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疤藥膏抹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一如關係的遞進總在不自覺間，在通訊軟體的黏土鼠貼圖裡，在樹蔭的間隙中。

在湖畔遇到夜磨子學長時，地井秀次郎在想，他們似乎也能算是「朋友」了。

「學長，上午好。」
他合起手上的書本，問：「你帶鼠鼠出來散步嗎？」

地井秀稍微往對方身上張望，似乎找到上次見過的「湯姆」和「傑利」。
那幾乎也像是他的朋友了。

「啊⋯早上好。」
突然被搭話讓他愣了下，尋著聲音望去，便看見了那位髮色鮮豔的學弟，其實他一直挺好奇對方為何會選擇這樣與他本人性格相差甚遠的顯眼髮色，但總覺得還沒有一個詢問的契機，於是便還不曾開口詢問過。

「天氣不錯，就帶小朋友們出來曬曬太陽。」
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對方的右身側坐了下來，讓小鼠們沿著他的手臂爬下，落在草地上，小鼠似乎記得對方，湊到地井秀的手邊輕嗅了嗅。

有點開心。
地井秀伸出手，指尖生疏又顫抖地碰上了其中一隻小鼠的腦袋，思忖良久，才吐出一個名字。「傑利？」

他還不是很會認鼠，只是憑藉毛色和模糊的印象來猜測。
(正確率： )

沒想到對方會認出鼠來，而且還叫出了上次自己隨便取的名字，他忍不住勾起嘴角，輕輕吹了聲口哨，讓小鼠舉起手，做出旋轉手腕的動作，接著彎腰，像是舞台演員謝幕那樣行禮。

「看來是答對了呢。」
他一手撐著右頰，目光看著對方說到。
「要再猜猜湯姆在不在嗎？」

雖然次郎沒說話，嘴角也沒有動作，但似乎可以感受到他露出了志得意滿的表情，他似乎很喜歡猜鼠的遊戲。

他找了一下，挑選了一隻和記憶中最相像的小鼠，指著牠說：「牠是湯姆。」

(正確率： )

對方這次找得比較久，似乎是在兩隻相像的小鼠之間猶豫，在他給出答案後夜磨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些。
他又輕吹了聲哨，讓被點名的小鼠往前跳，跟“傑利”一起轉了一圈，像是在跳舞一樣，接著一起向次郎彎腰行禮。

「很厲害呢，很少有人能認得他們。」
他笑著拍了拍手，發自內心的稱讚，畢竟小鼠與他只見過一次，能這樣記著名字還記得特徵，實在是不容易。

「……只是運氣好而已。」
地井秀有些不好意思地藉著推墨鏡的動作低頭調整了下，又彷彿捨不得錯過小鼠可愛的舉動，乾脆也跟著牠們一起彎腰行禮。

90度標準鞠躬。

又欣賞了一會小老鼠的正常爬行動作，再將視線挪回旁邊的人類身上。

「說起來，學長似乎很常使用異能，沒有副作用嗎？或者你們已經心靈相通？」

「三個小朋友而已還不至於有副作用，而且能用口哨下的指令都是一些比較簡單的，負擔不大。」
他往後靠在樹幹上，僅剩的左眼輕閉。
他很喜歡這樣出太陽又有點微風的天氣，暖暖的，也不會過於悶熱，彷彿心情又更好了點。

