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把外套的拉鍊拉到最高,才剛撥回原樣的瀏海在海風強力吹拂下不到一秒又亂了。
今天是簡單的搜查任務,目的是找到「被追殺的驅魔人」並將其帶回——
「誰會知道走私的那群混帳看到的驅魔人是誰啦!」
悶在外套裡的抱怨比海風還小聲。
    
      
 「……」認同。西恩無聲地再看了眼任務內容。他們又不是什麼搜救犬……

 「總之,距離目擊報告還沒過去很久,或許他還在附近。」西恩打起精神伸個懶腰。距離上次任務間隔並不久,雖然他是很開心能再見到路易,但有種疲勞還未消化掉的感覺。

 這就是……成長為大人的過程嗎……
    
       
 「要是聖骸的那些傢伙不走私聖物,上面的人也不需要花費時間搜查,更不用說還叫我們來找這個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人了……」似乎是對聖骸倡議有所不滿——因為冷風。
雖然今天的都市天氣還算溫暖,但越靠近海岸邊風就越冷,路易斯在出發前完全遺漏了這點,只能走兩步跳一下,試圖讓只穿了薄薄防風外套的身體沒那麼容易感受到涼風。
「明明是有太陽的日子……雖然沒什麼人,調查起來也比較方便就是了。」
海平面甚至閃閃發光。
    
       
        西恩是不怕冷的體質。看著路易斯兩步一跳的動作,臉上的笑意即使有藏也十分明顯。

 「明明是有太陽的日子,卻有點冷呢。」他走近路易斯身旁跟著搓搓手取暖,「不過既然是被追殺……」
 
 「應該不會遇到聖骸的人吧……」
    
       
 「嗯……不知道,如果遇到埋伏的就完蛋了。」對聖骸倡議的人沒多少認知,只聽說過高層很多有錢人。
「要是遇到的話你就先逃出去求救,知道了嗎?」
冷不防的轉頭直直看向西恩。或許是因為覺得冷,路易斯今天倒沒有特別拉開距離。
    
        
 「我才不會做出這麼沒大腦的事。」硬是打斷對方的發言。「你也是,沒有勝算的時候與其正面對決不如假裝配合、等對方卸下心防……之類的。」
雖說目前好像還沒遇過需要這樣做的情況就是了。
    
      
        不要受傷。
西恩在心裏接續下自己未說完的話。
 
 
  「知道了,謝謝路易前輩。」

 「那我們趕快找吧!再晚一點會更冷的!」雖然這麼說,但兩人都沒什麼頭緒。
    
      
        在堤防周遭搜索了一陣子,不要說人了,連個鳥類也沒見到幾隻。
「……唉。」
路易斯轉身,跳下堤防,雙腳稍稍陷入了沙子裡。
    
    
   
        其實特意穿了防水靴來。
若不是有任務在身,這樣的天氣再暖一些他是很樂意下海玩一下的。

 「我只找到這個。」和路易斯在看得見彼此的範圍內搜索,西恩將找到的東西拿給路易斯查看。
是一個染血的識別證。
    
      
        輕聲道謝後接過識別證,上頭標示著附近某間教會的名字,而人名已經被滲進鮮血而難以辨識,只能靠著剩下的字母推測。
 
  他知道這個人。沒見過幾次、沒說過話、是在教會擔任行政人員的驅魔人。

  「做得好。」依血漬的顏色看來大概已經一段時間了,看來是凶多吉少,但依舊日月宗的作風,即使如此也得把
人帶回去吧。
    
       
  被稱讚了!
不過他很快收斂起情緒,畢竟找到這個並不算是個好消息。這還是被捲進來後,第一次明確的感覺到危險。

 「這邊我去年夏天來玩過,現在是淡季沒什麼人,但沿著海岸往那走,有一些廢棄物跟倒下來的棚子……」這麼說來識別證也確實在靠近那側撿到的。
    
      
        「我過去看看。」
沒等西恩應聲,路易斯便往對方所說的方向加快腳步走去。
遠遠的似乎能看到有些東西在沙灘和岩石的一角,和海水明顯不同的味道從那裡傳來。
「……」短靴裡不知何時進了點沙,使得路易斯的腳步慢了下來。
    
