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meet...? -Dreamless Night | moth111

https://images.plurk.com/2SDMGqFsA89TChzpqVkMMe.png

——Someone is here for you
latest #40

嗑噠、嗑噠。

沒有人知道拉爾斯的住屋處有一個地下室。

嗑噠、嗑噠。

那裡沒有光線、沒有聲音,沒有任何會干擾思緒的存在。

嗑噠、嗑噠。

那裡就像一個無聲的夢境。



而拉爾斯討厭無聲的夢境。


米麗安第一次將拉爾斯帶到地下室是在他十歲時。那時他又一次因為朔月吵雜的噪音和幻覺幾乎將自己的耳朵拽掉,將手指戳入眼框。彷彿刻在基因裡的傾向讓他比起傷害別人更熱衷於傷害自己。彷彿只要奉獻足夠的苦難,他就能從不間斷的煉獄中解脫。

他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不管拉爾斯多麽虔誠,多麽樂於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懺悔又或是虔誠祈求的痕跡。神沒有憐憫過他。一次都沒有。

最終為了活下去,米麗安只能用自己的方法為她從煉獄之地撿回的孩子謀取一條生路。
立即下載

一個能夠吸附所有光源和聲音,黢黑的地下室,既可怕,又令人安心。因為它絕對的安全,被天使撒下的血液包圍。在這裡他不受任何東西侵擾。

米麗安告訴他,朔月之前的那一天,他必須斷水斷食,潔凈自身,捆綁自己的雙手,將自己囚困於無光的暗室之中。他必須確保自己沒有掙扎能力,必須確保自己沒有意識。因而總會吞下大量的安眠藥。

只有這樣,他才不會在無聲的夢中被引誘著答覆。也只有這樣,他不會推開那道不可推開的門,將自己溺死在他人的血海裡。

今天也是這樣的一個日子。
即使離開了和米麗安共同生活的城市來到偏遠的小鎮。拉爾斯從不自願違背米麗安要他遵守的任何一個約定。

他在前一個晚上斷食,在當日的午後斷水,而後他潔淨自身,換上寬鬆柔軟幾乎沒有任何刺激質感的衣物。用被血液浸染過一次又一次而製成的繩索捆縛自己的手。走入打開的層板,沿著樓梯進到地下室。

地下室裡還有一個房間,在那裡做到了真正的無聲無光。

拉爾斯不喜歡無聲的夢境,也不喜歡純然的黑暗。可是耳際的呢喃如有實質,從難解的細語逐漸變得清晰。他只聽清楚了片段,也知道自己絕對不可以聽清楚全部。那些讓他恐懼的、混亂的、悚然的謊言或真實,光是隻字片語便足以讓他墜入深淵,成為受其驅使的爪牙。

早先吞下的藥開始作用,拉爾斯的意識混沌,僅憑最後的意識將自己關入帶有時間鎖的門內,不到太陽升起之前,他離不開這間房間。

他沈默的跪在無光的暗室裡,承受著又一次的懲戒。
對他污穢的出身,對他污穢的血。


神不會來。至少不會為他而來。
他已經如此明白。

嗑噠、嗑噠。

金屬齒輪轉動摩擦,簧片彈開推離,厚重的大門敞開又闔起。

嗑噠、嗑噠。

第二扇、第三扇門,走下樓梯,皮鞋跟與硬地板相互敲擊。

嗑噠、嗑噠。

經過亮起又熄滅的手機、放置於桌前的工具,腳步聲戛然而止。
安甯討厭漆黑的環境,沒有一絲照明,伸手不見五指。眼瞳成為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怪異地反射著細閃流動的金色。

在他面前,低垂頭顱、將自己層層綑綁的罪人跪伏於畫滿咒文的地面,密密麻麻的字符組成恐水者不該擁有的圈,自以為安全地阻擋著帶來恐懼與深淵之物。

至少這裡非常安靜,靜得幾乎聽不見生者的呼吸。

身著寬鬆織物的青年沈睡著,輕緩的胸膛起伏,淺色眼睫偶爾輕顫。他知道這時候拉爾斯不會有任何回應,依然小心地捧起青年的面頰,彎身時細碎髮絲垂落而下,掃在相觸碰的鼻尖與唇角。

