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校園被夕陽染上暖和的橙，直弦在星峰院的學校走廊上邁步，泛光的窗戶模糊地映照出他筆直的身影。此時已經放學，他並沒有急著回宿舍，體育季緊湊的氛圍讓他忍不住因為難得的閒適而放緩了腳步。

而一串流暢的吉他旋律從前方教室的門縫滿溢而出，直弦這才注意到自己恰好經過音樂教室。

oO(吉他聲……)

略些音樂造詣的直弦像是本能般聆聽著弦上彈奏的音調，音色沒有炫技式的華麗，卻是帶著一股隨性的流暢，能聽出那人隨手輕巧撥弄琴弦，技法卻無比熟練。

直弦微微側過頭，腳步早已停下並望向音樂教室半掩的門，心底不知為何升起一股奇妙的預感。

他伸手輕推門扉，細微的吱呀聲沒有影響到教室內的吉他聲，直弦的腳步稍稍遲疑，好奇心驅使著他踏進教室，看見夕陽從窗外斜斜照入，映出音樂教室內那道熟悉的身影。

乾淨整潔的指緣，指骨分明的手指穩穩按壓著琴弦，指法流暢而熟練。右手拇指輕輕劃過第一條弦，其他手指隨即接續勾起，循環著t12131，旋律便在空氣中柔和的蕩漾開來。溫暖的吉他聲輕輕流淌，日比野晃低聲輕輕哼著—

他全然沉浸在音樂之中，未曾察覺門被推開的細微聲響。微垂的眼睫投下淡淡的陰影，神情專注而寧靜，直到餘光捕捉到晃動的影子——突如其來的存在打破了他的沉靜，指尖驀地停下，琴弦微微顫動，餘音未落便散入空氣之中。

日比野晃抬起頭，下意識皺起眉，身體微微繃緊，視線戒備地投向那個不速之客。

只見那人靜靜的從陰影處走來，直到夕陽的餘暉將他的五官照映得清晰，日比野晃這才鬆下緊繃的肩膀，卸下警戒的狀態。

「是你啊⋯」

——晃。

那位偶爾在頂樓與他一同抽菸的同學，大他一歲卻留了級，總是皺著眉，脾氣暴躁又表現不耐煩的煙友。此刻在音樂教室隨興地撥弄吉他弦，彷彿這才是他的日常，而不是在學校裡被人視為「問題學生」的模樣。

「晃——」直弦語氣帶著幾分發自內心的驚喜， 「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

過去兩人有個共同的默契：只要附近有其他人就不會交談。那是晃為了不讓「問題學生」的名聲影響到直弦做出的決定，為此直弦總是很珍惜兩人能交談的時刻。

此刻的音樂教室沒有旁人，這樣很好，直弦心想。

他緩緩走近，皮鞋在木質地板上發出清脆聲響，被夕陽照射泛白的髮絲懸在背後，直弦輕鬆地踏進晃允許的距離。

修長的手指無意識滑過旁邊光滑的桌面，藍紫望著對方同時透著好奇的光， 「你平常都會在這裡練習樂器？」

平日裡，他們在學校中如同兩條平行線，卻因為菸而有了交集。但即便是抽菸，也總是隨性的邂逅。然而，這次難得在頂樓以外的地方相遇，晃心中頓時泛起一絲奇妙的情緒。
「喔。」
「也沒有，平常這裡總是有人⋯」他也不過是湊巧碰見空的音樂教室，一時興起走了進來。
指尖輕巧撥弄著琴弦，無意般玩弄，晃語氣不疾不徐，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又道。
「太久沒練吉他，手指都不靈活了。」

聽到對方回應，他不禁輕笑，隨手撫過一旁鋼琴的琴蓋，想著自己也很久沒彈鋼琴了。

他看向晃輕撥琴弦的手，簡單的音符在空氣中迴盪，與文化祭上那場震耳欲聾的樂團演出截然不同，沒有聚光燈和激昂的節拍，只有晃隨性的撥奏，反差甚大的氛圍讓他不禁對眼前的菸友感到好奇。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文化祭的演出……平常了解太少，沒想到你會唱歌，而且還唱得這麼好聽。」他低笑著，回憶落到當時精彩的搖滾現場。

