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尼格拉正考慮給自己放個一天的假，從全年無休的自由接案中圖一次喘息。讓他能在確保不會有任何電話或公事干擾的情況下，慢條斯理地抽一根菸，看晨間新聞——更正，別看好了，他總在上頭看到新工作。

抽菸，喝點酒，如果他有比一小時更長的空閒，就開車去更遠的地方，例如開在交流道旁那間便宜的速食餐廳，例如老傑森退休後進的五金雜貨，例如海。

但理想是浮沫，現實骨感，他的確空了一小時的閒，卻非自願。山姆尼格拉收起已反覆確認無數次地址的委託單，給自己最後三十秒澆熄內心的怒火——雖然電話另一頭持續傳來的「忙線中」電子音只是讓他的怒氣持續躍升，毫無停止的跡象。

他被放鴿子了。

這並不是完全不會發生，但只要一發生就糟糕透頂。山姆持續等待手機另一頭的消息，視線盯著右手腕上的錶，心裡閃過各種糟糕猜測，每一項都足以讓他的工作變得更加複雜、麻煩、（可能）拿不到尾款，除非加班。

「喀。」

接通的音效終於從電話的另一頭響起，山姆很想讓自己聽起來更加穩重、從容、得理而冷靜，但衝著他被浪費的時間和即將衍生的多餘支線，最後只生硬地吐出三個字，語氣不善：

「貨在哪？」

　　連綿的電話鈴響聲充斥在這間辦公室，煩躁且令人焦慮的情緒不斷疊加。謝默斯在結束上一段通話後，向後仰躺在座椅上深吸一口氣，用以平復自己的情緒。他知道自己今天是注定要為疏失帶來的後果負責，只希望消息傳到查恩斯那邊的時候，不要被教訓的太慘。

　　「抱歉這是我們這邊的疏忽，由於緊急原因貨物暫時被撤回。」

　　接通了山姆的通話，謝默斯從資料堆中挖出了一疊文件進行核對，這幾天突然暴增的工作量讓他忙的暈頭轉向。尤其是傑克森區昨天傳來貨物被截的消息，更是影響了這次委託配送的流程。

　　「詳情短時間內不好說明，造成您的不便還請見諒。」

　　作為查恩斯團隊中負責對外接洽的中間人，謝默斯的應對能力顯然是青澀的。他雖然不清楚查恩斯這麼做的理由，但他對于貨品的內容還是有一定的了解。在謝默斯的印象中，裡面談不上有什麼昂貴的物品，但聽說是找人訂製的，若是被搶走，查恩斯本來計畫的進程就會失去意義。

　　「不好意思上面有事情要通知，此次的通話費用由這邊負責，我就先不掛斷還請您稍等一下。」

　　辦公室隔間的同事探出頭來，比出了一個他們公認是緊急事件的手勢，這讓謝默斯本來就坎坷不安的心糾結到了最高點。但由於還在通話，他只能保持他的專業，先安撫好客戶情緒。

　　「什麼？你是說先生要親自接洽，我今天一定完蛋了……」

　　話筒被人摀住，似乎還被挪遠了些，隱約可以聽到同事與謝默斯的談話，伴隨著細小的哀嚎跟無奈的安慰，謝默斯還是回歸崗位，將接下來的事告知山姆。

　　「山姆先生，稍後會由這次的委託人直接與您接洽，我幫您轉接過去，造成您的不便真的十分抱歉。」

忙亂、疲憊、焦躁，通話的另一頭顯然忙得此時此刻才能接起他的電話，山姆尼格拉優先確認與他通話的確實是委託方的中間人、對方還處於委託的立場中，以及正有處理的意圖，才接著暫緩對著通話另一端輸出抱怨與不悅以取得談判主導權的方案，選擇先聽聽對方的說法。

「......」

這是一場連續數天的委託，委託人明確指示每日收送貨物的時間地點，並且已然完成訂金支付，條件簡單，指示明確，他有八成的信心這不該搞砸，除非是一場假借委託實則以違約、未履行轉而向他求償的敲詐麻煩。

