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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啊,真的在這附近嗎?」

「不想跟了就自己走回去車上等著。」

海風鹹腥冰涼,捲起長長的薑灰髮尾令其在空中無助拍打出細碎的弧。離離拉起風衣帽子撇了撇嘴,跨大了腳步在沙上留下幾個加深些許的腳印。距離幾似於無色的白髮只剩兩步。

「才不要,你停超遠⋯⋯話說,你沒資格對我遷怒吧,鐵板(Jig)。」

「哼。」優雅彎成弧線的帽簷短暫向後偏轉,隨後便又指回海岸線的另一端。鐵板──名叫費雪的白髮男人神色不改,腳步也沒停下,「怎麼,天賦異稟的凱爾先生又明察什麼秋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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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months ago

「講成這樣⋯⋯」隨步在後的青年皺了皺眉,出聲辯解,「我只是覺得,你看起來不是很想接這一樁工作。」

費雪的第二聲哼穿過黯淡的空氣,「要是我對他說不,你就真的覺得那個老氣橫秋的小鬼會放過我嗎?」

「嗯、不會。」那才是問題──腳踏實地的放棄探討雷卡勒作為「巫咒」究竟有多會使喚人這個命題,離離轉了轉視線暫停移動,掏出拍立得對海面方向喀嚓一聲按下快門。「畢竟那傢伙基本上⋯⋯不允許屬於他的東西離開管轄範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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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months ago

「鐵公雞。」費雪邊罵邊從大衣口袋裡抽出手來,細細將被風吹進鏡腳內側的白髮勾了出去,「美金一萬一萬地入帳,是個人都不會想讓它飛了,是吧⋯⋯要是他能再更粗心一點,很快『教會』就會實地派人來關心他活得好不好健不健康了。」

「哈哈⋯⋯」離離乾笑兩聲,抽起機械盒子嗡嗡運轉吐出的相片,抬腳跨過一隻在沙上啄食的海鷗後再度小跑回到費雪身後,「可惜那個小怪物在這世界上就屬於百分之前幾聰明,要想給他一點顏色看看還不簡單呢。」

白髮男人又回頭瞥了他一眼,唐突地將矛頭調轉,「你也沒資格耍這種嘴皮子。」

「啊?」離離捏著顯影才到半途的底片,一臉無辜,「我都不曉得你是會這樣亂罵人的人,鐵板。這樣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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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聽起來有些火大地自齒縫間呼出沉重吐息,「我不曉得你到底是不是蓄意惹火我還是打算怎麼樣。但顯然效果很顯著。謝了。」

青年眨了眨那對顏色微微相異的眼,像是打從心底感到困惑,而在傾過視線思考了片刻後三度跨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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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有心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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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濕海風裡他鄭重地開口,搭上費雪肩頭的嗓音滴落、如同不應落植鹹沙地的喬木枝幹自鑿口淌下樹液。



費雪又嘆了一口氣。停下腳步轉過臉來。

「有是有。怎麼,想知道?想分憂?還是純粹不爽我渾身帶刺?」

本業應該舒舒服服待在診療間裡哄騙孩子的蒼白面孔,如今用那對色素稀淡以致顯為薄薄紫紅的眸子直勾勾盯住軍綠兜帽下的端正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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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離卻只聳了聳肩,神情坦蕩,「都可以。我猜你對來自『協會』的情報不太滿意,但除了這之外還有其他的吧?」

「哼,」身患白化症的語言治療師又哼了一聲,轉回身去繼續向海灘另一端邁步,「訂正一點,我不滿的是得從協會那邊弄消息這件事。」

「喔⋯⋯」以教會代稱舊日月宗、以協會代指聖骸倡議,這習慣不曉得是從誰開始的了,但反正能聽得懂就好──離離捏起顯影完成的相片。暗沉帶灰的海平面與其上不遑多讓的天景組合出了一種無趣至極的味道,收進作品集裡都會第一張被忽略的那種。「其他的呢?」

