𝐁𝐞𝐥𝐢𝐞𝐯𝐞 𝐢𝐧

𝐰𝐢𝐭𝐡 aranea111
latest #24
翻開日記本時阿戈特便察覺不對。

他有幾日沒有拿出老哈洛的日記了,他像是被什麼引誘,逐漸疏於防禦、遺忘謹慎。有什麼更強烈的東西盤踞他的思緒,也許是醫院,也許是過於壯闊的落日吞海。

他怎麼會忘記自己一直以來是怎麼生活的呢?

手指撫過剝落的日記封皮,他翻開扉頁。桌面上墊著今天的小鎮晨報,即使他的安危已經獲得驅魔人的保障,他仍然習慣遠離所有反射,看報紙是種習慣,也是種儀式。

即將翻到 出過問題 的那一頁時,他的手懸在半空。指腹輕輕摩娑著紙頁邊緣,割出了血珠卻仍然不願翻動。

他在猶豫。
他的目光落在紙的交界,像是想穿透老舊的紙張看見下一頁的鉛字,但凡人做不到,他只能看見墊在下面的報紙頭版。

報導說鎮上那座兒童醫院遭遇恐怖突襲。
他想起艾格尼絲說的話,想起她回答自己真實的答案。

那不會是恐怖攻擊的。

他深吸一口氣,闔起日記,抓著書脊就走出房間。總統套房太過寬闊,連敲其他人的房門都需要經過客廳。不過幸好,他要找的人就坐在客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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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尼絲坐在餐桌前,偏白的纖長手指捏著幾塊透水晶質感的立體拼圖,桌面上還散落著大半。

已經拼出基礎形貌的等比例縮小建築放在她的左手邊,看起來是一座教堂的底座和外牆,高聳的塔尖也已經組裝完畢,擱置在另外一側。

深灰色的眼眸打量著兩塊形狀相似的塑膠塊,說明書維持在其中一頁已經許久,她似乎拿不定主意,聽見同行者離開房間的動靜時立刻就看了過去。

「你好,阿戈特。」艾格尼絲打了一聲招呼,輕晃的雙腿一下下踢在桌腳,連帶著桌面上的小碎塊隨之震動,「想玩拼圖嗎。」
向死祈生的骸骨教堂。

他不太記得這是在哪一間紀念品店購得的立體拼圖了,只是秉持著出遊便該帶點什麼回家的想法,在艾格尼絲提起時刷卡付款、帶回旅店。在他看來,這樣的小玩具只和空間概念相關,對他來說也需要一點時間,對年輕人來說應該是輕而易舉。

結果似乎不是這樣。

「不,艾格尼絲,那是你的。」自己的玩具、作業都該自己做,「我只是出來看看,你在這裡拚很久了嗎?」

他帶著日記坐到一旁,像監督者。說明書上的圖示看上去還算清晰,他想,他可以等艾格尼絲拚完後再討論日記和新聞。
𝐴𝑔𝑛𝑒𝑠
7 months ago @Edit 7 months ago
「拼了半個小時。」她盯著說明書,一手拿著拼圖、另一手將它轉換方向,似乎有些不明白圖上的幾何圖形應該對著哪裡。

卡榫與卡榫對接,鬆脫和規格不符就代表錯誤,似是而非的相似形狀可能有一點角度上的不同,艾格尼絲換了幾種方式都沒能成功將它們拼在一起。

她於是放下手裡的塑膠塊,轉而拿起已經完成的塔尖打量一番,試圖找到自它之後向下延伸的可能性。
這樣的決定是對的,很快找到正確拼片後教堂的搭建速度加快很多,隨著桌面散落的透明小塊減少、黏著在外牆上的骷髏漸趨完整。

艾格尼絲在進度達到滿意的程度後暫時擱置手邊的工作,終於想起自己此行的學習要點之一。

「你有什麼事,阿戈特。」她嘗試關心,順手將說明書扔回紙盒裡,「這個會騙人,不要看它。」
「文字大多不會騙人,艾格尼絲。」阿戈特說話時的目光落在塔尖,倚靠自己的力量作成的教堂美麗潔白,塑膠不能說通透,但至少是好看的。

他將日記攤在桌上,翻開來,一頁一頁的。

「至少說明書不會。」
他像是剛想起這本日記似的補充說明,翻到最重要的那一頁之前他停頓、抬頭,看向比起關心更像是在盤問自己為何打擾的少女。他斟酌字詞,開口。

「我在想,你知不知道我們前幾天去的那間醫院發生了什麼事?」他沒有拿報紙,因為總覺得艾格尼絲對此不感興趣。如果她說不知道,那或許他會打開電視給她看。
艾格尼絲探頭去看桌上的日記,一邊捏起一塊拼圖把玩,小巧的透白色塑膠在偏白的手指間翻來覆去,最後咚一聲落回桌面。

她對阿戈特的話不置可否,如果不是說明書錯了、那就是她錯了,至少目前的結果暫時還是好的。

艾格尼絲不打算在紙張與自己之間找到戰犯,將散落的拼圖塊收攏成一堆後繼續她的搭建作業。
「你是指現在嗎,阿戈特。或是那一天。」她的記憶力驚人地牢靠,死亡的人類、哭聲、信件和病房,還有海水與沙礫都是拼圖的一部分,從中捻出一塊不過是隨手。

