍不住浮出一個念頭——

「要是我們真的能一起長大，那肯定會快樂得多吧？說不定還真會被你帶壞，一年級時就和你偷偷跑去禁忌森林……」他低聲笑了笑，睫毛輕顫，再次睜開眼。碧綠的眼眸裡映照著愛德蒙的模樣。

「……雖然過去不能改變，但至少未來我們會再一起……對嗎？」拉里亞語尾隱隱發顫，他不敢全然肯定，只能小心翼翼地問——只希望愛德蒙會以為，那發顫的聲音只是因為太過寒冷。

愛德蒙本來想提醒拉里亞他現在比起可愛怎麼看都是帥氣，可是對方回憶過去時的神情卻讓他的心猛地揪緊了，如果可以的話他多麼想用歡笑來填滿那些聽起來寂寞的往日。

他握緊了拉里亞被他扣留在口袋裏的雙手，輕輕地蹭了蹭拉里亞冰涼的鼻尖安慰他。

「不用擔心，我覺得你天資聰穎，一定可以很快學壞的，在你畢業前我會傾盡全力來教導你的。」愛德蒙開玩笑道，想化解對方戰戰兢兢的心情，但不經不覺間，就連他自己的呼吸也微微抖顫起來——一旦想要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他便感覺從未如此緊張過。

他們只是兩個平凡的巫師，兩顆心埋在肉身軀殼之中，要把它掏出來讓對方看清楚是多麼需要勇氣的事情——它變得那麼赤裸、那麼脆弱、那麼容易受傷，但也因為這樣兩顆心才能靠得如此接近，而這一次——這一次，愛德蒙不想再錯過彼此了。

「當然，如果那樣還不夠的話，我們⋯⋯還會有很漫長的歲月。」愛德蒙輕聲道，似呢喃，但語氣仍然是堅定的，他要許下他的承諾，讓拉里亞聽得清清楚楚。

「很漫長、很漫長的歲月⋯⋯如果你願意的話，那可以一直到我們心臟不再跳動、身軀長埋在墳土之中為止。」

「而在那之前，我們可以一起租個房子，不用太大，只要我們兩個人夠住就好了，打掃起來又方便。」

「床也不用太大，那樣我可以抱緊你睡。」

愛德蒙細訴起他設想過無數刻的未來，這倒是容易得多了，只要一閉上眼睛那樣的光境就會浮現在腦海裏，它們是那麼自然又合理。

「我會早一點醒來看着你的臉，等你醒來後一起刷牙吃早餐，然後整天窩在一起看書煮魔藥，下午喝你泡的茶，晚上一起吃共同準備的燭光晚餐，最後在入睡前⋯⋯」

他垂下眼凝視着拉里亞，發現儘管他們的臉靠得如此近，但那並沒有妨礙星光越過他們的髮梢，落在拉里亞漂亮的綠眼睛之中，點綴起另一片讓他從最初起便一見傾心的星空。

愛德蒙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穩住眼眶裏忽爾溢出的液體——因為所有的回憶與曾為眼前這個人而體會到的快樂、歡欣、哀愁、悲傷都在這一刻於匯聚成巨大的情感之流，在胸腔裏洶湧地奔騰，席捲他全身，讓他逼不及待將這一句話說出口——


「最後在入睡前對你說——我喜歡你，拉里亞．康瓦。」

「……」

聽見那樣的話語，拉里亞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他愣愣地看著那個曾經的男孩，聲音不再像從前那樣稚氣未脫，而是帶著一種能讓人安心的穩重，變得可靠起來。

愛德蒙所描繪的未來，是那樣的美好且真實——真實到他都忘了去懷疑。過去那樣戰戰兢兢、不敢相信自己也會有屬於自己的幸福的他，也開始在心中描繪出那樣的光景。

「那是……很美好的生活呢。」他努力讓自己開口，聲音卻顫抖得像是怕一說出口就會破碎，「說得我都……嚮往起來……」

拉里亞他低下頭，心裡滿是翻湧的情感。他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被愛」，愛德蒙的那份溫柔、那份堅定，抹去了他所有的不安。

「……」

這真是——最好的告白了。

「……在那樣小小的床上，每天在你的擁抱中醒來，睜開眼第一個就能看見你……一起刷牙吃早餐，你烤土司，我煎蛋和培根……在床邊曬著太陽一起看一本書，一起研發新的魔藥……當然，我會幫你泡茶，我還知道你喜歡加兩顆方糖——我們可以一起去買菜，然後一起準備晚餐，你會笑著說想增添一點浪漫，點上蠟燭……」

