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歷一連串的事件後，為了理解那些詭異之物，蒙布朗決定要跟在姆恩身邊學習。
儘管害怕恐懼，但傷害了家人們以及被黃昏厭棄更讓她感到難受，如果能抵禦那些聲音、如果能驅逐它們，那麼她就能保護自己重視的人了。

就像黃昏保護他們一樣。

夜晚覆蓋整片天空，空氣裡隱隱有著潮濕味，蒙布朗三步併作兩步，嬌小的身體提著相襯的手提箱，努力想要跟上姆恩的腳步。

他們現在要前往一棟破舊老屋，據說進入探索的人們都會發瘋般攻擊彼此，甚至出現過傷害員警的事件，相傳是冤靈被打擾安寧、正在作孽。

這是事件以來第一次觀看姆恩的驅魔過程，曾被附身過的不適感湧上心頭，她緊緊握著手提箱、不安的看向姆恩。

「我、我會努力不拖後腿⋯！」她已經理解自己的體質會吸引它們，只希望不會給天使老師帶來麻煩。

看著努力學習克服恐懼的少女，他忍住安撫的動作只是做了手上的指示，讓對方先預防性服用聖血增加抗性，畢竟恐水人被附身的機率還是比一般人高。

屋內的老舊木板發出嘎嘎聲讓人提起戒心，姆恩握緊已經上膛的槍械直視前方，掛在牆上的鏡面即使染上灰塵還是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這種容易破碎發散的東西他指示蒙布朗直接使用血液潑灑驅魔，手提箱內有的血液瓶和槍械子彈對方應該也都熟知位置。

他站在一旁背對女性相信他能夠好好完成工作，專注的掩護對方的動作。

蒙布朗一接收到指示便理解的點點頭，即便鐵鏽味是如此嗆鼻難以忍受，她仍一鼓作氣的吞嚥喝下，緊皺的眉頭表現出她的難受與不喜。

站在鏡前，她可以聽見細瑣交談的聲音，或許是聖血的作用，那些聲音並不像往常那般清晰吵雜，她蹲下身打開手提箱、取出血液瓶後以潑灑的方式盡數灑向鏡面，流淌下來的血液以不規則的形式扭曲。

看著鏡中的自己、身後那結實高大的背影上有著閃耀的光環——獨屬於天使的印記。
光是看見，蒙布朗忐忑的心便逐漸平緩，就像大海中的燈塔一般讓人安心。

狀況

直到血液滴落到地板，蒙布朗收起手提箱朝姆恩點點頭，稚嫩的臉龐表現出小大人一般的神情，抿著嘴看著對方。

「我處理好了，應該還有別處吧。」這棟房屋的詭異氣息還沒有徹底消失，能用的血液瓶還剩三個，只希望能夠趕緊驅散不可名狀。

姆恩看著逐漸獨立的學徒深感欣慰，心中卻也難免有些不捨，畢竟這可不是什麼好工作，一個不小心就容易送命。

他點點頭重點回到屋內，少女已經接受過自己的教導，以新手來說生還率最高的方式便是毫不猶豫，不必確認對方是否為清醒的生還者，只要是任務地點的生物一律格殺勿論。

不過這也只是理想，很難有人可以真正做到這些⋯⋯

高大的身軀幾乎完全佔據狹窄的階梯，通往二樓的木梯破敗不堪，路上還有些還探險的愚蠢人類遺留的零食飲料，他已經猜到接下來有什麼等著兩人。

『不要猶豫。』

傷痕遍佈的手掌重複與身後的人提點。

看明白了對方的話語，蒙布朗緊張的摸向口袋內那把小小匕首，那是出發前特地給她來防身的聖物。

儘管從小就在孤兒院耳濡目染、曾被附身的自己殺害了許多動物，那些血淋淋的荒唐場面仍謹記於心，她還是無法習慣。

走上二樓，那股無形的壓迫再度襲來，聲音也逐漸變大，都是曾聽過無數次的話語，但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走廊上那個詭異人影。
隨著視線適應黑暗，能看見那人身上的衣物破爛不堪、像是被撕碎一樣，暴露出的肌膚遍佈紅腫抓痕，披頭散髮的站在原地，眼神卻死死盯著在前面的男人。

