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峰院的學生不被允許深夜外出，然而試膽活動除外。或許有心、或許無意，名為加藤佑司的少年好好把握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ーー並企圖殺死自己的室友。

「我說啊，該來個了結了。」

趁着吹雪一時的不留神，佑司倏然從他背後使勁推了一把，讓對方的整個身軀跌撞到一棵大樹的樹根上。

他馬上蹲下伸手一把掐到其脖子上猛烈地施加力氣，指尖深深下陷壓逼進喉間，一股温熱亦沿着指間肆意地滲透到所觸及的每一吋皮膚。

「吹雪……既然你出現在我面前了，那就是要我殺死你的意思了吧！」

他把臉貼近了對方，咧開了的嘴角隨着話語逐漸上揚。翠綠的雙眸瞪得老大，裡頭所倒映出的，是室友被自己的雙手制壓在身下的痛苦臉龐。

不知何時偏離的探索路線，陌生且杳無人煙的叢林深處，即使有異常動靜也難以被他人察覺。一切就似早有預謀。

肋骨處的舊患承受不住衝擊，劇痛使人無以反抗。吹雪吃力地再度睜眼，近在咫尺那張容顏熟悉卻又陌生。他企圖看穿雲霧，讀取隱於笑意裡的真相，但徒勞無功。

「……在……說……什麼……？」

咽喉遭受十指猛力壓迫，發聲碎裂成模糊的片語，僅僅足以展露其困惑。

「在說什麼啊……？啊哈哈哈……」

佑司乾笑了好幾聲，本來緊緊勒住吹雪的雙手卻是連綿不斷地顫抖着。他繼續低着頭瞪着吹雪的臉容，眉頭開始皺成了一團。

「我才是想說一個本該已經死去的人為什麼還在這裡呢？想尋仇嗎？還是另有目的？」

本該已經死去？尋仇？

聽完這些話他更茫然了，但現實不容許他花更多時間推敲來龍去脈。窒息使得腦部缺氧，秒秒鐘都催促著他行動。

「……你……似乎知道些連我都不知道的事啊。」

蒼白的指尖往胸懷探去，那裡有著他與生俱來的救命稻草ーー能拔出刀的異能。

感受到視線以下的部份傳來了些許動靜，目光稍微向下一投便瞥見吹雪的手正在胸前挪動着。

過去的那道從身上拔出刀刃，不帶絲毫遲疑便劃開刀鋒下的每一道身軀，最後以赤紅的雙目投向自己的視線，彷彿就在此刻凝視過來——

「別裝了！你一定是想來做些什麼才出現的！」

說罷同時把腳一移跪坐在吹雪的胸膛上，再以膝蓋使勁地壓下到其肋骨上。

然後吹雪毫不猶豫地猛蹬來者的腹部，踹離己身三米之遠。強忍著雙肋劇痛，他怒瞪著、審視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姿。這傢伙是明知自己弱點刻意攻之，惡意濃重不言而喻。