     
        「等等,路、」
-

-
西恩遲了路易斯一步看見空氣中異常氣味的來源。
男子倒臥在沙灘上,紅色的紅色的液體沾點沙礫的顏色,像藝術品一樣塗抹在他在臉頰衣裳跟沙子上。
咚咚。他感覺腦中一片空白,恐懼?害怕?不曉得。一直十分幸運的他從未如此靠近過死亡。
咚咚。你還好嗎……!
他想出聲說話的,然而腳步已經踏出。 他甚至沒看見現場除了男子以外還有其他人。
    
      
        「別過去。」
路易斯抓住了西恩的衣角,低聲阻止對方繼續往前。
這一個已經救不回了。
而在倒塌的棚架裡有人的氣息。
「別過去。」
他又重複了一次。
    
     
        「……」聲音梗在喉嚨,西恩垂下手臂,將步伐停留在路易斯身側。
「別過來……」
微弱的喝止聲從男人的方向傳出,聲音似女人又似小孩,混雜在海浪聲中,聽不真切。

  「是誰?」
    
      
        從生鏽的鐵管縫隙中能看見像是尖銳物的反光,接著是紅色,然後是顫抖的手指。
「……你待在這裡。」
握住匕首,路易斯朝著聲音的來源走去。
他——或是他們發出了如悲鳴般的微小嗚咽聲。
    
     
        「路、」衣角從指尖滑落,西恩知道自己阻止或上前也無法做更好的處理,「小心。」
路易斯靠近後只見兩個衣物殘破的孩子蜷縮在一起,特別在看見路易斯的時候,又向已經堆滿枯木無處可躲的角落退後。兩人手中都抓著不知何處得來的鏡子碎片,上頭沾滿了血漬。
「走開!」
他們尖銳的高聲驅趕。
    
     
        剛才看見的男性頸部有被割開的痕跡,和兩人手上的碎片比對沒有矛盾之處。
驚慌的瞳孔中映照出自己的身影,而路易斯腦內如同跑馬燈般的想起了幾個人,接著是前陣子在那間醫院樓梯上的事。
「……我不會傷害你們的。」他深吸一口氣,在兩個孩子面前蹲下。
「我發誓,我會保護你們……所以……把那個東西交給我。」
路易斯朝著兩人伸出手,他知道自己無法像上次一樣擺出溫柔的笑臉。
    
    
   
        鏡子上乾涸與新鮮的血液交錯, 被血漬浸染的鏡面折射出路易斯的臉。
孩子們仍處於極度緊繃的狀態,兩眼一閉,只是盲目的拿著碎片在空中揮舞,想讓這一切遠離他們。
「——路易!」
    
     
        「……唔、」
疼痛感自掌心蔓延至手臂,不知為何他這次來不及反應,連意識都遲了一拍才發現自己的手正不斷流出鮮血。
-

-

  「相信我……!」
收回並緊握著受傷的手,他選擇對兩人伸出了另一隻手。
    
      
        想像中的反擊並未出現,孩子們怔怔地看著路易斯伸出的手掌,像是確認不會下一秒就揚手落下一樣,碎鏡片輕輕靠近掌心,但仍未鬆開。
他們在發抖。
碎片也刺傷了他的掌心。
    
      
        「……呼。」
接下碎片後像是鬆了一口氣般癱坐在地,脫下外套將其包了起來。

  「你們有受傷嗎?」
路易斯的外套和上衣都因動作而沾了血,但他看來並不在意。
    
      
        孩子迅速將手收回胸口,搖頭。
西恩則盯著路易斯受傷的那手發愣,直到那孩子再次伸出手的時候像是被刺激到什麼,急忙站到路易斯身前阻擋。
他有點害怕。
「他受傷。」那孩子說。
伸出的手,只是想關心。
    
     
        「我沒事,你先……帶他們到安全的地方吧。」
移動到男性的屍體旁稍微擋住,他總覺得西恩還沒習慣這些畫面。
    
     
        西恩並不想離開,但視線瞄到路易斯身上的血漬後,又閉上了嘴巴。刺眼到令人頭腦發疼。
沒事的,沒事的。
他這樣說服自己。
    
     
        孩子們異常聽話的跟著西恩離開,他給他們找了個堤防上可以稍作休息等待的地方。
一將他們安置好,西恩便立刻起身要回去。
「他會怎麼樣嗎?」
在問誰?
「……他會沒事的。」
道歉聲被海風吹散在他身後,西恩並沒有回頭安撫,他只想立刻回去。
他要立刻回去。
    
     
        伸手將男子的雙眼闔上,並簡單的誦讀了幾句哀悼後,路易斯著手進行初步調查與整理現場情況。
男子的長相和識別證相符,除了喉嚨上怵目驚心的紅痕之外沒有其他明顯外傷……從兩名孩童的反應看來,大概是防衛過當致死吧。
「……而且他們身上沒有
那種東西的氣息。」
但驅魔人和一般市民並沒有衝突的理由,究竟是哪個環節造成了誤會?
 