拉里亞覺得喉嚨被什麼堵住，話都說不出來，愛德蒙那溫熱的掌心包覆住他顫抖的手指。那一瞬間，所有壓抑的情感與不安都被擊潰了。眼淚止不住地滾落下來，視線模糊成一片柔光。

「然後在睡前，我也會告訴你……我也喜歡你，愛德蒙。」

他的聲音帶著哭泣的顫音，幾乎要被風吞沒，但愛德蒙聽見了，握得更緊。

「我想要……和你一起，度過這樣的每一天……」

愛德蒙聽着那樣顫抖的聲音，心臟也緊緊地揪起來。

在這寒風吹拂的晚上，在這廣闊浩瀚的星空之下，拉里亞的聲音顯得那麼微小又脆弱，但同時也再清晰不已，那所有字句都不含歧義，清楚地傳遞着他有多麼喜歡自己。

「嗯⋯⋯嗯！」愛德蒙哽咽地應諾着，驀地眼眶一熱，淚水就像承載着他們這份心情的重量，徐徐滑下臉頰。欲再開口的瞬間他想到自己的聲音會有多沙啞，只好抿着唇胡亂地點頭，蹭得他們額上的髮絲都翹起來。

他和拉里亞無聲地相視着，一起任由淚水滑落，卻又漾起幸福的笑容，似乎在這片甜蜜的寂靜之中，他們無需語言也能明暸彼此的意思——真好啊，有你在的未來真好啊。

數下深呼吸以後，愛德蒙終於找回語言，嗓音之中帶着明顯的鼻音：

「哈哈⋯⋯你怎麼比我想像得還要仔細，我都還沒想到要點上蠟燭。」

「當然，除了蠟燭以外我們還需要一束鮮花，那會更加浪漫。」他又嘀咕着補充，吸了吸鼻子，並騰出一隻手貼上拉里亞濕潤的臉龐，寒風都吹得那片肌膚有點冰冷，他得讓它温暖起來。

「說實話，我好像已經等不及想過上那樣的日子——⋯⋯」他一邊憐愛地撫摸着拉里亞的臉，一邊低聲呢喃着，卻漸漸收起了他的話語，因為他意識到自己距離那噙着星辰的目光變得只有咫尺近——

他們之間只隔了一層薄弱的空氣——這是一種讓人不禁心跳加速、連呼吸都下意識屏住的距離，而只要再靠近一點點——再一點點，就連這丁點的距離也即將消彌⋯⋯

「⋯⋯⋯⋯」

「……」拉里亞的臉頰因兩人之間近得幾乎能聽見呼吸的距離而微微泛紅，雖然寒風讓他們的臉早就凍得發紅，但那股熱卻是從心裡竄出來的……就像那團在玻璃瓶裡的火。

他忽然想起那一次，愛德蒙湊得很近，但他卻別開了視線。那時候他心裡還抱持著懷疑，無法坦然接受愛德蒙的靠近……現在回想起來，那彷彿已經是很久之前，然而實際上不過才幾個月而已。

只是，和愛德蒙分開的每一天，都漫長得像是在度過一整個冬天。

或許正是那時自己的反應，讓愛德蒙此刻多了幾分遲疑與克制吧……想到這裡，拉里亞的心口湧起一股內疚與歉意。

自那次以後，他們之間的距離變的遙遠，怎麼也抓不回來。但今晚，在這片靜得只剩風聲與心跳的夜裡，那份距離終於又倏地縮短了。

——而現在，他覺得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拉里亞緩緩閉上眼，他只需俯身向前那麼一點點，就能跨過那條界線，親到愛德蒙的嘴唇，而他也這麼做了。

「…………」

唇瓣相觸的瞬間，世界彷彿靜止了。

那是一種奇異的感覺——比他想像的更柔軟，也更溫暖，卻又讓人不知所措。

拉里亞覺得自己親得有些笨拙，甚至有點不確定該怎麼呼吸，只知道他的心臟跳的飛快，在胸口劇烈地撞擊著。

「……」就這樣親吻了半晌，拉里亞突然不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他該呼吸嗎？），於是悄悄張開了緊閉的眼，想看看愛德蒙是什麼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