胸口若遭受攻擊，在劇痛稍緩前是無法立刻使用骨刀異能的。難道對方連這點都了解？

「……你看來知道點什麼。」

雙眼瞇成狹長，他審視著對峙的那人，卻沒讀懂。

「你還是一樣的不好對付吶……吹雪。」

被一腳踢飛到草地上翻了一圈後，佑司馬上一手壓住地面弓起身來緊盯着對方，另一手則是劃到了小腿處探摸，然後從褲管邊緣抽出了一條金屬製的管子舉至半空。

「那這樣子又如何呢？」

管子在話語落下的瞬間就被數縷白煙所纏繞，佑司腳下一蹬衝向了吹雪的跟前，一把狠狠地把燒得滾燙的管子砸向了他的頭頂。

哐咚。

空中迴盪一聲沉實的悶響，然而可惜沒打中頭顱。吹雪沒錯過鋼管被刻意削尖的頂端，迴避或許比阻擋更危險，於是抬手擋住這招。

手腕遭灼熱的金屬重擊後頓時浮現大片紅腫，但以此換取幾秒鐘空檔，足以撤離，算賺了。

「……又如何？」

快步後退，這麽一來就算脫離攻擊範圍。佑司握緊鋼管欲乘勝追擊，然而這距離吹雪閃避起來游刃有餘，舉止輕盈，似隻抓不住的飛鳥。

「嘖。」

佑司手執起鋼管對準雪的頭顱再次連續地用力揮去，吹雪也同時緊盯住他的舉動閃避過每一波的攻勢，一手不忘一直蓋在胸膛前恃機進行反擊。


加藤佑司……
你到底是在做什麼？

在樹叢間追逐的兩個身影，在每一回的攻防中距離正漸漸地拉得越來越遠。

明明一開始計劃好勒住脖子就馬上發動最高温度把他殺死，管子也是藏起來為了那時趁他抵抗時出奇不意地刺穿心臟……

結果你居然都在那邊跟他廢話？

眼見面前的人逐步地遠離自身，佑司咬緊了牙關試圖加緊腳步追上，然而步伐卻似是被灌滿了鉛般沉重，朝着對方揮舞鋼管的動作也一次較一次地使不上勁。


一旦猶豫就會被反殺你應該很清楚吧！

你不是為了徹底擺脫過去的一切才策劃好所有行動嗎？到底是在迴避什麼！

佑司逐漸緩慢下來的追趕，在最後滿跚地邁出幾步後化成一道在夜空下佇立於原地的人影。


「啊啊啊可惡！該死的！！」
——做不來。

他緊閉起雙目仰天大吼，高舉起鋼管將其重重的摔在一旁，整個人隨即乏力地跪坐到地面，低頭以雙手肘支撐住上半身伏了下來，再一拳猛地揍到了臉前的草地上。


再一次……
讓唯一的摯友消失在眼前的事……

我做不來。

見對手擺出放棄姿態，吹雪也釋下戒備。赤紅的眼眸瞇了瞇，他讀不懂對手失聲嘶吼裡蘊含的悲憤從何而來，多麽錯綜複雜且過於深沉，彷彿兩人並不活在同一世界。

沒法共情的感受僅僅構成困惑，他唯獨曉得成敗。

吹雪自胸腔裡悠然提取出長刀，出鞘，使其低垂至敗者脖頸，刃尖輕巧抵著動脈。月光悄然灑落於白髮，隨晚風吹拂閃耀著皎潔，與漆黑的那人形成強然對比。

「……你輸了。」

「把你知道的和盤托出。」

刀鋒劃過頸背的瞬間，佑司不禁全身猛地一顫。

「吹雪你這個混蛋......為什麼要出現在我面前？！明明像那樣子以後不再見面不就好了！你這樣不就是逼我一定要對你——咕唔......」

滿腹的惱怒持續地燃燒着，他抬起頭正想朝着眼前的人來一頓指罵，然而就在跟吹雪那清澈無瑕的目光對上的瞬間，一肚子的氣話便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處。

