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爾夫用著最快的速度啃著剛買的漢堡充飢，一邊翻著信封裡的照片，撇了眼看上去有些漫不經心的同伴。

「所以……以防萬一，我最後再說一次吧。」

「這次委託主要目的是找人，找到被一群瘋子綁架的戴環小孩。」
驅魔、調查異常事件……都是家常便飯的委託，像這樣找上門來要他找人的或許不多，但扯上邪教徒、戴環者綁架……又好像不是那麼少見了。

「好像是以前就在活動的邪教，這次鬧這麼大就是因為他們好運抓到個天使，還開始在暗網大肆宣揚，而找這小孩的人都失聯了，第二天就被丟上去當表演。」

他把照片遞給駕駛座的人，雖然不該在人家吃飯時看這些，但總比不明不白去到現場的好。

「他們打在暗網的字都被扭曲了，我看不懂。」

「總之，小孩已經失蹤一個禮拜了。」喬爾夫暗自祈禱孩子跟其他人的平安，隨後把包裝紙揉成團丟進紙袋。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而這是今天最後一個點了。」
沒果的話只能明天再到隔壁市碰運氣了。

「他們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是嗎？」

長時間的搜索相當耗費體力，是以羅根沒花多久時間就解決了一個漢堡，喬爾夫將資料遞來時他正將最後一口吸滿醬汁的麵包嚥下，看見照片中被放血的人時皺了皺眉，但很快又恢復一貫神情，畢竟亂七八糟的東西也沒少看過，而驅魔人本身就像活在B級片裡的角色。

稍作休息的空檔間，羅根在腦中梳理喬爾夫在沿途分享的情報：有錢人的戴環者獨生子被有心人士盯上，求助警方無門後就輪到像他們這樣非正規的人力出手，但前面幾個倒霉鬼都失敗了，徒留最後行蹤等線索給他們鋪路——重點大致如此，細節他樂於留給他可靠的朋友記憶就好。

「不得不說他們眼光蠻精確的。」

無論是身價還是戴環者體質都值一大筆錢，犯罪天才啊。他感歎道，並在喬爾夫提及文字時撇了撇嘴。

「你是不該看，那東西根本不該寫成字。」畢竟喬爾夫並不是天生開外掛的戴環者，他提醒道，一邊將車重新發動，在夜色裡平穩地向目的地行駛而去。

「所有人都不該看到，訊息一旦存在就會被解讀。」有些東西還是看不懂聽不著最好，喬爾夫冷哼一聲又開口。
「可你說得對，總有些混球愛到處添亂。」

喬爾夫開始了今天不知第幾次的工具清點，那是他整理狀態的習慣……

一把稱手的骨刃、兩小瓶聖水、三發子彈的手槍。

夜色漸濃，窗外景色變得冷清，只剩路燈的光重複地劃過身邊，快速掃過二人的臉龐。
逐漸地，打在身上的光也不知覺地少去，最終只剩下孤零零兩盞車頭燈。

「我有時候會想——就算放著他們不處理，他們哪天也會自己踢到鐵板。」

羅根撇了撇嘴，嘴巴上說得刻薄，倒是相當守規矩的駕駛車輛穩定前進，畢竟沒人想引起交通警察的注意。

「被驅魔人制裁甚至比被不可名狀折磨致死仁慈，真是便宜他們了。」

他們最後在距離目的地不遠的地方將車停下，考慮到亮著車燈闖過去實在過於醒目，徒步一段路程是不可避免的。

「就是那裡對嗎？」在熄火後下了車，羅根微微瞇細了眼睛打量情報中提及的建築物，一邊檢查自己的裝備，一邊再次跟夥伴確認。

「但等到那時候，又會連累多少人呢？」驅魔人說白了也只能盡可能保護那些為數不多的人，能救到的比失去的少得多，不公平地多。
下車後他伸了伸懶腰，活絡筋骨後衝羅根笑道，「那我們只好幫忙多揍他們兩拳了。」救人也解氣，一舉兩得。

