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賽爾還沒回來。

「亞賽爾？」

低沉的嗓音帶著不明顯的顫抖，像是在詢問、又像是自言自語。然而不管他等多久，回應他的只有一片寂靜。指尖握緊書本，不安隨著秒針的移動無限放大。

〈在哪？〉

〈你以為現在幾點了？〉

訊息無人回應。

亞賽爾從來不會不讀不回他的訊息。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畫面，而其中那不尋常的夢境更是異常清晰的敲擊他的腦海 —— 亞賽爾在夢裡慘死的模樣，不管如何都揮之不去。

是因為最近一連串的事情、以及擾人的夢境和低語搞得他難以集中精神嗎？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他試著等著訊息的回應，但始終只有分針一點一滴移動的聲音、如死寂般的靜。

焦躁感讓他蹙緊眉頭，不苟言笑在面容上顯得陰沉。即便心裡明白是它們的詭計以及刻意影響自己，但此刻他也無法坐以待斃。

就在他準備打給亞賽爾，甚至是直接出門逮人時，電子門鎖傳來熟悉的聲響，令人安心的聲音響起，懸掛心底的情緒頃刻間消散而去。

「瑟拉斐爾，抱歉！我回來了喔。今天有事情耽擱，結果來不及通知你。」

亞賽爾走入視線時，瑟拉斐爾原先緊繃的神色放鬆不少，他注意到對方手中提著熟悉的蛋糕盒 —— 那是他喜歡卻從來沒有明說，然而亞賽爾卻知道的蛋糕店。「你還沒吃吧？雖然有點晚，但我馬上準備！等一下我們再一起吃蛋糕吧。我趕到的時候還好還剩最後一塊，剛好是你喜歡的口味喔。」

那柔和的嗓音彷彿一如既往的夜晚、彷彿一切都是那麼平凡得像是什麼事都毫無發生一樣。然而他的視線落在對方純白襯衫上的污漬，平時整齊編織的辮子也肉眼可見的凌亂。

瑟拉斐爾回想起不久前收到的訊息，原本放鬆的眉頭又不由自主的輕皺起，對方肯定又是到醫院附近去支援了。

或許是從瑟拉斐爾眼中察覺什麼，踏入客廳後亞賽爾也主動說明目前醫院的狀況。也如他所想，兒童醫院內的狀況已十分危急，舊日月宗將所有出入口封閉，避免可能疏漏的危險，但卻也因此困住仍然有機會生還的人們。

坐在沙發上的瑟拉斐爾一直沒有回應，但越是聽亞賽爾陳述，心中逐漸泛起的不安就越壓迫著他，胸口好悶、呼吸變得困難、覆在書本上的手都不自覺的收緊。

他知道亞賽爾想說什麼，但他不想聽。

「情況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上面決定明天放火燒掉整棟醫院。」

他知道亞賽爾想做什麼，但他不想知道。

「雖然這是最快速的解決辦法，但我想要去營救那些還有生還機會的受害者。」亞賽爾的聲音很輕，比起詢問更像是已經決定好一樣，而他僅僅只是被告知而已。

「明天我們會在放火前進院內救人。」

空氣彷彿在那瞬間凍結，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怒火已經再也無法壓抑，他的溫柔、他的責任，包括此刻那令他厭惡的嚴肅與表情。

他彷彿聽見有什麼在耳邊細語，即便聽不清，卻增加了他的煩躁。為什麼不管他說什麼，都無法改變他的決定？為什麼不管他做什麼，都無法改變他的行動？

『發瘋只是最仁慈的結果。』

『我們生來迷惑而困頓，災厄潛伏在軀殼之中。對你而言或許又有點不同。』

某個恐水驅魔人曾經說過的話語浮現在腦海中。當時他並沒有回應，只是不在乎的掉頭離開，事到如今他突然回想起最後的那句話：

『如果你可以選擇，』

『你會希望自己是不是恐水人？』

「⋯⋯」

他討厭恐水人，包括身為一半恐水人的自己。

他討厭需要被保護的恐水人，包括本能對不可名狀產生恐懼的自己。

他討厭自以為是、自不量力的恐水人，包括即便知曉所有事情，也未能改變一切的自己。

為什麼不管做什麼，他們都會一一離去。

「現在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瑟拉斐爾？」

瑟拉斐爾冷漠的低語打斷了沉默，那像是壓抑著一樣的低聲，讓亞賽爾不解地看向他。他不自覺的握緊手心，他早知道會這樣、他早知道亞賽爾會不顧一切不聽他的阻撓去救人。

原先的不安彷彿被其他更深更沉的情緒掩蓋，壓抑的情感彷彿即將爆發而出，他比舊日月宗那群把神聖掛在嘴邊的混蛋早擁有醫院的消息、他甚至親自調查、甚至不惜殺害一個遭到附身的幼童。

