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一直都很喜歡傍晚時分，光落在學生散去的教室裡，一片片細碎的餘暉，很靜，很靜。

　　比起活潑明亮的教室，這時的空間更適合獨處，也更適合竊一段吉光片羽，佔為己有。

　　收拾好那些繁雜的課業，遙從書包裡翻出一本薄薄的雜誌，看起來有些年頭，還有一些翻閱過的痕跡，頁腳用不同顏色的標籤紙分類註記著些什麼。

　　她輕輕勾起微笑，食指指尖滑過頁緣，紙張摩擦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之中顯得特別清晰，遙細細地翻過每一頁歌舞劇之後的演員訪談。

　　她已經可以倒背如流了。

「遙學姐。」

茉綿站在三班的前門門口，探頭呼喚尚未離開教室的人。

他們雖然不同班級，但他們有著最近的距離。茉綿坐在班級的最後一排，而佐藤遙坐在隔壁班的第一排，這也是茉綿走出教室時發現的，原來那位會為他把關食品安全的學姐，離他那麼近啊。

茉綿有著看到感興趣的花就會想吃看看的癖好，這在其他人看來有些詭異與危險，但茉綿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他依舊看到想吃的就吃下去，至今居然也沒出什麼問題，實屬幸運。

也因此，茉綿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遙每次與他分享花草時都會強調這些可以安心食用，但他還是很珍惜學姐這份心意（有沒有吃就不一定了）。