「您⋯您來救我了對嗎⋯⋯？」與氣質完全不相符、充滿期望哀戚的聲音讓蒙布朗錯愕，那人依舊沒有動作，只是在原地繼續喊著：

「我一直在等人來救我⋯⋯這裡好恐怖⋯⋯帶我離開這裡好不好？」

男人對到視線一瞬間便扣下板機，

碰——

裝載血液子彈的彈頭在人形的頭部綻放色彩，血液噴濺在地那出聲的人影立刻失去了生命跡象。

他不需要同伴學習憐憫，脆弱的恐水人只需要想辦法活下去便是最大的協助。

他側過身再次下達指令，『房內還有一個，我開路，等我暗號直接上。』他交代完不等少女回應便立刻走上前踢開方才的屍塊，往門口潑濺自己的血液後一腳將門片踢到最開，老練的視線確認房內僅有一名生物後立刻打了暗號給身後的夥伴。

老師的凌厲身手讓蒙布朗一時沒回過神，直到他動身前往房門才遲遲跟上腳步，看著倒下的屍體仍雙目圓睜，似乎還沒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麼便失去生命。

她在那雙眼睛裡看見了笑意

不能拖累老師。
在收到暗號後蒙布朗便放下手提箱、拿出匕首朝房內衝去，或許是之前的走廊動靜讓房內的人有所反應，但仍無法應付突擊、匕首沒入那人的腰內後跌倒在地。

在刺入後蒙布朗怔愣的鬆手，看著對方倒地後痛苦的哀嚎，她有些無措的看著眼前男人。
對方臉上的驚慌與淚痕、不斷顫抖的摀著鮮血湧出的腰部大口喘氣，不可置信的看著蒙布朗，害怕的想退後遠離。

他沒有被附身。蒙布朗這麼想著。

「不要殺我⋯！我想出去！我再也不進來了！」
男人在地板匍匐、努力想往房間角落爬去，想盡快遠離這些打算殺他的人們，嘴裡不斷哭訴求饒、鮮血也不斷湧出。

姆恩冷漠的盯著兩人，重新舉起了手勢。

『解決。』

現在放過對方只是助長無謂的憐憫，況且天使根本不在乎這個人是不是神志清醒，他可沒有打算教導後輩第二種處理方式。

再說，一擊斃命才是最大的仁慈，男人看著趴伏在地的生物作了祈禱的手勢，接著重複了剛才的手語，

解決。

老師無聲的逼迫讓蒙布朗呼吸困難，她知道現在的老師不會願意妥協，最終她只能僵硬轉身，從男人的腰部抽出匕首，強硬的壓在那人身上。

對方虛弱到連女孩都無法掙脫，蒙布朗高高舉起手上的利刃、用盡全力往胸口刺入，死死壓著不放。
她沒有勇氣抬頭看著對方，只能感受到身下的呼吸逐漸微弱、最後不再有任何動靜。

「⋯⋯嘔⋯」蒙布朗撇過頭對著地面乾嘔，她的內心不斷掙扎、哭訴，耳邊的聲音嗡嗡作響：

為什麼要殺了沒有被附身的人？他真的沒被附身嗎？
為什麼不要殺這個男人？他或許從未傷害過人？
不殺了他，我又會傷害了重要的人。
殺了他，這人又何其無辜？
造成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為『它們』
只要沒有它們，這一切就不會這麼複雜。
而它們⋯⋯在哪裡呢？