「對。」喬爾夫對情報內容早已背得滾瓜爛熟，他環顧周遭的建築後點頭回應道，「今天就剩這裡了……老實說就算是跟你，空房一日遊真是不怎麼有趣。」

他們整天做的就是參觀破房子跟開遊民交流會……噢，還有坐車坐到膝蓋發疼。

喬爾夫少有地在心裡抱怨。

確認房屋四周沒有人後，兩人最終來到門前。
喬爾夫試探性地摸上門把，一瞬好像碰到高溫的鐵那般，爆發的灼燒感扯著他的意識抽走了手。

他跟羅根面面相覷。
錯覺？他最好把它當成錯覺。

喬爾夫又再次握上把手，轉動，老舊的門隨著吱啞聲劃出一道痕跡，新鮮的空氣滾入，攪動著滿屋的塵埃。

「哈，比揍人的話我是不會輸的。」羅根輕快的說，不在乎拿打人來比賽是不是很缺德。

「我敢說我不在的話，你肯定無聊到快睡著了。」

神情本來因為開始幹正事而稍稍變嚴肅，在聽見喬爾夫這麼說時又翹起嘴角——雖然他在沿途的工作大概只有擔任司機跟提供沒營養的玩笑，但羅根想那也是一種功勞。

「——我走前面吧，你當心背後。」

室內昏暗，腐朽而沉悶的氣息迎面而來，顯得一片靜默詭譎，陰影像一層布幕般覆蓋在他們身上。

羅根摘下墨鏡放入口袋，倒是頗有戴環者自覺的下決定，謹慎的邁開步伐，用不受污染的視野警戒的掃過每一寸佈滿的塵埃角落。

「好。」隨便應和後，喬爾夫稍稍側身讓出空間，稍慢一步進入房子。第一印象就是隨處可見的房子，外國人腦裡刻板印象的那種美國房子，要說有哪裡不一樣……就是這裡的灰塵也太多了吧？

他垂眸，觀察著羅根踩出坑的腳印，又回頭望向門口──

肉眼可見的塵埃在微弱的月光下緩慢飄浮著，又好像在發光……喬爾夫不適宜地想起那幅叫不出名字的名畫，他畫的天空也是這樣一條條的，又好像在轉。
難道那個畫家畫的其實是塵嗎？

喬爾夫沒有想太多，他們都進來了，所以理所當然地伸手去關門。

他沒注意到內側的門把舖滿了灰塵。
一點點的，一塊塊的，一條條的，現在喬爾夫的手也舖滿了灰塵。

「靠，這地方也太多塵了吧？」他趕忙把灰拍掉，塵埃隨著動作飛快，好像有了生命。

「這裡真的有人來過嗎？怎麼連點腳印都沒有⋯⋯。」

在一片昏暗中扶著牆壁前行，指尖蒙上一層灰，木頭地板因為踩踏發出輕微的啪聲，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聲響，羅根瞇起眼睛觀察，發覺地上積著的灰塵平整均勻，沒有踩踏的痕跡。

「再怎麼說都會有點痕跡吧，除非有其他入口，他們爬在牆上。」

不是沒有可能，他還真的看過被附身的人們像蜘蛛人一樣攀附牆上，那多少讓他在輕微的噁心之餘也感到一點不合時宜的佩服。

跟隨著腳步一路向前，他也記得對方的提醒注意著他們走過的，卻一直被多得煩人的灰塵阻礙視線。
「甚麼？你認真的嗎？」喬爾夫忍不住脫口而出道，或許他不該質疑戴環者所見的，但他明明看到了地上都是坑坑洞洞的腳印。

「這間屋子除了灰塵第二多的就是腳印了。」

忽的他感受到陣陣震動，地面的腳印被震散了，然後是聲音，規律又混亂。
噠 噠噠 噠
噠 噠 噠 噠噠噠 噠░！──
噠 噠 噠

好像飛蚊的灰塵從背後跑來。

「嘿！羅根！當…咳咳！」他第一時間通知同伴，卻被湧出的灰塵塞住嘴巴，它們與口水交融變成了灰稠的黏液，傳來難以忍受的惡臭，喬爾夫瞬間乾嘔出來。

灰塵貼上他的每吋肌膚，他現在感受不到了。
灰塵在他周圍跑著，他現在只聽到混亂。
灰塵染上眼睛，他現在眼前只剩灰。

他現在還能呼吸。
不、他不可以呼吸，灰塵會順著呼吸進入體內。
他不可以呼吸。

「你也開始老花了嗎？」

太過習慣以玩笑組成的相處模式，羅根下意識地回應喬爾夫，語氣裡的輕鬆卻很快讓位給警戒，察覺到不對勁，寒意一瞬間竄上脖頸，他大幅度地轉身向人跑去，不再有餘裕注意動靜是否引人注意。