「……我打擾到學姐了嗎？」

　　探出頭的白色小腦袋闖進了遙的個人空間，像隻乖巧的綿羊，加入自己的白日夢。

「沒有喔。」

　　遙搖了搖頭，招招手，讓茉綿能夠拉一張椅子，坐到自己身側。

「下課了，怎麼還沒回宿舍？」

　　她不討厭與人分享，只是沒有人這樣接觸過，所以近乎無人認識自己的綺夢。

「還是又發現了什麼新的花草嗎？」

「不是，我發呆太久，突然發現班上人都走了。」茉綿順勢坐下，語氣平淡地說道，完全不覺得發呆到班上的人都走光了這件事有什麼問題。

「遙學姐呢？你怎麼也還沒走？」

一派的茉綿作風，懶洋洋的日光。

「茉綿都在想些什麼呢？」

遙實在是太好奇這顆小小的腦袋裡是怎麼裝下一整個宇宙的。

「能夠有個時間獨享整個教室，我覺得挺好的。」

「發呆也要想些什麼嗎？」

「嗯……那就，天空很藍吧。」他沒有繼續解釋。

窗外的景色早已是夕陽西下，不曉得茉綿說的「很藍」，究竟是他從天空很藍時就開始發呆，還是真的覺得很藍，又或是他只是隨口一說。

「能獨享教室的確很不錯，很空曠又很安靜。」

「學姐剛剛在看什麼呢？」這次真的是隨口一問了，茉綿方才就看到佐藤遙拿著一本雜誌，很珍惜的樣子。

「獨享教室也很適合發呆，你下次可以試試看。」

雖然遙覺得茉綿隨時隨地都可以這麼做，但她覺得這時候的教室氣氛佳。

然後根據茉綿的提問，遙的手輕輕覆上書封，心中斟酌一些太過赤裸的事實。

就像是個理想混蛋。

「歌舞劇⋯⋯茉綿有興趣嗎？」
「一群人唱唱跳跳。」

「歌舞劇⋯⋯我有看過，滿熱鬧的。」

「遙學姐喜歡歌舞劇？」

「喜歡⋯⋯因為很適合跟家人一起觀賞，對吧？」

通常歌舞劇的主題都是全年齡向。

也通常這是佐藤家唯一一個一起做不會尷尬的娛樂。

「嗯，之前是我妹妹帶我去看的，但他好像沒有很喜歡。」適合跟家人……是嗎？好像是這樣，跟家人一起不管做什麼都可以。

「不過我覺得還不錯。」

「如果你願意，下次要看歌舞劇我們可以一起去。」

遙把雜誌收進書包裡，打算專心聊天。

「是說⋯⋯茉綿跟妹妹感情好像很好？」

「好，下次和學姐一起去看。」他會記在心裡，之後在佈告欄有看到什麼演出資訊再來跟遙說。

「嗯？嗯、我們感情很好，因為是我的妹妹啊。」茉綿想到妹妹送便當來時也是見過幾次遙的，但好像都只是匆匆見一面打個招呼就回自己的班級了。

「和妹妹感情好，不是理所當然嗎？」

遙對於茉綿那位只匆匆瞥過幾眼的妹妹有些印象，卻不是十分熟識，但她倒是記著茉綿分享的便當裡的好味道。

「真好呀⋯⋯」

遙沒有忍住的脫口而出，卻沒有明講到底是在說些什麼。

「茉綿，是個幸福的人。」

她順了順茉綿的頭，想起那位妹妹似乎也擁有一樣如雲的白髮。

「我跟我哥就好像很容易吵架。」

不過遙堅持是自家哥哥過分機車。

「遙學姐也會跟人吵架啊……」乖乖給人家摸摸頭。茉綿印象中的佐藤遙一直是優雅從容的樣子，有點難想像會怎麼吵架。

「那就是你哥哥的不對了。」那麼好脾氣的學姐怎麼會吵架呢？一定是別人的錯。

遙嫣然一笑，看茉綿如此直白地偏心自己，其實挺開心的。

「我們的吵架可能跟茉綿想得不太一樣。」

她用食指點了一下少女的鼻頭。

「不過⋯⋯茉綿這麼乖巧，我想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是會如何跟人吵架的。」

可惡那個混蛋哥哥在某方面跟自己的個性真是驚人的類似。

「茉綿不會跟家人吵架嗎？」

「不會啊，為什麼要吵架呢？」不只家人，茉綿也沒印象和人吵過架，大概是對周遭的人不在乎，自然也不會在乎他人的想法，但是家人和親近的人的話……

「……我會覺得，沒關係。」大不了還能用異能，但他沒這樣做過，所以沒有說出來。

「不過吵架還有分嗎？不太一樣是怎樣的不太一樣？」

「茉綿知道冷戰嗎？就是很刻意的去忽略對方。」

不過實際上來說，遙覺得自己跟哥哥都只是對彼此關心則亂，他們也都同樣驕傲，誰都拉不下臉認錯。

遙望向茉綿，誠摯的希望，少女能夠一直如此澄淨通透。

「不過你說得對，如果是重要的人，應該要沒關係的。」

先拉下臉說對不起，沒關係的，其實遙跟哥哥的感情其實原本不錯的。

「茉綿覺得，如果生命有無法挽回的遺憾，是要努力去抗爭？還是順其自然？」

oO（無法挽回的遺憾……唔、……）

「這個太難了。」他想不到情境，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不過我想我會順其自然。」

若已是無法挽回，那也不需要再去抗爭。

「這也和吵架有關嗎？你們因為無法挽回的遺憾冷戰嗎？」

「你們吵的架好深奧喔。」

「確實蠻複雜的⋯⋯但可能哥哥也只是用他的方法在關心我。」

感覺到茉綿對這種問題的困惑，遙也覺得是自己把問題想複雜了，所以如此說道。

「順道一提，我也是順其自然派的。」

她把茉綿散在耳際的碎髮塞到耳後。

「跟茉綿是一樣的。」

「這樣啊，所以學姐的哥哥是抗爭派的嗎？」遙的動作是如此輕柔，茉綿忍不住瞇起眼，享受這樣過於寵溺的行為。

「他是個勇敢的人呢。」

「不過學姐說你們容易吵架，所以你們一講話就會吵架嗎？這樣是不是要一直冷戰？」這樣感覺好累啊。

「怎麼說⋯⋯他也是我的主治醫師。」

遙下意識地磨了磨自己的膝蓋，似乎對此感到感到遺憾而不自知。

「在制定關於我的復健方案時，我們總會意見相左。」

「但其實都是小事。」

「主治醫生……學姐的哥哥年紀好大。」注意到遙的動作，茉綿順著問下去。

「這樣遙學姐還有自己走的機會嗎？」

BTW我每次看到小羊的貓貓嘴都被萌到不行

/你愛小羊我愛你

遙淺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茉綿的猜想。雖然哥哥與自己的年紀確實有些落差，但他其實也比其他主治來得年輕的些。

充滿理想與自信的天才，覺得世界沒有不能克服的難關。

而自己只是努力派的普通人。

「我哥哥說有。」

但因為過往的自己不知道自己異能的代價，雙腿的肌肉斷裂後又重建了好幾次之後⋯⋯連走路都會生生的發疼，走不了幾步。

「但我覺得應該很困難。」

我也愛茉綿中

「會很痛嗎？」茉綿的語氣很平淡，沒有同情，也沒有心疼之類的情緒表現。他對雙方的選擇沒有什麼想法，那些不是他能左右的事。

「坐著就不會痛。」

遙笑了笑，讓這個問題落在一個旁人都想得到的答案裡。

「會說太多自己的事情嗎？」

她其實很少談及的自己的事情，沒有人敢深刻的觸碰這塊結痂的疤，遙也不是會把這掛在嘴邊的人。

「不會啊。」

「嗯……不然，遙學姐有想知道我的事情嗎？」想想都是自己在發問，應該也讓人家問回來。

「我倒是很好奇茉綿跟家人快樂相處有沒有什麼訣竅？」

遙翻了翻自己的隨身物品，最後拿出一顆散裝的棉花糖遞給茉綿，感覺要問『訣竅』，也要釋出一點誠意。

「嗯……」

茉綿收下棉花糖，接受這小小的『賄賂』。他思考了很久，看起來像在放空。他從自己和妹妹的相處中、從爸爸和媽媽的相處中，統整出一個他覺得算是答案，但不確定能不能幫助到遙的『訣竅』。

「……家人說得對？」

媽媽說自己基因好，兩個女兒才都是異能者，茉綿沒什麼想法，他覺得媽媽說得對（即便媽媽不是異能者）。
妹妹說姐姐很奇怪，身為姐姐的茉綿也沒什麼想法，他覺得妹妹說得對。