費雪咋舌一聲,擲回比起反詰更接近質問的字句,「你去過博物院了?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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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上禮拜⋯⋯」一提到與某些相當有失禮數之記憶關聯的關鍵字,青年像是被踩到腳般瑟縮半下,訕訕回問,「博物院怎麼了嗎?」

「沒怎麼。」被扁帽壓制的白髮在沙地變薄漸轉為岩岸的邊界停下,其主人抬起指節推正了臉上鏡片,「既然你見過『她』了,那應該不用我多言了。」



年輕恐水人將相片塞進口袋,神情緩緩收斂至一片空無,嗯了聲後繞過第二隻降落到足前的海鷗,停步在神色依舊不悅的同行者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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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這裡很近?」

「往北幾公里,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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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離皺了皺臉,又在冷風中吸吸鼻子,空無之上神情變換變換,失去幾分先前顯露的活力。

費雪側過視線觀察了他片刻,隨後率先起步,輕描淡寫地扔出在場兩人理應早都察覺的事實陳述,終止至今的閒談。

「血味是從那個方向來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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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濱觀光市鎮的警察局顯然不太擅長偵辦有新鮮屍體出場的案件。向來討厭麻煩的費雪抓住慌亂空檔消失不見,留下徒有三寸不爛之舌的小攝影師應付作為第一發現者難以逃避的筆錄時間──等到離離終於踏出警局大門時,天色已經從陰霾變作灰暗。
耗費了絕大部分力氣與警察周旋的年輕恐水人拖著腳步跨下臺階,兀自望向傍晚的街燈盞盞點起,直到汽車喇叭聲竄進聽覺,這才調轉視線捕捉到銀灰烤漆與認識的車牌號碼。

綠色風衣乖巧──或許佔比更多的是疲憊──地鑽進醫師愛車的副駕,隨即手裡就多出了一份炸薯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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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灰與薄青狐疑地飄向白髮,「⋯⋯你落跑就為了這個?」

「⋯⋯,」今日顯然不營業的語言治療師完全撇棄職業道德般用他的海島口音罵出聲,倒車離開臨時佔用的位置,「你的腦子跟剛才那條一樣爛在局子裡了?」

離離再次聳聳肩,挪動坐姿單手繫上安全帶,「要是真爛了,誰來打發那些警察?」

費雪又自顧自地罵了兩句,「⋯⋯你怎麼說的?」

剛把薯條往嘴裡塞的離離把紙包換了隻手拿,抽出霧面貼膜的手機調出錄音檔案,按下播放。

⋯⋯居然會偷偷錄音這一招,這小鬼真的沒有資格說雷卡勒心機深重──醫師如此下了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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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清脆帶著幾分討喜尾韻的嗓音應和著警員有些嚴肅、甚至帶點緊張的問話,巧妙地表演出了作為一名遊客竟在海岸發現無名屍的不知所措,提出了有時間戳記的風景照好將關聯性撇得一乾二凈,又進一步藉此定位對種種會招致民生不安的時事線報進行了確認,最終以對警員們熱心執勤的感謝作結──



簡而論之、沒有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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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衣物相互摩擦的一段沙沙聲後錄音播放結束,開上國立大學學區方向幹道的車內復歸安靜。小攝影師吃完了點心,細細將紙袋折成了小方塊,「有紙巾嗎,鐵板?」

費雪伸長了手,啪地打開儲物格朝裡一指。

「要是你肯在日常溝通用上剛才這個的三成力氣,也不至於氣到人。」

「欸──那很累的,」用錄音檔證明自己不純然是個浮躁年輕人的離離擦完手,拿回擱在置物槽的手機,「跟潛意識接線差不多累。畢竟要動的是我自己的嘴。」

「不管聽幾遍都還是難以置信,」費雪又從鼻腔哼聲,抬了抬下巴,「再說一遍你『接』到了些什麼東西?順便錄下來我好交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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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灰與薄青今回停滯半晌,接著瞪大,「不會吧鐵板,調查血包走私到底是你的案子還是我的,這樣算起來怎樣我都──」