安甯蹲下身,伏低的姿勢像依偎的幼獸趴臥在跪坐的青年懷中,心跳聲逐漸重合,他閉上眼睛小憩了片刻,指腹來到被浸染血液的繩索綑綁的手腕,摸索著試圖拆解。
終於,綑縛已久的雙手重獲自由,他又起身將那雙不隨主人心意而動的手攬在自己肩上,吃力地將逐漸傾倒的拉爾斯擁進懷裡。

符文的一角在移動時被擦去,清醒與沈睡的人都沒有注意到它,托起拉爾斯的身體已經非常吃力,就算發現了、安甯也沒有多餘的力氣能夠補回——況且那根本不是他知道的東西。

上半身支撐著、雙腿則笨拙地盤坐,青年的體溫在照不到陽光的地下室裡依然暖和,倚靠在自己身上沈沈睡著,被如此搬動也沒有將醒的跡象。

他於是大膽地擁抱比自己高上許多的人,沾上血污的手摩挲著青年背脊、後頸和髮梢,隨後跟著閉上黑暗裡始終反映微光的眼睛,默數著應該離去的時間。

還有一會兒、對他來說不過是眨眼。
▋I ▋安甯👁️
7 months ago @Edit 7 months ago
時限將至,安甯才有些磨蹭不捨地將人放回環的中央,卻不忍讓他繼續維持贖罪的姿勢。那太累了,他想,在青年的面頰與眼瞼輕啄、最後徘徊在唇邊。

「明天見,拉爾斯。」

門鎖重新轉動、扣合,帶進早晨第一縷陽光。

拉爾斯的手機螢幕再一次亮了起來,宣告著他有一名即將到來、或是折返的訪客。
夢境是一片黑沉而嘈雜的深淵,無法描述令人噁心眩暈的低語像是潮水自四面八方擠壓、試圖尋找空隙鑽入他的體內混淆他取代他。拉爾斯感覺自己在不斷下墜,艱難的在無底的深澤裡維持自我的形體。

幾年來每個失去月亮的夜晚他都是這樣度過,不斷的下墜、下墜,直到陽光升起。他在最底層睜開眼睛,遺忘那些細語,在純黑的空間裡摸索著離開,回到不知是夢中還是夢醒的日常當中。

他對此十分熟悉,因此他以為這此也將會一如往常。
卻在下墜的中途感覺到了不同。

溫熱而珍惜的碰觸像是一張溫熱的網,阻止了他的下墜。擠壓他的低語在擁抱和觸碰中散去,餘下真正的寧靜無聲,腦中只回蕩淺淺的呼吸聲。
拉爾斯從未在朔月的夢境裡感受安全。
他猜測這是一種新型態的引誘,或許代表了更強烈的危險。

但莫名熟悉的氣息讓他提不起戒備,昏沉的夢境讓他思考鈍滯——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有思考,還是單純依循本能。

因而在感受到熟悉的氣息湊近時,他追逐著向前,摩擦、啃噬、試圖挽留。他的腦中拼湊出一個模糊的形狀,卻一次次地在即將成形時將它打散。

那太冒犯了。
拉爾斯下意識地拒絕那麼做。

而當他終於從深海中掙脫,回到表面睜開眼睛時,迎接他的依舊是純然的黑暗。

一如往常....?