蒙布朗抽出匕首、刀刃對準自己胸口，雙眼無神卻不斷流出淚水。

「它̀̎̚͝們̀̔̿̂͠在̿́̕̚這̋͑̍̏́͞⋯̐̊͠⋯҇̓̂就͌́̃͝在̛͌͊͂這̊͐̋͠。͛͂͑̑͠」

他能猜想少女可能陷入困境，姆恩一手握住刀刃，另一隻還流淌鮮血的手掌抓住蒙布朗的口鼻迫使對方飲入自己的鮮血。

寬大的掌心在少女感到不適前便鬆口了手掌，他帶著對方離開房間重新提點，『別回頭，還不熟悉的時期使用多一些聖水。』

還不到完成任務的階段，他不會輕易鼓勵孩子。

意識逐漸清晰，在看見老師鮮血的手掌瞬間明白自己又被附身了，她懊惱的舉起手用衣袖胡亂擦拭臉部，希望自己的樣子不會太狼狽。
老師和往常的態度不同並沒有打擊到她，她能明白現在的情況。
現在的她還沒實力去同情他人，她現在只要思考怎麼不去拖累老師就行了。

回到走廊便聽見閣樓傳來腳步聲，蒙布朗抬頭看了一眼又看向姆恩：

「上去⋯⋯可能會是陷阱。」不可名狀想殺死戴環者，正在引誘他們走向閣樓，這明顯他們處於下風狀態。

「老師，我可以走在前方。」剛剛失誤了一次，蒙布朗想挽回剛剛的表現，她緊握匕首說著。

姆恩點點頭將讓少女承接這次的重任，他的手槍也重新上膛，緊緊盯著蒙布朗的一舉一動以防萬一。

戴環者無法理解的是通往閣樓的階梯形狀變得扭曲，聽音雜亂無序，在天使的耳裡只有輕微的腳步聲而已。他知道普通人比起自己在面對這些時困難的許多，但不可名狀也不單純，他們總是思考利誘人類。

有時候處於異常狀態反而比較明白不可名狀的思路也不一定⋯就像某個他正調查的男人。

那些異常讓蒙布朗更確信樓上存在著不可名狀，忍受那些質問她的聲音一步步走在前面。

踏上閣樓，堆疊許多雜物的空間瞬間寧靜，眼前有個巨大的、被白布覆蓋的物體，或許是雕像一類。蒙布朗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探查，時不時轉頭看向姆恩確認安全。

直到她把白布扯下，看見一雙鮮紅眼珠時，蒙布朗豪不猶豫的刺向對方喉嚨——
實際上，她的手因撞擊到堅硬物體而微微顫抖，查覺到不對勁的蒙布朗直接大喊：

「老師！人在別處！」

姆恩靜靜的跟在少女身後，蒙布朗的大聲提點讓他瞬間舉起雙手防護頸部，想要殺死戴環者又不能出血的建議方式十之八九會選擇絞殺。

老練的驅魔人早已用劃破的掌心將些許鮮血散播四周，他走上前一把撈起蒙布朗，相信對方能為他辨識不可名狀真正所在地。

蒙布朗也知曉它們會用絞殺的形式優先攻擊姆恩，老師的血成功阻止了它們的突襲，但也不能讓老師長時間處於失血狀態。

她所見之處都沒有一絲奇怪之處，長年被棄置的傢俱上佈滿灰塵與蜘蛛網，也有些被白布遮蓋，她一一指向那些白布，說出自己眼中的形狀：

「這個是衣櫃、那個是桌子，還有那個⋯是床。」被覆蓋的床板上有著隆起的形狀，明顯有東西藏於底下，蒙布朗有些不確定的看向姆恩：

「那底下好像有東西⋯⋯老師覺得呢？」不曉得老師是否也看見那如人形一般的輪廓。

在戴環者眼中四周早已堆滿碎肢，這裡應該就是房屋異常的中心點，或許在那被形容成床的位置底下真的有活物的存在，他換上手提箱內的骨粉子彈，珍貴而稀有的彈藥大多用在終結不可名狀之地的蔓延。

男人撥開或許是床罩的腐肉，下一個瞬間立刻扣下板機——

空屋迴盪響亮的槍響，周遭也逐漸恢復正常的陰沉氣息。

忽然感受到一陣暈眩，再睜眼時便是不同景象——
蒙布朗臉色蒼白的看著四周的慘烈景象，腳下似乎也有些凹凸不平的感覺，她強撐自己走到姆恩身邊，在看見那張床真實的樣子後，忍不住抓住對方的衣襬。

