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沒了手機後,康斯坦丁要規劃逃跑路線,只能去市立圖書館,伴著書皮上的霉味,去找一條狹窄又長長的生存之路。
打開Google地圖,確認周遭地理樣貌和建築物分布後,他關掉視窗,忽然一個小小的東西跳了出來,像某種病毒軟體,恍若趴上螢幕能觀測到的七彩虹膜,光污染般閃爍在瞳孔上,來不及仔細辨認,下一秒,那個小東西不見了。
眼睛忽然很癢,他不敢揉,怕是得了結膜炎,現在連去診所買瓶眼藥水都困難重重,只是半瞇著,拉上背包,去到附近的公共廁所。
一路上,耀眼燦金流淌在每一寸餘光中。
他放下背包,把水潑到臉上,扶著洗手台,把那種癢順著排水管衝下去,拿毛巾擦乾臉,再度睜開時,看著鏡子中的人,身軀微微戰慄著。
『如果』是道很可怕的魔咒。
如果我當初在勇敢一點,在他擁抱過來時坦承⋯⋯
如果我沒有開槍,放她逃跑。
如果那天不要被影響情緒,好好的看著隊員們⋯⋯
如果是七號成為康斯坦丁。
紫色眼眸退卻色彩,露出底下包裹的藍,臉角線條堅硬一些,眼尾微微上挑,不拘的眉毛飛揚,像極了哥哥,但鏡中的人卻是茫然無措,一點都沒有他的樣子。
我翻找背包,把軍服穿上,戴著帽子。
這一瞬,我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時間線。
鏡子裡的世界左右相反,我想,那枚決定生死拋擲向上的銀幣,落在你手中時應當也是相反的結局吧?
仔細觀察一點,哥哥的鼻樑上有一道小小的疤,是揍的最狠的那一拳。
只要我想,就能爬入鏡子構成的甬道,去做你的鬼魂,就像你做我的鬼魂一樣。
飄在你旁邊的時候,我會看到什麼?
你一樣會喝得爛醉嗎?
會因為沒救到誰而把他們的命背負在肩膀上嗎?
⋯⋯你會在夜深人靜時為了悼念我,去喝一杯熱可可嗎?
『康斯坦丁』不語,靜靜地從鏡中凝視一紫一藍的恐水人弟弟。
哥⋯⋯吵一點,太安靜了,現在不像你。
憤怒、傷心、開懷大笑,不管怎麼擺,韻味總是缺少一點⋯⋯缺少什麼?自由、熱情還是那股天生下來,就在你腹部運轉的力量?
你的喉舌總是比我高亢一些。
我也總是學不來你。
像現在,長著你的面孔,即便所有表情細節閉上就會浮現,卻怎麼樣也不對味,包括你的夢想,我拼盡全身的力量去實現、讓康斯坦丁成為兩個人的共同墳墓,卻怎麼學都沒有你的味道。
為什麼?
我摸著鏡子,手沒有像想像中一樣穿透過去、沒有什麼甬道、解答和交換人生,而是被冰涼的隔絕在外,是一道永不可跨越的鴻溝。
個體間無法完全模仿的本質區別。
也是沒有『如果』的決絕。
打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去模仿你。
意識到這點後,康斯坦丁放下手,就算頂著哥哥的面孔,在其中,他還是能看著自己揪著的眉頭舒展開來,那是獨屬於他的表情。
紫色慢慢爬回藍色瞳孔後,他換下軍裝。
康斯坦丁離開了公共廁所,把飆車、喝酒和風流韻事那些強加在自己身上的夢給丟到垃圾桶中,背著太重了,現在在逃亡,不必要給自己太大負擔。
他一直太在乎結果,以為想去實現七號的夢是出自於愧疚感和愛,卻忽略這一切的原因——對方也在某刻把不合理的意志強加在自己身上。
他依舊會半夜驚醒,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從心上密密麻麻長出來的刺、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冰湖下被永凍的面孔,但那些屍體之外的重量從來都是『哥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