拉爾斯從地上坐起,束縛雙手的繩子解開了,地上的圖騰透過門外照入的光線能夠看到缺了一角。

像是被什麼擦去。
他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個荒唐卻美好的夢境,不再有恐怖,只剩下安穩的溫暖,卻是建立在某種冒犯的臆想上。

這讓拉爾斯感到羞愧,尤其在看到預定來訪的簡訊時。

他蓋著自己的臉深深的吐了口氣,不知過了多久,才握著手機回到屬於日常生活的地面。從窗戶映入室內的陽光很好,幾隻不知何時溜入室內的飛蛾四處飛舞,在窗框、櫥櫃上停駐。

他簡單洗漱後坐在沙發上繼續盯著剛剛收到的簡訊看,在回覆欄裡反覆刪改卻不知該如何回應。
剛剛經歷了冒犯的夢境後,拉爾斯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安甯。
許多的問題充斥在安甯的腦袋。

他提著一個小帆布便當袋,裏頭裝著剛出爐的司康、兩小罐不同口味的果醬、和一小盒動物造型的壓模餅乾。兩杯奶茶用飲料提袋裝得穩妥,一杯減了糖——不確定拉爾斯現在的口味,只好猜測對方依然不嗜甜。

手中的重量讓思緒混沌的青年得以落在地面,不至於被自己觸碰不著真相的猜測糾纏,像毛線球凌亂的線索如果無論如何都摸索不到繩頭,或許直接剪開才是最好的辦法。

他卻無論如何都不敢伸出剪刀,或是直接了當地開口拆穿,伸出的手比劃幾下,甚至沒敢按響門鈴。
拉爾斯起床了嗎?或許還沒有從那間暗得可怕的房裡出來?如果他想休息呢?

安甯找了無數個藉口,好說服雙腿就這麼按著原路返回,畢竟傳出的訊息還沒有收到回覆、說不定對方根本不知道今日的拜訪計畫......何況,在對方沒有答覆也沒有明確答應的情況下,擅自跑過來不能算作拜訪,應該是叨擾才對吧。

他責怪著自己的關心則亂,心底某一塊卻固執的叫囂著不想就此放棄。奶茶放久了會壞,點心送出去就離開也好。五分鐘?或是十分鐘?拉爾斯可以把他擋在門口,也可以只拿了東西就離開......

浪費食物是大忌。指尖觸及門鈴時安甯這麼告訴自己,這只是禮尚往來的謝禮。

拉爾斯說了要帶他去看夜景,還有展覽,不能什麼回報都不給人家。
響動的門鈴驚醒了還在和簡訊爭鬥的拉爾斯。他看見門前的剪影,立刻便猜出預告簡訊的主人兌現了宣言。拉爾斯略作遲疑,還是穿上拖鞋,走向玄關打開了門扉。

粉髮的青年站在門前,看上去也有些猶豫,向上看來的視線不安而忐忑。

「......早安。」道完早安,拉爾斯便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這樣握著半開的門扉站在門前看著安甯,乍看之下有些像在發愣。他過幾秒才想起什麼似地將門板完全打開,側開通道讓安甯進入房屋。

整潔的室內東西少得有些缺乏人氣,與之矛盾的卻是隨處可見的捕夢網,白色的、紅色的,因從窗口吹入的風而微微擺盪。零散的蛾落在檯燈、沙發和廊柱。拉爾斯回頭時正好對上那隻有著宛如金色眼眸鱗翅的飛蛾,如在提醒他夢與現實的分野。
「你怎麼會來?」拉爾斯關上門,向安甯詢問,說完又發現自己的提問有些太過不近人情,遂又很快補充下半句話。「難得的旅行,我以為你會去觀光,今天天氣很好。」
「誒,早安......我帶了自己做的點心想給你。」明明是自己主動拜訪,態度卻像是猝不及防被領進家門,拉爾斯遞出台階後才稍微緩和了手足無措的狀態,安甯將手中的袋子舉起,露出一貫靦腆的表情。

「我前幾天出去逛了,你說那幾天會聯絡不到。」說得好像是對方沒空陪自己才出去似的,他在話音落下的瞬間立刻察覺歧異,連忙加緊解釋,「唔,不是因為你說不能找,不對,不是因為你沒有空......反正我有去觀光。」

