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風在街道間穿梭，將些許枯葉卷起。從福利機構的公務車緩緩挪出，男孩緊了緊自己唯一的連帽外套，帶著黃綠色差的雙瞳一眨不眨的盯著餐酒館不遠處的隱秘入口，踏回四年前，幻想中的黃磚小路一路引領的霓虹燦爛。

丹尼下意識地握緊袖口，心裡有種難以言喻的情緒。他不知道自己該作何感想，畢竟這不是一場普通的見面，而是一場關乎未來的選擇。

更何況記憶中那個溫暖的青年，他已經不太確定對方的模樣，剩餘的只有飽餐的感激、那抹熱情的紅、氣氛歡快的傍晚……要是自己讓他失望怎麼辦？

社工應確保在監督期內仍以專業身份互動，直到機構確認收養穩定且不再需要後續跟進——

吸氣，丹尼試著回想自己在電腦室如飢渴海綿吸收的資訊，以此消化作為做出行動的推進。

——若雙方仍願意維持聯繫，則可以發展較為平等的朋友或其他私人關係。

抱著按捺不住接觸天使的心情，男孩按下藏櫃內那本熟悉的書脊。

老實說，在丹尼．黑爾終於點頭，敲定和備選家庭進行試住安排時，康拉德感到類似於如釋重負的情緒。

擁有特定受虐經驗的孩子往往表現的過度早熟，架構出層層防備心去抵禦世上所有惡意與善意。他原先以為還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讓這孩子願意嘗試去融入他的第二家庭中。

書脊彷彿一塊敲門磚，揭開了藍鯨方舟餐酒館的出入口。即使康拉德不是第一次到訪，還是認為這種設計運作無論觀看幾次都覺得有趣。

先前為了讓領養方充分了解個案後續需要持續追蹤的醫療支援和相關知識，他來回跑了好幾趟，已確保沒有遺漏任何環節。

社工在步入室內之前，從公事包取出一次性口罩戴上，以減緩自身對動物毛髮的過敏反應。

進入餐酒館內部後，映入眼簾的是螢藍色的粼粼水光，而其中那抹鮮豔的紅難以被忽略，康拉德朝似乎正準備著幾杯飲品的昆汀點頭打招呼。

「資料過審的速度比預想中快上許多，所以我們提早一些時間過來，希望沒有造成你的困擾。」即使康拉德先前已經透過手機訊息告知過對方，但實際會面時他還是忍不住向昆汀禮貌性地再度確認。

當他收到簡訊時簡直是從床上一躍而下，緊急替換公休的牌子以防有任何突發事件發生，他可不想因為某些不可抗力導致這次的會面給審查一個不好的結論。

當他確定好時間，昆汀抱著拿多魯在吧台上準備飲品，他拿著冰涼的烏龍茶以及柳橙汁，以及一些麵包與沙拉端上桌，聽見自動門開啟的聲音，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自己面前，他抱起拿多魯笑了笑。

「別擔心，一切都很好。」昆汀朝眼前的康拉德點頭，他與對方接觸了幾次面，通常都是透過對方知道丹尼的動態，他是很感謝對方的從旁協助讓這次會面也更加順利些。

「⋯⋯嗨，丹尼。」昆汀朝他一笑，手裡的拿多魯是第一次見到本人，反而好奇的探出腦袋朝他喵了一聲，而昆汀則拉開後方的椅子招待兩位的到來。

其實他還是有些緊張的，身為同樣由母親領養的養子而言，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同理丹尼的立場，更何況眼前的孩子其實年紀上已經不小，已經成長到擁有自我人格與價值觀的年紀，除了供給他日常所需以及基本教育外，昆汀一方面也有些擔憂丹尼這樣的孩子，真正的模樣是否和自己想的差了十萬八千里。

他不希望孩子活在陰影之下，卻又在庭審時丹尼的無謂與麻木感到顫慄。
養育與擔起責任，身為一名二十五歲的成年人是否適合，其實連昆汀本人都說不準了。

「⋯⋯過得還好嗎？我前陣子才正打掃完一個你自己可以獨處的空間，希望你會喜歡。」他看了看丹尼，隨後又將視線放在康拉德上，說：「遠道而來一定餓了，一起品嚐吧。」

一如四年前投射進視網膜的畫面成像帶上波光粼粼，水波紋在地板漾起一片柔和。而櫃檯前的身影褪去了些許青澀，多了點高大而帶著隨性的氣質，熱情如火的豔色髮絲略顯凌亂，但那雙紅橙雙瞳卻透著初見時相同的包容。