「噢，該死。」

一如用細線擺動人偶，不可名狀在察覺威脅時擺佈他的夥伴做出掙扎，羅根一手試著拉住喬爾夫的臂膀，一手在皮衣口袋裡摸索裝著聖水的小瓶——而顯然抓住另一個訓練有素的驅魔人並不容易，好不容易捉住的袖管三番兩次被掙脫，他看見人面容因為缺乏氧氣而扭曲，便顧不上是否粗魯，用肩膀推著人往牆上抵。

灰色的人朝他跑來。灰色的人想把他抓住。
所以他掙扎──
但視界愈發模糊，他的意識墜落，終於連灰色也見不著了。

下一刻又被丟進壞掉的映像管電視中，分不清上下左右，視線所及是不斷閃爍的雪花，高頻的雜音伴隨著嚴重的耳鳴……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直到撞上牆的衝擊，喬爾夫的五感隨著痛覺慢慢回籠……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的花白，嚴重缺氧讓他差點昏厥，他趕忙拍著夥伴的背，一邊大口吸著得來不易的氧，但混濁的空氣讓他難受得咳嗽。

大動作揚起房子累積多年的灰，羅根也因為飛舞的灰塵咳嗽連連，沒能空出手來掩住口鼻，他在試圖壓制之餘勉強倒了點聖水到掌中，就往喬爾夫手臂上抹，直到看見人的眼神重新回復澄澈，這才退開，模樣狼狽的喘著粗氣。

「噁。」皺起眉，嫌惡的吐掉舌尖的灰，他不甚輕柔地拍拍對方的背幫忙順氣，一手扶在自己腰間。「老天，我可不想跟你打，你有帶護身符之類的東西嗎？戴著⋯⋯。」

話還沒說完，就被忽然響起的腳步聲打斷，不是不可名狀作祟，這回千真萬確，他聽見靴子急促的踏過鐵製樓梯，朝他們倆的方向直奔而來——。

「咳、抱歉……是我鬆懈了。」兩手撑在膝蓋上，好不容易止住想嘔吐的衝動，又聽到類似的腳步聲……他一時間無法判斷這是從哪傳來的，到底又是它們搞鬼還是人為的，下意識摸上腰間的骨刃。

他看見兩個人影從走廊盡頭的拐彎處出現，四個人就這樣撞了個正著，喬爾夫敢說一瞬間對面兩個都嚇到了，他看到兩人明顯的停頓，然後才趕緊把槍指著他們。

「不許動！」

對面有槍，有槍的就是老大，喬爾夫也有槍，但對面有兩把，所以他還是乖乖舉起雙手。

慢了一步，此時貿然拔槍恐怕會讓對方衝動開槍把他們射成兩個馬蜂窩，而羅根一點都不想死在這個骯髒的房子裡，所以他只是緩緩直起腰，也跟著舉起雙手。

「警察嗎？」
「不太像，還是他們是⋯⋯？」

月光從窄小的窗透了進來，這才有機會看清兩人怪誕的打扮：誇張的尖帽子、長到碰到地面的斗篷，而臉上的面具將表情遮住，他只聽得見他們竊竊私語的說著什麼，不曉得出於什麼原因，沒有馬上射殺兩位不速之客。


「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最後兩人中比較高大那位率先朝他們走來，持槍的手依舊警戒的指著，從面具的孔洞中遞來懷疑的目光。

老天，電影演的是真的？
喬爾夫沒有想過，這種狂信徒的刻板印象集合體原來真實存在，不、它現在不是刻板印象了……
將危機意識跟荒謬感擺在一起時居然是後者佔比更多，這一定有問題，也一定不是自己的問題。

「噗。」
Fuck.

「？」

他看見其中一人的槍往上提了點。他想他必須做點甚麼，才能挽回這個可笑的失誤，有個瘋狂的想法在腦海萌芽……。

「……我的天啊……我不敢相信我終於找到你們了！」他嘗試擺出個興奮的表情，並希望來不及擦的生理眼淚可以當作感動的情不自禁。

「我在網上看到了你們的照片，真是太驚豔了，我深受感動……從前我還想著要驅離衪……真是太愚蠢！」
「派催克街的學區公寓、皮爾斯北市的小套房，當然還有最一開始梅森街的空房，可惜每一次我都來晚一步了……」

情報總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派上用場。
喬爾夫一五一十地列出瘋子們待過的據點，試圖可以增加那一點可信度也好。

