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了幾頁，濡濕的墨跡部分暈開，但大部分內容仍清晰可辨。他的視線轉向不遠處，那名從運河裡撈出箱子的傢伙。尹俊昊上前抬手拍了拍對方顫抖的肩膀，沒有多餘的語言。

那位工人被「處理」得乾淨俐落。尹俊昊做事一項如此，從他在奧萊爾底下時就是。

「拿回來了。」尹俊昊回到會所，時間已近午夜。他並不關心奧萊爾要如何處理這些帳本，畢竟裡面涉及的那些「交易」，也有不少曾經他之手。他只是順手完成了一件應該完成的事。

「辛苦了。」

菸蒂微弱的火光熄滅，黑幕重新籠罩室內。奧萊爾叼著燃盡的香菸，從黑色皮革沙發上起身，走向開關的同時，順手接過尹俊昊帶回的帳本，翻閱內容。儘管帳本曾浸泡於冰冷的運河中，墨跡暈染，卻仍清晰記載著債務人名單、借款金額與利率、還款期限，以及一些早已被他「處理」掉的名字。

「有打掃乾淨吧？」他取下香菸，夾入其中一頁，將帳本遞回給尹俊昊，指示「燒乾淨」的同時，以隨和但不容置疑的語氣向他確認。話雖如此，他從不擔心會聽見否定的答案——尹俊昊曾是他最得意的手下，完成交辦事項後的現場清理更是遠勝其他人。當年聽聞對方被提拔為角頭，他雖然衷心祝福，卻也為優秀人才的離去感到幾分惋惜。

「說起來，你最近混得怎麼樣？」

「還活著。」尹俊昊語氣淡然，像是隨口應付，卻再誠實不過。在這行，光活著就已是難得。他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抽出一根菸夾在唇間，指尖輕輕敲了敲打火機，一道細微的火光映在他的眼底，隨即被白霧掩蓋。

「最近瓦倫汀可不安寧，我還以為當上角頭能輕鬆點。」話雖這麼說，但他心裡清楚，從來沒有什麼輕鬆可言。

瓦倫汀介選在即，這場權力的遊戲讓整個組織變得躁動不安。每個人都在尋找立功的機會，急著往上爬，也急著清理那些可能成為絆腳石的對手。這場動盪讓許多位置異動，甚至讓某些人徹底消失。對此，尹俊昊興趣缺缺，卻無法完全置身事外。在組織裡，若是無所作為，就是等著被淘汰。

他想，這點奧萊爾也不例外，不然也不會在這時候突然想起這本帳冊。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啊，年輕人。」也沒比人家年長多少。

「還活著就好。」他倚回沙發椅，平淡回應，「至少哪天我想回頭挖角你的時候，知道該去哪找人，而不是向人打聽哪座墳墓刻著你的名字。」

靠著椅背，他盯著微黃的舊天花板，斑駁污漬無聲蔓延，如同瓦倫汀之於杜魯克斯市，支配著眾人的選擇與命運，直到結局揭曉前，無人能預見這座城市將步往何方。

而為了讓腐朽滲透、將天頂侵蝕殆盡，總有人需要握緊沾染毒與血的鑽子，無聲鑿刻。

「雖然難熬，報酬應該還算豐厚吧？擁有自己的房產，得到想要的一切之後，才會發現這條路根本無法回頭。」

尹俊昊對奧萊爾所說的話深有同感，他低頭盯著煙頭微弱的火光。或許早在他加入瓦倫汀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沒了回頭路。他不惜代價得到了當時想要的錢財、一個穩固隱密的棲身之所，但現在的他卻仍被權力鬥爭推著往上爬，漫無目的的追求虛無飄渺的名利。

「你有想過，最好的結局是什麼嗎?」尹俊昊少有地將內心深處的疑問吐露出口。他沒把煙往嘴送，只是伸手在菸灰缸上彈掉一層餘燼。

他雖知道奧萊爾姑且擁有一個正派公司在營運著，但對方私下做的勾當也並不是多光明磊落之事。而在這之中，又是否存在著奧萊爾真正想追求的終點。

「作為商人，我當然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結局。」他從口袋掏出菸盒與打火機，目光在繚繞的煙霧間落向尹俊昊手中的帳冊，停留片刻後，才重新回到對方身上，「即使那與大多數人的利益背道而馳。」

「至於作為一個人，最好的結局嗎……」指端夾著香菸，他低頭沉思。右腕的空洞、左耳步隨的往昔，總在獨往的深夜提醒他，理想早已遠去。或許他也是被推著追名逐利之人，無法停下，因為一旦駐足，便得回頭審視那些一路走來失去的種種。

「……能夠與重視的人共度青春，或許已是最好的結局了。」他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自嘲般地說道：「你期待我們這種渾身泥濘的人，能有什麼圓滿的結局嗎？」

他指了指自己的額角，語氣帶著一絲輕嘲：「身處這片號稱自由的土地，雖然諷刺地發現行動稍有掣肘，但思想總還是自由的吧。」他轉向尹俊昊，漫不經心地問：「你呢？成為角頭後，有沒有新的職涯或生涯目標？」