「有人死了,有人被關著,你說人需要自己的儀式。」骸骨教堂的底座穩穩地擺在桌面,「更多的人死了,那是他們的儀式。」
他從隻言片語中探得真相。

至少是他認為的真相。

觀光客造訪醫院本就不是個好主意,而艾格尼絲帶他離開時的神態也不是個好表現。他早就知道那裡有些什麼,卻無法想像最終會發生什麼。

但有人知道。
「關在醫院裡。」他沉吟,報紙上的字句像拼圖一樣拼湊成型。他找到說明書──不會騙人的──此刻他正在和說明書對話,「如果裡面的人都會死,那就沒有人需要儀式了。」

他看著教堂的基底,堅不可摧。
「外面的人需要儀式,阿戈特。」總會找到需要儀式的人。

艾格尼絲將延伸至盡頭的教堂上半放回桌面,開始拼湊外側的裝飾物。

重複性的工作不需要研究,她做得很快,幾顆完整的人頭骨很快出現在掌心,「你為什麼問這個。」
阿戈特沒有在看他的日記,目光流連在桌上的教堂,艾格尼絲想他大概是想一起參與,卻在一開始就拒絕了自己。

是因為那是她的東西嗎,還是他想要的是其他款式。他們沒有買下其他的主題,但是艾格尼絲還記得同一排架子上擺放著什麼造型。

「你想玩嗎,這個款式沒有醫院。」畢竟那可是名勝古蹟,不是日常建築物大全,「但是有墳場,也有其他教堂。」

她看向桌上的日記本,「也有圖書館。」
「不,我不想,艾格尼絲。」阿戈特拒絕了對方的示好。他經常拒絕,只是這趟旅遊中比較少,他對強大的驅魔人有過分的寬容。

他嘆了口氣,吐出胸口濁氣、吐掉剛才做好的準備。他得到了一些答案,面前的年輕人什麼都知道,她能帶自己去海邊、安然無恙的;也能預知醫院裡發生了什麼、正在發生什麼,或許她是可以相信的。

或許。

「我只是想請你幫個忙。」他跨過那一條線,紙頁翻過,「你上次看過這本日記,對嗎?」

「我覺得它不太一樣了,但我不確定,你能跟我一起看看嗎?」
骸骨教堂在桌面上聳立、面朝西側的部分空缺了幾塊零件,艾格尼絲停下手邊的工作,深灰色的眼眸從塑膠塊上緩慢地移動到阿戈特手中的書。

紙張摩擦的聲音沙沙作響,少女垂墜的灰白髮絲有幾縷落在字跡老舊的頁面上,她抬起頭,冷凝的目光從青年的手指、臂彎、衣領......唇角、鼻尖、最後盯在阿戈特淺藍色的虹膜。

他許下了第二個願望。

而艾格尼絲應允。

「可以,阿戈特。」半身傾向側邊的少女勾起嘴角,嘗試做出友善而溫和的表情,「朋友互相幫助,我和你一起看看。」

她不欺騙她的朋友,她將做到他希望的一切。文字會騙人,朋友不會。
書頁在朋友的應允後翻動。

原本污染而失控的字跡不見蹤影,鉛字安穩貼於原處,字跡平滑但不藝術。像老哈洛的字,卻又不像,像是筆畫拆解後黏在上頭。

相信神。

阿戈特已經不記得前幾日這一頁經過污染後是什麼模樣了,他看著那行字,久久不能挪動目光。有什麼在敲響,警鐘、門板,任何東西。

敲在他的耳邊。

他其實不太確定自己有沒有在呼吸,他只能確定自己的目光在挪移,從日記的左側到右側。左側那行字無論再看幾眼都沒有變化,本來就正確的事是不會有變化的。

他看向右側,那裡也有一行字。


相信我。

那聲音敲在他的腦海裡,一聲又一聲。

阿戈特機械地抬頭,看向側身的少女。相信神,相信我,相信神,相信我,相信神,相信我。

相信誰?

「艾格尼絲,」他說。他知道艾格尼絲看見了,她答應和自己一起看的。他幾次張嘴,他聽見自己吐出聲音。

我可以相信你嗎?
艾格尼絲伸出手,紙張翻過一頁,浸入些許霉斑的舊書字跡僵硬,規矩得像是列隊的橫豎圍籬,不似中老年人習慣的風格,更貼近抄寫作業時邊看邊記下的模樣。

青年的目光落在上頭,又穿透書頁而去,紙漿纖維織就的細網裡鑽出密密麻麻的蟻,群聚成工整一致的圖形。

相信朋友。

她脆弱的、迷失的朋友在汪洋裡浮沉。

朋友互相幫助,她應該伸出援手,拉住他、引導他、相信我、理解他、接納他。

「沒有任何問題,阿戈特。」艾格尼絲俯身,眼眸平視鏡片後倉皇猶疑的淺色虹膜。
「相信朋友。」

薄冰一樣輕觸就碎開的、她茫然無知的朋友也看了過來,聲線平穩的答覆似乎沒有安撫到他分毫,於是艾格尼絲又說了一次。


「相信我,我是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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