（這不能怪他想得太遠，在杜魯克斯，謊言與被撕毀的承諾和中心區的高樓窗戶一樣密集。）

帶了點電子音訊的語詞跳躍著，山姆任由話題迅速進行，並且記取對話的要點：暫時撤回、通話費用補償、以及委託人親自接洽，立即轉接。

事情正往複雜的情勢走，於是山姆趁著轉接的空檔嘆了一口氣，在電話被重新接通時再次開口：

「這裡是山姆尼格拉，我想我們需要再次確認委託的內容。」

　　查恩斯在晚間收到上頭傳達的訊息，主要是關於傑克森區貨物被截的相關內容，雖然這不是查恩斯所負責的區域，但派人去調查對他而言不是壓力。

　　將目前掌握的資訊回傳給上層後，對於後續的處理，查恩斯不打算再有過多的干涉。緊急撤回的原因在於這次的委託與上述事件的距離太過相近，難以保證不會有人誤截的可能。

　　「當然，這是眼下必須優先處理的問題。」

　　查恩斯知道優先安撫對方情緒是必要的，在得知山姆與謝默斯通話的同時，已經派人擬定了一份新的委託內容以及撰寫相關備註。

　　「山姆先生您好，這邊是查恩斯。關於這次委託的意外，還是得先跟您說一聲抱歉，我已經派人找到了替代的地點。」

　　看著電腦螢幕上修正過後的表格，查恩斯的目光落在擬定補償的金額上，似乎不是很滿意，將其改為原本的兩倍才存了檔。只能說有求於人，還是自己這邊先出了狀況，價錢上展現誠意是最輕鬆的解決方法。

　　「您的協助對我十分重要，之後還需要再麻煩您。所以關於酬勞的部分，我會再額外支付一筆金額作為補償。」

有點太好講話了。

山姆在電話外瞇起眼，反覆琢磨其中是陷阱的可能性。免費的總是最貴，主動補償可能是封口費、誘餌，也可能真的是補償，但不只補這次，還有下一次、下下次。

只能說他遇到的好客戶少到一隻手能數完，願意與他談條件的少之又少，名為查恩斯的先生能不能成為其中一員尚無法定論，截至目前為止的開場誠意十足，但山姆尼格拉只求安穩。

「......方便的話。」男子稍微選擇了措辭，但仍提出自己的要求：「我想以更有保障的方式進行委託項目的討論。」

畢竟他們除了賠償金外，新的收貨地點、時間、項目、送抵方式可能都需要重新確認一遍。另外，也必須確認賠償金的狀況是否只是口頭安撫。

山姆希望不是。

　　「......方便，當然方便。」

　　聽到關鍵詞的查恩斯沒有立即回覆，稍加琢磨了一下安撫對方的最佳解答，思來想去還是親自見面比較不會出現其他紕漏。

　　「讓山姆先生您放心，也有利於我的委託順利進行。」

　　對方顯然是個謹慎的人，在電話中提及的補償確實也比不上面談來的有說服力。查恩斯本來是不想出面的，畢竟居於幕後可以替他迴避絕大部分的後顧之憂。

　　「時間地點您定，我這幾天剛好有空。」

　　在查恩斯的處事準則中，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成問題。可顯然在這充斥著謊言的環境中，對此抱有顧慮的人顯然是多數。換為思考，查恩斯也能理解。

「謝謝體諒。」

他沒把對方的保證真正放在心上，但謹記名為查恩斯先生的客戶有禮大度，給予的寬容和補償多於他的預期，山姆反倒覺得此刻還在戒備的自己比較失禮，但在一切未定的狀況下，還是沒禮貌一點比較不會受傷。

「......那就今天傍晚。」山姆說，並且在這個提議顯得強人所難之前再接著解釋：「我想儘快談妥，這樣對後續配送的影響才能降到最低，畢竟距離三號要送的時間也不遠。」

他迅速地過濾了已知的場所，然而他手裡實在沒什麼可以讓人舒服安靜談話的地點，山姆最後還是老實地將主導權交還給對方：

「時間我已經選了，地點就交給你吧......查恩斯先生。」

　　「沒問題，地點的話......我想我們可以約在東區第三大道的菲多咖啡廳。」

　　查恩斯從抽屜拿出一本電話簿，有時候用傳統的方式記錄，需要防備的部分比起雲端存儲反而更單純。他大略翻閱了一下通訊錄上記載的備註欄，目光最終落在東區一間咖啡廳的聯絡電話上。

　　「我算是那裡的常客，可以讓老闆幫我們安排一間包廂好談事。」

　　簡單說明自己挑選地點的理由，畢竟能臨時預約包廂而且足以讓人信任的地點並不多了。撇除其他個人的考量，約在咖啡店也是希望不要給對方太大的壓力，而且那邊的食物都挺不錯的。

　　「地址稍後傳給您......有任何狀況可以打電話聯繫我。」

　　確認山姆接受關於地點的提議後，在紙條上寫下預約時間與預約地址的用意，除了再次確認無誤以外，也是為了方便之後交易結束彙整上的備註。

　　「那麼晚點見，山姆先生。」

　　查恩斯掛斷電話，改為撥通咖啡廳的通話進行預約，待雙方確認無誤後，才用寄送簡訊的方式，將地址資訊告知山姆。

在手機通知抵達前山姆尼格拉早已重新發動車子，行駛於前往菲多咖啡廳的路上，以至於，簡訊送抵時他也只是查看一下，確認對方傳來的地址與網路搜尋的一致，便繼續朝著目的地前進。

