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選擇將第一次的旅行送給熟悉的地方，在機場、鋪滿陽光的街道上、曾經與誰一起奔跑而過的河邊，磁帶在錄音機裡不停轉動，書寫沒有樂譜的交響曲。
那是多麼令人懷念，然而，她只認得出行李箱拖行於地的聲響。

「我回來了。」
她早已習慣將鞋子擺放整齊，卻總是憶起它們亂糟糟地疊在一塊的模樣。空蕩蕩的兩層樓沒有回應，將行李搬上樓後，要久違地紮起馬尾，圍裙綁帶固定在身後，在把這裡佈置得像曾經的家之前，她將窗簾拉開。

積累的塵隨風飛揚，她瞇起乾澀的眼，想像孩子們跑過的足跡。

餐桌、座椅、前陣子移進來的電器。
十幾年間，不少住戶在這裡生活過，要擦拭著方桌，一旁椅子的數量仍是她最喜愛的四張。

虛弱的孩子成長得特別慢，與她年紀相仿的弟弟被父親抱上椅子，對面的小女孩則晃著腿，為獨自爬上座椅的自己感到驕傲。
父母在她的左右兩側用餐，聊著孩童聽不懂的話題，每當她分享學校裡發生的事，話語總是遭咳嗽聲打斷。

菜刀、湯勺、門口堆積的紙箱。
來回數次，要終於看見紙箱的底部。洗好的廚具被擺放整齊，直到明天，它們都會保持乾淨。

那時的她抓住母親的衣角，踮起腳仍看不到容器裡裝著什麼，只聽見物品隨著母親的動作碎裂的聲響，不如上學路途中踩踏的落葉清脆。
是糖果嗎？小小的手伸往母親的袖口，被輕輕揮開。
是藥。大人們這麼回答。

浴缸、毛巾、濕透了的地板。
要花了一段時間才把污垢和蟲子清乾淨，幾乎每一位朋友都說過，羨慕她不怕蟲。

或許是在鄉間住久了，被節肢動物包圍不是少見的事。刷著瓷磚，她想起前幾回走進這裡時，從洗手台撈出一隻大蟲的回憶。
女孩拈住兩根長觸鬚，牽著弟弟的手撫過蟲的腹部，以及不斷掙扎的六隻細長鉤爪。雙方都開心地笑著，最後一起挨罵。

欄杆、盆栽、受驚的麻雀與斑鳩。
落地窗擦起來比預期的輕鬆。要很滿意這款清潔劑，她從沒看見父母買過其他的品牌。

腳邊是雜亂生長的植物，她卻仍害怕踢倒裝有花與土的陶器。
從這裡看出去的天空遠不及鄉間遼闊，短暫的幾週間，兩雙赤裸的小腳每晚都會踏上陽台，仍看不懂書中敘述的他們拿起畫筆，將看見的光點連成僅有彼此知曉的星座。

相片、書桌、灑入室內的陽光。
整理好自己的房間後，要把身軀拋上床，鬆開的馬尾散在花紋簡約的布料上。

曾陪伴入睡的布偶全都沒有放入行李箱，她卻感覺床比從前狹窄得多。
那幾個夜晚並不寧靜，平均兩天一次，小女孩會在午夜醒來，門外是父母急切的談話與腳步聲，偶爾夾雜幾句斥責，不論怎麼爭執，都圍繞著同一件事。

無法入眠的夜、掛滿星子的穹、山間崎嶇的路、碎了一地的——

兩層樓的建築裡只有她一人，很安靜、很平穩，所有的回憶都沉睡在相簿裡。
要側過頭，看往書桌上的相框，他們把孩童時期留在鄉村的夏天，而非這棟小小的屋子。再過幾個小時，她會出門尋找晚餐，以及任何一點曾烙在記憶裡的事物，有或沒有都無所謂，一切都會留下痕跡。

「好好期待吧，光司。」
畢竟，不管是什麼，他都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