「不過其實他們本來就很聰明，即使不依靠能力，他們也能懂得簡單的指示。」

「你要試試看嗎？」
他從包裡拿出一小袋乳酪，似乎是小鼠們的點心，聽到包裝的聲音原本在草地上或趴或走的小鼠都湊了過來，看著他手上的袋子等待。

烏溜溜的黑髮在陽光上閃爍著不明顯的光澤，配上簡單的一束髮垂在頸後。
光憑畫面的話，倒像是一隻大老鼠帶著小鼠出遊的感覺。

「……」 次郎看了夜磨子一會，才開口。
「可是我還沒洗手，可以嗎？」

「人類手上的細菌比馬桶還多，要是牠們吃了生病怎麼辦？」

「但我可以看著夜磨子學長餵牠們。」

他跟著蹲下來，心情很好地和小鼠們一起守在對方的腳邊，陪著等放飯。

對方的顧慮讓他忍不住笑了出來，稍微往前坐在草地上，打開包裝後拿出一塊乳酪。
「你倒挺細心的。」

「真不試試看？你給指示，我來餵也可以的。」
在餵之前看著對方再問了一次，覺得對方剛才看著自己的停頓應該是有想要嘗試的。
「如何？」

「可以嗎？」

次郎期待地眨了眨眼，雖然墨鏡很可能讓一切都看不太見，但那雙有些過分銳利的眼睛確實專注地看著對方。

在黑色的髮絲、黑色的眼罩、黑色的瞳孔之間，帶著點水潤的白色部分反倒更明確。
他雖然也想過為什麼對方為什麼要戴眼罩，只露出一隻眼呢，傷疤確切來說又在什麼地方？但以目前的交情來看，並不適合問出這種問題。

「那還請平均餵給牠們各一小口，謝謝學長。」結果給了超普通的指令。

「噗⋯⋯」
對方的話讓他忍不住下意識地低下頭，嘴角彎起的角度又更大了些，牽動地微微彎起他僅露出的那隻眼睛。
沒想到對方會這樣解讀，收到指令的居然是自己，這倒是超過了他的預期，沒有不悅，反倒覺得有趣，他抬起頭看著對方耐心地解釋：
「收到，但我說的其實是給他們的指令，像是握手，或是轉圈之類的。」

「……」意識到自己搞錯了，次郎微微愣了一下，對著小鼠黑溜溜的眼睛發呆了幾秒，才又開口。
「因為吃飯的時候還要做事，聽起來有點可憐。」
「雖然動物展演可能就是這麼一回事，不過可以的話，希望牠們先好好吃飯，或是讓比較理解牠們的學長來指揮。」
「這樣會太掃興嗎？」

「是不會。」
他笑了笑，垂下眼眸看著小鼠們，拿了三塊乳酪放在手心，攤在小鼠們面前。
「看來這位小哥哥對你們很好呢。」
他微笑著對小鼠們說，小鼠們一鼠拿了一塊，看起來很有秩序，誰也沒有搶誰的乳酪，吃完之後坐在原地看著夜磨，像在等第二塊。

「說是吃飯，不過這其實只是訓練用的點心，他們出來前就吃過了，不用擔心他們餓到。」
他伸手像是獎勵似地摸了摸小鼠們，開口對次郎解釋。

「是這樣呀。」次郎跟著點頭，頗有一種吃飽了就好的氣勢，用像是長輩看孩子一樣的眼神看著小鼠們。

「那學長也吃過了嗎？」
還有第三隻鼠鼠，上次是不是也見過，還是牠們只是長得很像而已？

「……不知道牠叫什麼名字。」
這句話他放得很輕，像是自言自語。

思考了一下自己吃過了嗎。
上一餐是什麼時候，好像是10、11點多⋯？那算早餐還是午餐？

「⋯早上吃過點東西了。」
他簡單的回答，伸手抱起第三隻小朋友，讓他站在自己的手上湊到次郎面前。
「你上次不是問有沒有叫次郎或太郎的孩子嗎？你覺得他叫什麼名字呢？」

「我覺得牠叫盎格魯撒克遜。」*英格蘭5世紀原始人的名字。

「學長不介意的話，等一下要一起去吃飯嗎？」
「下午茶或晚餐，因為我想請學長喝一杯飲料。」

每次見到對方時，都好像在欣賞免費的表演，總覺得好像應該稍微回饋一下。

「呵⋯⋯什麼啊？」
意想不到的名字忍不住笑了出來，小鼠微微偏頭，坐在夜磨的手上看來有些困惑。
「你要這樣叫他也可以。」

「吃飯可以，但為什麼要請我喝飲料？」
頭微微往右側偏，他有些不解地看向對方，自己是沒有什麼其他安排沒錯。

這種時候要說出關於名字的部分其實是開玩笑的嗎？還是算了吧。
「因為學長如果選太貴的餐廳的話，我可能就只請得起飲料了。」
「不過家庭餐廳之類的都還付得起，學長不用客氣。」