越描越黑。他乾脆將注意力轉到青年的住處,絞盡腦汁想抓住某些能夠作為話題的細節——

這裡有很多捕夢網。安甯的目光落在窗沿旁的深藍色圖騰織網,一隻白色的飛蛾棲息在上頭輕輕地振翅,像將要飛起。
來訪人越描越黑的慌張解釋反而讓拉爾斯自在了一點,或許有一人比自己更緊張時,空氣裡的緊張就會隨之被稀釋。他替安甯拿過沈重的袋子,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樣。」異色的虹膜裡隱約有著星點笑意。「謝謝你專門送過來,你吃早餐了嗎?」

沒注意到安甯的視線,他領著青年往一旁的起居室走去。半開放式的廚房與起居室相連。他將袋子放下後又從櫃子裡拿出了碗碟備用。從麵點、餅乾到飲料,安甯帶了用餐需要的所有東西,以致於他試圖想招待什麼時,卻發現自己貧脊的廚房可能還沒有對方帶來的東西豐盛,一時陷入有點尷尬的沈默。
「過來之前吃了一點...就一點點。」兩指捏起比出約一公分的刻度,安甯乖巧地揚起微笑,像欣喜於被青年詢問那樣,隱約有些羞赧與雀躍。

跟隨拉爾斯走進起居室,他忍不住好奇地四處張望,除了捕夢網之外、這裡的大部分擺設都以簡略實用為主,連餐盤廚具也是幾乎沒有多餘。若要說青年屬於節儉到骨子裡的性格,那倒也還不至於,安甯只能猜測或許他不是特別喜歡購物。

拉爾斯沒有打開冰箱,他因而無法確定對方有沒有經常使用廚房。

所以他決定問。

「你常常下廚嗎?」協助將司康盛裝到盤子裡,又把兩杯奶茶放到旁邊,減糖的那一份就在拉爾斯面前,「我本來想或許你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但是司康可以放的。沒有關係。」
拉爾斯看著安甯熟練的盛裝,似乎不介意他沒有其他拿得出手的招待鬆了口氣。但另一個疑惑卻又一次升起。總是如此,從相識的那一刻起,安甯的話語間總會流露出一種自然而然地熟捻。不像是裝熟,這正好是最令人困惑的——他猜測的大部分都是正確的。

「確實沒有習慣......但一起吃沒關係。」拉爾斯為安甯拉開椅子後,返身回到島台取出餐刀,簡單地將司康切半方便之後取食。他坐到自己的那一側後本想拿起司康,餘光卻先看到奶茶杯上的減糖——又是一個被猜中的習慣。

指腹無意識地搓著那張小小的標籤,拉爾斯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問。
「你.....為什麼知道我不吃早餐、不喝太甜?」在此之前他們見面的次數寥寥可數,回想起來,似乎也沒有足以讓對方了解這些訊息的情境。「我沒有忘記什麼嗎?」

他有些猶豫地問。
加上之前知道名字的事,種種異狀讓他不得不往自己遺失記憶的方向猜測。對於一個遺失了童年片段記憶的人來說,有其他遺失的記憶似乎也不足為奇。

他懷疑自己曾經見過安甯卻忘記,才總是做相同的夢,又對他莫名的難以提起戒心。
「誒?」正在往奶茶裡戳吸管的人一下子頓住,怔愣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滑稽。拉爾斯的第一個問題不難回答——因為你不喜歡果醬餅乾——用這樣的理由順勢解釋並非不合理,可他顯然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知道。

安甯不想說謊,卻也學不來語焉不詳的唐塞方式,那將使整場對話變得笨拙。

戳下的吸管和塑膠封膜摩擦發出擠壓的聲音,他受驚似地放開了手,又不自在地轉而去拿擱置在桌上的果醬瓶。毫無疑問地扭不開,但是安甯突然固執了起來,雙手握住玻璃罐身朝反方向施力——