一切的行動都顯得在嘲笑他一般。

他早知道了？那又如何？

他根本無法改變，從以前就 ——

他不悅將書籍使勁地放在一旁的沙發上，眼眸中不只是憤怒、不滿，他厭惡凡事都如此溫柔又替人找想的亞賽爾，更厭惡明明洞察一切，卻仍無法改變任何事情的自己。

「你不是不知道進去後會發生什麼事，你什麼時候這麼天真了，亞賽爾？天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救人？你記得自己是什麼身分？」

像是要把憤怒全部傾倒在亞賽爾身上，瑟拉斐爾的音量罕見的提高、情緒波動也變得較大。那以往只是冷漠卻仍參雜暖意的神情與話語，如今只像是利刃不斷刺向亞賽爾。

「他們有重要到需要讓你陪葬下去？你以為他們會感謝你？」

他的不安、他的害怕、他的憤怒、他的焦躁，全部參雜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這麼生氣的原因是什麼，但突如其來的怒火不管如何也難以平息。

是因為亞賽爾愚蠢至極的行為？還是亞賽爾捨己為人的性格？還是自己的任性？自己的無力？亦或是他也未能明白、也不承認的情緒 ——

他只是不想再失去誰。

「瑟拉斐爾、你的情緒如果太激動的話，對你的身體不好。你先冷靜一點。」見瑟拉斐爾罕見的激動，亞賽爾趕緊擔憂的試圖安撫他，避免過大的情緒波動對他的身體造成傷害。

「我知道，但我不能當作什麼都沒看見。瑟拉斐爾，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選擇，你的支持對我很重要。」

亞賽爾深吸一口氣，眼中不只有堅韌，也包含請求理解與支持的情感，雖然瑟拉斐爾罕見的爆發和話語雖然讓亞賽爾錯愕又受傷，但卻也沒能改變他的想法。

「這不是誰重要的問題，而是我不能坐視不管。我只是⋯⋯」

「⋯⋯既然你想當聖人為那些人犧牲、既然那麼重要，那你就去！」

瑟拉斐爾的音量再次無視亞賽爾的未完的話語，亞賽爾從未見過他如此憤怒的模樣，也從未被他如此大聲地回應，但這些都不比被瑟拉斐爾誤解還讓亞賽爾深深地感到刺痛，比以往遭到冷漠對待還要深刻的痛。

「瑟拉斐爾、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

「沒什麼好說的，放手。」

亞賽爾著急地拉住即將轉身離開的瑟拉斐爾，纖細白皙的手腕十分冰冷，但他緊緊地拉住他，深怕將他放開後他們的距離會越來越遠。然而這份溫暖對此刻的瑟拉斐爾而言只是火上加油的舉動，換來的是他用力甩開亞賽爾的手。

—— 像那時候一樣。

東西摔落在地上的聲音在爭執中格外清晰，精美的蛋糕盒子摔在地上。耳邊傳來煩人的雜訊聲讓他幾乎什麼都聽不見，嗡嗡的聲響讓他感到頭痛和煩躁，他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了錯愕的亞賽爾待在原地。

眼裡純白的背影消失在轉角，不管是瑟拉斐爾的憤怒、冷漠，甩開的手、摔在地上的蛋糕都讓他感到痛苦。

他回想起曾經有一天瑟拉斐爾隨手丟了一小瓶裝有鮮紅液體的小瓶子給他，像是故意試探或是帶有諷刺般地說是給他做紀念。即便如此，那瓶小瓶子至今都是他珍貴的寶物，每當看到它就會想起那個對他而言比什麼都重要的存在、想起那個他必須保護、必須守護的存在。

「瑟拉斐爾⋯⋯」

亞賽爾攅緊胸前的墜鍊，他的低語輕柔又帶著難以割捨的情感，墜鍊上掛著小小的玻璃瓶子，鮮紅的液體散發著光澤，輕輕搖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