昆汀・泰勒。
青年比丹尼記憶裡的模樣更加真實，不再只是過去偶然交會的陌生人，而是他未來可能要一起生活的人。

「……嗨。」男孩有些侷促的佇立於社工身旁。
心中早打定主意希望讓眼前青年做自己監護人的男孩未曾為求收養而顯得迫切，而是恰到好處的露出有些不自在的模樣侷促的招呼，似乎法庭上對自己同樣殘忍的男孩不復存在，永遠只是個飽經受虐而重獲新生的受害者。

康拉德並沒有馬上催促丹尼上前，他只是將手輕輕搭在對方肩上，給予穩定支持的力道。並鼓勵性質地緩聲詢問：「你想要先四處看看環境嗎？觀察和熟悉是好的。我們不急著要坐下來，互動的時間點由你決定，我希望你在這個環境不要感到拘謹和壓力。」

他不希望丹尼有任何被強迫的感受。當孩子進入到一個新環境時，先讓對方認知到自身擁有選擇權是很重要的一步。

社工隨後向熱情招待他們的昆汀說道：「我很感激你的熱情招待，稍後我會再給你過目一些必要文件…‥」

他移開搭肩的手，目光溫和，靜待著丹尼行動。

男孩聞言只是抬頭望了望滿眼鼓勵的社工，並貪婪眷戀的感受肩上來自天使的撫觸，幾經呼吸後才怯生生朝抱著貓的青年開口：
「我可以……去看BOBO嗎？」

「當然。」他並沒有向前走去，反正餐酒館就這麼大，丹尼便自己去認識一下未來可能會接觸的寵物也無妨。

「那⋯⋯先生要不我們先談談其他的？我有些問題想先問問。」他將懷裡的小貓拿多魯放在地上，便坐在餐桌前拿起了與丹尼相關的資料，為了防止自己弄丟了什麼重要文件，昆汀還是細心的準備一本資料夾以防萬一。

「自然是沒問題的，我很樂意為你解答一切可能需要留意的問題。」

他讓丹尼在兩名成人可以看顧到的範圍內自由玩耍。康拉德帶著禮貌地微笑，上前落坐於昆汀準備好的座位，從公事包中拿出領養手續的須知手冊，「即便我們之前已經充分討論過程序，不過還是依照流程給您一份備份，另外上次電話中提到，需要由您提供的良民證、財務證明與第三方機構測評過後的心理評估等等……」

康拉德將花費許多時間才擬好的試養協議置放於桌面，靠近右手邊，這是他們今日份的主軸。

「這一份協議在簽署前請您先詳細閱讀，若上頭的條件有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隨時提出。以確保我們雙方理解這個過程的期限、監督方式與可能終止的條件，」

社工垂下眼眸，略顯嚴肅的重新檢視上頭的細項，確認無疑後才向前以指尖按移至昆汀面前。

拘謹且細心是昆汀對康拉德的第一印象，交由對方辦事非常的令他感到安心，自然而然他也不希望自己會造成對方的困擾，便在第一時間收到訊息時早已把所需的文件準備完畢。

他拿出資料夾內用迴紋針別上的幾張薄紙，在轉交的同時注視那份遞上的協議。

「我知道了，這先給您。」昆汀將桌面上的文件拿起，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項以及條款都一一寫在上頭，他垂眸的雙眼凝視這些繁雜的文字，內心卻嚼食著某種不快。

彷如是種交易，只是是政府合法的人口交易。
當年的養母也是這麼經歷過這些繁雜的手續。

「我聽庭審的過程中有提及丹尼的家人除了父母外還有一位女孩。」昆汀看著條款，思索任何小細節，但最麻煩的莫過於曾經的家人，於是他接著問：「丹尼對著女孩的態度是如何？我能夠讓他與其他的家人進行接觸嗎？」

「您是指蘇菲嗎？」社工頓了頓，「他的妹妹。」丹尼與這位家庭成員的關係稱得上十分親密，但需要仔細思量的點在於捨棄了丹尼只帶走蘇菲繼續撫養的母親。丹尼可能在與妹妹見面後，連帶去想起自己被母親獨自拋棄的現況。

康拉德還不確定在尚不穩定的試養環節中，讓這對兄妹重新會面是否會對丹尼造成負面影響。

「或許再過兩三週，我們可以依照丹尼的意願安排會面。但到目前為止，他還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這裡的新環境。等他習慣之後，我們將再進一步評估，讓丹尼與過去的家庭成員接觸是否有助於他的心理健康。」

一板一眼的回應與康拉德的公務員身份十分符合，這與他平常與兒童相處的氣質截然不同，但言談間透露出他確實以兒童最佳利益原則而努力。

「這邊確認收到你提供的資料了，若有進一步資訊我會再讓你知道的，但通常程序到這一步，文件沒有大問題都是可以放心的。」康拉德拉下口罩，道過謝後取過茶杯抿了一口潤喉。

「這當然沒問題，一切還是由丹尼的意願為主。」昆汀往水族箱的方位看去，盯著丹尼的背影思索片刻，最後還是喊了聲對方的名字希望藉由對方口中來知道一些未來所需要的準備。

「你能告訴我你喜歡些什麼嗎？在你來之前，或許可以給你一點驚喜。」他撐著桌子望向丹尼，笑容可掬的撫摸桌上趴著睡著的貓咪，並朝著康拉德疑惑的問了一句：「對了，丹尼的課業進度，有規定得在什麼時間點補完嗎？」

