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我會想，你沒有因為失去母親而哀傷，算不算一件是好事。」

海風很大。Calder過了半晌才從風聲中拼湊出父親的話語，他沒有馬上回應，而是望向不斷翻湧的海潮，將堆放在角落的思緒重新提起。

「——我也不知道。」他說，將腳邊的一小塊石子踢進海裡。

父親將一張磁碟片放進他的背包，說是前陣子打掃家裡時找到的——裡面是他還是個嬰兒時錄下的影像，是的、當然包含母親的身影。

坐上返回杜魯克斯的火車，Calder回想起小時候總有人對他說，不要難過、你的媽媽一定會繼續守護你。

年幼的他還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對他而言母親是個陌生人，他一點也不熟悉，更遑論為此難過。父親對他的照顧也近乎無微不至，Calder並不覺得自己缺少了什麼。

　　「就是那個。」某個聲音對他說，「你沒注意到嗎？對此沒有感受，就是令人哀傷的事。」

Calder看著車窗上的倒影，對面的青年給了他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哀傷這件事不見得非要失去什麼，隨著火車駛進隧道，他看見的是抿起下唇的自己。

回到家後，他將放在背包裡的磁碟片連結上電腦，等待運轉的同時回想著對於母親的印象。他的母親叫做Emma Wu，是亞裔移民二代，因此算下來、他身上也有四分之一的亞裔血統。

父親掛在牆面的照片上，母親總是差不多的樣子，黑色的中長捲髮放在肩上，與他及父親相比不算深邃的五官，平整的眉毛、深褐色的雙眼，微笑時、嘴角會出現小小的梨渦。

父親說過母親身體不怎麼好，生下他後休養了好一陣子，在他三歲那年因生病引起的併發症而去世。母親在他的人生中只留下一點碎片般的痕跡，致使Calder無法與之產生多深厚的情感聯繫。

——Emma Wu與母親相比，他顯然更熟悉前者這個身分。

影片播放器的視窗跳在螢幕正中央，尚未點擊開始的預覽畫面裡，他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正在被誰抱著——喔、是的，當然是他的母親。

「親愛的，看看鏡頭嘛、別害羞。」黑髮女人銜著嘴角，食指輕輕戳著幼孩的臉頰，然而黑髮的孩子不領情，轉頭就把自己的臉埋進肩窩處，發出不清楚的咿呀聲。

「哎呀，好啦，媽咪不煩你，讓媽咪親一下？」他將孩子抱的更高一點，將一個吻放在前額上，纖細的手指拂過柔軟的細髮，「我們家寶貝長的真可愛。」

「媽咪永遠愛你喔。」畫面中，女人輕輕搖晃著幼孩，烏黑的眼睛眨了幾下後便緩緩闔上，很快就被哄睡。

影片停在此處，Calder伸出手輕觸螢幕，這個對他而言親密無比卻又陌生的女性，如今有了不一樣的模樣。

他的母親發自內心笑著時，連眼尾都會彎起，聲音比想像中的更高亢，以及——跟相片相比，面色蒼白了不少。

他下意識再次點擊播放，讓永遠愛你這句話留在腦海裡的時間延長，讓內心被推起的浪潮再次湧上。Calder不習慣這種情感，但他並不打算拒絕，反覆咀嚼、消化而後吸收。

又一次聽見影片中對他說的永遠愛你時，他給出了回應。

「嗯，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