「我想要加入你們，更靠近那位大人……為此我也帶來了一位天使！」他別過身搭住羅根的肩，在二人看不到的角度對天使傳來接棒的wink。

認真的？

羅根在喬爾夫開始演這齣蹩腳的戲時忽覺太陽穴一緊，疑似離腦中風不遠——考量到他的年紀還真不是沒有可能。若不是敵人就站在面前，他會尖酸的挖苦起夥伴的演技，然而帶著高度警覺的打量落在身上，最後他只是微乎其微的抽動眼角。

天啊，當過爸爸的人都這麼喜歡玩辦家家酒嗎？你要不要乾脆幫我編辮子算了？

滿腹牢騷化為一個充滿怨念的眼神，天使本人有一百個不情願，哪怕他其實知道此時只能出奇制勝，事前熟記的情報甚至讓喬爾夫的台詞相當有說服力，他只要配合演出就好——。

在心裡將過高的自尊推到一旁，暫且掏出蒙塵已久的委曲求全，他最後無可奈何的吸了口氣，垂下眼眸，轉向兩名教徒。

「⋯⋯請別傷害我。」

同樣不是優秀的演員，亦不明白示弱是怎麼模樣，以求饒來說那語氣仍舊太傲慢，好在剛才吸入的灰塵讓嗓音沙啞，聽上去是少了些銳利。

而教徒們交換一個眼神，似乎還無法完全交付信任。這不能怪他們。羅根在心裡給予公正的評價，看著其中一人從口袋裡掏出鏡子，對著他頭頂的方向一照。

「是真的。」

光環彷彿作為一項話劇道具，他聽見那人喃喃自語，身為戴環者的事實讓兩人稍稍鬆懈下來，他也在同時注意到，除了眼前兩位外，並沒有其他教徒跟在其後——

要做還是做得到嘛？

他不知道外人看上去怎麼樣，但他心裡明白這已經是羅根·馬隆可以給出的最大讓步了。
何況，信徒自己也看到那個非常符合天使特徵的、正圓的光環。人總會相信自己所見的，所以他對結果非常滿意。

「你們都看到了！」他扯著羅根被迫舉著的手，進一步靠近二人，不同的是這次臉上掛著由心的笑容，「希望你們喜歡這份禮物。」

「這麽短的時間居然可以得到兩個天使……」
就算隔著面具，他也看得出狂信徒的喜悅，二人甚至自顧自地聊起自己聽不懂的話。

「我真的非常想加入你們，甚至是這一次的集會……」他學著另一位相識的天使，把手放在胸前對二人行禮，好像終於抓到他這個角色的精髓。

你完蛋了。

聽著喬爾夫說得頭頭是道，羅根不免想起稍早他們還爭論過這案子的酬勞究竟怎麼分，以平均年齡五十歲而言過於幼稚的話題暫時以五五分作結——但現在他改變心意了，他絕對會替自己力爭一筆封口費，否則喬爾夫就等著全酒館的人都聽過這場精彩演出吧。

依舊不成熟的念頭在心裡閃過，表面上羅根依然盡他所能地投入角色，尚未悟通如何露出驚懼的表情，他只能稍微駝背，讓自己更接近一個脆弱的老戴環者，並在喬爾夫抓住他時意思意思的掙扎兩下。

「先下去吧，儀式的時間已經快到了，前一個已經準備好了。」

找到一個戴環者的狂喜顯然已經壓過懷疑，教徒甚至欣喜的握住喬爾夫的手，就要引導他們往樓梯走。

而原先指著他們的槍鬆懈的放下了。

羅根朝夥伴望去，發現對方也朝自己瞥了眼，他們都很清楚這是一個時機——。

糊弄面前兩個狂信徒比想像的還要簡單。

畢竟，旁邊這位老友的確不會演一位可憐的受害者……哪有那麽凶的受害者？也好在他是貨真價實的戴環者，信徒們愛死天使了，所以就算這位天使不是大家心目中的樣子，也可以一笑置之吧。