  「嗯……」絞盡腦汁也難以理解,路易斯決定繼續在原地等待上層的「回收」。
    
      
        過去了多久?一年?一小時?還是只過去幾秒?
西恩感覺自己迷失了方向,沙子流進了靴子,使得他腳步沉重,越走越慢。
『你要再快一點。』『你知道的。』-

-
    
      
        什麼?
腳底下的沙子這樣說著,好多張嘴一開一闔,他無路可走,卻仍不能停下腳步。
他要再快一點。
-

-
『你看?他一個人也能完成這一切。』在被拋下之前。
    
      
        當路易斯注意到西恩時,他只是站在路易斯身後發呆,看上去很不對勁。
他滿身大汗,看上去又像在沙子裡滾過一樣狼狽不堪。眼睛則一直盯著路易斯不發一語。
    
     
        「……西恩?」
他什麼時候開始站在這裡的?
路易斯的指尖一顫,倘若眼前的人是敵方,自己早就人頭落地了。
然而他看起來並不是有餘裕能動手的樣子。
路易斯將懷中的外套往背後藏去,盯著西恩瞳孔深處自己的倒影。
「西恩?」
    
     
        那雙原本充滿溫度的眼睛,映照著路易斯的臉,卻沒有看向任何實體。他感覺看著更遙遠的什麼。
西恩睫毛隨著面部神經抽動幾下,表情隨之變得痛苦起來。
「……不要。」
他伸手想留住即將離去的人。
    
     
        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取而代之的是將手穿進外套的袖子裡,讓西恩伸出的手沒有落空。
隔著布料的指尖仍能感受到對方掌心的冰冷。
「你……沒事吧?」
是因為第一次碰到這種場面嗎?看來要讓他接觸這些還是太早了?回去跟上層的傢伙們報告一聲吧——
    
     
        不要走。
抓著路易斯的手力道異常巨大,即使路易斯出聲喝斥也如若未聞,他依然沒看著路易斯,視線追尋著幻覺中的背影。它們最知道你害怕什麼。
「不要離開。」
鮮紅色的液體緩緩從西恩眼角滑落。
    
     
        不論怎麼掙扎都無法脫離對方的箝制,雖然知道西恩的力氣確實比自己大,但現在的情況可不是用常理能解釋的。
「我已經說很痛了吧!」
路易斯揮出因受傷而空著的那隻手,尚未完全止血的巴掌在西恩臉上留下了血淋淋的掌印。
    
      啪
地一下子從幻覺中抽離,西恩最先注意到的是路易斯的樣子,自己的手,再來才是臉頰上濕潤的觸感。
「對不起!」急忙鬆開手,強烈的孤獨感仍殘留些許在他臉上,西恩不敢直視路易斯,只得將注意力放在他受傷的手上,「你的手……」
隨意用袖子擦掉臉上的血,他似不太在意被打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你醒了嗎?」
路易斯表情嚴肅,眉頭卻不自覺皺起,畢竟用上頭有未癒合傷口的手出力,並接觸大面積所造成的反作用力可不是普通的疼。
他轉了轉被鬆開的手腕,同時將另一隻手用外套蓋住。
「要是還沒醒,我就會把你交給負責回收的人,讓他們把你跟那個人一起帶走。」
    
     
        聽到後面那句西恩急忙搖頭,顯得很焦急。
「我……」說什麼好?怎麼辦?要怎麼做路易才不會丟下我?
西恩猛地朝自己臉頰用力拍打幾下,再睜眼已經恢復鎮定。
「對不起我沒事了。」他視線移向路易斯包裹著的手,「受傷的,要趕快包紮才行……你已經受傷一段時間但剛才打到我臉上的血量像沒正常止血,再不處理會留疤的。」
    