他憋得雙頰都鼓了起來,瓶蓋依然紋絲不動。
挑戰失敗。安甯還是拿著那瓶果醬,冰涼帶重量的觸感讓他冷靜了些,抬起的金眸像無辜幼鹿似地看向對面座位上、正在等待答案的青年。

「我不是什麼都知道的......你昨天在做什麼我就不知道。」用問句打敗問句是與拉爾斯相遇後使用得越發純熟的計謀,若非進退兩難,他也不想總是以這樣狡猾又不真誠的態度在對待對方。

然而被逃避心態驅使,同時懼怕真相被揭露時,拉爾斯不會就這麼輕易地接受。

「例如什麼?」果醬瓶被放回桌面,安甯想自己這次大概得嚥下乾巴巴的原味司康,「你為什麼覺得你忘記了?」
那不一樣,過於具體的某事和對於誰的洞察或了解不是同一層面的事。拉爾斯的腦中下意識地反駁,但在看見那瓶被放回桌面的果醬時又突然心軟。他意識到安甯或許並不想回答那個問題。就像上次問起姓名時的顧左右言他。

可是為什麼呢? 有什麼不可回答的理由? 拉爾斯想不到答案。

「很多跡象...」他很淺的嘆了口氣,伸手將果醬扭開,又替安甯塗好一片後放到他的碟子裡。「有很多時候你看起來像認識我很久,也有時候...」

他試圖組織一段看上去不那麼奇怪的語言,可他將要說出的本就感覺奇怪又弔詭。
「我會突然閃過很多和你有關的畫面,可我不記得是什麼時候,我成年後並沒有記憶大片空白的時間。」他想起早上那個旖旎又令人羞慚的夢境,嘴唇抿成一線,突然覺得自己是在拿莫名其妙的綺念去質問他人。湧上的麻亂讓他無措地揉了揉臉。

「抱歉.....當我沒說吧。」他覺得問題的答案或許無法在安甯身上尋得。一向如此,他的所有問題總要經過曲折才能獲得答案,像是某種被劃定的規則。
拉爾斯的嘆氣觸動了他的神經,猛地之睜大的眼眸裡逐漸泛起失措的情緒。

拉爾斯一定是對自己的態度感到失望與疲憊了,安甯想,不會有人能接受一個突兀且態度反覆的陌生者進入生活......何況他們本就處在不對等的已知和未知裡。

我本來就認識你很久。他差一點就想這麼說,可青年不會相信的,或許還會認為這是另一種塘塞,慌不擇言的那種。

他原想拿起餐碟上的司康,卻發現雙手抖得不成樣,只好轉而摸向隨身的小包,和與青年相見的那日一樣倒出藥片塞進嘴裡。

「......不要、不要說抱歉。」嚥下稍苦的藥片後,也只能堪堪擠出這樣淺薄的話,「不是你的問題,我......」
我什麼?

克制著想要逃離的衝動,安甯幾乎將下唇咬出血來,最終依然選擇了以謊言覆蓋。

「...可能、我也夢到過你。」他看向拉爾斯,自暴自棄又順勢應下了青年的猜測,不如就這樣吧,讓他以為這些都不僅有一個人在經歷,或許就不會那麼——

他想不出適合的詞彙來描述現狀,或許是猶疑、混亂、困惑和警惕。總之不是什麼好的形容。

藥效發作,他終於感覺到放鬆許多,「我沒有辦法解釋你的記憶,我的話,說不定......我們可能一見如故?」
拉爾斯沒有想到自己的行為會引起安甯那麼強烈的不安。他看見安甯顫抖的手,看見他吞下藥丸緊張地擠出話語,所有的迷茫和困惑在此時此刻都成為了歉疚和自責。他並非對安甯的精神狀態一無所知,可即便如此卻沒有更謹慎的把關自己的言行和措辭。