儘管事態已經盡在掌握，喬爾夫還是忽的感到一陣涼意……

再怎麼糟他應該也不會把自己綁上台放血吧？

在確認到門口位置後，他往後撇時直接跟羅根對上眼──看來蹩腳戲是該結束了。

現在他們都背對著兩名驅魔人，急著想要參加下一場「儀式」，其中一個甚至友好地跟自己牽著手……（這讓他感到有些不適。）

「我們能趕上真是太好了。」

語畢，喬爾夫迅速抽走被握住的手，壯碩的手臂隨即環上頸部，扣在另一隻臂彎後收緊──

縱使心中有不少埋怨，老交情終究讓他們在作戰上合作無間。

與喬爾夫同時出手，羅根狠戾的踢向另一名教徒的膝蓋內側，在人來不及慘叫出聲時一記手刀就朝後腦劈落，半點天使的模樣也無，下手力道不小，頗有要一拳把人敲到失憶的意圖。

畢竟他剛剛是真的覺得挺丟臉。


不一會兒，兩位太早卸下防備的教徒就雙雙倒地。羅根面無表情的朝喬爾夫遞去你要不要解釋一下的眼神，一邊彎身解開教徒身上的斗篷和面具，沒有自己先穿，而是遞給了人。

「快啊，我想看你穿得像個催狂魔一樣。」

在懷中的慢慢沒了動靜，喬爾夫把人輕放在地後踢開倒在一旁的槍。中間他當然注意到一旦不用演戲，羅根那收斂一點的怨氣馬上爆發……下手真狠。他都有點可憐人家了。

顯然夥伴的怒火還沒燒卻，臉上沒有半點表情讓他看上去又可怕了點，一點點而已，原本已經夠可怕了。

我覺得你演得很好，大姆指！
你演得爛透了，誰信你是被抓來的，應該要再表現得楚楚可憐……

吹捧不是、說真話也不是，羅根可沒有兩個傻得可愛的狂信徒那麼好糊弄。
喬爾夫知道自己不該在現在提任何有關「演戲」的一切，所以他決定裝死，老實地承受著變得些許沉重的空氣，他可能甚至不該呼吸。

「Huh？」

這天殺的戲還有下一場？

一瞬間各種困惑和抗拒閃過腦海，最後匯聚成一顆顆米粒大的冷汗掛在額頭。他的視線在對方的臉跟服裝之間徘徊，羅根的手還停在空中。
好吧，他是認真的。

喬爾夫緩緩接過服裝，動作僵硬，衣服並沒有很難穿，畢竟只是塊長得誇張的破布跟小朋友勞作會用到的白面具。
只是他一時無法接受自己居然要cosplay狂信徒。

「……我很抱歉。」
他想他現在懂天使的感受了。

——都說嘲笑人有助於修復受傷的自尊心，這句話果真所言不假。

「沒看過你穿得這麼英俊過。」

幾乎是在喬爾夫拉上兜帽的瞬間，羅根的不悅就被參雜報復意味的愉快一掃而空。

他的夥伴同樣很高，戴上尖帽後更近似於一棵聖誕樹，而滑稽裝扮搭上窘迫的表情讓畫面更加好笑，他得努力才不會笑得太大聲，難免因為死命憋笑而顫抖，差點踩到昏迷在地的人。

直到笑夠了才心滿意足的彎下身，穿上另一個人的裝扮，他對怪斗篷倒是沒什麼意見，甚至心甘情願的戴上面具，否則等等其他信徒就會看見他滿臉笑容的攻堅，活像個比他們還癲狂的瘋子。

「走囉，帶你去走秀囉。」

用腳尖將昏迷的信徒推到走廊一側，順勢讓人裹上一層糖粉般的灰塵，羅根拉上兜帽，一手摸著裝備，就往目的地走。

你笑死算了，蠻幸福的死法。
明明自己也是迫不得已才演這齣的，他感到有些冤枉。
羅根的笑聲聽來格外刺耳，尤其加上他那需要拼盡全力才有辦法讓音量稍微壓低的樣子……
喬爾夫在面具下瘋狂翻著白眼，最後給予對方看得見的一隻中指。

「可以跟天使大人一起出席儀式是我的榮幸。」

死氣沉沉的聲線阿諛奉承著。

此時二人左看右看都是位標準的狂信徒，下樓梯自然就沒再在意動靜。靴子踏上鐵板噠噠作響，聲音跟方才污染爆發時聽到的有幾分相似。
為了不再發生被影響的狀況，喬爾夫掏出小包裡的聖水，在手腕處補抹了點血。