所以覺得家人說得對，這大概是訣竅吧。

「不過，自己還是要先快樂。」

「自己要快樂，再來才是家人說得對。」比劃著先後順序，自己快樂了大家才會快樂。

想著茉綿的話語，簡單，卻有他的道理。

或許只是自己太過執拗，所以錯過了一些好好溝通的機會。

「你好像一直都是很平穩的狀態。」遙托著下巴，這樣談著「也許真的是自己先快樂了，看什麼都順眼了。」

或許⋯⋯哥哥也就是看不慣自己這麼努力過卻對現實妥協了。

「茉綿小小年紀，懂的真是不少。」

她再次摸了摸少女柔順蓬鬆的髮，一邊揉一邊若有所思。

「那又該怎麼在自己的選擇與家人的期待之間找到平衡呢？」

想著哥哥所『希望』的，話題也就遠了，突然地蹦出這樣的問題。

「啊⋯⋯抱歉，這種問題太難了吧？還是茉綿可以跟我分享你怎麼跟妹妹相處的趣事呢？」

「嗯，好像是這樣。」像在印證遙說的話，茉綿很平靜的回覆，但回的話也不知道在回哪一句。

他順從地給對方摸頭髮，他想著，摸頭髮有助於思考，自己平時答題也總愛把玩自己的頭髮。

「嗯……太難了。」聽見遙前面的問題，過了一下腦子答道，「是和復健有關嗎？」

… 「怎麼相處嗎……啊、超市有個小香腸好吃，等等叫妹妹去買，買來裝便當。」想了但想歪了，「遙學姐吃辣嗎？那個有點辣辣的。」

遙並不諱言，直接點點頭，回覆茉綿的提問。

「哥哥的人生一帆風順，總覺得沒有什麼事情是無法修正、無法達到的⋯⋯是很明確的理想派，所以他一直覺得我應該繼續努力逐夢。」

遙的笑容看起來有點單薄。

「但或許有些事情，真的是做不到。」

現實很骨感，遙不是沒有努力過，卻終被宣告失敗，情況還因此變得更糟。

她不想賭，哥哥卻希望妹妹能夠再放手一搏。

但茉綿突如其來的岔開話題，讓遙不禁莞爾，這或許就是學妹總是平靜的訣竅吧？

「吃，我倒是沾光了。」

「可是學姐不是很痛嗎，那不然讓你哥哥揹你走吧。」

想像一下如果妹妹不能走路了，他也會揹……他不會，他只會叫妹妹自己用異能來移動。

「好，我讓妹妹明天帶便當。」

不是走路，遙想要跳舞⋯⋯她向來就是一個全有全無，極端的人。

「仰仗他人⋯⋯這是不一樣的感覺。」

遙淺淺地搖搖頭。

「下次我也給妹妹準備什麼點心吧？你們兩姐妹喜歡吃什麼？」

總不能每次都是棉花糖。

「這樣啊。」想想如果是自己無法行走，他也不會想總是依靠他人，哪怕是親人。

「……我還是覺得，照自己想做的去做就好了，家人很重要，但自己的想法也很重要。」

「就像點心一樣，遙學姐準備什麼都好。」

遙花了一點心思思索茉綿的話，或許也是自己的總是習慣把事情複雜化，導致什麼問題都解決不了⋯⋯

停頓的這段光陰，足以讓金黃色的餘暉染色夜色，變成紫金的色調。

「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照自己的想法⋯⋯」

遙輕擁了一下茉綿，謝謝學妹與自己的這段談話。

「你看。」遙指了指窗外的美景「這可是期間限定。」

在遙的雙手環過來時輕蹭一下，茉綿喜歡和親近的人接觸，他很喜歡這樣親暱的行為，也喜歡看風景，雖然他的看風景就只是看著風景。

茉綿順著遙指的方向看向窗外，也看到逐漸染上夜色的天空，他知道不需要太久的時間，這樣景色就會被黑夜取代，上面會有繁星點點，就如身邊的遙。

「嗯，每日的期間限定。」

「遙學姐還要再看一下嗎？」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遙搖了搖頭。

「我們也差不多該走了。」

他停頓了一下，斟酌了一下用詞。

「我們應該都不想經歷校園怪談吧？」

如果真的有的話，其實遙也不是那麼害怕。

「不想。」茉綿不怕黑，但他會怕怪談，「我們走吧，等等還可以去看餐廳有什麼菜色。」

茉綿本來就是收拾好東西的狀態，他只需要把書包往肩上一揹，就隨時可以離開。雖然不是自己的班級，他還是習慣性巡視一圈門窗，最後回到遙的身邊。

茉綿是什麼世界乖寶

遙笑盈盈地看著茉綿幫自己把該做的事情都做了，突然有種很欣慰的感覺。

「再晚一點可能就沒有好菜色了。」

她再次順手摸了摸少女的頭。

「走吧！」

喀噠！遙關上這片午後的秘密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