「老師⋯⋯一直看著這種景象嗎？」

在傷害到家人後，她曾羨慕天使們不必畏懼它們的侵蝕，但不可名狀的手段只會超出她的想像，它們不懂留情，折磨便是它們唯一的樂趣。
想到這，抓住衣襬的手忍不住加緊幾分。

確認周遭沒有其他異常男人才稍微放下戒心，

『每個人眼中所見都是真實，只需相信你心中的正確。』

手語靜靜的傳達，在結語部分還搭上了祈禱的手勢宗教感十足，多年接受舊日月宗訓練的人行爲難以脫離耳濡目染的習性。

『而且，妳做的很好，這是重點。』

滿是傷痕的面容揚起和藹的笑容，蹲下身子輕輕拍拍少女的腦袋瓜。

看著老師的動作，蒙布朗也跟著做出祈禱手勢，只願這些可憐之人能夠安息。

感受著頭頂上寬大手掌與男人的和善表情，蒙布朗淺淺抿起嘴唇，剛剛累積的恐懼與不安在這刻得到安慰，她也難得主動伸手、輕輕回抱對方脖頸：
「老師也辛苦了。」

隨後像是想起什麼、有些害羞的退開，拉起姆恩的手說著：
「老師趕快包紮吧，這肯定很痛吧。」她趕緊拉著對方轉身走向手提箱，她記得裡面還有一些簡陋的醫療用品。

看著學生的成長除了欣慰也充滿擔憂，他笑著接受對方的建議讓出手掌交給對方。

『回去之後我有東西想交給妳。』

包紮好後、看著姆恩的手語忍不住歪歪頭，有些好奇對方要給什麼東西。

走出破舊老屋，蒙布朗看著這棟詭譎的房子，無法言喻的情緒湧上心頭。
自己被不可名狀附身的記憶仍清晰著，而那位清醒人類的驚恐表情也浮現在眼前，刀沒入肉體的觸感仍殘留在指尖。
如果是自己重要的人⋯⋯她也得這樣做嗎？

「老師，如果我更有能力了，」蒙布朗忍不住更貼近姆恩一些，抬頭看著他：「能夠不殺他們嗎？」

「就像那天您救了我和黃昏一樣，我也想救其他人。」因為恐水人的體質，所以理解那種恐懼與不安、以及回到現實的喜悅。

姆恩靜靜聽著詢問後搖搖頭，手語沈重的強調這段話，

『除非你認為自己死了也無所謂。』

給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男人當然不會希望學徒這麼快死去，但要是真有那種特殊的時刻，蒙布朗還是得自己做這些決定。

回到車子附近，姆恩交付了一個精緻的提箱送給對方。

『從今天開始，妳也是獨當一面的驅魔人了。』

靜靜看著姆恩的回答，眼裡隱藏不住失落與難過，現實終究是殘酷的，若她想守護、必定得傷害他人。

原本還在消化想法的蒙布朗愣愣接過對方遞來的提箱，謹慎的打開後，發現裡面裝著兩截組裝式手杖，雖然沒有繁雜的雕花，俐落的設計與鑲嵌裝飾卻能感覺出精緻典雅的質感。
她驚喜的看著對方，隨即興奮、又小心翼翼的拿出來，合併後非常適合她的身高，不會過分沈重，蒙布朗拿在手上甩了甩、臉上是藏不住喜悅的開心。

「謝謝老師！！」蒙布朗開心的抱向姆恩，儘管自己只能抱到對方的腰，比起之前的環抱，此刻的她真實的緊緊擁抱對方。
她真的很開心。

「我會努力成為不讓老師擔心的驅魔人！」

姆恩拍拍孩子的腦袋困擾的微笑，他其實本來只希望對方能夠學會保護自己的方式，沒想到能成長的如此堅強。

不過世界上應該不會有家長希望自己的孩子當上驅魔人吧。

即便坐上姆恩的車，蒙布朗依然把手杖緊握在手。

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面對不可名狀的經驗她仍需要累積，只期望在未來能夠成為獨當一面的驅魔人。

能夠守護重要事物的驅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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