「是什麼讓你喜歡音樂的？」他頓了頓， 「我是指……唱歌、樂器、搖滾樂這些。」

⋯沉默幾秒後，才開口。
「老實說，我是先接觸搖滾這類的曲風，才逐漸喜歡音樂的。」晃低聲說著，像是在回憶什麼。
「我媽是音樂學院的教授，鋼琴、小提琴、樂理知識這些東西從小樣樣沒少學，當時還挺排斥的，是後來聽到了搖滾樂才讓我改觀。」無意識的指尖隨意的又撫過幾條琴弦，隨性的態度像是不是在說自己的事一般。
「想著原來還有這樣的音樂⋯」晃頓了頓，抬眼看著對方，眼中流露一種堅定和認真，「它自由、瘋狂、直白，且深入人心。」

話語落下，才意識自己認真到有些自說自話，對眼沒幾秒眼神便轉移至其他地方。
「不是⋯」
「你來這裡，是單純來找我聊天的嗎？」不知何時撥弄琴弦的手停下，將吉他隨意地立起放在一旁。

直弦靜靜地聽著，目光輕柔地落在晃輕撥琴弦的動作上，樂理、鋼琴、小提琴……這些詞語他再熟悉不過，過去強制在琴房練習的童年在心中油然而生，他很訝異與對方有如此相似的童年背景。

他想起小時候在琴鍵與琴弓間掙扎的時光，指尖繃得死緊，一遍遍地演奏直到掌心出汗，生怕一個音偏離標準。與那些姿態和肢體訓練相同，完美曾是他必須完成的任務，卻逐漸讓他感到疲倦，不管是對父母的要求，還是本該美好的古典樂。

他轉而喜歡更狂野的音樂風格，但不同的是，眼前的晃不只對搖滾樂產生熱愛，甚至組了樂團高聲歌唱。對方眼中的堅定讓直弦有些驚豔，卻又依稀能理解這種執著。

或許那就是擁有喜愛事物的眼神——那讓直弦頓時產生一絲羨慕。

「……原來如此。」他的語氣聽不出情緒，目光若有所思。

「這麼說來，我們的經歷很像。」他收回視線，像是想起什麼似地摩娑指腹上的琴繭，語氣略帶些調侃， 「不過我是被逼著學鋼琴和小提琴，最後落得什麼樂器都不再碰就是了。」

「嗯？聽你這麼說……」晃的問題將他從回憶中拉回現實，不禁低笑， 「還是我們每次見面都要做點什麼？先說，我沒帶那個。」他將手指壓在嘴角。

晃坐著，琴放在一旁，他沒有立刻開口，視線卻始終沒從直弦身上移開。那雙乾乾淨淨的手指，懸在嘴角的動作是他們彼此才懂得暗號。
他盯著那指尖看了片刻，然後慢慢移向對方眼中淡然的神情，蹙著眉，嘖了一聲。

「那你還站在那是做什麼？……我又不是你爸，沒要你罰站。」晃語氣聽來漫不經心，語尾卻壓得低，帶著一點無法掩飾的煩躁，「還是你打算就那麼站著，我也不攔你。」

他撇開眼，語畢後伸手摸了下口袋，像是潛意識想找煙，結果什麼也沒拿出來，只悶悶地收了回去。

那句「什麼樂器都不再碰」，讓他心裡卡了根刺。

不管是抽菸的時候，還是稍微談及有關家庭的時候，直弦總是那副的表情，沒什麼情緒卻看上有心事的樣子。

「笨蛋。」像是嘆氣低聲呢喃，沒頭沒尾的突然冒出一句。

「那你彈一段。」接著晃語氣一轉，「你來看我彈琴我要收入場費！」

「你才是管我好多。」直弦低笑出聲，不甘示弱地回應，身體輕輕靠在直立鋼琴旁， 「嗯……就當我想站著聽你演奏和聊天吧。」

聽見對方要自己彈鋼琴，直弦沒有立刻回應，僅僅望著晃那彆扭的神情，心裡有些說不上來的情緒。
他很清楚晃不是認真的在逼他，但那句「你彈一段」卻像是一道針，細細地扎進沉著的湖面。

「好阿。」直弦轉身來到琴椅旁坐下，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桿的模樣如同沉穩的城牆，手指停留在琴鍵上方，卻沒有馬上落下。

某種來自遙遠過去，在壓力下反覆練習的影像突然重疊在齒列般光滑的琴鍵和他的眼前。

但此刻不同，這裡沒有母親監視的目光，也沒有必須通過的高標準，只有晃那句隨興的要求，還有那種不把他當展示品的純粹目光。

所以，他想彈奏給晃。

很快的，直弦在腦中選擇了一首過去曾經反覆練習到深刻骨髓的曲子，不難，溫婉又悠揚。修長的手指按下第一個音——音樂教室響起幽微的音色，右手也跟著拾起旋律，柔和的琴音在空氣中流動，某段遙遠又被壓抑的記憶正被試著喚醒。