畢竟這次再中招，以他現在的裝扮真的是難以解釋，自己不是他們的一員……。

樓梯的盡頭是一扇厚重的鐵門，包含門在內周圍的空間異常乾淨，一塵不染的，跟上頭灰塵滿天飛的環境天差地別。

沒有過多猶豫，他搶先一步打開門，一股異樣的鐵銹與腥味撲鼻而來。

直到地下室的門打開後才止住笑意。

腥臭的氣息比視線所及更早一步來到面前，被鏡面包圍，他們要尋找的那名男孩奄奄一息的躺在房間中央的祭壇，僅存的一顆眼睛無神地瞪視，就連頭上的光環似乎都因為主人的虛弱變得微弱。

怎麼這麼久？

一、二、三、四⋯⋯。不著聲色的數起四周的信徒數量時，其中一名信徒朝他們開口，好在儀式大概真的很緊急，沒等待答覆，便揮了揮手要他們站好，準備儀式的開始。

兩人被要求站在圓的缺口前，接過對方遞來的鐵棒，沉甸甸的，尖端有著難以察覺的血污。
高大的男人啞言，低垂的眸與台上那位天使對上──

男孩身上的傷更多了，一息尚存，卻比起照片看到的少了份驚恐。他僅剩單邊的視線失去了光，只有嘴裡一直呢喃著求饒，很快的，那微弱的氣息馬上就被詭譎的音節淹沒，信徒們開始低詠著。

他們分別站在鏡子之間。

四個瘋子、五面鏡子、六支鐵針。

鏡面互相反射出無限重影，喬爾夫覺得鏡子裡的面具在笑。

他忍不住去想像那單薄的身軀承受了多少傷害，好在，他還不需掩飾被憤怒渲染扭曲的面容。抓著鐵針的手因用力而微微顫抖，隨即側身揮棒，瞄準左側信徒的喉嚨、連同鏡子將人擊倒在地。

碎片散落，發出巨響。

他並非有勇無謀，面對單持冷兵器的對手，喬爾夫有自信能將其制服。何況身旁還跟著另一位身手不凡的夥伴……那還等甚麼？

相較於喬爾夫，羅根心裡並沒有那麼多的憤怒——畢竟他私底下在做的事也絕非善事可言。

那孩子的年紀甚至和他農場裡的農作物差不多，差別是他不會粗魯對待珍貴的戴環者，還是以體面些的方式抽取血液，更不會增加不必要的傷口。

暴殄天物的讓聖血流了一地？那是個愚蠢的舉動，讓他心裡的輕蔑又多一分。

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孩子狀態很糟。無需打暗號，下手的時機再明顯不過，他在夥伴動手後也朝另一個方向攻擊，兜帽因為大動作滑落，光環碎在一地的鏡中，像匕首森冷的反光。

他扯著領子將其中一人扳倒在地，而另一個信徒在瞧見戴環者特徵時朝他撲來，被痛擊了下也沒退縮，動作像是不要命一樣瘋狂，笨拙卻一時間令人難以招架。

倒地的信徒捂著喉嚨發出破碎的呻吟聲，打擊讓他一時無法呼吸，武器早而脫手滾落至祭壇邊。

正要給予最後一擊，餘光捕捉到一抹閃光飛來，位於深處的信徒跨上台子向喬爾夫突刺。

幾乎是反射神經的作為，他硬是扭轉身軀，勉強躲過要害。
偏離的針勾起繩子、破開，面具隨即脫落。
然後左手順勢抓緊鐵針，右手一反用鈍角那邊向對方的太陽穴擲去。

對方因衝擊從祭壇跌落，短暫的空檔間喬爾夫撇向夥伴的方向確認。

信徒對於戴環者是執著又瘋狂的，幾下的強擊遲遲未讓他鬆手，這種狀況下壓制兩個瘋子著實棘手，於是喬爾夫衝上前狠狠踹向死扒著天使的狂熱者，二人終於有了短暫的分開。

「操。」

眼看他都要踢歪人的臉了，信徒還不怕死的湊上來，羅根在搖搖欲墜的面具後大翻白眼，少見的覺得戴環者的身份麻煩。

也好在信徒對天使有著目的信任，誤以為擁有聖血就能所向披靡，殊不知再多聖物也無法抵擋一記簡單粗暴的左勾拳，讓他跟喬爾夫的這趟任務容易些，待到他在夥伴的恰到好處的幫助下得以喘息，一旁站著的人也只剩他們倆了。