「沒想到，還挺浪漫的。」奧萊爾的回答天真得讓那幾乎癱瘓的撲克臉勾起一抹輕笑。

是啊，踏足在宣揚著自由的國度，有些異想天開的想法又如何。

然而，跳脫實際的前提，這道反問卻也讓尹俊昊陷入漫長的沉思。菸捲在指尖轉了轉，他眯起眼，慢條斯理地吸了一口，再從鼻息間淡淡吐出。

「家吧。」尹俊昊低下頭，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卻也是他心底最深沉的冀願。

心理學中常言，當一個人在童年時期經歷了情感忽視或缺乏關愛的家庭環境，他們在心靈深處可能會形成一種「情感匱乏感」或「內在空洞」，並影響著他們成年後對親密關係和家庭的渴望。

——尹俊昊畢竟也還是個「一般人」。

「娶妻生子。夜晚時有人為自己點燈，煮好了飯菜等著自己，平凡的過日子。」當他開始想像那個畫面，眉宇間的皺褶似乎舒展了些。

「意外的很平凡呢。」奧萊爾輕輕笑了笑。縱然經歷過婚姻，但伴侶在夜晚為他點燈、煮好飯菜等候的情景，卻從未出現在他的生活中。那樣的平凡與溫暖，似乎從來不是屬於他的福分。

但要小心，別讓家變成牢籠。
煙霧裊裊升騰，他的話語隨之幽幽散去。深夜總是令人沉溺於往昔，記憶輕輕掠過腦海，他叼著菸蒂，任由白菸拂過唇邊。忽地靈光乍現般，他坐起身，深邃如夜的雙眸閃過一絲狡黠，凝視著尹俊昊那雙金色瞳孔。

「想實現生涯目標，得先從更新基礎設備開始。當你擁有一棟住得舒適愉快的房子，總會開始想像與重要之人共度其中的生活，對吧？」

他微微一笑，彎起指節比出象徵金錢的手勢，語氣輕快：「怎麼樣，考慮換間獨棟別墅了嗎？要不要我借你點錢？」

——想到此人的副業是高利貸，最好還是別輕易答應。

尹俊昊搖了搖頭，倘若真組織家庭，瓦倫汀和警方那些糾纏不清的勢力必將波及他的妻子。一旦他選擇「安定」，那個人就會變成他的弱點，甚至被化為制衡他的籌碼。

瓦倫汀或許能放他金盆洗手，可那些被他踩過的仇家又怎麼會善罷甘休。

煙霧裊裊升起，模糊了燈光的輪廓。他微微仰頭，盯著昏暗燈光下飄散的煙霧，眼底掠過一絲冷淡的自嘲。

尹俊昊的手上已沾染太多鮮血。當今世道，有多少人又被悄悄解決掉，這一點奧萊爾和他是最清楚不過的。

「或許，我們更適合獨寡。」若不是奧萊爾起了這天馬行空的頭，尹俊昊大概連做夢的機會都沒有。然而美夢成真的代價依然相當沉重。

尹俊昊輕輕彈了彈煙灰，手指間的菸蒂晃了晃，最後被他無聲地擰熄在菸灰缸裡。他站起身，深邃的眼神掃向奧萊爾，確認了對方的神情。

「等借款有打折方案時再通知我。」

尹俊昊點了點頭，算是告別，然後毫不拖泥帶水地轉身離去。

或許他只是幸運，至今仍未讓珍視之人捲入風暴。然而行走於澈明與幽暗交界的人，終究無法獨善其身。當牽連的範圍愈廣，纏繞身軀的枷鎖也將愈發沉重。可作為仍有血有肉的「人」，又怎可能徹底斬斷與人建立聯繫的渴望？

這才是最難的課題。

「熟人一律友情價。」他吐出最後一縷白煙，輕輕撣去手套上沾染的菸灰。見尹俊昊起身準備離去，他順手捻熄菸頭，隨意揮了揮手，淡然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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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S_73492: 謝謝奧萊爾中 本來以為會是笑笑鬧鬧的交流沒想到卻觸及到一些滿深刻的話題。可惜沒機會聽到奧萊爾的冷笑話了(最後那個讓俊昊跟他借錢算嗎???
奧萊爾所希望的結局有好多想問的><可惜俊昊跟他沒有好到可以觸及前妻，真的希望他們都可以得償所望

謝謝俊昊中的交流！！！有機會跟俊昊牽關係在運河邊撈帳本抽菸超級快樂 ！！也好意外俊昊的想望相當悠然平凡，在雙手沾滿鮮血後知曉那些平凡與幸福得來不易，然而早已一腳踏入泥濘，想再脫離已是難事⋯TT希望俊昊有一天能夠迎來與所愛之人一起在獨棟別墅生活的安穩又美好的結局！！（別墅出資人：奧萊爾）
超好笑借錢應該是認真的（乾??）從自己辛苦提拔但最後跳槽的前下屬身上撈一點回扣⋯（好爛的前上司）
結果我寫完過了兩天才發現奧萊爾對於結局看法的那邊少貼一段 但爆字數了用噗幣之力編輯還是擠不回去（救命）
奧萊爾其實應該有走在他認為的「最好結局」上，但他可能沒有自覺(?)為他帶來的轉變倒是肉眼可見⋯

RS_73492: 居然是拿回扣我要笑死
什麼天啊太可惜了 奧萊爾中可以偷偷透露給我

挖了一下好像是這段XDDD寫了後面忘記貼前面⋯太ㄎㄧㄤ了⋯

RS_73492: 奧萊爾想的格局好大 俊昊就是個打工仔完全沒想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