     
        「停停停!那些不重要。」
刻意放大音量阻止對方繼續說下去,直到確定西恩的目光能和自己對視才放鬆下來。
他隔著袖子,往西恩頭頂輕拍了幾下。

  「這裡很安全,不用害怕了,不會有事的。」
    
      
        沒想到路易斯會安慰自己。西恩盯著路易斯的臉,直到確認他說的是真的,才垂下視線,任由眼淚滴落在沙灘上。
 
  「你受傷了,這很重要。」
    
      
        收回手,路易斯搖搖頭,聽到受傷才突然想起某件被自己拋在腦後的事。
 
  「等等、我剛才揍了你一拳,沒戴手套,也沒隔著衣服……」
著急的左顧右盼,沙灘上會有什麼?踩到碎玻璃?突然海嘯?
「……唔。」過於快速轉頭的動作讓貧血的暈眩感一股腦衝了上來,他腳步踉蹌,差點跌坐在地。
    
       
 
  「路易!」急忙伸手抓住路易斯手臂,以防人真的整個倒下。
至於路易斯說的,他倒沒感覺到有什麼異常。
「還好嗎?果然還是趕快先處理一下吧?我有帶緊急醫療箱,先用生理食鹽水沖一下!」從背包裡翻出一瓶東西塞到路易斯手上。
    
      
        既然對方抓著自己那大概也不會輕易讓人跌倒,路易斯乾脆直接在沙灘上坐下。
「太扯了吧……你的背包是四次元口袋……?」
邊吐槽邊把食鹽水又推回去。

  「幫我開。」
    
      
        乖巧的接過來打開又遞回去。
西恩一邊忙碌在背包內翻出醫療用品,想了想剛才路易斯說的話。

 「雖然直接碰了……但我目前還沒感覺到什麼。」熟練的將優碘沾在大棉棒上,他朝路易斯伸手要他將手放上來擦藥,「……要再試試看嗎?」
雖然他有戴手套,只是為了方便買了登山用露指的款式。
    
       
 
 
  「……」
怔怔地看著對方的手,路易斯沉默片刻,從西恩翻出的東西裡挑了沒開封過的一包紗布放上,接著才讓自己的手靠上。
「不了,我不想冒險。」
他垂下視線,突然覺得這樣的舉動實在荒唐得令他想笑。

  「而且我不是說過別帶這麼多東西嗎?看來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了。」
    
       
 
  「我把野餐墊拿起來了……」弱弱的反駁,至少他覺得自己是聽話的。
生理食鹽水沖掉沾在傷口附近的血汙及沙礫,底下的傷口不深卻幾乎延伸半個手掌,西恩忍不住皺眉懊悔剛才發愣沒有選擇直接拉走路易斯。

 「我先擦藥消毒,包起來要再去醫院處理一下比較好。」像個擔心的老母親,「會痛跟我說。」
說著棉棒便輕拍在傷口上。
    
      
        雖然西恩的動作很輕,但要說完全不痛是騙人的。

  「你說話像我媽一樣,很難想像你年紀比我小。」
試著用無關緊要的閒話家常轉移注意力。

  「而且只拿出野餐墊是怎樣?那東西雖然大但沒什麼重量吧?」不小心笑了出來。
    
        
 
  說溜嘴了。「嗯,看過你的資料了。」
雖說也不是真的差了多少。
    
      
        「噢……」將使用完的棉棒丟回原本的包裝袋內,西恩拿起一塊棉布墊在傷口上,然後開始纏繃帶。

 「那你幾歲吖?」雖然比我大但應該沒有差很多吧?
路易斯很少提到自己的事,西恩顯得很有興趣,探問得小心翼翼。
    
      
        盯著對方的動作似乎有些分神,路易斯頓了下,難得的實話實說。
 
  「……22歲。」還真的是沒差多少。
    
       
  「噢…」西恩腦中跑過一些有的沒有的數字計算,邊拿剪刀剪短繃帶,固定好後用網狀的彈性繃帶套住以防脫落。

 「那沒有差很多欸!22歲已經畢業了嗎?」認真好奇,「啊,包紮好了我收拾一下!」
    
       
  「你問太多了吧……」轉了轉手腕。「但是謝謝。」
餘光瞥向堤防邊,已經能看到舊日月宗的車了。
幾個穿著警消制服的男人跑了過來,路易斯簡單報告了情況,順便將手上的外套和碎片也一併塞給對方。

  「剩下就交給他們處理吧,我們先去找剛才那兩個孩子。」偷偷湊近並用手臂撞了撞西恩。畢竟原先都說好了要保護他們……要是直接交給回收者還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可惡沒問到。
西恩點點頭,趁舊日月宗的人處理現場,沒空理會他們的時候,和路易斯悄悄往堤防的方向走去。

 「咦?」然而當西恩走到印象中留下孩子們的位置時,卻沒看見他們的身影。「剛明明是在這邊……」
仔細想想自己著急回來找路易斯,狀態已經不太對,或許根本是自己記錯方向呢?
    