「......拜託別再出什麼差錯。」

山姆尼格拉心想，他希望就這樣順利進行下去，直至完成委託，讓他的優良客戶名單可以再長一些，再多一點，免得他在過勞死之前先死於急性高血壓導致的腦血管破裂。

車內的音響沒開，只有空調的聲音迴盪於狹小的車內，在略有磨損的椅墊上來回彈跳。委託的內容不時掠過他的腦海，除了替自己重新釐清情況，也是為接下來的對談做準備。

查恩斯、帕那刻亞、醫療器材，關鍵字來自日前搜尋的資料。山姆尼格拉沒打算推敲這些標籤與委託內容物的關聯，如同他一貫事不關己的作風，不去在意小螺絲釘在杜魯克斯的影響力，只是以微觀視角衡量委託人交託資訊帶來的份量，以及自己之於對方的份量。

將車停妥，時間比預計的早十分鐘。山姆尼格拉沒有馬上下車走入咖啡廳，而是撈過副駕駛座上的手機，回覆早些時候關於地址的簡訊。

「我到了。」

　　避免突如其來的意外耽誤時間，查恩斯提前半個小時抵達了咖啡廳，除了找老闆聊聊近況，交換一些趣聞。也是為了享用下午茶，彌補他從中午至今尚未進食的胃。

　　「直接進來就好，我在第三間的包廂等您。」

　　手機螢幕上顯示的訊息通知跳出時，查恩斯正好將盤子上最後一口鹹派放入口中。他解鎖螢幕回覆了山姆，配著茶水將口中最後一塊鹹派嚥下。

　　雖然茶點的滋味讓人還想再多嚐幾口，但查恩斯也知道現在是該談正事的時候。吩咐助理幫忙撤下除了茶水以外的盤子與餐具，查恩斯拿起手帕擦拭嘴角，等候著山姆的到來。

　　「山姆先生您好，我是查恩斯。」

　　聽到門口傳來敲門的聲響，查恩斯從座位上起身，迎上前率先招呼道，關於山姆的外觀特徵他事前調查過了，要認出對方並不是什麼難事。

　　他今天刻意穿的沒那麼張揚，衣著方面選擇了稍微收斂的色調，讓他跟咖啡廳愜意的氛圍較為適配。藉此提升自己的親和力，避免造成對方的壓力，才有利促成合作，是他先前累積的經驗談。

「......你好。」

山姆尼格拉沒有對查恩斯能夠認出自己一事感到詫異，反而不太習慣受到起身迎接的禮節相待，於是沉默最後化作拘謹簡短的招呼，即使這完全不會使他顯得更有禮貌。

「我們直接進入正題吧。」

山姆撿了一個對角的位子坐下，並且忽略消費與客套的時間，他在乏味、只能與廣播音響與方向盤交流的時段裡得出的結論與先前無異：順暢、公事公辦、拿該拿的、並將風險降到最低。而要達成這些目的，則最好將談話掌控在一定的節奏內，確保己方的發言權。

「可以先說明一下今天臨時取消的狀況嗎？」山姆說：「......不需要交代細節，我只想知道是否還會再發生類似的突發狀況，以及若發生了該如何處理，避免像今天這樣讓工作完全停擺。」

「還有，今天沒有送的貨還有需要送嗎？我說的是二號。」

　　聽著對方直奔主題的話語，打亂了查恩斯與人談話時的習慣，不過他也只是微微挑眉沒有過於執著，順著山姆的提問給出相應的答覆。

　　「簡單來說是擔心被捲入那片區域近期的紛爭，也怪我沒有事先打聽好。」

　　查恩斯先前有耳聞那邊的勢力有些衝突，但沒想到雙方對峙的導火線會恰好在今天發生。因為查恩斯接洽的業務大多是情報相關，能這麼剛好的撞在槍口上也是近期頭一次遇到。

　　「至於是否會再發生類似的情況......我可能沒辦法保證。」

　　他不為自己沒把握的事情保證，更何況瓦倫汀最近因為大選將至，底下的人急於表現，四處惹出的風波也不小。他只能挑自己人脈較多的區域安插一些眼線，秉持著利益不衝突便不干涉的理念明哲保身。

　　「畢竟現在可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不穩定的。」

　　「不好意思扯遠了......總之如果出現類似的狀況。目前想到的方法是，雖然先由我們的人撤走貨物，但會隨即與您聯繫以便確認您的所在位置，不論是通過簡訊或是通話的形式。」