「要請客總要給我一個原因吧？」
摸著小鼠看著對方，沒想到對方看起來認真但卻會開這種玩笑。
「其實他的名字是阿蒙霍特普四世。」

「阿蒙霍特普四世！」多麼酷炫的名字。
「這樣說起來是還會有圖坦卡門嗎……」他快要相信了。
眼神在小鼠身上停留了一會，似乎是在試圖記下這個繁複的名字。

「請客的話，只是想感謝學長和這些小傢伙平常的照顧，再加上最近打工賺了一點點錢。」

「你有在打工啊？什麼工作呢？」
抓起突然被取法老名的小鼠的手輕輕搖晃，看對方真的很認真要記得名字與對應鼠鼠的樣子，覺得很可愛。

「新菜色試吃員，吃到了很多美味的料理，雖然也有奇怪的，但省餐費又給薪真是太好了。」

「說起來，夜磨學長總共養了幾隻小朋友呢？這樣每個月的伙食費支出不會很大嗎？」

他跟著看向被牽手搖晃的阿蒙霍特普四世，再看看湯姆和傑利，越發覺得自己就應該請學長一餐。

「聽起來很不錯呢，能吃又有錢拿。」
輕輕拉著小鼠的手舉起又放下，接著鬆開讓他跑到肩上。
「宿舍裡的加上他們共九隻，再多我怕我也顧不來。」
他往後靠在身後的樹幹上，抬頭看了眼搖晃的樹梢，似乎想起了什麼，只是停頓了下，接著視線移回對方戴著墨鏡的臉上。
「還可以應付，一星也有學校額外給的生活費。」

「既然是要請我的，那我就不客氣隨喜好選了喔？」

林蔭的碎光投入那黯淡的眼底，照出了片段暖黃的光，次郎摩挲著自己衣領上的三顆星星，又默默轉開視線，習慣性迴避著對視。

「當然了，學長隨意選就好。」
「學長喜歡吃什麼呢？還有，阿蒙霍特普四世跟湯姆還有傑利以及牠們的夥伴都喜歡吃什麼樣的食物，和哪種類型的起司呢？」

「我並不是只關心牠們喔，只是……贊助演出費。」

「他們啊⋯⋯」
伸手輕點了一下肩上的小鼠。
「他喜歡吃蝦子，煮熟的。」
接著吹了聲口哨，站在次郎膝上的小鼠舉起了手。
「他喜歡吃核桃。」
接著一直在旁邊的另一隻小鼠也湊了過來，在前一隻後頭舉起了手。
「他喜歡吃哈瓦蒂起司。」

「超級瞭解的……」
雙手輕輕護著膝頭上的小鼠，避免對方跌落受傷，但眼神卻看著夜磨子的表情，再望向那兩隻連續舉手的老鼠，粗粗的眉梢裡透出了一些崇拜。

「不過學長，你喜歡吃的東西……」還沒回答到啊。

「嗯？」
「對欸，還有我呢。我想想⋯⋯」
手指輕蹭下巴思考，想了下後才回答。
「紅豆吧？像是紅豆餡的鯛魚燒，或是紅豆湯之類的。」

「那你呢？」

「肉一類的都喜歡，特別是漢堡排跟沖繩飯糰，當然蔬菜也有好好在吃。」

雖然奇怪夜磨為何會忘記回答自己的喜好，不過次郎沒有深思，對於他來說，他人喜歡敘述的順序也不是他應該干涉的範圍。

「紅豆湯很好吃呢，特別是在裡面煮得白白胖胖的糯米糰子。」

雖然因為在意身高的關係，他現在對甜點有點顧慮，但這並不妨礙吃貨嘴饞。

說著說著，腹部突然發出了一陣聲響。

音量

「……聊得有點餓了。」
「走嗎？」

「哈哈，好。」
被對方肚子的叫聲逗得笑了出來，輕吹了聲口哨讓小鼠們回到袋子裡，把袋子背到肩上。
「我也喜歡紅豆湯加糯米糰子。」
他站起聲後淡淡地回了一句，走到對方身旁等待他動作。
「被你說的都饞了，那就讓你請我吃鯛魚燒吧，紅豆餡的。」