自顧自地對人詰問,又自顧自的失望嘆息、放棄對話。

「可能....確實是這樣吧。」拉爾斯接受了安甯的說法。並不是真正的接受,但此時此刻的其他回應,都顯得不恰當。他深呼一口氣,扯開了一個笑容。
「大概是因為最近做夢太多太敏感,但要不是做夢也不會認識你。」畢竟他是因為夢境的相似而主動上前搭話,依照安甯的性格,似乎也不像會和自己主動說話的樣子。他想,這或許是那些不間斷的夢境和幻覺帶來的唯一好處。

儘管不明原因,和安甯相遇時的那一刻,像是空缺處被填滿的安心是他未曾有過的。即使是騙局...誰又能分辨哪裡是夢境,哪裡是現實呢?他早已活在謊言之中,或許真實或虛假也早已不那麼重要。
藥物發揮它應有的作用,感到不那麼緊張之後、安甯開始有餘裕去嘗試理解青年的意思,儘管拉爾斯的嘆氣著實讓他感到恐慌,可事情也遠還沒有發展到不可補償的程度。

歸根究底,還是自己的冒進和任性讓對方感到警惕了,是他的錯。

「誒...我知道那種做了很多夢、好像沒有休息的感覺,沒關係。」雙手交替握在身前,安甯挺直了背脊,同樣朝拉爾斯露出微笑。

可能很僵硬、或是笨拙,他想,但是他不想讓拉爾斯以為自己是脆弱又容易受驚的小動物,那麼表態就是必須的。
▋I ▋安甯👁️
7 months ago @Edit 7 months ago
「你好。」

輕緩的聲音在以溫熱奶茶潤過之後顯得有些泛甜,安甯抿了抿唇,努力忽略與以往大相徑庭的說話方式,「我的名字是安甯,我來這裡旅遊...我喜歡果醬餅乾,也會自己煮奶茶和果醬,最近在嘗試做牛奶布丁。」

他深呼吸一口氣,因為詞窮而導致些許卡頓,很快又重新振作起來,「唔,我不太知道怎麼描述我的性格...不過,我喜歡博物館和書店,還有蛾類的標本。」

金棕色的圓眸在談及喜愛的事物時輕輕彎起,「我們就這樣在現實裡好好認識吧...好嗎?」

「很高興認識你,拉爾斯。」
「............」

遲來的自我介紹在數次的見面後被突然又正式地端上餐桌。拉爾斯看著安甯有些磕絆但又努力維持平穩地說完自我介紹,溫潤的聲音迴盪在空蕩的暫居小屋裡,一時間使人產生這間貧乏住屋被什麼填滿的錯覺。

像是交錯麻亂的筆畫,在亂成一團後換上一個新的顏色,接續著舊有的斷點,重新開始一條筆直明確的線條。他覺得安甯有些狡猾,這樣斬斷了所有他想探究和不解的理由,但也知道自己不會也拒絕不了這個提案。

「嗯。」 他輕輕的回應,垂下的眼睫盯著盤子裡的司康慢慢往上,對上安甯的視線。「你好,安甯,我是拉爾斯。」

他的聲音輕且慢,像怕驚嚇了什麼容易惶恐的小動物,恍然間像是與久遠之前,一方已經不再記得的記憶重合。
「我是攝影師,偶爾會做雕刻......不喜歡青菜,但喜歡蘋果和馬鈴薯。」
「生病後我在這裡靜養,目前常去附近山區的山中小屋暫住,那裡很安靜,能看見漂亮的星空.....兩週一次到醫院當志工,但不太擅長和孩子應對。」