自一切發生的夜晚開始，他的意願在一聲聲“為你好”、“這是出於考量”下在軟性強迫中在名為政府機構裡的設定運行，昆汀的問題幾乎是第一次有人將自我表達的話筒遞交到自己手上。

說實話，這讓他有些不自在。
「喜歡……？」男孩像是想到什麼舉起社工的贈禮，上頭鮮明逗趣的假想外星生物睜著水汪大眼看起來很是滑稽，「外星人！還、還有，天文相關跟螳螂……」在分享喜悅的當下丹尼終於多了絲符合未成年孩童的氣質，「現在也喜歡BOBO！」

說完似乎感受到自己不似以往沉穩而再度有些膽怯的抱著筆記縮了縮肩膀。

「是的，這是我整理好的補課計畫，因為學區與先前不同，或許他會需要通過當前學區的學校評估。在當地的教育機構確認丹尼的學業程度前，我按照學科，安排了相應的線上課程。」社工訂了一個寬鬆的期限，所以丹尼並不需要倉促地迎頭趕上進度。

「在未來可能會需要你多留心丹尼的課業了。他可以開始慢慢適應與不同的人發展人際關係，多與其他同齡人建立起良好的社交互動，這對他精神上的後續康復有幫助。」

此時或許是空氣中的動物毛髮調皮，社工馬上拉起口罩，以單手稍掩下顎，側過身轉頭打了個噴嚏。隨後滿是歉意的向昆汀小聲致歉。

社工帶著淺淺的微笑看著兩方的互動，或許這一次他也圓滿地讓一個孩子重新擁有了另一個家，一個能好好照顧並守護他成長的家。

昆汀望著康拉德的舉動而訝異，前些陣子的拜訪他並沒有讓在家的貓咪出現，沒想到是會因為貓毛過敏的人嗎？思自此才與對方道聲抱歉，並將貓咪抱離桌面改置吧台上。

他原先是想讓丹尼認識認識的，但看來未來在發展也不遲。

「啊⋯⋯外星人嗎？那下次你來的時候，房間應該就會佈置好了。」昆汀還未曾整理出一間像樣的房間給對方，正打算媒合的適切後才做打算，但對方或許並不會婉拒在餐酒館居住的日子，昆汀也決定找個時間去逛逛家具行。

他拿起康拉德給予的資料後仔細斟酌，課業的部分倒不是麻煩的點，而是丹尼在人際關係的處理上是否能跟一般孩子那般無妨，至少在他眼裡的丹尼在這身衣服與毛躁的頭髮下，要認識所謂正常的朋友大概還是有一定的難度⋯⋯他並不想要有任何的萬一，使得這男孩受到二次傷害。

「我會再考慮怎麼處理比較恰當。」他點了點頭，說：「我沒什麼問題了，丹尼呢？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丹尼腦海閃過千絲萬緒，其中包括但不限於為什麼？這樣對你有什麼好處？你怎麼還記得我？

最終男孩只是納納的回到他的天使附近有些靦腆的搖頭。
他自己會慢慢找出答案的。

昆汀帶了點無奈的微笑，知道這些事情是無法在一瞬間就拉近距離，他努力回想養母與自己相處的過程卻早已記不得太多女人是如何讓自己喜歡新家的。

他沒有勉強丹尼做什麼，而是看向康拉德，願這次的交流還算成功。

「我知道第一次見面可能會讓人感覺有點不知所措，但您們做得很好。未來我們一步一步來。再次感謝您今天的善意與包容，我會盡快與您聯繫。」社工流暢地接住一瞬間懸於空氣中，不太自然結束的話頭。不甚熟悉的雙方還需要未來更多的磨合。不過一旦跨越這道門檻，康拉德期望一切都會好轉的。

「這對丹尼來說是很大的一步，我們會慢慢來，讓他有足夠的時間適應。」社工細心地穩定了身邊不太安定的個案情緒，隨後也向試養方精簡地補述一些後續流程的進行方向，讓昆汀也能放心。

社會福利這條路上，並不需要無數個完美的結果，只要能持續且穩定地支撐著需要幫助的人，讓他們朝著平凡而踏實的生活前進，那便是最好的結果。

在他們微笑著道別時，康拉德是這樣相信的。

－－－－FIN－－－－

謝謝然後小孩就去騷擾男人ㄌ

（誇張ㄉ大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