「……啊隨便了！！你要殺我的話就現在來吧，反正我也逃不了。」

真是夠了......
別對我露出那時的眼神啊……

他馬上把臉撇開低下頭來迴避着吹雪的注視，雙手握成拳頭緊緊地抓住了草地上的草。

如同空中捕食者監視著獵物，吹雪俯視著佑司的反覆無常，細細咀嚼其言辭，從糊裡糊塗的口供裡試圖萃取真相。然而還不行，他沒聽懂。

「說得再清楚點，不想人頭落地的話。」

吹雪語調沉靜，然而刀刃卻在撥開白襯衫領往裡面探，冰涼的尖端只差毫釐就捅破皮肉，動作嫻熟，像個經驗老到的拷問者。

然而試膽大會的時間差不多完結了。背後隱約傳來細碎聲響，似乎有誰在逼近，或許是迷路的學生，或許是來查探的教師ーー反正哪種都不是好事。

「……起來，滾回去再慢慢問。」他迅即收刀，揪著佑司領口逼人站起，不等對方回話就火速邁步往宿舍去。

「嗚……！」

當刀刃果真探到皮膚上，下意識還是忍不住再捲縮下去迴避了一下刀鋒。

一切動作都熟悉得讓人温暖，然而卻也是最陌生的冰冷。

人聲將至，佑司只是沉默地着順着吹雪將其領口揪起拖行的動作，一步步地跟隨着對方的步伐離開了叢林。

二人一同回到了宿舍的大樓，吹雪把佑司給押進宿舍房間內便撥手關上了門，另一手則舉起刀直指着佑司的喉嚨，雙目直勾勾地注視着他的臉龐。

「吹雪啊……有什麼事也好，先放下刀來再説吧？」

佑司把雙手舉在了半空，強顏歡笑着瞄了瞄眼皮底下的刀尖同時往身後的牆壁節節後退。吹雪見狀也邁步上前繼續以刀抵住脖子，一副顯然沒要讓眼前的人從刀口上溜走的意思。

「……好啦好啦！我也知道我沒資格跟你提這個要求。總之……將我知道的和盤托出？吹雪你不是也該很清楚那是什麼才對？」

佑司問是出於譏諷、攻擊抑或疑惑，吹雪斷然理應是後者。畢竟失憶這事，赤城吹雪自從踏入學校後就從未向任何人表露。

然而，一旦想到那無從考究的過往，猶如水面嶄露頭角的冰川，深埋海裡被隱沒的部分是不可猜想地龐大，吹雪就打從心底感到焦慮。他討厭不確定性。

無論如何，這顯然增添了煩躁。

「……叫你說就說，別跟我廢話。」吹雪加重語氣脅迫道，微瞇的眼簾也擋不住目光兇險。

「冷靜一點……明明是你和我都知道那是怎樣的事，又何必要我重覆說明……」眼見吹雪目露凶光不自覺地嚥了一下口水，然而佑司也不打算輕易地把一切和盤托出——

——至少，自己得先搞清楚這股在吹雪身上滲雜着的違和感是哪種存在。

「就是啊～其實我們以前就約定過了，進來星峰院之後就要去樹叢那邊來一場你死我活的決鬥，輸了的『死人』要請贏了的『活人』吃一個禮拜的午餐。上一次我們也有玩過這個決鬥，那次我好不容易才贏你，這次配合了偷襲和演技沒辦法呢……吹雪你可還真的很厲害，我不會再抵抗啦，輸了就是輸了！」

雙手舉在半空中比劃了一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

吹雪的腦袋快速思索著各種可能性。就算他真提出這麽莫名其妙的打賭，我也不知道哪根筋出問題答應了，但那林間飽含憤懣的嘶吼，怎麼樣都不該是為了幾頓飯而生。

加藤佑司這傢伙，該不會是在把我當傻子耍？

「你是不信我真會讓你人頭落地嗎。」

「這張嘴既然不能好好說話，就剮下來好了。」多說無謂，吹雪以刀鋒往上挑，精準探進了佑司兩片唇間，再下一秒鐘就能把言語裡的恫嚇變成現實。

「哎哎～有事慢慢說不要動刀，真的剮了就什麼都說不到了，那就做不了你要的和盤托出了囉！剛剛那只是跟你開個玩笑啦！」佑司眼見刀尖都要探進嘴裡，連忙把頭後仰一波試圖跟刀鋒盡可能拉遠距離，然而身後已經沒有能逃離的空間，他也只得把頭顱緊貼在牆壁上。

喂喂，騙人的吧……這種顯而易見的謊言也要猶豫一會才反駁？

吹雪，你果然是……

「從在宿舍第一次見面起我就在疑惑了，明明我和吹雪你可是幾乎從小到大都待在一起，你怎麼就一副不認識我的樣子……還以為是裝的，原來你還真的忘了你的佑司哥哥了啊？」

佑司的雙手還是依舊舉在了半空一副沒要攻擊對方的意思，臉上露出了一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不過這樣子也好，以前我們可是要被逼着要像剛才那樣子自相殘殺呢！既然我也離開那個鬼地方了，你也忘了那時的事，那我們也不必再這樣下去了。過去了的事就讓他過去吧，記起來也不見得對你是好的......不過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口中說的交通意外那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被車撞了？」

螢綠色雙目閃耀著狡黠，吹雪看得嗤之以鼻。他沒笨到同樣的當要上兩回。

「別再糊弄我了。」

「要是真像你說的，這些疑問打從我們初次在這房間裡見面你就該問。但你倒是理直氣壯地佯裝陌生人。」

過去自己與這老奸巨猾狐狸有著難解的淵源，這點吹雪確實相信，然而來龍去脈似乎並不如對方所述。他肯定掩埋了什麼內情——要麼不可告人，要麼不願告人。

那是即使刀刃抵喉，也無改他決心極力瞞騙到底的秘密。

「寧死都不開口……是嗎。我終有一天會撬開你那張嘴的。」喃喃著，他終於歛去白刃，上面滴血未沾。畢竟他沒真想取人性命。

「什麼開不開口的，要開口問也得看時機嘛！」

沒想到吹雪居然放棄了追問並收回了武器，刀刃離開嘴邊的瞬間，佑司佯裝出來的放鬆下的緊蹦神經這才得以真正的舒緩下來，視線不自覺的落在了對方的胸膛上駐留了片刻。


既然真相已經從你的記憶中消除，那就沒必要記起來了吧？

畢竟，你知道了的話……


我們還能像以前那樣……
什麼都沒有發生前那樣相處嗎？

佑司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一下，隨即便把視線上移回吹雪的臉龐上。

「時間也不早了，我就回去休息囉！至於吹雪……你也早一點去睡吧。」

縱然此刻根本毫無睡意，但佑司亦無意再和眼前的人對恃下去。他試探式小心翼翼地挪移到自己的床那邊去，吹雪也沒有要攔阻佑司的意思，只是斜眼注視着他逐步遠離的身影。

眼見他已經回到自己的床那邊去了，吹雪這才靜靜地從櫃子上取下了急救箱來，給自己手上的傷給簡單處理一下，便躺回自己的床上拿被子蓋住自己。

而在一旁待在自己床上的佑司，則是默默地凝視着吹雪的一舉一動，一直至到他完全的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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