      
        擔心路易斯一個人行動,西恩跟在身後沿途在岸邊找著那兩孩子的身影,然而遲遲未能找到絲毫痕跡。
西恩見路易斯反應似比平時更失冷靜,快幾步在他前面走著。

 「說不定舊日月宗的人先接走了……」
前方轉角處有一處廢棄小屋,比起剛的倒塌棚架結構更完整些,或許是怕冷先躲——
腦中的想法隨著風聲戛然而止,兩雙隨風晃動的小腳被吹進視線內,鞋子脫落露出的皮膚蒼白蠟黃,明顯已無生命跡象。
    
      
        西恩不敢多看,倒吸一口涼氣,立即轉頭要阻止路易斯繼續往前。
 
 「……別再往前了。」
    
      
        他不擅長在不穩定的地面行走。
他不擅長對外人表現情緒。
他不擅長救下那些已經沒有呼吸的人。
「不對、說不定……!只是呼吸微弱而已說不定還有心跳!人類的意識、生命力?我現在就去讓他們醒來!繩子……繩子是從哪裡……」
他的臉色蒼白,幾乎失去了平時的理智與冷靜,瞳孔慌亂的來回看向西恩和那兩具軀殼,眼神中帶著困惑,不理解為何西恩要擋在自己面前。
    
     
        輕輕的,西恩用有手套覆蓋的地方捂住路易斯的耳朵,讓他將視線固定在自己身上。
「他們、只是回去了。」說著蹩腳的謊言,「沒事的路易,不是你的錯。」
「不是你的錯。」
不知道為何這句話脫口而出。
    
     
        碧綠色的瞳孔仍在晃動,卻維持著將視線定在西恩的眼中,彷彿路易斯僅存的理性也在試圖喚回自身。
他半開的嘴唇發白、顫抖著,拼湊著單字的聲音最終消散在空氣中,只剩下隨時會奪眶而出的水珠。
不是你的錯。
怎麼可能?
腦中的畫面如跑馬燈般閃過,一個個從白紙上消失的名字,最後只留下——
「…………西恩……」
路易斯分辨不出自己為何喊了對方的名字。
    
     
        聞聲指尖微微抽動了下,他看見路易斯眼中映照的自己是多麼自私可憎。
至少此刻你會是需要我的。
「我、」
「我在。」隨時都在。
    
     
        「走吧?請專業的人來處理比較好。好嗎?」
在放下雙手前,指尖勾過柔軟的金髮,他忍不住分神想道頭髮不曉得是否也會有影響?
西恩越過路易斯,腳步自然地略過地板上凸起的酒瓶碎片,輕拉著他袖子,想帶他離開。
    
     
        「但是他們、」
他沒有反抗,只是視線一直停留在面無血色的孩童上,直到關上了門,彷彿連思緒也一同被阻斷在內。
路易斯緊揪著自己的衣角,白色的繃帶上滲出了紅。
    
     
        西恩注意到隨即停下腳步,鬆手改牽在了包著繃帶的那手。
「傷口會惡化的。」
是藉口,也不是。
他刻意避開被風吹涼的指尖,只觸碰在繃帶上。
    
     
        西恩的提醒只得到了小幅度的點頭應聲。
他的視線停在地面,讓人看不清瀏海底下的表情。
衣服上的血跡像是在提醒他沒做到剛才對那些人的承諾,腦袋如同被痛擊一般無法和平時一樣好好思考和反省哪裡出了錯。
而舊日月宗的人從不遠處望了過來。
    