直弦記得，小時候的他在某個冬夜的琴房裡反覆練習舒伯特《小夜曲》，他的指導老師說他並沒有用心彈奏，因為這是首訴說男女情意的歌，但小時候的他又怎麼能懂呢。當然，現在生疏練琴的他肯定會被兒時的指導老師如此認為，當年他彈得更熟練，如今只能依稀憑肌肉記憶找回那旋律的影子。

他盡力保持節奏穩定，指法大致正確，但幾個轉音時仍稍嫌遲疑，特別是高音跨指的動作略顯僵硬，和聲的過渡也略顯生澀。某個音他不小心帶了一點過重的力道，直弦皺了眉，卻沒停下來，只是維持低頭、像在調整呼吸般地繼續下去。

直到一段跳音，高挺的身軀突然停了下來——不是忘記下個鍵，而是因為某段回憶分了心。直弦垂著頭，沒再補上音符，只是將雙手靜靜停在琴鍵上，像是暫時被鋼琴取了靈魂。

晃盯著直弦靜止的背影幾秒，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轉身坐到他身旁，肩膀輕輕與他相貼。

他抬起手，有模有樣地擺好架勢，乍看之下還真像是哪來的高人鋼琴家。

在直弦停下的位置接續，他隨興地在琴鍵上撥了幾個音，靠著記憶中殘破的旋律勉強抓住《小夜曲》的後半段。可不過幾個音後，他的指尖就開始偏離軌道，一步步往奇怪的旋律滑去。

「嗯……是這樣彈的嗎？啊，隨便啦。」
他低聲自問自答，看起來還挺認真，但彈著彈著，已經不折不扣變成自創鋼琴曲。

肩膀被輕輕碰到的瞬間，他回過神，目光落在晃一本正經的姿勢上。
「……」那讓直弦的眼神柔和了些，嘴角不禁彎起壓不住的弧度，靜靜聽著小夜曲變成另一種變奏。

有趣的是，那句輕巧的「隨便啦」，讓他心中那股因為回憶浮出的悶意被沖淡許多。

直弦手指再度壓上琴鍵，溫柔地隨著對方自創的旋律補上一段和聲，對方專注但隨興的演奏像是在告訴他——錯了又如何，繼續彈就好。

直弦這次沒有為誰而彈，只是單純且隨興的與對方共演一曲。

過程中，直弦不時在奇怪的音階出現時低笑，愜意悠然的旋律在琴鍵上交錯一陣，直到最後一個低音鍵被直弦按下，鋼琴低沉的尾音緩緩在音樂教室散去。

「……」直弦指尖停在原處幾秒才慢慢收回，他偏頭看向晃， 「沒想到你的隨興演奏挺厲害的。」
「剛剛這首曲子叫什麼？」他笑著用肩膀輕輕碰了碰對方，「這可是我們第一個合奏曲，取個名吧。」

「曲名？」
直弦一問出口，晃硬是愣了幾秒，比起剛才亂彈小夜曲，他看起來更苦惱了，眼神死盯著琴鍵彷彿上面會浮出答案。

「呃……message？就是……」眉頭皺得死緊，硬是把腦子裡浮現的第一個詞拋出來，「單字拆開看會變成 mess 跟 age……亂七八糟的時代？亂彈的訊息？？」老實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就這樣啦，Message。聽起來夠像真的曲名了。」他一臉「這有點道理吧，是你要我取名的」的表情看向直弦，語氣理直氣壯到近乎無恥。

晃瞥了直弦一眼，又接著說。
「⋯都多久沒有碰琴了，還能彈成這樣，你是不是故意的？把我騙來坐下，好看我出糗？」

「《Message》……拆著念挺有藝術感的。」直弦不禁笑出聲， 「《亂彈的訊息》這個譯名也不錯，我喜歡。」
畢竟他真的是毫無目的地彈了一遭。加上很少見到晃這麼坦率地語無倫次，讓這首毫無修飾的合奏多了點真實溫度。