不擅言詞的人努力擠出關於自己的詞彙,卻找不到一個和人相識時,一個恰如其分的結語,沈默片刻後他決定坦承。

「.......除此之外我的生活平靜無趣,但如果你有興趣,我能和你分享曾經去過的地方。」
「大概....能給你之後的旅遊提供一點靈感。」

這也是他搜腸刮肚後能找到的他對於陌生人而言唯一有用的價值了。
拉爾斯的回應讓本就濕潤的眼眸更顯明亮,有些生疏的自我介紹填補了彼此之間未知的空缺。

聽見青年提及不喜歡青菜、喜歡蘋果和馬鈴薯時雙眼明顯彎了起來,像終於確認某種令人心安的氣息,緊繃與不安頓時消去。

「我也喜歡蘋果和馬鈴薯。」小心端起已經吸飽果醬的司康,鬆軟口感已無法和剛出爐時相比,但是安甯顯然不在意,「我會做很好吃的蘋果派,捲成玫瑰花的形狀,很漂亮的。」

「我不太喜歡醫院,你能到那裡去當志工很了不起唷...唔,小朋友本來就很失控,我也不是很擅長和他們相處。」雖然那是這一次和拉爾斯相遇的地點,怎麼說都還是帶著特殊意義,他依然對自己無法共同參與這項行程而感到遺憾。
柔和認真的應答像是對待尚在熟悉初期的朋友,難免讓安甯感到有些割裂,但是他不討厭這樣慢慢了解拉爾斯的過程。倒不如說,如果這樣能讓拉爾斯感到親近,那麼慢慢來也沒有什麼不好。

他實在太想念蘋果和奶茶的味道,導致眼眶無意識地有些發紅,鼻頭也隱隱泛著酸澀。

「我對你去過的地方非常有興趣...請一定要分享給我。」他咬下一口司康邊角,朝拉爾斯露出燦然的微笑,「我也很期待參觀你的展覽,我會送花過去的。」
「嗯,之後有機會一起做吧。」溫暖輕緩的氣氛讓拉爾斯重新感到放鬆,他的語調溫和,形狀銳利的眼睛變得有些許柔和。他看向窗外的樹影。春季剛到,許多花正在緩緩地綻放,十分突然的,他想到了一個或許安甯也會喜歡的地方。

「展覽結束後,你有空的話,要一起去山上看看嗎?」拉爾斯從餐桌旁的儲藏櫃裡抽出一本相本,翻開其中一頁,帶著底片質感的相片忠誠地呈現拍攝者眼中的世界。一片金燦的金雀花向著陽光恣意生長,像是一片落在地上的光輝。而不遠處就是閃耀著清澈藍色的大海。

「沒有很遠,除了金雀花之外這個季節那座山會開很多不同種類的花,也會有小動物活動.....也有座小屋可以休息。」
「好...不過可能要借用你的廚房了。」安甯彎了彎眼,選擇性隱瞞了旅店房間的烤箱也能夠使用的訊息。反正它不夠大,當然還是住家用烤爐方便許多,「你不喜歡甜食...那蘋果派可以加肉桂粉,很香也不會太甜。」

明明還沒有認真定下行程,他卻因為拉爾斯說的一起而忍不住期待,而接下來收穫的邀約更是意外之喜。

「誒,山上的花...?我想去。」無論拉爾斯說什麼他都會想去的,何況是山與花,充滿回憶的兩者差點讓安甯脫口說出更多,幸好在看見青年遞來的相冊時忍住了。

他眨了眨眼,目光凝結在青年透過鏡頭記下的世界,「你教我拍照吧?拉爾斯。」
「嗯,你要用的話,傳個訊息就可以。」拉爾斯點點頭。畢竟自己住在這裡並沒有什麼需要忙碌的事,廚房放著除了水煮一些東西也不太常用,給需要的人用更好。

他的神情在聽到安甯答應邀約後變得更加柔軟。儘管看上去還是一樣的寡言且缺乏表情。異色的虹膜裡染上了一點難以察覺的溫度。他的生活裡向來只有安靜的雜音、血液和破碎的捕夢網。沒有誰會為他而來,神不會,人也不會。

但此刻有個人願意走入他的生活中。儘管帶著許多他不理解的疑問,但他久違地感覺自己正在活著。

「好,你想學的話。」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回答。

拉爾斯發現自己開始期待明天的到來。
back to top