     
        忽視舊日月宗的人投來疑惑的目光,西恩悄然站在路易斯前面,將包裹著紗布的手藏在他們之間。
他主動向對方說明情況……當然,他巧妙地略過了一些細節。

 「那再麻煩你們了。」
    
      
        看著舊日宗的人朝他們來時的路走去,西恩才稍鬆口氣,下意識的防備著這些人。
「我看一下最近的醫院在哪裡。」
說著要拿出手機定位。
    
     
        「……醫院?為什麼?」
意識彷彿從很遠的地方飄了回來,路易斯抬頭,帶著困惑的表情發問。
剛才西恩和其他人說了什麼,他雖然聽了卻沒聽進多少。
    
     
        停下搜尋的手,西恩看著路易斯似是在確認他的狀態。
「你的手要去醫院處理包紮才行。」難得語氣嚴肅。
    
     
        臉上的疑惑只增不減。
「……有嚴重到那種程度嗎?」
以前在任務中的小傷都只是自己隨隨便便簡單處理而已,就算比這個嚴重也——
 
  不能告訴對方這種事。
    
      
        「不行輕視!」像開啟什麼開關,西恩繼續牽著路易斯往城中的方向走(不排除有怕路易斯跑走的意思在),同時開始碎碎念模式。

 「我們又不曉得那碎片上面有沒有沾到什麼,如果感染了怎麼辦!我只能先簡單包紮當然要去醫院讓專業的人看一下說不定還需要縫呢?至少也要打個破傷風還是什麼的,抗生素最好也先吃個一周比較保險」
    
      
        「噢……嗯…………碎片……」
敷衍的回答幾聲,只是在聽見關鍵字時又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如果……當時不是我過去的話……他們就會活著嗎?」
「我明明知道自己的問題,卻還是擅自對他們伸出手……如果不是我的話——」
    
     
        「……」
以為路易斯已經放下,西恩後悔剛才輕易開口提到那件事。
「為什麼?」
他走近一步,視線看向仍不肯放開的那手繃帶,絲絲血色滲在白色的紗布上,他輕輕摩挲顏色的邊緣,不敢觸碰其中,深怕會動到傷口。
「路易,不是你的問題。」
「或許是我們介入得太晚了。」
即使換個人做,答案也是一樣的。
    
     
        烏鴉——那些人是這樣喊他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知為何,西恩過於平靜的樣子反而讓他有些畏懼,選擇了低下頭避開視線。隔著紗布的搔癢感帶著微微的刺痛,令路易斯不自覺的縮了下手指。
看吧,你在顧慮著危險性,你也清楚知道「烏鴉」的含義——
    
     
        路易斯抽動的指尖像是要抽回手,西恩停頓下動作,悄悄嘆氣。
「我知道。」
「但我覺得不是你的影響造成的。」
西恩腦袋努力轉了轉,仍想不到更好的說法,只能用幼稚的“我覺得”來表達想法。
    
     
        路易斯重新看向對方,皺起眉頭苦笑了下。
「你一直都是這樣。」
沒把話說完,他逕自深呼吸一口氣,甩了甩頭,再次和西恩對上眼時已恢復成那張和平常淡然一樣的表情。
「這次聽你的,去醫院吧。」
    
     
        沒有聽懂路易斯的話,西恩露出疑惑的表情,但既然路易沒有繼續說,他就沒有多問。
在急診室讓醫生處理了下,路易斯手又重新被包成粽子。
「按時吃藥,盡量少動到傷口。」醫生這樣吩咐著。

 「按時吃藥,少動傷口。」轉頭又對路易斯叮嚀道。
    
      
        雖然在醫生的面前擺出一副聽話的樣子,但一離開急診室,路易斯馬上露出了不滿的神情。
「正常人才不會包成這樣。」
    
      
 「包起來才不會碰到水。」覺得很合理,絲毫不覺得粽子太大。
西恩看看時間,今天的任務似乎就這樣了,以結果來說他們算是有完成上面交代的……吧。
擔心路易斯只是表面裝作不在意,西恩仍有些顧慮的避提剛才的事。

 「那……今天先這樣?」
    
      
        轉了轉手腕,還是覺得很不方便,但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麼了。

  「……嗯,我送你回去。」
畢竟西恩這一路「什麼也沒發生」,他得確保不會有什麼突發情況才行。
    
       
 
 
  「欸?為什麼?」
畢竟路易斯從來也沒說過要送他回家這種話,西恩絲毫沒意識到對方在顧慮什麼,困惑的表情浮現在臉上。
    
       
 