離開林蔭，走出學園，樹影在沿路上時而稀疏，時而蒼密。次郎透過墨鏡看出去的視野比較陰暗，但鏡片和眼間總有空隙，偶爾往上望望，還是可以看見藍天中漂浮的白雲，微風吹過，帶著一點豆餡和麵粉加熱的淡淡甜膩。

商業街的人聲不到鼎沸的程度，但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夜磨子，還有主要是對方身上攜帶著的小鼠們。

牠們會害怕人類嗎？會害怕陌生的環境嗎？他忍不住這麼想。

但在想到答案之前，路邊店面的老闆已經將兩個熱騰騰的鯛魚燒放進他的手裡，笑著說：「趁熱吃，小心燙喔。」

「給。」
他遞出了其中一個，然後將自己的那份掰成兩半，吹著氣吃了起來。
「等冬天的時候再請學長吃白玉紅豆湯。」

「這麼好？那我就好好期待了。」
伸手接過鯛魚燒，冰涼的手指輕碰觸到對方，一瞬的觸碰沒有停留太久，他本人甚至沒有察覺，垂眸看了一下手上的鯛魚燒，從尾巴的地方咬下，先吃了口較為酥脆的餅皮。

「只吃一個鯛魚燒應該吃不飽吧？要去那坐坐嗎？」
他指了下一旁的家庭餐廳，放在門口的菜單上印著餐點的照片，漢堡排的圖片看上去十分美味。

想吃，很想吃，超想吃！
眼神一接觸漢堡排的照片，食慾就猛地升起。
雖然想著馬上去吃，眼角卻瞥見對方咬下魚尾後，略微低首湊近紅豆餡的模樣。



oO(好像大隻的黑色老鼠叼著魚。)
次郎有點失禮地這樣想。

「好，吃完再進去。」說是這樣說，他已經三口併兩口塞進嘴裡，一邊舔著紅豆餡，一邊期待地看著對方了。

看著他兩三口就把鯛魚燒吃完了，但他也不著急，就站在街邊慢條斯理的吃完手上的鯛魚燒，就像是沒有注意到對方的期待一樣。

次郎也不說話，他摺好紙袋，放進口袋，然後盯著夜磨子吃鯛魚燒的模樣好一陣子，就像在等主人發話出門散步的秋田一樣——但他當然沒那麼迫切，就是單純的沒有在人前玩手機的習慣，這短暫的時間也不夠他拿起書本繼續閱讀，尤其對方又是學長，他自然得表現得更尊敬一些。

可能還有最後也最重要的一點。

——他真的很想吃漢堡排，迫不及待。

「噗⋯⋯」忍不住笑了出來，感覺自己這樣好像有點太壞心眼了，把最後一口鯛魚燒送進嘴裡，用剛才店家附上的紙巾擦了擦手後把紙巾放進紙袋裡一起折起來。
「走吧，說好一人請一次的，這次輪我了。」
往前走了步，等對方跟上，一起走進了店家。

「嗯。」漢堡排！漢堡排！漢堡排！
雖然情緒上很亢奮，但墨鏡下的表情卻沒甚麼變化，大約只有急促加速的腳步，還有放大了一瞬的瞳孔能看出他的期待。

喔，還有努力把眼神從菜單上豪華三層EX起司加倍版漢堡排套餐的區塊拔起來的時候，感覺得到他的熱情。

都給學長請客了怎麼可以點這麼貴的東西呢。
「我想吃普通的漢堡排套餐……」

感覺學弟的腳步似乎加快了些，從他看起來對方興致高昂得頗為明顯。

順著對方的目光看向菜單上加大起司漢堡排的圖片，他思索了下，手指指向菜單輕放在起司加倍的字樣上：
「是嗎？那你覺得這個怎麼樣？」

「……很好。」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誠實以告。
「但是有點貴，我自己補差價。」

「嗯？為什麼要？這是我要吃的。」
頭微微偏向右側，一幅不解的模樣看著對方。
「就點一個這個，然後一個普通的漢堡排一起吃吧。」
他闔上菜單，抬頭尋找服務生的位置。
「有人一起吃飯的好處就是不怕自己一個人吃不完。」
似乎是因為是在餐廳裡，他並沒有讓小鼠們出來，牠們都乖乖地待在袋子裡。