直弦收回視線，落在那對剛才與他共演的手指上。說不上來為什麼，他不討厭晃口中那點近乎孩子氣的理直氣壯，只覺得有點好笑，有點……可愛。

「我幹嘛騙你這個？你才是自己乖乖地坐下來陪我彈了一整段。」直弦笑著調侃， 「而且你也沒有出糗，隨手一彈讓我很驚艷。」

「不過說真的……久違彈琴，剛剛那樣還挺好玩的。」
「……再一起彈一次？」他的肩膀輕輕碰著對方的。

「⋯⋯。」哈，還不是你露出那樣的表情！
本來還陰著臉，但晃看到直弦又勾起那個熟悉的、微微上揚的嘴角，一時半會話竟卡在喉嚨。


他哼了一聲，假裝不在意地撇過頭，指尖卻已經落回琴鍵，胡亂拼湊出一段旋律。



「音樂他媽是自由的，去你的小夜曲！」
彈奏間，晃勾起笑容。

肩膀依舊輕輕貼著，沒人退開。
錯落的音符在空氣中碰撞、重疊；手臂間若有似無的觸碰，也隨著每次起落悄然發生。

他微微側頭看向晃，嘴角壓不住笑意。

「……你還挺會亂來的。」直弦低聲喃喃自語，對方的話語讓過去的練習回憶似乎不再那麼沉重。

「說得好，去他的小夜曲——自由是最珍貴的。」
直弦的手指再次搭上鍵盤，跟著對方那亂七八糟卻鮮活的旋律彈奏，那聽起來實在太亂來，讓他不時低笑。

原本的小夜曲早已不成原樣，兩人即興發揮，任由不成曲調但充滿生命力的合奏充斥夕陽灑下的音樂教室。

當最後一個音符散去，直弦的手指也隨著離開琴鍵。

片刻後，他轉頭望向身側的晃，眼神柔和。

「……我想我們剛剛那樣彈，舒伯特都會氣得跳腳。」他笑著打趣， 「不過我玩得很開心。」

「那就讓他順便見識一下小夜曲破壞版。」絲毫不在意的聳聳肩。

斜陽橙光斜斜落下，映在他半張側臉上，總是皺著眉頭的晃朝直弦勾出一抹笑容。
「這才是音樂，不該被任何形式給拘束著。」頓了頓，才又輕聲補道：「人也是。」

說完，他向後一撐，兩隻手自然搭在椅緣上，身體微微後仰，揚起頭目光正好游移到牆上的時鐘，秒針滴答作響，時針已經逼近落日。

「⋯都這個時間了啊。」

這好像是，第一次在學校和對方待那麼久。

直弦手指略顯慵懶地滑過琴鍵邊緣，目光迎向晃的注視，夕陽下那抹鮮少出現的笑意竟讓他一時有些出神。

「……你笑起來比皺眉好看。」說完，他慢半拍地別開視線，嘴角早已不自覺地彎起弧度，像是被對方的笑感染。

「對了，你們團平常都在哪表演？」他撐著椅緣站起身，一手自然地插在口袋。
「如果是校外，我會想再去看看。」

同樣注視著對方，晃一時竟忘了移開視線，深深地被那雙帶笑的眼眸吸引。直到直弦的聲音輕輕傳入耳裡，他才回過神，隨即別開臉。

「……對，在校外，有間地下室改造的 live house。」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位置有點隱蔽，第一次去可能會找不到……如果你真的想去，我再發地址給你。」

他看著直弦站起身，像是準備離開的信號。

晃抬手，隨意地揮了揮，語氣淡然：「你先走吧。學校裡可能還有些同學，我待會再走。」

「這麼隱蔽？真神秘。那麼我等你的訊息。」

聽到對方要自己先走，回到兩人在校內不能同時行動的默契，美其名是為了保護直弦和避免麻煩，但直弦每每總有說不出來的悶意。

「嗯，之後見。」語氣一如往常地溫和，尾音卻稍微低了些。

直弦抬起手，在晃的肩膀上輕輕一按，指尖拍了兩下，不多不少，但抽回手時慢了一秒。
他垂下眼簾，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音樂教室，腳步不快，卻也沒有回頭。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未來放學這個時刻，直弦大概會經常繞來這間音樂教室，看看會不會遇見那輕鬆的旋律和熟悉的身影。

晃簡單地應了一聲，目光始終追隨著直弦的背影，直到那人徹底消失在門後。

片刻之後，教室終究回歸寂靜。
他垂下眼，如同逐漸沉落的夕陽，那些難以言喻的思緒也隨之緩緩遠去⋯⋯

謝謝晃中交流！！當初只是討論想讓直弦聽免費吉他＆彈個鋼琴獻醜（幹）沒想到兩人合奏彈琴即興發揮，還打破了小夜曲的節奏.....能看到這樣的青春劇情真的好喜歡.... 再次謝謝晃中

兩位的文字都太好看了...一起合奏好青春要瘋了...謝謝兩位老師...

Mizu_zzz: 謝謝水季老師請多產一點美女圖造福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