  「……沒為什麼,心血來潮而已。」
    
      
        「噢……」
雖然路易斯什麼也沒多說,西恩已經開始在想房間出門前有沒有弄得很亂了。
路程沒有很遠,一路上西恩不停偷瞄路易斯的表情,想看出一些蛛絲馬跡。西恩實在不太懂路易斯,卻又時常在意他。

 「你這樣吃東西會不會很麻煩啊?要怎麼開漢堡的包裝袋?」
    
      
        一路上幾乎沒有鬆懈,路易斯巡視著周遭是否可能會有突如其來的危機,直到被對方的異想天開打斷了注意力。

  「為什麼是漢堡?我可以吃別的東西吧。」
    
       
 「例如什麼?」西恩的成分可能有50%以上的漢堡組成。
    
       
  「很多吧?沙拉或是義大利麵……濃湯也行?只是手掌受傷而已,又不是打石膏。」
覺得對方想得太誇張了。
    
       
 「說的也是。 」
再偷瞄幾眼。
「如果有不方便的需要幫忙我可以去幫你。」
    
      
        「例如什麼?」故意反問對方。
倒也不覺得受傷有什麼不方便,更何況自己剛才還打過對方,實在沒什麼臉要求什麼。
 
  「……」現在仍然
無事發生。
    
       
 「例如……」他認真想了想少一隻手會影響什麼,「打掃、鋪床、開可樂……或幫你開漢堡包裝袋。」還在漢堡。
    
      
        一邊想著這些事根本無關緊要,一邊考慮著該有什麼辦法能24小時盯著對方來避免任何隨時可能降下的災厄——

  「是啊,確實對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影響。」雖然不是慣用手。「先不說漢堡了,光是回家開門、脫鞋都很不方便……」
    
       
 「開門脫鞋也可以幫你啊?」小事小事!
    
       
 
  「……那、」老實說一點都不想讓人幫忙脫鞋,搞得像有什麼尊爵不凡的毛病似的,但現階段也不能隨便反駁打臉幾秒前的自己,只好將話題直搗重點。

  「要來我家嗎?」
    
       
 「喔……嗯?現在嗎?」說的也是,既然說是要幫忙那當然要去路易家……

  「路易家!沒去過!而且可以去嗎!!」震驚到直接把心聲說出口了。
    
       
  「廢話,不然你要幫我開誰家的門。」沒忍住吐槽了,還順便用鞋尖踢了踢對方的小腿。
而在這一來一往的閒聊之間也不知不覺抵達了原先的目的地。

  「給你十分鐘,去準備一星期的行李,超過的話我就直接走了。」
    
       
 「喔喔好!」像要出遠門很開心的小狗,開了家門才遲一步讀取路易斯說的一星期。
 
  「住、住路易家一星期嗎?」轉頭確認一下是不是自己聽錯。
我們這樣會不會進度(?)太快?
    
       
  「一星期。」一個字一個字唸得清清楚楚。「我說完這句話還剩下九分三十秒。」
    
      
        連忙脫了鞋子上樓,連門都沒關上,可以隱約看到客廳。
壁爐、沙發,很溫馨的樣子。
些許談話聲從樓上傳來,西恩正在與奶奶交代要去朋友家住幾天之類的家常話。

 「沒事我知道,有問題打給我!」說完便匆匆下樓。
    
      
        在房屋環境映入眼簾的瞬間選擇了轉身,不去看、不去理解、不去認識,這才是他必須做到的最低限度。
他聽過幾次,大概也能猜到對方在怎樣的環境長大,才能如此信任外人。
「……我很抱歉。」
身為帶來危險的人,路易斯也明白要是真的發生什麼無法挽回的傷害,西恩的家人會受到多大的打擊——就像當時的他一樣。
他的喃喃自語飄散在初秋的風中。
    
     
        匆匆下樓將鞋子穿上,西恩看著離他只有一步之遙的路易斯,不曉得為何背影看起來有點寂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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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恩刻意跨大步了一些,剛好站在路易斯的身側。

 「走吧,你帶路。」
    
         
沙沙、沙沙。
紙張的聲音,最終全進了一旁的碎紙機。
男人的表情因逆光而無法判別。
「既然已經確認不是貴重物品,就不需要留著資料了,直接處理掉吧。」
「只是一次兩個……以一般商品而言也算是損失,我希望下次不要再出這種差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