「……」

因為誤會了是誰要吃的問題，再加上對方從容不迫的態度，次郎的臉上便不由得一熱，即使夜磨子講得沒錯，自己知道要請客預先評估價格也沒錯。

他撐著臉大灌一口冰水，等到臉上熱度散去，才接著說話。

「夜磨學長很習慣跟人分食嗎？」
「我不排斥，但平常都是自己吃一份。」
只有哥哥會和他半塊煎蛋換一隻炸蝦之類的。

「而且學長看起來應該食量不小……？」

「我蠻少跟別人一起吃飯的，但也不排斥。」
抬頭看向服務人員，對方的視線停留在他臉上的面具一會，接著才看向他的左眼，他已經很習慣這樣的視線，這是人之常情，他也沒有覺得什麼，只是自然的點完餐點。

「要說食量的話，大概是一般？一般餐點的份量就很足夠了。」
比較少比較值，不過一般餐點的設計上就足夠的話，那自己的食量應該也算做一般的吧？
「吃之前先分好的話，那樣子可以嗎？」
擔心對方會有衛生上的疑慮，他思考了一下之後提出想法。

「我都可以，看學長方便。」
「平常在家裡跟哥哥也是分著吃，我不介意。」 「下次我也請學長吃正餐吧。」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他倒是很自然無視了對方的眼罩，唯獨直視的時候會稍微把目光放過去，讓視線固定在鼻樑和眼罩之間的區域，才顯得安心。
「那學長也有弟弟或妹妹嗎？」

提起家庭的話題，對次郎來說很自然，雖然從他兩三下就可以在話題裡帶出一個「哥哥」的狀態來看，很輕易就可以得知這個小傢伙似乎沒有幾個交心的朋友。
兄長除了在他偶然提起的話裡佔有較高的比重外，也幾乎承包了他大半的人生體驗。

過分好的感情，使他有些意識不到，某些人的家庭並不是這樣運作的。

即意味著，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他一樣輕鬆地提起或回答這樣的問題。

不是每個人都有如此平凡而幸福的家庭。

對方的提問讓他停頓了一下，垂下眼睫喝了口水，接著微笑保持與剛才一樣的語調。
「有個弟弟，不過沒有住在一起。」
說完又看了手上的水杯，手指磨蹭了下杯緣。

「聽起來你跟哥哥的關係很好，你們差幾歲啊？」

「原來如此。」微微點頭，像是在認可。
「我和哥哥差七歲，可以說是被他帶著長大的。」

「學長很會照顧人的樣子，所以我才問一下。」

「這樣啊。」
他放下水杯，但手還是輕握在杯上，看著對方繼續話題。
「差七歲那還挺多的呢。聽起來他應該很照顧你，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他的聲音不大，說話感覺不太費勁，就是維持在兩人聽得清楚的音量，速度較慢，但每個字都很清晰。

夜磨子的聲音對地井秀 次郎來說很新奇。
像是水鐘一樣，低低流過，推著時間的前進，卻又不如真正只以五金零件製成的時鐘一樣發出明顯的喀答聲。

偶爾還會隱匿於背景中，好像就要被其他聲音蓋過。

「太郎是一個像太陽一樣的人，只要是認為好的事情，就會分享給我，帶著我一起去做。」次郎低著頭，笑意再次爬上臉，他直視著水杯裡的自己，繼續說：「他會鼓勵我用異能，也會在我有困擾的時候給我建議。」

「雖然年紀差很多，但他一直很有耐心陪著我，不會因為陪小孩玩就感到幼稚或不耐，我做錯事也不會嫌棄，只會更正我。」

「他很開朗外向，也很活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當髮型設計師，後來也實現了，所以很有行動力。」

「我覺得，有這樣的哥哥，讓我很驕傲。」

看對方一口氣說了好多跟哥哥有關的事，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不自覺地放柔了目光。
覺得像這樣和諧的家庭氛圍很令人嚮往，也不奇怪學弟養成這樣有禮又真誠的性格。