　　雖然委託山姆在定點拿取貨物的初衷，就是避免被人拍下關鍵畫面，原定的取貨地點也是查恩斯刻意挑選的監視器死角。但如果運氣真的不打算眷顧，那麼也只好派出自己的心腹，至少處理事情乾脆利落不會惹出其他事端。

　　「還請您在轉達定位後稍等片刻，我會派人將貨物遞給您交接。這樣的處理方式，山姆先生您覺得可以嗎？」

在這個時代，小道消息總是能如地下水道般縱橫拓展，滲入城市裡的各個見不著光的角落。而身為總是往水道裡丟些什麼或撈些什麼的一員，山姆尼格拉自然已耳聞傑克森區昨日的新聞：有人憑著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踏了瓦倫汀的底線，拿了那些誰都不該拿、不該存在的黑料——於是他們今日只是時運不濟，親身體會到什麼叫做新聞快訊、標題更新。

「......我理解。」

於是山姆尼格拉稍微收斂了咄咄逼人的語氣，至少對方沒把這些事隨意扣在自己頭上，一切都還有得談。此外他對自己的運氣多少還是有點瞭解，沒準對方還是被他糟糕的幸運指數給捲了進來。

即使這並不能改變他們將要討論的內容。

「但，我想，將突發狀況的可能性降低對彼此也都有好處，如果真的不幸再次受到干擾，那麼立即啟用備案應該也是選擇之一。」

「至於解決方案，我認為與其配合我，不如由我配合你們的位置要來的方便，我的機動性比較高，而且我無法知道我的位置對你們有利還是不利，不如由你們選擇備用的地點後我再去與你們會合。」

山姆在過長的句子結束後稍微頓了下，才接著吐出提案的結尾：「......這是我的想法。」

　　稍加斟酌後，查恩斯同意了山姆提出的改良方案，對方作為局外人反倒是點出了最為主要的部分。短時間內接踵而來的變故，讓查恩斯的思考上出現疏漏，幸好眼前的委託對象點醒了他。

　　「......您提出的想法確實更妥當些。」

　　他需要會按規矩辦事的人，但不希望對方木訥又不知變通，像山姆這樣的聰明人，辦事俐落講求效率，提供的建議也有其依據。等這次的委託順利結束，查恩斯很樂意將山姆納入長期委託的名單中。

　　「那就按照您的方法執行，新版的資料與備用地點我會盡快在傍晚前傳給您。」

　　抬手點了點桌上的服務鈴，在門口等候的助理提著一袋禮盒推門進入包廂。查恩斯沒有急著開口說明，只是笑著等候助理將禮盒放置於桌面上，後者沒有過多的停留，離開包廂順便帶上了門。

　　「山姆先生今天來回奔波想必很累吧，這是我個人的小小心意，若是山姆先生不嫌棄還請收下。」

　　查恩斯將桌上的禮物輕推在山姆面前，他點明了這項禮物的用意。刻意在這個場合拿出來，與委託交易的金額做區分，也是希望能讓山姆直觀地感受到他的誠意。

——裡面會有炸彈嗎？

這是山姆尼格拉打開禮盒時的第一反應，又接著搖了搖頭，試圖驅散腦內接踵而至的負面猜測。查恩斯懷特在早些時候的聯絡即展現了足夠的寬容與讓步，並反覆強調這份委託的重要性，事已至此再接著猜忌倒是顯得十分不當，也許查恩斯就是他心心念念、盼望已久的優質客戶——他的確是如此冀望的，不是嗎？

況且他的確有提出賠償的打算，以確認通話裡的提案不是幻覺。當然，這在他們的業界不一定能夠成功，但總歸值得一試——而如今他幾乎還沒開口就已經到手——山姆尼格拉看了看禮物，又想想時價大約六點六鎂的油錢——裡面果然還是有炸彈吧？

但就算有炸彈應該還是不妨礙他收下這筆錢。山姆沒把自己的彆扭和繞彎直白道出，只是突然希望自己的沉默還算自然，蓋上禮盒的手腳還算順暢，接著吐出的話語還算得體，希望。

「......謝謝您，查恩斯先生。」山姆說，毫不避諱再次合作的意願，但總歸也是得先把未完成的事情做好：「明後天的貨物寄送會按時抵達，屆時再回報。」

他站起身，宣告今日的談話已近尾聲，此次的合作不是終點，若明日一切順利、平穩，那他不介意——完全不介意，他們的會談可以有無數個下次。

「......合作愉快。」

偷偷來雜談一下 好開心能寫到山姆被錢說服（？？？）的部分，謝謝查恩斯中的邀請讓山姆擔任送貨的重責大任......！面對咄咄逼人的山姆，查恩斯先生的回應永遠都還是那麼優雅大度游刃有餘 最後還給山姆小費山姆真的賺爛欸 優質客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