「你也是寶刀未老嘛。」以有揶揄意味的稱讚代替道謝，他走向躺在祭壇上的男孩確認狀況。

「⋯⋯有點虛弱，但死不了，他爸會好好感謝我們的。」

老友的話讓他扯起嘴角，聳聳肩就當接受了。

他俯身幫忙解開束縛，男孩體溫很低，就算重獲了自由，他的眼神還是依舊混濁。

「嘿，法蘭克，已經沒事了。」

委託人並沒有告知男孩的名字，那是喬爾夫在蒐集資料時無意發現的。
他試探性地呼喚天使的名，隨後把信徒的黑袍披在男孩身上。聲音放輕，捧著小一圈的手，試圖為他增加些許溫暖。

「我們是你爸派來救你的，抱歉這麼晚才來。已經沒事了，沒人可以傷害你了。」

他看著男孩的瞳孔動了動，然後慢慢闔上眼簾，呼吸平穩。
希望他聽到了。

「羅根，你上去叫救護車吧，我在這看著他。」他掏出手機胡亂戳著，向對方遞來一串號碼，「這是委託人的電話。」

你還真是個好爸爸。

孩子的指尖在男人寬厚的掌中收攏，像是終於找到依靠似的緊捉，那幅光景讓羅根下意識的想這麼說，卻又因為想起什麼而將話語噎回去。

「你最好唱個搖籃曲給他聽。」最終他只是擺擺手往樓上走去，樂於把安撫的工作交給他相對溫暖可靠多了的伙伴。

先是叫了救護車，才聯繫已經心急如焚好一陣的委託人，待到鳴笛聲將少年載遠，杳無人煙的路邊又只剩他們倆。

「六四分。」他忽然開口，曲起手指，說得理所當然——那大概也不是真心想佔人便宜，只是拿酬勞分配當理由，準備開啟另一場無聊透頂的對話

男孩的掌心在包覆下慢慢回溫，下意識緊抓的手並非不好擺脫，只是現在，喬爾夫不想收起對方好不容易抓住的浮木。
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不去理會察覺到的靈騷，只是坐在那端詳著天使的面容，觀察那隨著呼吸緩慢起伏的胸膛。他還活著。

15歲。
她也應該是15歲。

喬爾夫慶幸自己又救下了一個人，讓他可以繼續擁有自己的未來。

男人的視線緊盯著駛離的白色影子，直至它變成一顆看不見的點。
任務順利完成了，他卻比剛到來少了些生氣。那種感覺更像是──被抽走些甚麼那般，有種說不上來的沮喪。

……直到身旁的老友冷不防地開口。

「……」

「甚麼？」

喬爾夫的腰一下子直了起來，眼神再次在對方的手與臉之間來回，他不確定自己剛剛有沒有聽清楚。

「我六你四。」

羅根搖搖手指，試圖收起笑意，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嘴角還是因為喬爾夫的錯愕而止不住的上揚。

「封口費合理吧，你剛剛可是演了很精彩的一齣，你說什麼來著——我的天啊⋯⋯我不敢相信我終於找到你們了。」

隨後羅根拉高嗓音，模仿著剛才的演出，演技相較之下又更拙劣，他倒是樂在其中，並不擔心喬爾夫模仿回來，誰叫他的台詞只有一句，對方才是獨挑大梁的那位。

「你……」

喬爾夫感覺自己體溫升高了些，方才的多愁善感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急竄上來的羞恥感。不記得當時腎上腺素的表現如何，但看著對方的重演……他覺得糟透了。

「操！你好無恥！」

可惜還是不及對方那麼「聰穎」，一時間竟然說不出反制的話，只能乾站在原地，指著對方破口大罵。

「你知道這趟的錢有多少吧？不……這不是重點……」他倒不那麼在意金錢，收起的手掩起臉，又更燙了。

「收了錢你還是會照樣講出去吧！？」

錢確實不是問題，光是喬爾夫精彩萬分的表情變化就讓羅根願意放棄爭取封口費——但那當然不會坦承出口，此時也已經沒有低調的必要，於是他放肆的笑出聲音來，明知這段跨度時間如此長的友誼能維繫得歸功於對方的好脾氣，也沒有要感恩進而收斂的意思。