「你很喜歡你哥哥呢。」
他有感而發地說出了一個結論，接著服務生端著餐上來，正好頂上了這個話題的停頓點。

焦褐色的醬汁在滾燙的鐵板上冒著小泡，溢出的肉汁和洋蔥混合冒出的甜味直竄鼻腔，份量感極強的肉排疊在一起，有外側完熟內側多汁的鼓脹感，濃厚的起司挾帶奶油白醬往下滑，在鐵板上滋出金黃色的焦脆。
旁側的青花菜、紅蘿蔔片和小番茄更是最佳的點綴，襯得肉的份量又多又足。

「哥哥的話……大家都這麼說。」

眼看漢堡排的本尊被端上來，次郎的視線馬上被吸引了，也忘了之後本來要說的話，只直直地盯著它們看，並嚥了嚥口水。

雖然很饞，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將兩個盤子都往前推，然後遞上刀叉，說：「學長想要先分嗎？」

「或是學長都先吃一口。」

「哇啊⋯⋯份量比我想得多呢。」
看到冒著熱煙香氣的漢堡排忍不住發出感嘆，拿起刀叉把一般的漢堡排切了一塊，放到起司的那份上，再從那份切了一塊差不多大的忙漢堡排放到原本的盤子上，接著拉走了那盤一般份量的盤子。
「好了，再多我也吃不下了。要趁熱吃才好吃呢。」

次郎盯著幾乎一模一樣的餐點思考了一下，而後用乾淨的刀叉將自己那份的起司勻了一點過去，放在對方的盤子上。

「醬汁也要平均才好吃。」

接著他開始在自己的盤子上擠辣醬。

份量：

Tabasco加好加滿……
非常喜歡吃辣的傢伙，看來眼裡只有食物，有點沒有在顧及旁人的觀感。

「謝啦。」
把盤子拉近，微笑著準備開動。
默默看著對方加了一大堆的辣醬，蠻意外對方是這麼會吃辣的類型。

「？」
吃了幾口感受到視線抬頭，疑惑地看著對方。

「你意外的能吃辣呢。」
看著對方困惑的樣子笑了出來，感嘆似地說道。

「嗯，以前就蠻喜歡的了。 」
「不過原味也很好吃，今天只是有吃辣的心情。」
「遇到好事的話就會想吃辣。」

「好事？」
切了一塊漢堡排送進嘴裡，目光探究地看向對方，等待對方繼續說下去。

「比如說遇到傑利、湯姆和阿蒙霍特普四世，還有和學長一起聊天跟吃東西。」
他說完，再塞了一口漢堡排和白飯以及辣醬，把腮幫子撐得鼓鼓的，咀嚼一會，吞下去，才繼續說：「學長給我一種很會照顧人的感覺。」

「其實我平常話沒有這麼多，但在夜磨學長面前，話總是會忍不住多一些。」

「很高興能成為你的『好事』。」
笑著又吃了一口，咀嚼並嚥下後才又笑著開口：
「吃慢點，又沒有人跟你搶。」
看著對方吃得像倉鼠一樣不禁莞爾，抽了張紙巾遞給他，指了下自己的嘴邊，示意讓他擦擦嘴邊的醬汁。
「喜歡吃辣沒有問題，但加那麼多胃會吃不消的喔。」

「我覺得這樣挺好的，你說的內容都很意思。」
就像對方對壞記憶的想法跟與哥哥的事。
他垂眸把漢堡排切塊，慢條斯理地又吃了口。
「跟你聊天感覺我的話也跟著變多了，感覺挺有趣的，我很開心。」

「……」接過夜磨給的紙巾擦了擦嘴。
「謝謝學長。」

雖然想說偶爾一次也還好，但這還是屬於壞習慣，對方也是好意，他就不特別辯解了。
亢奮的情緒在澱粉和蛋白質還有油脂滑入腹內後減緩了一些，他開始細嚼慢嚥，餐桌上安靜下來，他也遲緩地消化起夜磨回覆的那些資訊。

有意思的內容是指哪些呢？
話變多了，表示以前話沒那麼多？
資訊七零八落的在腦海裡漂浮著，最後匯聚成一句話。

「學長感到開心，我也很高興。」

地井秀的話讓他覺得對方真是個好孩子。
「高興就好，小朋友們也很高興能交到這麼關心他們的好朋友呢。」
他的語氣輕鬆，帶著些許笑意。
「不過為什麼遇到好事就想吃辣呢？我覺得滿好奇的。」