「晚餐算我的,」費雪翻了個白眼直接打斷來自副駕的討價還價,「還是你想要來點什麼你不曉得的情報?或欠著當人情債?先付後付?」

離離歪歪地抿著嘴,仍然不滿地盯著醫師一頭白髮──和映照在車窗玻璃上那一圈架在白色腦袋上的環狀柵格。



戴環者費雪・R・A,白化症患者,中度散光。個性使然因而有名無多少實的語言治療師,脾性跟他只存在於反射面中那頂王冠相得益彰──他深呼吸一口氣後吐出來的話更驗證了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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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曉得我之所以跟巫咒申請找你,就是因為你這個體質很方便──不是說恐水,蟲子接近你多半會直接死掉這我還是知道的──所以總結一句,我不是心血來潮找你做白工。懂了嗎?」

離離仍然惡狠狠地盯著他,直到車流在匝道口被燈號攔截停下。

「⋯⋯人情就免了,」清脆帶著微甘尾韻的嗓音咬著牙吐出字句,異色視線轉向前方的紅色燈點,「先講情報、然後晚餐算你的。」

「胃口真大。」費雪哼笑一聲,指節在方向盤上敲了敲,「好吧。講就講──你老家當時是跟協會買情報的,知道嗎?」

「你說『塔』?」

「對。巫咒那傢伙一直在查。從我的角度來看,你可得多感謝他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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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青年拉長了鼻音,在胸前扠起兩臂,「⋯⋯談不上。頂多互相利用吧。所以呢?」

「可能對你來說不那麼重要,但他們還跟協會買了一個『人』,」燈號變換成為青綠。醫師用指尖點了點自己髮際後重新握好方向盤,催動油門,「畢竟大量動用污染源做實驗,不可能沒有一點壓制措施。」

「⋯⋯很合理。」離離的嗓音顯得沮喪了些,「也是那傢伙查到的?」

「對。」

「⋯⋯人還活著?」

「你說呢?」要是未被激怒,作為談話對象確實不差──但惡習是喜歡用問句回答問句的費雪駛進市中心,在離離第二度惡狠狠地凝視他之後嘖了聲,「行吧。知道荊棘(Spine)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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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灰與薄青作思考狀,待到街燈從窗外經過五六座後搖了搖頭又凝回醫師臉上。

「我想也是。」費雪人如其代號地神色不改,「去年春天殉職的驅魔人,冥頑不靈的瘋女人,年紀算起來跟我會是同屆⋯⋯背景就算了吧,總之,這個荊棘就是我們所知的『她』的導師。」

薑灰色的髮梢微微一震。

「再説回到前面提到的,應該不難猜了吧?」白髮戴環者又瞥了一眼副駕,嘆了口氣,「被賣給『塔』的就是荊棘的親兄弟⋯⋯聽說是精神疾患類型的。」

離離拉了拉領子,彷彿封藏在體內的事物致使畏寒一般,隨後快速掃視了一遍全車的窗玻璃。

「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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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沒了。」醫師在路邊臨時停車,整個人向後一靠,「我說過了。聽起來都很有緣,但對你可能不那麼重要。」

「⋯⋯不會,」相異眸色的主人這回倒沒有討價還價,只壓抑地搖搖頭,握起手機,「謝謝你,鐵板。」

「不謝。說過了,先付帳罷了。」費雪癱坐片刻後直起身將暖氣切到最弱,用手掌尖比了比,「請吧、請開始你的表演,超能力大師阿列思氏。」


離離皺起眉沉默了片刻,接著深呼吸,豎起了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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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要說『表演』,那早在那位先生完全斷氣前就結束了;」

「第二、你們都把它歸類於超能力,但對我而言這就是一種跟所有感覺平等共存的知覺;」

「第三、我合理懷疑你還是在諷刺我,但我已經當一回事地回應過了所以無據以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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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舉證至此體質特殊的恐水人停下,第二次深呼吸良久良久,直到戴環者按捺不住地出聲。

「第四怎麼?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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拇指颯爽與四個同伴會合,接著手掌攤倒、直接化為強行討要的形狀。


「車充線先交出來,我的手機要沒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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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種顏色對瞪良久,最終以費雪充滿謾罵的低吼作結。


「真是見鬼了你這天殺的狗崽子敢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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