「怎麼這樣，你演的很好啊，成功幫我們化解了危機，不是嗎？」

顧著笑讓他花了點時間才讓車鑰匙對準車，他好整以暇的靠在車門上，欣賞老朋友因為惹人厭的話語而發怒的模樣。

「不然你說怎麼辦才好？」

突然間選擇權交到了自己手上，喬爾夫愣了下，隨即摸著下巴開始思考起來……神情還有幾分認真。

「可以六四分，但誰六誰四就要看接下來的了。」他氣勢洶洶地朝對方邁進，伸出拳頭彷彿下一秒就要決鬥的樣子。

「我們來猜拳！」

簡單粗暴，也絕對公正，但荒謬至極。
喬爾夫很滿意這個決定，絲毫沒有發現自己原本不用冒這個險。

「只有一局！」
「你贏的話你六我四，演戲的事也隨便你了，平手就維持來時的狀態五五分，演戲就當沒發生過，我贏的話我六你四，也他媽不準到處亂講！」

雖然贏的只有對方的口頭承諾，但男人怎麼可以背叛猜拳結果！

以為喬爾夫要惱羞的來給他一拳，羅根一邊笑著一邊要閃，卻聽到意料之外的提議。

「你幾歲了？」

猜拳顯然不屬於男子漢間的行為，除非他們的年紀倒退回個位數才適用這個方法，這讓羅根高高挑起眉毛，語氣不可置信，彷彿忘記自己才是開啟爭鬥的那個人。

但好吧。

太老實了，他的朋友不是擅長談判的傢伙，更沒想到他可以死不認帳，對被牽著鼻子走還渾然不覺的模樣逗樂了羅根，所以他願意因為心情大好同意這場亂七八糟的決鬥。

「隨便你，那麼。」甚至還認真的捲起了袖子，哪怕這舉動跟這場對話一樣沒有必要。「剪刀、石頭⋯⋯。」

「49，怎麼？49歲不能猜拳？」倒是理直氣壯，學著對方挑起眉頭。

不太在意對方模棱兩可的回覆，浮誇地扭扭手臂，眼神異常認真，這可是喬爾夫·史密斯的名譽之戰！
……至少本人是這麼覺得的。

「剪刀、石頭──」

石頭跟石頭。

「那就代表──無事發生囉？」喬爾夫試探性地問著，眨眨眼，突然發覺剛才做了很蠢又好笑的事，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兩個年齡加總過百的中年人為了錢跟（喬爾夫的）面子展開的一場猜拳對決，蠢死了，但也很和平不是嗎？

「看來老天是不想看我們針鋒相對囉？」石頭順勢向前跟兄弟踫拳。

「回去吧，我請你喝一杯。」

羅根在看見兩個人出了同一個手勢時發出了哼聲，徒勞的想張開手指換個手勢。但來不及了，勝負已定，不認顯得不夠漢子，而今天讓他自尊心受損的事已經夠多了。

「大概吧，可能怕你輸。」

所以他只是試著在口舌上爭上風，直到聽見提議時才又咧開笑容——老天啊這人怎麼還請他喝酒，他明明剛剛還在威脅他。

「你要請好一點的。」收回的拳頭最後落在對方肩膀上，一個兄弟式的輕敲，羅根鑽入駕駛座，等人坐好後踩下油門，因為解決一場麻煩心情大好，甚至哼起了不知名的歌。




——至於口頭承諾會不會信守，那當然是再看看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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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叔侄中跟我玩 ！！高齡損友驅魔簡直不能再鬧！！還有好多的意料之外造成的驚喜，居然可以帶到跟喬叔有關的線……有玩到真是太開心了
＆剛剛忘記丟地下室圖了緊急補回

看著這個交流真的覺得喬真的是我孩中的食物鏈底層……一直被欺負

這邊才是感謝夏娃中一起玩耍 ！！！交流真是邊寫邊笑可以耍酷又能耍笨真是太好看（咦）喬叔太可愛了他好老實好可靠

死老人有這麼好的兄弟肯定是上輩子做好事 我等看更多喬叔的線我（防劇透消音）（？？？？

Antipillow: 真的是好豐富的一場交流好好玩 喬叔是經典爛好人……羅根才是太帥了＆好喜歡他真心生氣……想到可以看到老人真實吃鱉就……很爽……
我真的是會努力畫（延畢延到死）

完全是兩位神仙在打架好看死了...........兩位的插圖也宛如電影場景......

thenatureinsideme: 喬叔負責出糗羅根負責帥氣……沒想到可以玩好多白痴內容我邊打邊笑 我也有偷偷看你們的限交小伊薩克好萌跟壞叔叔的交流太好看na……！！

你們都是最帥的好嗎我揍爆老害 （揍屁）謝謝兩位漂亮大人願意跟此機車男玩在下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