「牠們真的很可愛，又聰明。」不放過任何誇獎鼠的機會。
「為什麼……？沒有特別的理由，只是吃辣會感到比較安心。」

「舌頭被辣一下的時候，不是都會覺得特別清醒嗎？」

「這樣才可以把『好的回憶』記得更清楚。」

「記清楚嗎⋯⋯？」
他手輕撫在下巴，像是咀嚼著對方所說的文字，他不太明白對方所說的辣可以加深記憶的感覺，這樣的對話讓他聯想到了之間與對方一起做的報告內容。
“辣”其實要說的話算是一種痛覺，以他們之前討論的“人類會因為生存考量而將危害牢記”這點而言的話，疼痛被記住的機率的確是比較高⋯⋯

他也伸手拿了辣醬，倒了一點點在自己的盤子上，用叉子沾了點放到舌尖。
麻熱的觸感和辣椒的香味在舌尖蔓延，對方所說的清醒的感覺大概是這樣吧？

「好像可以理解你說的『記得更清楚』。」
記憶可以以理論理解，但安心他就不太明白了。
「你們家裡也常常吃辣嗎？吃辣能感覺安心這件事對我來說還滿新奇的。」

「不，我們家只有我吃辣，太郎和爸媽都不吃。」
「而且太郎有貓舌頭，吃年糕紅豆湯之前要吹很久，但還是會被燙到。」

「欸——原來是這樣。那你是怎麼養成吃辣的習慣的？」
他還是把自己倒的辣醬的部分配著漢堡排吃完了，喝了口水緩了下，聽見對方說著家裡人的趣事嘴角微微勾起。
「被燙到的話都要好很久，我懂呢。」

oO(夜磨學長也是貓舌頭。)
次郎默默記住了眼前的學長跟自家哥哥有類似的困擾，也許之後幫對方倒茶的時候會把溫度降低一些。

「好像某一天之後就開始了……我不太記得，也許我的諮商師會有答案。」
他吃完激辣漢堡排，拿面紙擦擦汗，而後拿起水杯慢慢地喝。

「等我搞清楚之後，再告訴學長嗎？」

「好啊，等你告訴我答案。」
他吃飯的速度本就不算特別快，再加上對方也不是會讓他有壓力的對象，所以他並沒有刻意地加快速度，在次郎吃完的時候他的盤子裡大概還有三分之一。
「你剛剛說你哥哥是髮型設計師，你的頭髮也是他的手筆嗎？」

下次跟學長一起吃飯似乎可以放慢速度等對方。
雖然夜磨看起來很自在的樣子，但無論是吃飯還是交談，或是一起做什麼的活動，次郎都覺得步調保持相同會比較好一點。

更有一起交流的感覺。

「嗯，是太郎的手筆。」
「雖然我希望他幫我改造成更討人厭的形象，但太郎說『引人注目』比當個討厭鬼更好，就變成這樣了。」

「想要討人厭？為什麼呢？」
微微偏頭有些困惑地看向對方，一般來說大多數的人都是想討人喜歡的，雖然他多少有些思考是不是與能力有相關，從對方就算戴著墨鏡也習慣閃避眼神這件事看起來，對方似乎很介意自己的能力，但還是比較想要得到本人的答案，而不是自己胡亂猜想。

「……」次郎放下水杯，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因為討厭自己的異能，因為不想跟其他人對視，雖然以往他都是這麼解釋的，面對對方自然而然的探求，還有先前累積的討論，他覺得自己似乎可以往更深處想。

一瞬間，他想起了諮商師曾經說的三個條件。

不要離開自己的房間、擁有一樣的嗜好、共享秘密。

翻譯成白話文的話，亦即不要離開舒適圈，擁有共同喜歡的事物，接著，共享秘密……則是雙方都知道對方在意的一件事，大概是指有信任基礎的意思吧。

他的心理治療雖然持續著，卻已經快要到尾聲，但是有關於那件事的記憶，有關於他畏懼異能的真正原因，就連他自己也想不起真正的脈絡。

「因為我不希望自己給其他人帶來不好的影響。」

其實真正想得清楚的，能夠超越未知的恐懼，大聲說出口的，大概只有這個原因了。

「與其造成連我自己都無法預料的後果，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接觸。」

「這樣最簡單明瞭。」

「嗯⋯⋯」
對方的話讓他思考了一下，看著他放下水杯的動作，水面上因為搖晃蕩起漣漪，接著他抬起頭，看向對方隔著墨鏡的眼睛。
「我不覺得你有帶給我什麼不好的影響喔。」

他語氣平淡但沈穩，不帶太多情緒，就像只是在闡述一個客觀的事實。
「相反的，我覺得帶給我的都是正面的感受。」

「事情的發展本來就不是件件皆可預料的，不可能什麼都能如我們所想，如果只是害怕未知而停下腳步，那就只能一直停在未知的恐懼狀態而已。」
他一邊說一邊又吃了一口，盤子慢慢清空。
「就像，我雖然這個樣子，但你也還是很有耐心的跟我對話，花時間去認識小朋友們。一定也有人跟你一樣不是只看外表就去斷定一個人。」
「不如不要接觸聽起來有點寂寞呢，還是說比起現在這樣一起吃飯，不要接觸其實更好呢？」

「不，現在跟學長在一起更好。」

毫無疑問，夜磨的這個問題，他幾乎完全不需要思考，就能輕易吐出答案。
比起一個人來說，當然是有其他人陪伴更好，但雖然如此，卻也不是和誰都能夠合拍地對話。

「……學長是個很神奇的人。」

雖然一直安靜地聽著他陳述，可是卻不是沒有自己的觀點，也並不覺得無聊似的，似乎很享受這種單方面的對話，但提出意見的時候就和上次做報告一樣，有種理性得一針見血，卻又很包容他的意見的感覺。

「我覺得這樣很好，因為夜磨學長也不是只看外表就判斷價值的人，但某方面來說，就是因為有學長這樣的好人存在，維持這個髮型才有意義吧。」

「我不覺得……我只是因為恐懼才選擇這麼做的，我只是還在找適合自己的處理方式。」

對待請自己吃飯還聽了這麼多事情的學長，直接提出反對對方論點的意見會太莽撞嗎？
墨鏡底下的眼神微微遲疑了下，放在桌上的手指捏緊，透出了幾分小心翼翼。

聽到對方的話他笑著彎起了眼睛，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嘴，把衛生紙折起後放在一旁。
「那真是太好了呢。」
「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那是最重要的。若你是舒適的，且可以達成你想要的目的，進行交友對象的篩選，那就是一件好事。」
他把餐具放在餐盤上，輕輕往外側推過去了些，方便工作人員回收，接著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視線重新回到對方的身上。
「期待你找到『適合的方式』。」

「不過⋯⋯我很神奇？為什麼呢？」
他微微偏頭，好奇為什麼對方會有這樣的評價。

次郎看著自己眼前的餐盤也被收走，又盯著空盪盪的桌面想了一會。

「因為直覺。」

「欸——好吧，我的確是常被說是怪人啦。」
拉長語調，像是一個輕鬆的玩笑，喝了口水後把水杯放回桌子上。
「吃飽了，要走了嗎？」

「不，學長不奇怪喔。」
他站起身來收拾東西，然後在等對方的時候繼續說。
「下次或是想到詳細原因的時候，再跟學長說。」

「可以嗎？」

「嗯——我考慮一下。」
拉起背包站了起來。

「考慮……？」

「剛才的話不是不好的意思，夜磨學長，那個……」

「⋯好啦，我開玩笑的。」
看對方真的開始慌張忍不住笑了出來，微微彎腰看向比自己矮小了許多的學弟。
「我沒有不高興，等你再告訴我吧。」

「……嗯。」
又盯了夜磨一會，次郎才說：「好的，謝謝學長。」
「我可以之後常找學長聊聊嗎？」

走出餐廳的時候，他輕聲提到。

「嗯？可以呀。」
走到門口後停下腳步，看著對方回答。
「反正你也有我的好友，隨時都可以唷。」

「嗯。」
次郎在心裡惦念著還沒聊完的話題，吃辣的原因，神奇的地方，還有……

秘密之類的。

當面說不太出口的事，也許換成文字會更好傳達出來吧？

於是轉戰聊天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